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能的幕后玩家

-
又一新岁时，我与谢昆吾两个孤家寡人凑成一对，抱团取暖。
一早上阆风观去供了三炷香，回留园时恰赶上午饭时分，昆吾君在亲炸一尾黄鱼。伴着油星迸溅的噼啪声，我从厨房外探进头去，“霍家婶婶是回西安过年去了么？”
两年多前，霍家老爷子临终时终于肯为霍照白卸下一肩枷锁，教他其后归隐去了，否则今日的幕后玩家，也不至仅我两人这般“凄凉”。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暧入屠苏。
我应了元和今岁来幕后玩家与我一处，否则这偌大留园便只余我一人独自，虽然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却委实比我一人好太多了。
年饭上是必定要有鱼的。小黄鱼又是远方的朋友自洋边送将过来的鲜鱼，腌制得当后即可下锅煎炸，鱼肉细腻鲜嫩最是可口。我一贯喜欢，自然也用来招待贵客。
新鲜出炉，我趁手放了个新碟子予她。
“她去王府了，晚上才回来——尝尝。”

-
我懒去取箸，指尖捏起一角鱼尾，一口能咬掉小半只。我元不把自己当作贵胄，没了父亲，也无谓再勉强自己，去学闺秀们的行止。
咬破酥脆的外皮，腌制过的鱼肉鲜香而嫩滑，就是忘记了它将将出锅，一时被烫了舌头。轻嘶出声，忙丢下另半只，空出手来扇了又扇，也很讶异，“咦，她不与霍照白一道团年呀？”
不过我与霍照白很久不通信了，其实并不知他目下究竟游历何处。少顿，又欣然，“这样也好，还能凑一副牌，不然两个人怪没意思。”

-
“她说那太远了，不爱动。”
我说的是实话，霍照白就算站在这里我也同他这样说，顿了顿，笑了。
“照白临走前托我照顾袅袅，我委实不知我这独身一人，该怎样照顾她一个成了亲的姑娘——遂偏了角落处青萝予她，也算全了我同霍照白这许多年的情分。”
开玩笑，瓜田李下的事情我做了还怎么撩妹。
闻后话，抬眸睼了她一眼，询道。
“那么无聊？可贴过春联，下午是有正经事情干的，要不然你真以为自己是来蹭饭的？”

-
轻嗤一声，“他却潇洒。”
“喔……”对他和霍家夫妇的家事不感兴趣，稍稍停顿，鸦青的睫眨了两个来回，“我父亲走前，就没托您照应照应我？”
掐指已是一千多个日夜过去，长不过我伴在他身边的年岁，却也将近是我在京城度过的、一半的人生了。初时的悲恸在时光里渐归平静，总归能教我同故人提起他时，尾音不再打颤。
津津有味地嚼着小黄鱼，乍一接收到他眼风，下意识就想推脱，“我字丑，长得也矮……”

-
我适时的送了个呵欠予她——
“你早晚嫁人，横竖用不到**心；难道你想嫁来这幕后玩家，做这留园的女主人？”
鱼业已下了最后一尾入锅，新鲜出炉的黄鱼闪着灿灿的晶亮，诱惑着眼前少女再伸手去捞来细品，我元并不在乎这些规矩一类的身外事，只她后半句的推诿来的委实痛快了些，我便不乐意了。
“恩？再说大声一点？”

-
为老不尊大抵如是。唇角轻撇，一脸“你在做梦”的表情，佯叹，“差辈了，叔叔。”
又沉吟，“你若真想认他当爹，倒也无须这样麻烦，等十五时去他长生牌位前叩个头奉柱香，族谱是记不上了，但你我往后即可兄妹相称。”
眼前人轻悠悠地哼出声鼻音，我却听出了明晃晃的威胁，于是连停顿都没有地转了话锋，“我说行，都听您安排。”
午饭还没正经吃到嘴里，我且忍。

-
“那你倒是先叫声“好哥哥”来听听，若是顺耳，也不是不能考虑。”
我迟早是要离开幕后玩家的，正如当年奚山先生卸任一样，这京城九衢的好风光我并未当真赏过，落在见心斋知鱼别院的岁月我也不曾参与，我这一生并不能完全奉给这座楼台。
及后话，炸鱼的手一顿，莫名的笑了出声，这让我想起了照玉，又念及照白——
他二人，元比我潇洒快活。
最后一尾鱼出锅，招呼她。
“吃饭去啦！”

-
旧历的最后一个傍晚，街巷的喧嚣散没，行人寥落，楼里的小童们多放了假，连流雪也被我打发去自个儿玩耍，更显得留园空空荡荡。
日前落下的积雪未融，半下午时前前后后贴罢春联，蹲去菩提亭里捏雪人。
直至金乌西坠，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始拍拍掌掸落碎雪，踱回鸳江春泛去，“霍家婶婶怎么还不回来，要不要使人去接？”

【今岁的年夜饭循了惯例，摆了一桌寻常的杭帮菜，又添了自酿的酒，便算是了。】
【金乌西垂过后的留园起了风，也递来了袅袅的贴及她为元和备的手信，应了。】哦——小荷问我们要不要一同去王府守岁，袅袅碍着雪不想走，说是又要歇一夜了【合了掌中贴，趁搁在了一侧的柜上。】她进来同小荷玩的极好，总留宿王府，不知——
那位是不是有些许意见【我笑的揶揄，自也蕴了打趣的意思在里面。】

-
炉上温着水，我往铜盆里倒了些，将整双手埋进去，缓解了雪冻的冰冷，一壁随口应他，“傍晚起风了，怪冷的，我不想动。”
“噫……”未抬目去，也能想象他现下表情，短短的一个字被我咬在舌尖极尽抑扬顿挫，分明满满地透着嫌弃，神情却是一副纯良，“我还小，我听不懂，你不要教坏我。”
才取帕拭手，坐回桌案前去，摆下两只琉璃盏，“青梅还是桂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