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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说】《西决》By: 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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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音终究没有出现在小叔的婚宴上,除了她,我们都去了,三叔有点不好意思的跟
小叔说,南音不舒服。小叔遗憾的说:“亏我还特意挑了一个星期六,觉得她能从学校
回来呢。”但我们其实都能看得出,小叔还是满意的,可能按照他原先的设想,不肯来
的人恐怕更多。
     陈嫣笑吟吟的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然后她转过脸去,顿时没有一点笑容的对包厢的
服务员说:“可以上菜了。”
     她穿了一条很精致的红裙子,化了妆,把头发全部盘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
根本不认识她,她已不再是那个曾经沉静的坐在我们家的客厅里,对每个人温暖微笑的
女孩子。饭桌上她很主动的为大家找话题,非常礼貌的对每个人的意见表示尊重和谅
解。谈笑间,她不动声色的向我们所有人表示了,她已名正言顺。
     其实整顿饭吃的依然尴尬。我相信每个人都在盼着这顿饭赶紧吃完,大家胡乱碰了
一杯。说了些“白头到老”之类的话,就如释重负的开始动筷子。饭桌上只能听见三婶
和陈嫣非常不自然的一来一往的话家常——只不过她们默契的不去称呼对方,其他人似
乎只是专程来吃饭的。郑东霓的食量尤其了得。唯一一个看上去神色自如的人就是小
叔,他大概打定主意要糊涂到底。
     陈嫣突然间正了正神色,把本来就挺直的脊背更直了。她转过脸问服务生:“我点
菜的时候说过的,清蒸鳜鱼里不要放葱丝,我们家里有人不喜欢吃葱。可是你们还是放
了那么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似不轻易的,往我这边瞟了一眼。
     那个小服务生非常茫然的不知所措,看上去像是新来的。
     “你把刚才下单的那个人叫过来,”她不苟言笑,“你听不明白吗?刚才给我点菜
的人是你,可是我知道不是你下的单,你不愿意叫他过来也行,把这份清蒸鳜鱼给我们
换掉,反正刚刚上来,我们没有动过。”
     小服务生满脸通红:“可是,可是这条鱼是您刚才选的,已经杀了——我做不了这
个主。”
     “那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陈嫣终于对她微笑了一下,“不然,直接叫你们
经理来?”
     “我不知道家里谁不喜欢吃葱,”郑东霓安慰的对小服务生一笑,“反正我喜欢。
我是孕妇,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要吃了。”说着她手里的筷子就把那条无辜的鳜鱼弄
的七零八落。
     小服务生松了一口气,站回到门边去。非常隐秘的对陈嫣翻了一个白眼。陈嫣的脖
子依旧梗着,手里的汤匙似乎没有地方放,但是脸上依旧维持着刚才张弛有度的、刻意
的笑容。
     我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我想:你呀。
     三婶就在这个时候推搡着三叔站了起来:“我们俩应该敬新浪和新娘子一杯。”
     小叔慌张的站起来,把他面前的汤匙带得叮当乱响。脸色窘成了猪肝:“不行,不
行。”他简直语无伦次,“应该我们敬你们,怎么能让你们反过来敬我们。”嘴里反反
复复的“你们”和“我们”几乎让他的舌头打结了,他慌慌张张的端起自己的杯子,一
饮而尽。三叔只好紧张的说:“你啊,很不容易的,要好好过,我干了。”
     我看着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的新浪,和这个得体得太过分的新娘,突然之间,心里面
某个很隐秘的地方,重重的战抖了一下。
     我站起来,斟满了我的杯子。
     “我们还没有敬酒。”我对小叔笑笑,“她是孕妇,”我看了郑东霓一眼,“她的
这杯我替了。”说着我一口气干了它。再倒上。
     “下面这杯是我敬的。”我注视着陈嫣躲闪着的眼睛,“小叔,小婶。”
     郑东霓的筷子“叮当”一声掉在了她自己的盘子里,酒灼烧的划过我的喉咙的时候
我知道她狠狠的剜了我一眼。
     那一瞬间小叔和陈嫣像是同时被人点了穴。    


IP属地:北京64楼2010-05-02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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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我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冬日的下午就是这样的,才不过4点多,已经是迟暮的天色,再过半小时,路灯就
    该亮了,我就是在这蔓延萧条的混沌中听见苏远智在身后叫我的。
         “郑老师。”那个声音有点犹疑。
         我回过头去,谢天谢地,他是一个人,端木芳不在他眼前,。他走近我,最终像是
    下定决心,他说:“郑老师,过几天,春节的时候,我们高中同学要聚会,您能来
    么?”
         “当然。”我对他笑笑,不知为何我还是发了点善心,说,“我会尽力把南音带
    去。不过我不敢保证,要是她不愿意来我也不能勉强她。”
         “谢谢。”他勇敢的看着我的眼睛。于是我又主动加上了一句:“南音她现在很
    好,在理工大一切都挺顺利的,很多男生追她,我看她过的开心得很。你可以放心
    了。”
         话音刚落我就暗自谴责自己犯贱,他还有什么资格“不放心”。
         可是听完我这句话,他脸上有什么东西顿时融化了,他说:“郑老师,其实我现在
    才知道,您是个特别好的老师。我说的是真心话。”
         “太客气了,不敢当。”我语气讽刺。
         他在渐渐袭来的暮色中间,对我挥手,挥了很多次,我回了一次头,发现他居然还
    在那儿,他一直在原地,我的突然回头并没有让他窘迫,他甚至没有在我回头的一瞬间
    转身离开——像是掩饰什么那样,我知道他眼里看的并不是我,他这样恋恋不舍的注视
    的,是他想象中的南音,那个在他脑子里一定出落的更漂亮的南音,那个他至今没有勇
    气去面对的南音。
         所谓缠绵,大抵就是这么回事了吧。
         那天晚上我问南音,愿意不愿意跟我一起去他们的聚会,南音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你开什么玩笑我当然要去。”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我欲言又止的脸,坚决的说:“放心吧。”
         南音的表现简直就是无可挑剔。那天她精心的打扮过了,她的笑声还像过去那么清
    澈,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这样笑的人一定是由衷的开心。谁过来敬她酒她都高高兴兴的
    喝,那架势让我都差点以为这个丫头真的千杯不醉。就连大家一起要以端木芳和苏远智
    为代表的“班队”们当众表演亲密镜头的时候,她都跟着大家鼓掌和起哄,散场的时候
    她和每个人拥抱告别,一副宾主尽欢的场面。
         我当然没有忽略,乱哄哄的人群里有一双偶尔会静静地往她身上瞟的眼睛。
         我们从饭店出来,在拐角处和大队人马告别以后,就在往地下停车场去的路上,看
    见了苏远智和端木芳。
         “郑南音。”端木芳微笑的嘴角有一点僵硬,苏远智的表情更惨不忍睹。
         “小芳!”郑南音开心的喊出同学时候大家对她的呢称,然后把她甜蜜的笑脸微微
    的转了一下,“苏远智,好久不见!”
         苏远智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有点惊魂未定的笑了笑。
         我沉默的站在一旁,看着我家南音热情洋溢的跟老同学叙旧,场面甚为精彩,我真
    的没有看出来南音这么有潜力。
         终于,南音意犹未尽的说:“我们回头MSN上见。”
         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是沉默的。她无意识的攥着绑在她身上的安全带,眼神很空茫的
    注视着阳光灿烂的大街。
         我任由她安静。一句话也不问。
         最终她还是说话了,她把脸转向我,有点犹疑的说:“哥,其实我今天是真的挺开心的。”然后她无力的一笑。
         “我知道。”我淡淡的说。
         她深深的凝视着我,“我什么都丢了,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再丢脸,你说对么。”
         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不忍心回答这种问题。
         我只能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柔柔她的头发。
         然后我发现,她把身子歪成一个奇怪的角度,似乎马上就要睡着了。她揉着眼睛嘟
    哝:“真是的,昨天晚上怎么都睡不着。一直到凌晨5点都不觉得困,可是现在突然就
    困了,哥,我好累。”
         话音未落,她就睡着了。就像刚刚打完一场仗,或者考完一场大考。


    IP属地:北京67楼2010-05-02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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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在过。很多年长的老师面对郑鸿老师受到的突如其来的礼遇,有些诧异,然后是轻蔑
      地感叹世风日下。我跟小叔说:“不是你自己班上的学生,就不要答应帮他们改作文,
      这样会得罪人的。”小叔淡淡地说:“我不怕。”
           说得也是,想想看,我心里也是一阵恻然。他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自然不怕。
           他依然住在那个当初我们俩一手布置出来的单间。曾经,他的邻居是刚刚来工作
      的,单身的年轻老师。现在,曾经的年轻老师都结婚生子,搬进了学校建的漂亮的新公
      寓,新来的年轻老师嫌这个楼太破,也不方便,宁愿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于是他的邻居
      变成了学校小卖部的老板娘,大门口的保安,以及收发室的大爷。他说,其实这些邻居
      们比以往的那些老师更让他舒服。我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些邻居们,进进出出,总是发
      自内心地,真诚地叫他一声“郑老师”。
           他非常热心地把他收藏的那些书借给几个保安小伙子,他还耐心地对他们说:“不
      是说金庸不好,但是看看老舍也是蛮不错的。”他帮小卖部老板娘的孩子起名字,帮收
      发室的大爷教育乡下赌博成性的女婿。他本来可以与世无争,在这个日益昏暗的旧楼里
      自得其乐地做他的郑老师。可是现在事情起了变化。我不知道在公元2006年,到底还有
      多少个人过着他这般的生活:没有自己的厨房,没有自己的卫生间,没有座机——他原
      先都是打楼下小卖部一块钱一次的公用电话,可是自从老板娘怎么也不肯收他的钱之
      后,他反倒不好意思打了,没有电脑,但是拥有很多的粉丝。
           2006年的五月,龙城一中要选拔一个语文老师参加全国百所重点中学论坛的观摩教
      学。简单点说,我们学校被省里选中,要我们出一个语文老师去参加这个很重要的会议
      的观摩教学单元——就是会有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名校老师听他上课。但是这个语文老
      师会是谁,由我们学校自己决定。当然,这是个可以让人再一次目睹人和人之间尔虞我
      诈,明争暗斗的绝好机会。因为学校决定这次的选拔要透明一点,每一个语文老师都有
      资格报名参加,参选的老师要在学校顶楼的阶梯教室上公开课,由学校的领导,以及学
      校请来的外校的名教师打分决定这个唯一的人选。
           小叔跟我说:“西决,我决定参加。”多年以来,他总是对类似的选拔或者竞争避
      之不及,大家也乐得遗忘他。但是这一次,他赤膊上阵了。他的对手们几乎个个都懂得
      使用明枪暗箭,他说,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讲课。
           那一天,我也到阶梯教室去了。在别的老师上课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抽
      烟。五月的阳光宁静地铺满空荡荡的阳台,我看见了他,可是他没有看见我,他出神地
      看着那些校园里的梧桐树,以及在树冠上方,一点都不装腔作势的天空。所以我没有打
      扰他。
           属于他的时间终于到了。这个时候,阶梯教室外面的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阵骚动。然
      后大门敞开了,拥进来一群又一群的学生。他们一排又一排地,填满了阶梯教室的400
      个座位。还有人陆续地进来,站在最高处的空地上。郑南音和她的苏远智远远地冲我挥
      了挥手。这个时候我看到,坐在第一排的校长和评委们惊讶的表情。
           “小郑老师。”有一个我班上的学生坐到了我的旁边。
           “你们来干什么?”我问。
           “捧个场呗。”那个男孩子笑笑,“郑老师帮我的一个哥们儿改过作文,写了2000
      


      IP属地:北京69楼2010-05-03 0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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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的评语。那个小子感动死了,说我们今天谁不来捧郑老师的场,谁就是孙子。”
             “郑老师你知道吗?”另一个女孩子开心地笑着,“我们班那几个混世魔王今天为
        了来听郑老师的课都不去打群架了。”
             “我,”她身边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指着她说,“我是被她硬绑架来的。”
             我笑了,我问那个女孩子:“这是你的男朋友吧。”
             “哎呀郑老师你乱讲,没有的事。”她脸颊泛红,笑得满足开心,根本不愿意掩饰
        她的幸福。
             教导主任不得不从前排站起来维持秩序,要大家肃静。
             讲台上的灯光点亮了,我的小叔慢慢地走了上去。他有点生硬,有点拘谨地拿着麦
        克风,他说:“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有个男孩子的声音非常洪亮地喊了一声:“起立。”
             阶梯教室里响过一阵隐约的笑声,然后所有的孩子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我想我用不着再描述那节公开课的精彩了。小叔的脸上从拘谨,到郑重,到神采飞
        扬,到得意忘形的神情可以说明一切。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给郑东霓写了一封邮件,
        我告诉她,你知道吗,你说的那个站在讲台上会发光的小叔回来了。他除了肚子明显了
        点儿,丝毫没有变老。
             45分钟以后,掌声如潮。最开始,第一排的评委们礼节性地跟着鼓了一下掌。但是
        后来,他们觉得这礼节性的掌声未免太久了,久得不合情理。于是他们把手放了下来,
        疑惑地转过脸,看着身后热情过度的观众们。
             就在这个时候,掌声变成了有节奏的,他们跟着这个节拍一齐喊:“郑,老,师—
        —郑,老,师——郑,老,师——”小叔在那里发了一会呆,然后,对着台下,深深地
        鞠了一躬。
             他在谢幕了。
             我从阶梯教室的后门离开的时候,听见一个来看热闹的,三十多岁的数学老师不屑
        一顾地自言自语:“这像什么话,这是公开课,不是选拔超男。”
             我转过身,对他说:“这是郑鸿老师应得的。”
             虽然最终,那个参加全国观摩的老师,不是小叔,但是这不重要了。
             那天凌晨,在我给郑东霓发出那封邮件的半个小时之后,她的电话跟着来了。
             她说她看了我的信。接着她就开始哭。
             我说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和你老公吵架了。
             她说没有。她还说,我只不过是看着你的信,想起来高中时候的一些事情,然后,
        我就开始想念你们大家了。我真想你们呀。
             2006年的夏天,郑南音考上了大学。龙城理工大学,不算什么一流的名校,但也不
        算难看。尤其是,录取她的专业,是龙城理工多年来的王牌科系:土木工程。以她一贯
        的成绩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了。看来,傻人有傻福这句话是非常有道理的。
             郑南音眨着眼睛,困惑地说:“土木工程,那到底是干什么的?”收到通知书的那
        天我们全家人去龙城最好的酒楼里吃家宴,三婶一边笑吟吟地往大家的杯子里斟铁观
        音,一边说:“专业介绍上不是都写得很清楚嘛,是你不好好看。”
        


        IP属地:北京70楼2010-05-03 0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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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了。”南音不满地说,“可是我还是看不懂。”
               “完了。”我笑,“我真担心你以后手底下的工程的质量。”然后大家都笑了。总
          之,在这种时候,南音的任何话,任何行为都是有趣的,都是可爱的。
               在等待成绩的时候,三叔三婶自然像所有的父母那样,担心南音万一考得不好怎么
          办。于是,在某天的晚餐桌上,“出国”这个话题又一次被提起来。那个时候三婶看似
          不经意地瞟了我一眼,脸上有点不易察觉的尴尬。她的善良总是在困扰她自己的同时也
          困扰别人。弄得本来不可能多想什么的我也在命令自己一定要看上去若无其事了——结
          果是,我相信我的表情也有点不自然。
               但是我没有想到,南音非常干脆地抿了一下嘴:“我不去。哥哥没有去,我也不想
          去。”
               片刻的寂静,我承认,我那时候,有点百感交集。
               小叔不失时机地插科打诨:“我看你是舍不得其他人吧。”
               “也好。”三婶如释重负地笑着说,“这样,出国上学这一大笔钱省下来,我们到
          时候给南音风风光光地办嫁妆。”
               几天以后成绩就公布了,郑南音小姐顺利地省出了自己的嫁妆。
               三叔三婶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夏天。三叔总是说老天爷有眼,南音读了这个专业日后
          正好可以在他的公司里帮忙;三婶则是非常庆幸自己不用像别的母亲那样,终日为在外
          地读大学的孩子牵肠挂肚——南音依然每个周末都会回家,这个家的生活不会被改变。
          于是对于他们来说,那个夏天就在请客吃饭,热闹得意中度过了,最喜欢聊的话题都跟
          别人家参加高考的孩子有关,真心实意地祝贺所有如愿以偿的孩子,因为反正他们不会
          嫉妒任何人;也真心实意地为所有没有考上的孩子惋惜,因为反正他们不是那个倒霉的
          孩子的父母。
               所以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郑南音活在一场灾难里。
               很多人都会说,失恋而已,谁都经历过,并不是什么大事。道理上讲是没有错的,
          可是只不过是道理而已。
               那个八月的夜晚,我急匆匆地跑到楼下的便利店去买电话卡。然后给郑东霓挂了长
          途。我不管她那里现在几点,总之我需要她和南音说几句话。
               果然,她非常不满地说:“你知道我这里几点?我好不容易想睡个懒觉。”
               我说反正你整天在家,什么时候不能睡。
               她冷笑:“郑西决,你在蔑视家庭主妇。”
               “我只是想让你和南音说几句话,她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张嘴说话了你信不信?”
               “你太夸张了吧。”她的笑声总是非常准确地传达出花枝乱颤的感觉。    


          IP属地:北京71楼2010-05-03 0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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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然后,春天来了。
                 龙城最柔软的春天总是伴随着肆意的沙尘暴。也只有沙尘暴的瞬间才能够提醒我,
            我们的龙城其实是位于一个荒凉的无边无际的高原的腹部。若是没有了这些狂暴的风
            沙,就会不知不觉的把高速公路延伸的地方当成天尽头。
                 某个窗外风沙呼啸的午后,高三的区老丨师在我们大家的眼前,直挺挺的栽倒在办
            公室的地板上。头“咚”的一声撞在我的办公桌腿上。大家手忙脚乱的打电话的时候,
            我听见了来自窗外的,那种代表着神灵愤怒的呼啸声,我仿佛觉得,只要我在这个时候
            把窗子打开,漫天的黄沙就会像瘟疫一样席卷而来,冲进这个虚伪的房间,一秒钟之内
            掩埋这个躺在地上的人,堆起一个荒凉的冢。
                 于是我突然间有种预感,区老丨师怕是不会再醒来,结果,我对了。
                 跟着我就临危受命,接下区老丨师的班级。陪着他们走完这毕业前最后的三个月。
                 每一天,我几乎要呆在学校里十个小时以上,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有什么机会
            和小叔单独相处了,现在他只要不上课,就会呆在家里,陈嫣以及他和陈嫣的家占据了
            他所有的私人时间。事实上,不仅是我,连三叔三婶也一样。三婶常常像往常那样,打
            电话给小叔要他们过来吃饭。可是他们很少赴约。某个周末倒是两个人一起来过一回。
            但是紧接着的第二天,陈嫣就给三婶送来了满满一罐她煲的汤,还有几盒看上去像是江
            南口味的小菜。“这是什么意思?”三婶不满的皱着眉头抱怨,“是把昨天吃过的那份
            还回来,还是告诉我你小叔现在不用我们照顾了?”“你们这些女人老是要把别人往坏
            处想。”三叔的表情异常天真和无辜。
                 很自然的,小叔和我们疏远了。尤其是在某天,陈嫣欢天喜地的通知大家她怀孕了
            之后。
                 某个五月的傍晚,我在校园的林荫路上看到了他们,陈嫣挽着小树的胳膊,他们悠
            闲的散步,小叔的脸又悲哀的胖了一圈,但是他看上去前所未有的得意。迎面,蹒跚的
            走过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我认出了他,他是很多年前的教导主任,那个时候,听说
            他曾经在办公室里耀武扬威的拍桌子,说要严肃处理那个名叫唐若琳的女生。其实有的
            人就是如此,手中哪怕就握着一点点的权利,也不舍得不用。
                 这个老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和小叔他们狭路相逢。
                 “王主任您好,”小叔一如既往腼腆的一笑,“这位是……我前不久结婚了。”他
            看上去依然羞涩的可爱。
                 老人愣了一下,几乎要踉跄着倒退几步,他盯着陈嫣的脸,难以置信的说:“你
            是——”
                 陈嫣从容不迫的微笑着,点头说:“我是。”
                 老去的终究已经老去,可是不能说是陈嫣赢了,是时间赢了,适可而止吧陈嫣,你
            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什么呢。
                 春夏交接的夜空弥漫着芬芳单纯的欲念。我对着敞开的窗子深呼吸了一下,接着拿
            起手机,不看内容,直接删掉了江薏的短信——删掉她的短信已经变成我几个月来常常
            要做的事情,然后我开始认真的策划着,等这班学生考完,我说什么也要去旅行一次。
            走得远一点,要是南音那个家伙表现好的话,可以考虑带上她。    


            IP属地:北京72楼2010-05-03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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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的旅行终究没能实现,因为就在我满怀希望的设想的时候,大洋彼岸,郑东
              霓生下了她的婴儿。
                   是个小男孩,只不过,患有21三体综合症,就是我们常说的先天愚型。
                   是染色体结构畸变导致的疾病,最常见的严重出生缺陷病之一,临床表现为:患者
              面容特殊,两外眼角上翘,鼻梁扁平,舌头常往外伸出,肌无力及通贯手,患者绝大多
              数为严重智能障碍伴有多种脏器的异常,如先天性心脏病、白血病、消化道畸形等。本
              病发生几乎波及世界各地,很少有人种差异——科学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我打电话给郑东霓的时候,她惨然的一笑,她说:“你该不会是要看他的照片
              吧。”
                   会议那个夏天里全家人的愁云惨雾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所以我大概是刻意的遗
              忘了,只记得那两三个月中,我们家每个月的电话费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三叔抱着电
              话来来回回都是重复那一句话:“回家吧。”三婶急了,嫌三叔除了这句话什么都不会
              说,于是把电话抢过来,红着眼圈说:“你回家吧。”然后重复很多次——多加了一个
              “你”字,不算什么了不得的进步。
                   还有一个细节,在婴儿出生的一周之后,郑东霓的老公跟她提出了离婚。
                   郑东霓是在2007年的8月底,带着婴儿回到龙城的,那时候婴儿刚刚过完百天。
                   那个孩子长了一张奇异的脸。额头很宽,两只漆黑的小眼睛隔得很远,一看就知道
              不是正常人的眼睛间距,倒像只安静的小鼹鼠,鼻头的圆的,小小的,粉红的舌尖喜欢
              伸在外面。闲的无聊的时候就像所有健康的小孩那样啃一会儿自己的小拳头。眼睛不知
              道望着什么地方,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第一眼看到这个像是从卡通片里走下来的小人,我就爱他。
                   “要抱抱他吗?”郑东霓戴着一副硕大的Prada太阳镜,疲倦的对我微笑。
                   我摇头:“还是算了,我不会抱。我怕我一不小心就捏碎他。”
                   “小家伙,小家伙。”我的手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我是舅舅,你舅舅…….”
              然后我抬起头问郑东霓:“他有名字吗?”
                   郑东霓短促的笑了一下,自从这个小孩出生以后,她经常这样笑,听上去像是有一
              口很乖戾的气冲口而出,脸上的申请也复杂得很:“他姓郑,郑成功。”
                   “多好的名字,郑成功,你说对不对?”我开心的问婴儿、他像是配合我一样,气
              定神闲的伸出他的小舌头,表示同意。
                   “多聪明的孩子呀!”我笑得前仰后合,然后突然意识到我说错话了。于是有点尴
              尬的说:“上车吧,三婶的电话一会儿就要追来了。”
                   “三婶已经忙了一个礼拜。”我告诉她,“我们去买了一张婴儿床,南音的房间从
              现在起就是你们俩的,你待会儿就会看见,客厅里多了一张沙发床,那就是南音周末回
              家睡觉的地方了。三婶还专门添了一个新的柜子给郑成功专用,里面全是他的尿片和奶
              瓶,南音那个傻丫头还去买了很多的玩具……总之你放心,我们都安排还了。”
                   她一言不发的把目光掉转到窗外,摘下了太阳镜,摇下一点车窗,八月末的风悄无
              声息的长驱直入,她的头发飘起来了,她慢慢的说:“西决,先送我回家行吗?”
                   “你说什么废话,你以为我们去哪。”
                   “我是说,”她看了我一眼,“回我自己的家。”
                   “何必?”我闷闷的说。
                   “我求你。”她没有表情。    


              IP属地:北京73楼2010-05-03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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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你自己造的孽,你怨得了别人吗?”大妈平静的说。
                     我把郑成功从郑东霓手里抢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看着他的小眼睛里含着的很
                清澈的泪水,我就决定了,我得把他从这个地方带走。我不管郑东霓还要耗到什么时
                候,就算大妈同意,我也不会放心让他留在这儿的。
                     于是我抱着郑成功蹲在大伯的轮椅前面:“大伯,这个是郑成功,郑东霓的孩子,
                你的外孙。现在我们走了,过两天我再带着他来看你。”
                     大伯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暗哑的声音,类似呜咽。我看到他用力的想要抬起
                他的右手,他粗糙的手机现在呈现着一种奇异的轻盈,就像是粉蝶的翅膀那样,轻轻的
                扇着,却不能挪动,我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我抓起郑成功粉嫩的小手,让他去碰触那
                些轮椅扶手上面,苍老无力的手指。
                     当他用这只手漂亮的把那个情敌打翻在地的时候,他应该没有想到吧,那就是他一
                生里最精彩的一瞬间。
                     在我们身边,争吵还在继续,不过那似乎都和我们无关了。
                     “我自己造的孽?”郑东霓咬牙切齿,“我自己造的孽?妈的你还要不要脸?鬼才
                知道这种病是从谁那里来的。说不定就是你干的好事,说不定就是你卖的那个男人身上
                带着的基因呢。我还没说什么,你丨他妈还有脸来说是谁造的孽——”
                     “怎么,不说话了?”郑东霓继续逼近大妈,“反驳我呀,骂我胡说八道满嘴喷粪
                呀,你要是真的底气那么足你就让我去做亲子鉴定啊。怕了吧。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情,你不会不记得这个房子的房东其实是我吧?当初是我拿钱替你们把它从公家手里买
                下来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赶我和我的孩子走?明天我就把它卖掉,明天我就找人来看
                房子,谁愿意买我就给他打折,到时候你就和这个男人一起烂死在大街上吧,到时候你
                就…..”
                     大妈毫不犹豫的把手里那杯藕粉泼到了郑东霓的身上。
                     郑东霓尖叫了一声,往旁边躲闪,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裙子勾到了大伯的轮椅的一
                角,我眼前的大伯变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不倒翁,慢慢的往一侧倾斜着,倾斜着,脸上
                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有一滴很浑浊的液体挂在他浑浊的眼角,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似乎在等待自己像张被踹到的桌子那样倒下来,砸在地板上轰隆一声。
                     我伸出左手抓住了他的轮椅。
                     “爸爸,爸爸——”郑东霓惊呼着,鬓角上挂着一丝藕粉,她也匆忙的伸出手扶住
                了那个倾斜的轮椅,大伯于是就维持着那个往一边倒的姿势,像是处于失重状态下的宇
                航员。他睁开眼睛,喉咙里重新发出我们都不懂的声音。我这个时候才看见,因为这个
                倾斜,他把郑成功花蕾一般的小手牢牢的抓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他是想要抓住一样东西支撑住自己吗?可惜他选择了一样最不可能的。
                     突然之间,郑成功笑了,他分红色的小舌头在这个笑颜里若隐若现。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在那之前我还以为他不会笑,他安心的把自己那只小手
                交给面前这个初次见面的,肥胖的,没有表情的,寂寞的不倒翁,并且毫无保留的给了
                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IP属地:北京75楼2010-05-03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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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妈颓然的坐在屋子的一角,战抖的手里还握着那个空空如也的玻璃杯。
                       我们重新回到了夜幕开始降临的街道上,在清凉的八月的晚风里,我慢慢的开,郑
                  东霓没有表情的陷落在副驾驶座里,郑成功似乎已经昏昏欲睡。
                       “为什么你总是看见我最丢脸的时候?”她好像是自言自语。
                       “因为你从来不怕在我面前丢脸。”我回答。
                       她无力的把头放在座椅靠背上,似乎完全不在乎郑成功在她双臂里摇摇晃晃。我又
                  听见了她那种短促的可以说是猖狂的笑声。
                       “谁说不是呢?”她自嘲的笑,“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什么都不怕。”她腾出一只
                  手,把车窗摇下去,“你身上有打火机么?”她问我。
                       “你休想。”我简短的说,“差不多点好不好。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儿子才
                  三个月,你——”
                       “好了!”她不高兴的挥挥手,“怎么那么啰嗦。”然后她就陷入了沉寂。
                       最后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我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她长叹了一声。谈起的声音让我很奇妙的感觉出,她在那副硕大的
                  太阳镜后面闭上了眼睛。“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这次和以往不同,我不是来借
                  住几天的,我是真的要回家了,恐怕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打发以后的日子。我还以我
                  在我倒了这么大的霉以后,我妈她会愿意帮我一把。”她疲倦的托住了脑袋,“可是你
                  都看见了。”
                       “像你那样闹,有什么意思?就算大妈同意,我看三婶都不会放心你把郑成功放在
                  她那里。”
                       她又一次嘲弄的笑了:“拜托你郑西决,我可没有你那么厚的脸皮,在别人家里一
                  赖就赖上那么多年,就算我自己不在乎,我怎么可能让这样一个孩子拖累大家呢?”听
                  见她重新开始骂我,我反倒觉得正常的郑东霓总算的回来了。
                       “你相信我,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嫌弃这个小家伙,自从郑成功生下来,三叔三婶每
                  天都在为你回家做准备,他们甚至已经在讨论去送郑成功上特殊学校的事情,没有谁把
                  他当成是个负担,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我说。
                       她静静的回答我:“我受不了别人对我好,你知道的。”然后她微微一笑,把郑成
                  功抱的更紧,“不过呢,”她深呼吸了一下,“你不知道,每次我和我妈对骂完了以
                  后,我就稍微放心一点,因为看得出她精神其实还不错,哈哈。”
                       “变态家庭。”我也嘲笑她。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郑成功小小的罩衫不小心卷了上去,露出来的那一截
                  白嫩的脊背上,有三个青紫色,非常像指痕的印记。
                       “他打孩子吗?”我觉得背上的汗毛在一秒钟之内竖起来。    


                  IP属地:北京76楼2010-05-03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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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是在唱王菲的歌,一首非常老的歌。她的声音很低,可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
                         我总是微笑的看着你
                         我的情意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
                         我曾想过在寂寞的夜里
                         你终于在意在我的房间里
                         你闭上眼睛亲吻了我
                         不说一句紧紧抱我在你怀里
                         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你是爱我的你爱我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爱你
                         深深去爱你
                         …….
                         她静静的转过身子看着我,像是谢幕的演员一样优雅的转身,背上的长发在空气里
                    划出了一个美妙的弧度。对我嫣然一笑。
                         “江薏说,你要她帮忙保管一点钱,她就答应了,可是她也没有想到,你给她汇了
                    三十晚美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我压低了声音问她。
                         她不慌不忙的竖起了食指放在唇边:“先关上门,好吗?”
                         她打开落地窗,迎着长驱直入的凉风。点上一支烟,按下打火机的时候她默然的瞥
                    了摇篮一眼,然后说:“这笔钱是他的,准确点说,是他给我的,那个孬种,为了顺利
                    地让我带着孩子回国,他才告诉我他有这么一笔钱,不然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她淡
                    淡的一笑。
                         “他在旧金山有个亲戚,是他爷爷的兄弟,土生土长的华侨,三年前去世的时候,
                    遗产也有他的份——留给他一块地,这块地是被律师公证过的婚前财产,若不是非常特
                    殊的情况,就算离婚我也没有权利跟他分,孩子出生了,他要离婚,他想让这个孩子跟
                    着我,你知道的,他有绿卡,有正当的研究室的职位,有稳定的收入和很好的信用记
                    录;我呢,我没有工作,刚刚到美国没几天,若是真的上法庭,法官很有可能把孩子的
                    监护权判给他,所以他就怕了,他跟我坦白说,他手机有这么一块地,一直都没有告诉
                    我,现在他愿意把这块地卖掉然后分一半钱给我,让我同意离婚和抚养孩子。”烟雾
                    中,她狠狠的把烟蒂按成一个乱七八糟的形状,“但是,我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没那么
                    便宜。”
                         “那你打算怎么样?”我还是茫然。
                         “我已经去找律师了,我还要告。他不要这个孩子就想扔给我,我就给他扔回去。
                    我不信我赢不了他,法官不是白痴,一定会把孩子判给他的。”她咬了一下惨败的嘴
                    唇。    


                    IP属地:北京79楼2010-05-03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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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要他?”我难以置信的文,听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不敢去
                      看摇篮里那张幼小的脸庞。我觉得我的一颗心在往下沉,往下坠,婴儿的眼睛洞悉一
                      切,我无颜以对。
                           “我当时假装同意了,”她把她蓬乱的长发拂在一侧,慵懒的说,“我就跟他说反
                      正我快要回家去了,就把这笔钱直接打给江薏,但是他不会想到的,这就是我留给他的
                      一招,若是上法庭,他的律师一定会提出来,他已经支付了我三十万美金作孩子的抚养
                      费用,我会告诉法官我根本没收到这笔钱,银行的记录可以显示,这笔钱在一个名叫江
                      薏的中国女人账上,谁又能证明我和江薏是什么关系呢?反过来,我倒是可以证明,他
                      和江薏的关系暧昧。”她重新诡秘的一笑,“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当初介绍我
                      们认识的人,正是江薏,他是江薏大学时候的学长,他们俩曾经在他出国之前谈过恋
                      爱——我还有他们当时在一起时候的照片。法官不可能千里迢迢从中国传江薏过来作证
                      的,谁又能证明他们两个没有旧情复燃?”
                           “郑东霓,”我拍了拍快要爆炸的头,“你疯了。”
                           她不置可否的微笑。
                           “在法庭上撒谎是要坐牢的你懂不懂?”我压低了嗓门,声音全部从牙缝里出来,
                      “你根本不想要郑成功,但是你想要这笔钱,你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你总算明白了。我就是要赌这一把,我要这个男人永远记住我郑东霓是谁。”她
                      美丽的眼睛里有火焰在慢慢燃烧。
                           “我该说你精明还是说你蠢到了家?”我悲哀的问她,“你这样,你这样…..”我
                      听见了,她眼里的火焰成功的引爆了我的心脏让它滚烫到火花飞溅。“他是你的孩子,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这样多不公平?”
                           “既然他的爸爸都可以这样对待他,我又为什么不可以?”她深深的凝视着我。
                           “你是不是疯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停顿了一下,咬牙切齿,“郑成功他就
                      是你这辈子必须还的债,没有道理可讲,也不能讨价还价。别问我为什么,我只知道,
                      如果你现在丢下他。总有一天你自己就会来惩罚你自己,因为,姐——”这么多年我第
                      一次这样叫她:“你并没有你自己想得那么坏。”
                           “是吗?”她看着我,语气里突然涌上来一种很深的悲怆,“你好像懂得很多道理
                      啊。那今天下午,你为什么不把刚才那些话讲给我妈听?”
                           我无言以对,就在这沉默的几秒钟,她的手突然伸进摇篮里慢慢的摸着郑成功的
                      脸,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了,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郑成功娇嫩的脸颊上,
                      就像是下雨。“你看,”她的说话声轻的像是耳语,“即使他不正常,他有病,他闭着
                      眼睛一动不动的样子也这么乖,这么好看。”她的手十指尖尖,就像一朵昙花那样一瞬
                      间怒放,她的指头伸到了婴儿的咽喉,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梦中:“乖宝贝,你和妈妈一
                      起死,好不好,妈妈不想活了,活着太苦了。你也会活得比什么人都苦,跟着妈妈走
                      吧….”
                           我不费吹灰之力的把她拎起来,然后推搡着把她推到阳台上,关上了落地窗。我用
                      力抓着她的肩膀就像抓着一件外套,我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说:“不准叫,听到没有,
                      不准叫。你要是吵醒家里的人,我就把你从这儿扔下去你信不信?”
                           她抱紧我,滚烫的脸深深的嵌进我胸前的肉里,浑身都在抖,抖得要散架了,像是
                      雪崩,一双手就在我脊背上又是抓又是打,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发泄完了所有的深仇大
                      恨,我一动不动,随便她,我又何尝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那种整个人被仇恨或者痛苦
                      变成了一颗燃烧着的炸弹的感觉,在爆发的那一瞬间才知道,原来那么巨大的,推着人
                      发疯的力量不是滚烫的,是冰冷的;不是仇恨或者痛苦,是命运。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浑身瘫软的缠着我,无声的哭,我捧起她的脸,那么一点点力道就好像能支撑她
                      站稳,月光如水,我就借着这如水的月光,深深地看着她,我从来都不曾这么放心大
                      胆,这么无遮无拦的好好看看她。
                           “西决。”她呜咽着叫我,“我怕,我怕的要命。”
                           我说:“我知道。”
                           “护士把他抱给我看的时候,我真的怕死了。”她泪如雨下。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肯定的回答她。
                           “你不知道。”她在我的胸口上猛烈的摇头,“我早就知道他不正常,我早就知道
                      了。我怀他七个月的时候,去做产前检查的时候医生就查出来他的毛病了。我不敢告诉
                      你们,我谁都不敢说,我怕死了,你知道么我真的怕死了,在美国怀孕六个月以上不可
                      能堕胎的,任何情况都不可能。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数日子,我每天都在想要是他能死
                      在我肚子里该多好,可是我又每天都在想我真想看看他,哪怕他是个妖怪我也想好好看
                      看他,我每天都在想我一定是在做梦,说不定他根本是个健康的孩子,说不定医生给我
                      的诊断书根本就是梦里发生的事情,不是每天都在想,是每分钟,真的是每分钟——”
                      她深深地吸气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抽搐,我听着,听着,紧紧的托着她的头,像是要把她
                      滚烫的头颅深深地按进我的胸口里面,代替我那颗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脏,“西决,有好
                      多次我都想告诉你,可是我说不出口,就是在那段时间,我老公开始疏远我的,我恨死
                      他了,我恨不得杀了他西决——”    


                      IP属地:北京80楼2010-05-03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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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哪一年?是我们刚刚长大的时候么?我只记得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电闪雷
                        鸣的窗外让我觉得天和地在合作酝酿一个阴谋,她的长发染成紫色的,鬈曲着散下来就
                        像是神话里的水妖,那一天她对我说:“和我去新加坡吧。”我不知道新加坡究竟是个
                        怎么样的地方,我只知道那是远方,我只知道我面前的这个女人不过是需要抓住一点永
                        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借着追逐所有的“不可能”来活下去,燃烧着所有绝望的希望
                        来活下去。
                             我们其实为彼此而生。所以上天安排我们成为亲人,不允许我们是别的关系,这和
                        血缘根本无关,她不会懂,她永远不可能像我一样洞悉很多事情的秘密。她太任性,太
                        自私,太糊涂。太莽撞。她其实是因为这所有的任性自私糊涂莽撞才美丽妖娆的。所以
                        我才必须为了她在这艰辛的人世间赴汤蹈火。因为我别无选择,因为她值得有人为了她
                        这么做。
                             “西决?”她的声音似乎来自我的胸膛,“叫我。”
                             “姐姐。”
                             “叫我。”她抬起头,看着我,目不转睛。
                             “姐。”
                             “叫我。”
                             “东霓。”
                             “你知道吗?”她的笑容美丽绝伦,像是在灿烂的艳阳下那样闪闪发亮,“你哭
                        了。”
                             这就是我的秘密。这就是我藏的最深的秘密,我曾经把它埋在某个岁月深处的荒
                        冢,然后我以它为起点开始拼命的往前跑,拼命的跑,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反正那因
                        为奔跑而带起来的急速的风声已经永远的存在于我的梦境里,和我的灵魂相依为命,我
                        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它们。但是有一天我突然觉察到,我沿着它狂奔的这条路,是环形
                        的。
                             我想,最初那个名叫麦哲伦的家伙真是可怜,他航行了那么久,他本想去一个无边
                        无际的远方,可是他发现所能到达的最远的距离原来就是最初的地方,所以他写了一本
                        书告诉世人我们生活的地球是圆形的,只不过是为了遏制绝望。
                             从阳台上回到屋里的时候我才发现,郑成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居然没有哭,
                        安静的呆在婴儿床里,脸冲着落地窗的方向。
                             “你能保守秘密,对吧?”我在心里这样问他。
                             他胸有成竹的看着我,啃着他的小拳头。


                        IP属地:北京82楼2010-05-03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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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我迷恋北方
                               2007年的最后一天,我们知道大伯死了,不过一切发生地都很平静,他就像我们的
                          爷爷一样,死于睡梦中。我不知道在那个最后的瞬间,我是说,在一片黑暗的沉静之
                          中,“睡眠”干净利落的切换成“死亡”的那一刻,到底有没有声音,我相信如果有的
                          话,大伯一定能听见,他最终的表情很安详,甚至有种怡然自得的神色。让人不由自主
                          的怀疑,是他自己亲手按下“睡”和“死”之间的Shift键的。
                               发现这件事的人是三婶。
                               那天早上,三婶像平时一样,打电话到他们家问候大伯的情况,是大妈接的,大妈
                          接起来以后,很平静的说:“他挺好,一切正常。不过现在还没醒。不和你说了,我要
                          去买菜。我得赶在他醒来之前从菜市场回来。”
                               快要中午的时候,三婶打了第二个电话,因为三婶想问问大妈愿意不愿意来我们家
                          吃除夕的晚饭,大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了,他今天可能精神不大好,到现在
                          都没有醒,我们晚上就在家里吃了,反正阳历年的除夕,又不是春节,没必要那么隆
                          重。”
                               放下电话的时候三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果断的上去推三叔:“走,你去穿衣服,
                          咱们现在去他们家。”三叔很不情愿的放下他的《龙城日报》:“你又发什么神经。”
                          三婶一面围上围巾,一面说:“我说不上来,但是我觉得不对劲,你就听我的吧。快
                          点。去拿车钥匙。”
                               事实证明,三婶是对的,三婶那种不可理喻的直觉常常是对的。
                               后来我们四个人一起去了大伯家。“全都来了。”大妈来开门的时候眼睛亮了一
                          下,意外的,笑得很热情。
                               他们家居然窗明几净,我的意思是说,跟我上一次来的时候比,算的上的焕然一
                          新。大妈把沙发套、窗帘、还有考点都换成红色系的:玫瑰红、橘红、或者是铁锈红。
                          屋里弥漫着一股水仙花的甜丝丝的芬芳。
                               “好冷。”南音缩了缩脖子,窗子大敞着,12月的北方朔风毫无顾忌的长驱直入。
                          “我刚才是为了通风。”大妈微笑着把窗子关上。
                               “坐呀。”她招呼我们,“喝茶吗?”
                               然后她指着沙发对三婶说:“你看看这个颜色好看不好看?我觉得这种花纹挺特别
                          的,你猜我是多少钱买的——特别便宜,你绝对想不到。”
                               三婶说:“好看。我们就是出来逛街,顺便过来看看——你在哪里买的,我也去瞧
                          瞧。”三婶的神色越来越不自然了,眼神也略微的僵硬。
                               我们四个人局促的在沙发上排排坐,大衣都没脱,像是进了老师办公室的小学生。
                               然后大妈就去厨房端出来脊背热气腾腾的茶,每只茶杯口都有或深或浅的裂纹——
                          那是她和大伯往日刺激生活的证据。“你不用忙,我们真的坐一下就走了。”三叔连忙
                          说。
                               “那怎么行?”大妈捋了捋头发,“你们难得到我这儿来。”然后她像是沉吟了一
                          下:“等着,我去洗点水果来。”
                               “大哥他——醒来了么?”三婶问。    


                          IP属地:北京83楼2010-05-03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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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大妈点头,“我喂他吃了点粥,他刚刚又睡着了。”大妈笑了,笑得柔
                            情似水,“这一觉算是午觉了。要是他现在醒着,我就能把他推出来跟你们见面,他现
                            在其实特别喜欢家里有客人来,像小孩一样人来疯,你们说话他全能听懂的,就是接不
                            上茬——”
                                 “对的。”三叔胡乱接了口,“天气冷的时候人就是没有精神,容易犯困。”然后
                            他的眼光悄悄移到三婶脸上,他们用同样的表情对视了一眼。
                                 大妈在厨房里拧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传出来。
                                 “哥。”南音捅了捅我,指着茶杯小声说:“你尝尝,是苦的。”她做了一个鬼
                            脸,“太浓了,浓得发苦,苦得像中药一样。”
                                 “那你就不要喝了。”三婶的声音微弱的都有点发颤。
                                 我端起南音的杯子尝了一点,舌头顿时苦得发麻,让我怀疑这杯茶是不是用两公斤
                            的茶叶泡出来的。
                                 “大妈。”南音站起身子,脸朝着厨房里,“我不喜欢喝茶,我可不可以喝点橙
                            汁?”
                                 “当然可以。”大妈的声音愉快的透过水声传出来,“不过没有橙汁,有葡萄汁,
                            你自己去冰箱里拿吧。”
                                 “噢。”于是南音走向了客厅另一侧的冰箱。
                                 “南音,”大妈的语调亲切,“你喜欢不喜欢大学?”
                                 “还行吧。”南音有点困惑的挠了挠头。
                                 “我就是羡羡慕能念大学的人。”大妈笑了,“可是我自己没那个福气,也养不出
                            来能上大学的孩子——你姐姐要是有你一半争气就好了。”
                                 “你这是说哪里的话。”三叔赶紧谦虚。
                                 就在这个时候南音打开了冰箱。或者说,冰箱就像一个等待多时的阴谋,迫不及待
                            的在我们面前敞开,冷藏室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个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乱七八糟
                            的塑料袋,最重要的是,当冰箱打开时,里面一片灰暗,我们谁都没有看见那种应该出
                            现的一小块方方正正的黄色的灯光,我们才注意到,冰箱的右下角延伸出来一段电线,
                            原本是冰箱的插头安宁的躺在地板上。
                                 我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冲过一段小小的走廊,打开了里面卧室紧闭的门。
                                 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秒钟,我脑子里闪现过很多恐怖的画面,但是当我真的置身于房
                            间里,才发现,其实没有任何的惊悚,只不过是虚幻,房间内的窗户依然是大敞着,冷
                            的风把这间屋子变成一个巨大的冷藏室。听见风声的那一瞬间。我耳朵边上响起一阵微
                            弱的,时隐时现的“嗡嗡”声,类似某种昆虫的鸣叫,一片寒冷中,一股非常奇怪的气
                            味扑面而来,令人反胃。


                            IP属地:北京84楼2010-05-03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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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伯端正的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的盖着一床棉被,像个婴儿那样,从棉被上方
                              露出他的脑袋,他的嘴角微微的有些上翘,像是在得意的向我宣布,捉迷藏的游戏结束
                              了。
                                   用不着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子下面,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的身后传来了大妈的声音。她手里端着一盘水果,像是在极力辩白着什么事情:
                              “他刚才真的醒过来了,真的。我没骗你们,他刚才醒过来了。”
                                   三叔全家默默的跟了进来。三叔退去打电话了,三婶对着眼前的一切手足无措,南
                              音呆呆的站在大伯的床边发呆,。我走上去,把我的手放在她的小脸上,遮住了她的眼
                              睛。
                                   稍晚的时候,医院的人告诉我们说,大伯应该是走得没什么痛苦,只不过,死亡的
                              时间应该在七十二小时左右了,换言之,大伯死于三天前。
                                   只是大妈依然一次又一次的告诉我们说,大伯两个小时前醒来过一会儿,他们还说
                              过话,我们谁都没有办法让她相信她说的话不是真的。
                                   几天后,三叔和三婶给大伯操办了葬礼。
                                   有件事很残酷,但是不得不承认——我们家的人对办丧事可能比较有经验。十几年
                              来,我的双亲、爷爷、奶奶,现在轮到大伯,三婶有条不紊的安排所有的细节:灵车、
                              鲜花、挽联、墓地、骨灰盒的尺寸以及样式——我天天听着她拿着电话跟各色人等咨询
                              价格,突然觉得,对她而言,安排这件事,恐怕跟给我和南音打点上大学的行装什么的
                              差不多。反正都是要落实一个个的细节。而且,我们的确是在给大伯打点远行的装备,
                              没错的,我不知道三婶是不是很喜欢这种调度一切的局面的感觉,反正我觉得,这个时
                              候的她的气色往往比平时要好上很多,脸上益发有种从容不迫的神态。
                                   一片忙碌之中,还必须确定仪式过后的丧席的地点,价位,以及宾客名单,在这件
                              事情上,我们中国人的智慧无与伦比——有人离世也是大事情,也要吃吃喝喝——任何
                              事情,一旦用宴席的方式来表达,就莫名其妙的多了温暖和亲切,更准确的说,就变得
                              自然而然了,在三叔和三婶确定来客名单的过程中,我和南音听到了很多精彩对白,大
                              致都是围绕请一个人或者不请,牵扯出来非常多的关于往日的恩怨——.....准确的说
                              应该是往日的八卦,最遥远的纠葛恨不能追溯到抗日战争刚刚胜利的时候。很多次南音
                              笑的就像是在听相声,然后又觉得在这种时候不应该笑得这么肆无忌惮,于是这个小丫
                              头又在转瞬间作出一种凝重的表情以示沉痛。——其实我觉得,大伯若是真的像大家说
                              的那样,灵魂还没能走远的话,听到南音这样的笑声,心里会高兴的,独自存在于我们
                              上空的大伯一定会想起很多年前的画面,他轻而易举的把小小的南音举过头顶,然后爽
                              朗的说:“南南。你知道不知道,那些烟囱是在制造云,烟囱把白烟送上去就会变成
                              云。”“真的呀——”南音又惊又喜的欢呼。
                                   现在我们只需要记得这些事情就好了,只需要记住会做云的烟囱。至于另外的一些
                              事情,比如爆炸的暖水壶,不如南音弄湿了的倒霉的小裙子,我们都愿意忘掉。
                                   大伯,你现在是不是真的要去制造云了?你是不是真的被派到某些属于天神管理的
                              工厂区制造云,制造晚霞,制造月光什么的?只是我不知道,你在另一个世界是以什么
                              样子出现的?是你生病以后的样子,还是你一拳打倒情敌的时候那副最精彩的样子呢?
                              算了,这不是我们活着的人该操心的事儿。
                                   大伯出殡的前夜,按照龙城的习惯,亲人们是应该通宵守灵的、按道理,灵堂是应
                              该设在大伯大妈家里。可是——这些天以来,我们和大妈交流起来都有一定程度的困
                              难,于是三婶只好把大妈接来和我们一起住了,并且乐观的认为一切都是暂时的,大妈
                              终究会好转。


                              IP属地:北京85楼2010-05-03 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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