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别忘了,还没有交换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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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柏凌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丝柏凌束起自己的黑发,从花瓶里拣出那些枯萎的花。
她的个头很矮,但她不是小孩,不需要有人给她编织一个谎言,却说是童话。战火中的希望远比澄澈的童心更为珍贵,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湮没在喧嚣的雨里。
头天早晨,她还坚持多做了两份点心,说是要留给两位夜不归宿的先生。第二天早晨,她的心一点又一点的下沉,放得不能吃的点心累在一块变成了四份。
早在前几日,屋里的鲜花已呈现枯萎之势,她偷懒没去购置新的,总想着莫兰德先生的花店就在隔壁,出门拐个弯的事而已,不必着急。如今她才想起,初遇那天,莫兰德先生许诺给她的郁金香还没有兑现,接连几日各自拖延,最后连送花的人都不见了。
还有……那位东方面孔的塞巴斯蒂安先生。他和自己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她甚至不曾刻意招呼他用餐。唯有那一天晚上,因为奇科先生的疑问以及不得不遵守的游戏规则,塞巴斯蒂安先生发表了对于自己年龄的看法,然而具体说了么,她竟一点都记不清了。
战争,战争,战争。
她连着三遍默念这个词。
初来的那一天,分明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她却撑着把漆黑的大伞,将它搁放在weißer Vögel 的店门前。如今,她再度撑起这把漆黑的大伞,走入雨幕中,准备奔赴柏林大教堂。
迈出三步后,丝柏凌回过头,泥水溅污了她的白袜,她低低地呼唤了一声。
“我们走吧,婕拉女士。”
今天没有早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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婕拉·德比齐
大雨洗刷着地面,血渍混合着眼泪和泥巴,潺湲地流向下水道,悄无声息地消失。苏军已经进驻了各条大街小巷,她听见德国妇女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间或是孩童的哭闹,即便是远处低沉的雷声也无法掩盖,战事结束了,却没有完全结束。胜利赐予她的是光荣,带给这座城的却是灭顶之灾。德比齐未曾幻想过,家乡的战友使她感到如此形同陌路,她十足笃信,如若她没有另一重身份,枪口所胁迫的柏林姑娘中便不会少却她的身影。
一路上,她们都没有多嘴,偶尔仰起头,欣赏着远处山丘的赫然已模糊无形的轮廓,沉默已经成为她们两人间的心照不宣。特意择选地绕着几条路,在拐弯处甩开可能碰见的苏联士兵,并肩向那座具备碧绿圆顶的屋宇行进。
德比齐甚至并未透露,组织已经给她传递了最新的指示,要她在下星期四回国,机场有专程接他们返还的航班。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在这片生灵涂炭的土地上,半丝喜讯都会变得如此无稽,她们都没有资格立于地狱,探讨天堂。
那座高大恢宏的建筑,不过也是被摧残得衰朽不堪,凭借着一息尚存,苟延残喘,从而延续它风烛残年的性命。破败的墙垣随处可见,青铜的雕塑被砍去头颅,镀金的暗纹颓败无光。她顺着伞柄将雨具收拢,冰冷的雨水透过伞骨掉在行道,待靴上的泥泞被完全揩净后,她才走进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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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柏凌
“求主耶稣的宝血净死者在世的一切罪,求死者的灵魂在天堂安息。”
大雨滂沱的天气,没有明媚的阳光能够润色柏林大教堂的花窗。气氛一如既往地庄严肃穆,丝柏凌眼中映入非黑即白的色调,哪里是黎明与春暖,分明是另一种苍凉与悲伤。
除了祷告,她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她分明经历过更大的孤独与悲伤,从父母到少校,俱是悲惨的死状。雪利•莫兰德以及塞巴斯蒂安两位先生的死亡,与另外三人相比,显得很是安详。至少……他们的身躯依然完整地被送到此处,有人为他们祷告,她不再信奉的神,也试着拥抱他们的灵魂。
丝柏凌呆滞地望向艾比琳•琼斯,看着她走出教堂,回头攥紧了婕拉女士的衣角。
“几天前,我和琼斯小姐一起出游的时候,我告诉她,柏林的春天虽然吃到了,但也并不遥远了,因为……黎明将至。”
柏林的春天,终于到了吗?
真的,是黎明吗?
“如果莫兰德先生和塞巴斯蒂安先生仅仅是没能等到黎明和日出,我在悲伤和惋惜过后,替他们迎接硝烟尽散后的太阳。可是……婕拉女士,我并没有看见太阳。”
她只看见了柏林的疮疤,以及战争结束后,另一种形式的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