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风

学艺的日子是苦闷的，转眼却也已经过了一年多了，偶然间她听说她要回来了，带着她五个月大的儿子回来探亲。回想起当初的婚礼，那惊为天人的脸庞依然让她心中一动，却不再敢多有半分思绪，那样的一个公主，甚至都被公婆疼惜到在这样一个人人以歌仔戏为生的家族里可以特许不上台表演，又怎么是她小小一个学徒可以高攀得上的呢？

她真的回来了，人群中，她远远的，静静的看着她，就如她的名字一样，雅静，文雅宁静。而她，依然是那样的自带光芒，纵使在纷扰的人群中，却总能成为万众焦点，就如她的名字，凤儿，孙凤儿。脱颖而出，凤凰展翅。雅静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凤儿的秀美依如往昔，只是此次回来，她怀中却多了个婴儿。那孩子简直跟她长的一模一样，俊美极了。不过一日的时间，凤儿很快就回到了她的城市，而雅静依然努力练习着歌仔戏，雅静甚至来不及跟凤儿说一句话，而在凤儿眼中，雅静不过是戏班众人中的芸芸众生罢了。

自此，雅静天天努力练着，不管是歌仔戏还是私下，不为别的，只为下次再见时自己能有那个自信站在凤儿面前，能让她多看自己一眼，能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存在。再次相见是一年后的事情了。雅静听说凤儿要回来了，而且这次是准备长住下来。雅静表面虽不露声色，心里却别提有多高兴了。她翻出了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衣服，时常幻想着两人见面的情景，她会记得自己吗，她还知道自己吗？想想，雅静内心就激动不已。这次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那是一个和煦的午后，应为有演出，众人都走不开，没办法去接凤儿。“我去车站接三嫂吧！”雅静自告奋勇，众人都对她投向感激的目光，殊不知她心里却高兴的紧呢。“阿静啊，三嫂身体不好，还怀着孕，路上当心点哈！”莲姨是三嫂的婆婆，有些紧张的叮嘱着雅静。“好，您放心。”雅静应和着，凤儿的事她也听说了些，想到当初那个俊美的孩子，心里不免惋惜。如今她又怀了身孕，心情应该也平复了吧！等了不多时，雅静看到凤儿独自从站台出来了，她依然是有那么美丽，可是人却比原来消瘦了一大圈，原本就瘦削的身体此刻感觉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她独自拿着行李，却不多，感觉就是出来住两三天的样子，那无比苍白的脸色让雅静的心一下子揪了一下，这一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竟能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朝着凤儿挥了挥手，雅静跑了过去，“三嫂你好，我，我是…”“雅静，你是雅静是不是？”凤儿的声音跟她柔弱的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但却也是轻轻柔柔的，让人觉得很独特，很舒服，她笑的有些虚弱，却充满了善意。“你，你记得我？”雅静瞬间红了脸颊。“当然啊，你这么可爱，我怎么会不记得呢？”凤儿自然熟的摸了摸雅静红扑扑的脸颊。雅静本就比较内向，被凤儿这么一逗，脸更红了几分。“我，我帮你拿”夺过凤儿手中的行李，肌肤触碰间，一股凉意从指尖透过。看了看凤儿，这么热的天，她竟然还在外面套了个马甲，手却是冰凉的，雅静不禁有些心疼。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凤儿来到戏班已经快一个月了，她本就是家里的老幺，从小娇生惯养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结婚那会儿，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自家女儿去唱戏，否则这婚事免谈。可这世间事又怎么能尽如人意呢！戏班的生活自来是清苦的，何况还是在乡下，洗澡没有水，吃饭先劈柴，凤儿自然是极不习惯的，可她却偏是个倔强的性子，又怎么会做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事呢？于是每次轮到凤儿煮饭的时候就能看到雅静忙里忙外，不是在帮着劈叉就是在忙着灭火

按照凤儿自己的说法，她可是优质的女性，虽说上不了台演不了戏，但下个厨房可是没问题的，想当初结婚前，母亲还特意给自己报了个厨艺特训班，只是万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啊，这乡下没有电饭锅，白瞎了她的特训，那就去洗衣服吧，又发现没有洗衣机，直接把她从优质女性逼成了问题儿童。“阿静阿静…这锅这么重，怎么洗啊？”“阿静，这柴怎么劈都不动呢？”“阿静，阿静…”雅静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日子，整天被凤儿挂在嘴边，这让她觉得凤儿是需要自己的，可是她却很少从凤儿脸上看到笑容，有时看着凤儿对着空气迷茫的眼神，她又觉得她离自己好远好远

轻轻抚上了雅静红到发烫的脸颊，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哇，这么烫！”凤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让她感觉无比的不适，自从那孩子那样子的离开以后，只要身边亲近的人有身体上的不舒服，都会让她非常紧张，仿佛那场噩梦从未曾离去，万丈深渊，她的心早已随着那孩子深深埋葬在那冰冷厚重的土里，让她无法呼吸，痛到麻木。凤儿瞬间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脸上苍白到没有一丝颜色，还停在雅静额间的手冰冷到失了温度，忘了收回。“我…我…”凤儿的举动着实把雅静惊到了，母亲走得早，在家里，她是老大，从来都是自己照顾弟妹，却从未被谁如此温柔对待过，眼下这般情景，却真真是让她整个身体都僵硬到头脑都觉得晕晕的，甚至都没注意到凤儿此刻上失神。雅静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脏似乎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额间竟冒出了丝丝汗意。一个极冰，一个极热

这是凤儿来到戏班的第二个月，她跟着戏班一大家子人员来到了国父纪念馆。小小的戏班，从未进过这么大的场所表演，所有成员都非常兴奋，更珍惜这一次的演出，雅静当然也非常高兴，但她依旧无法从凤儿那俊美的脸上捕捉到过多的表情。台上雅静依然卖力地排练着，台下凤儿也照常陪着公婆和丈夫扮演着观众的身份。因为整个日月门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不会唱歌仔戏。“阿爸，这次场地太大，我们所有人都上来了，你看看，就左边缺了一个女婢，可怎么办啊？”老四皱褶眉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母亲。莲姨却是摇了摇头，“你看我这把岁数，怎么扮都不像啊！”转而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儿子儿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三嫂，不如你上吧？”众人中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我？”凤儿吃惊的瞪着一双杏眼，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身旁的丈夫，却见丈夫有些尴尬的低着头，随即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面镜子，拉着凤儿靠近了些，镜子中夫妻两，一个一脸福相，一个俊美无匹，凤儿随即叹了口气“好吧！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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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戏班里的老人就给凤儿上好了装，穿上了戏服，望着镜子中浓妆粉黛的自己，向来不饰妆容的凤儿倒觉得还不错，脸上竟难得露出了笑容，“欸雅静雅静，可是我上台不会走路啊，快来教教我 ，还有这手，这手怎么比啊？”突然被凤儿抓起了自己的手，雅静一阵脸红，平时见惯了凤儿的淡妆清雅，如今她这一身装束，直叫雅静移不开眼。戏班里的小蛋也不少，雅静自认为自己还是数一数二的，如今看了凤儿这扮相，娇俏灵动，虽然没有什么身段技巧，但不知为何，她身上总能自带光芒。若自己是如月亮般冷若凝霜，那凤儿却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这世上之人，十之八九总是不知道自己活着的目的是什么，为了什么而干活，可是凤儿发现，日月门这一大家子却是与众不同的，他们整个家族一起聚在一起，守着一个黄昏事业，从不想其他，如若有一天一旦失业，那可是一个家族啊，可是她却从未在这家人眼神中看到任何的犹豫。静静的夜里，想着白天在台上自己各种的抢戏，虽然自己不是故意的，却似乎效果还不错，白日里的掌声似乎依然在耳畔不曾散去，凤儿好像明白了什么。“雅静，你觉得我唱歌仔戏好吗？”屋外雅静和凤儿一起伏在台阶上，“好啊，你喜欢就好！”雅静随手拿起旁边的外套盖在凤儿肩上。清澈的月光下，两人便只用“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两句来形容最是贴切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