是日落了。
白色猞猁谨慎抬眼望向西斜残阳,一身罕见毛色镀上金红杂脊背几点淡蓝斑纹。
僵持半天不下局面使得她并无多少耐心,远处雪山峰巅已出现几抹紫蓝,见此她青色眼瞳更添几分急躁。回眼复看向面前叼着黄狼咽喉白猫,后者异样浓密羽翼半开微颤一双蓝眼淡漠无波却又显出副凌厉凶相,显然已经到了极限难以再作一番打斗。
“放开他。”
再开口出一个下午不知说过几次言语,低头叼口冰雪咽下解渴。细小冰晶冰冰凉凉自喉中化开稍缓下几分躁动情绪。
再抬头并低下后眼中平添三分势在必得,带几分得意稍稍挑眉逼近几步,亲眼见得白猫颈背毛发凶狠耸立喉咙一阵危险震颤发出冷冽吼声,双眼紧盯雪色猞猁再不敢有半分放松。
猞狸身后却忽出一道小块蓝影随即隐入雪地,再看见时已然是在白猫身后。触碰瞬间锋锐寒光炸裂开来于白猫身上划出数道细小伤口。白猫吃痛低吼一声随即颌上用力一口钉入黄狼脖颈血管处,可就在尖牙触血的一刹那暖灰暗影便挟裹雪峰半山傍晚冰凉风声割裂了白猫丰厚翅膀。
血染白羽。白猫下意识松开口就要反击,翼上剧痛使得转身都困难不少。还未意识过来身子便已扶摇直上远在天空,用尽最后力气扇动折翼掀起一场狂乱雪暴,那攻击自己灰犬便已松了嘴在半空就收了羽翼。下一刻他背后冒出节节苍白巨大脊椎,弯曲如镰肋骨包裹胸腹毫无慌张向下坠去,轻易挣脱他暴风雪在即将触地的一瞬展开金环斑暖灰羽翼轻盈擦过雪地翻滚安全着陆。而白猫拖着自身一对折翼自三十余米高空坠下早已没了性命,只留一道肉身坠地沉闷声响回荡。
猞狸有些不忍地瞟了眼白猫血肉模糊几乎分不出种族尸体,随即兴致高昂起来回身撞了灰犬一肩膀。
“合作愉快啊烨?”
灰犬抖抖粘雪羽翼好像很轻蔑似的作势要咬她一口。
“雪语你又是这副德行,不是同一种族的你有什么必要帮他,两个一块干死不香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和你差不多大的狼。嗯……还是只雄的。”
雪语白眼一翻躲过同伴打闹式撕咬,对于烨这副态度她早有一套说辞,而且对方不论如何劝她明确下种族观念下一次还是会帮她。
“你说……我要是跟我父母和我兄弟姐妹们一样,你现在还活着吗?”
青色染雪眼眉挑起微笑抬头对上体型比自己大上四分之一灰犬。
烨一脸无语将尾尖长羽甩到雪语脸上,后者一把薅住满面兴奋试图拔下来。烨这才第无数次惊觉过来自己甩人尾巴的习惯在这只喜欢羽毛的白猞猁面前是多么像有人把肉塞到他眼皮子底下,赶忙一抽尾巴将尾羽甩回身后装作无事发生。
雪语却安静下来了,短短的白尾小幅度地抽击着撒雪大地。
“我记得……我母亲以前会在打猎回来之后给我顺手带根羽毛的。”
她轻轻开口,声音铺在白得刺眼的雪地里。
“我上周打猎,经过我母亲的领地,我去看了一眼。”
似乎毫无感情波动地,雪语斜着眼好像在回忆。
“她死了。
“我看她就躺在她的岩缝里,好像死了有一会了。那天……风挺大的,她都冻硬了。
“她耳朵上的毛还是灰蓝色的,和我一样。
“我离开她八年了。
“刚走的时候我是跟我哥哥在一起的,他身体很好,后来因为一只老虎死了,我觉醒了异能,我把那只老虎杀了。
“他不记得我喜欢羽毛。
“我母亲记得。
“……”
零零散散的好像闲言碎语,拼不成完整的一个故事。她若有所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好像只是一个旁观者,讲述者,而非经历者。
“过了太久了。”
她这么总结。
“我想我还是爱他们的,但是过了太久了。
“我吞了我母亲的领地。”
她歪头笑笑。
“我也总要活着。”
烨叹了口气。
他知道雪语不会有改变,她还是那个乐观的正义的会同情不该同情的人的雪语。猞猁向来是个孤独的物种,她很好命,离开父母独自生存的八年内没碰上白狐族的迁移,没碰上狼族的解体,没碰上同伴的侵扰,老虎大概是唯一的大困难。
她不知为什么变得善良。
像四年前,她救了他;现在,她又救了那只生死不明的黄狼。
他不理解这些,同样不理解她对那只白猫之死的不忍。对他来说都一样。他,以及绝大多数食肉动物的理解和友情仅仅对于同类和同伴,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毫不相干的动物——甚至是猞猁的大敌狼都如此友好。
他同样理解不了她对她的家人。对于猞猁这种独居动物来说,离开家人意味着已经和他们分道扬镳,在所谓的忘记之后曾经的家人甚至比不上和他们交配后就分开的伴侣。这是作为群居动物的犬难以理解的。有情与无情,铭记与忘记,在异变让他们各个种族之间能够交流之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依旧可以将家人的死作谈笑,但是与他却是可以托付后背的至交。在猫科动物的所谓无情和异变之后的物种交流混杂下,出现了很多本不该有的【神性】。
雪语很少和烨谈起她的过去,所以他也不知那是从何而起。
一切顺其自然便好。待天灾将来,所有回忆终将是无用的碎片,散落四去。届时便只有生存,只有抗争,那个本该就在的冷血的世界才会再次归来。
先前便是如此,并非到来,而是归来。
交易者看不清未来。
何其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