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莺 】
（凤阁绣帘卷，香风散绮罗，有名门开丽景，掩映红妆两队次第落座，济济彬彬，真有个鸳行鹭序的样。紧挨着鹊山小坐，似伴侣飞琼偶到仙宫，和她私下商量：这神仙行缀却说寻常言语，分明是寒夜乞儿忽作贵客，演的不成形状了。眼由宴逡巡了一转，偷笑嗔了句）
“我两个是一样匹夫，全无一点谋略就来了，早知如此如此，应当那样那样…”
（还好这楼这宴敞亮风凉，另有红锦青罗可赏。真是个从前积恶、今生报应，同个不爱相与的小妮重了鬓边斜簪的海棠，两条忿忿从脚底通贯到眉心，胸口心头一柴无名火涨高三千丈，捺不得要离座换衫易花，暗骂今日天谴相遇，好晦气！）
（整妆修容回罢，却见两位皆缺，没一个人往来，脸都讪讪的。眉更不展，逮住月下问）
“恺颜格格往哪去了，走去接我了么？”

（ 锦里芳宴，结绮临春。方一席话劝得恺颜、温察二人各去更衣，言笑间随她俩往外走了几步，旋身归座时见小乔几个正站在一处看嫩梢上飞落的那对儿新雀。花间酒有什么可眷，何如拟身入花间，正待上前，便听得身后环佩，莫说清馥无凭，自在林下兰风，文莺的话声那样娇稚，不必回头便知是她来了 ）
（ 可还是回头，媚生生凤眼流光，斜没入乌沉的蝉鬓，瞧她一眼，桃靥灼华，映她眸底玉溪涧 ）没准儿还得咱去接她呐。 （薄似裁纨的一双肩，这才转过来，和她脸对着脸，略将声量压低了些 ）她衣上沾了酒，去更换了。我道她方才那身就极美，一会儿更好看些，我可不甘让她们先饱眼福。
（钿合金钗私语处，算谁在、回廊影下。刚才温察正是看中文莺那位子才起的浮音浪蕊，也不知那把椅子上嵌了螺钿还是玛瑙，能晒着天精还是地华，眼前人还一副大梦谁先觉的优游，不免逗她一句 ）昔日太白斗酒诗百篇，今儿个倒成了杯酒鸣金，好诗一句没有，石榴裙先尝了先。文莺，等你坐下了，等着瞧罢，多少人来惹你的烦！

（ 略一矫首，嗤笑出了声儿 ）孙猴子一个筋斗出去十万八千里，临走还知道给唐御弟画一道金刚圈儿呢。你随着性子一抽身，可不要有人来盗宝袈裟。
（ 她俯身，香兰凝露的一张小脸长得这样俏，又纤又黑的长睫毛忽闪着，遮不住她眼里的光丽。这事儿本就离谱透顶，我看她实在有些恼，却偏偏要紧咬银牙笑着骂，拽断一串儿剔透溜圆、溢彩琉光的南海真珠似的，噼里啪啦的急雨落在春盘，不由得拿扇面儿一拂她的手背 ）
用得到长辈纡尊？岂不知这园子里烟柳画桥、风丝翠片、一块儿砖头、一荫雕甍，可都是活物儿，只怕比有的糊涂人都通灵性。老天有眼，哪个又是瞎子？有想来没来身不能至的，就有想来就来万夫莫当的，这又有甚么可奇怪。你拦着人家不让来吗，至于这座儿——她想坐就坐喽。
（ 朝她挑了挑眉，正是凤眸流曜，熠彩星摇，丹唇外朗、一笑春呈 ）不也没坐稳么。
（ 恺颜、温察、文氏、多秦，还有满庭芳谱、锦绣宝鉴，其实今时谁的名姓还都没有镌上任何一把交椅，不过都是凭着卧榻旁不容旁人酣睡的桀骜，还有我要的东西便不许你来染指的那股盛气。文莺，我道这傲慢矜贵是宝物，我们靠它百战百赢，靠门楣、美貌、才藻让它比一般的八旗少女所拥有的那种都要嚣艳十倍地示于人前——可要定风波、分胜负，不全是急于一时 ）
（ 娇婢撤下她案上的宝筹金樽，真个是钟鼓馔玉不足贵。群芳宴不是兰亭集，本就没有那么多流觞曲水的好秩序，鼙鼓纷纷的乱鼓点儿能捶晕一群文人雅客，却嚇不住一群痛下决心要在绛阙里厮杀拼荡出个高低的小格格，与她们再饮了一盅，见文莺的面前也换了新酒，飞盏浅酌，擢袖相敬 ）
（ 少顷听白鹭附到耳畔说了句话，道恺颜格格玉体染恙，不欲过来了。颔首略忖，却也不过暗投文莺一段眼波，旋即抓个好当口，看有几人离席，也相携出了筵亭，往鹊山的居处去 ）

【 文莺 】
（悬身落了座，越性要表一表态度，口出詈语）
“哪路神仙坐骑妄想长生。不知观音大士座下可还缺扫洒的童子童生，赁她过去做点事、收点凡心”
（玉琢金装的人物，困于花烛之下。现下是危浪险滩中，趁着此刻顺风顺水，任性使气只顾向前，不思转圜时艰难。佛家劝人，吃一分亏享无量福。我偏不，这暗中的折福损寿、阴及儿女，宁可懵懂无知，也不要聪明警醒。俏脸意气扬扬，自恃美貌、颇多讥笑，不肯甘休）
“哪本书上记的俗谚来着？“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今儿还是南天门的第一关，声势这样的大，越鼓岂不是越没声儿，还是趁早歇歇吧！”
（只身化作不掉雨点的密云，降下闪电雷霆。这爱憎不由我做主，不然怎么会天然见人便爱、见人辄恨，既然如此——消破更不必提。月下劝了一盅薄酒消遣，三言两语处根究出情由，暗下记恨得添在描金小册上，“夺我小座，来日敬她一番恶拳！”听了一嘴鹊山不适，恨通通骂了那格格满遭，不耐烦和她剩留的青鸟做什么阴阳机锋。她们数只隼雕月下欺莺鹊，好没道义。闹得鹊山天在下地在上，呜呜我的爷奶，别叫鹊山生病。牵着月下急急切切得往那处清凉小舍去了）

（ 挟一块绵软甜糯的梅花糕与她，象牙箸沉甸甸掂在手里，一头的细银链子窸窣窣地颤着，像微乎其微的闲潭落叶声 ）
岂不闻苏词里有句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初入弦吗。这世上可还有比风还洒脱自在的东西？不也得有个初来乍到。
（ 仄肩瞧她一眼 ）不是谁都能凭声势鼓噪就能闯进阊阖。如今在南天门外，这“ 势、福、便宜、聪明” 尚没有使尽享尽，我也想看看往后那门内的地界，有没有她一方戏台。
（ 鹊山人在玉楼，牵惹得文莺一双绣履如凌波登萍，进门儿前特意侧眸去看她，怕她晶莹雪白额角因路上焦急而生了细汗，等下落座饮茶，有了清凉意，再有暑天里的伤寒找上来。所幸她撞上我目光，正眯着双清凌凌的杏子眼，笑得盈盈，自是玉骨冰肌，了无香津。柔荑搭上铜环，叩她珍重芳姿昼掩门 ）鹊山，我带了解烦忧的灵丹来瞧你——
（ 果看文莺又乍攒起娥黛，又要笑又不服的那副样子，不与她在这儿斗嘴，执她的素手一并进门去，曲阑深处重相见，环佩声里，原已是日沉帘钩，碧纱窗分付芭蕉浓翠，迟暮疏光斜落，笑染三处眉弯。宝鼎茶闲，自叙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