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容吧 关注:12,142贴子:328,994

回复:饕餮娘子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我说爹渴得那样,把甜汤一口气都喝完了,娘就笑,说你爹就是这副蛮牛劲儿,我也笑说,弟弟可不要像爹一样,太淘气了我可管不住他。
     吃完了饭,我到井边洗碗,乌龟伏在墙角,看见我就慢慢爬过来,我故意逗着它玩,把它翻过来,急得它四肢和脑袋都伸出好长,可就是碰不到地面,半圆的龟壳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摆,我看着觉得很好笑,过了一会才重新把它正过来。
     ……不知道弟弟会是什么样的,会像爹还是娘?会不会淘气不听我的话?
     其实我宁愿天天在欢香馆看桃三娘做菜,也不喜欢和街坊邻居的那些小孩玩,男孩子们都那么恶作剧,好了不起的样子,女孩们要不就是做针线女工,要不就凑在一块儿说一些无聊透顶的悄悄话……怪没意思的。
     “桃月!出去跑了半天,还不快洗澡……”娘在屋里催我了,我赶紧答应去。
     第二天下午,我闲晃到欢香馆的时候,看见了元老爷!
     想是天气晴朗,他的身体也好多了,这会子正悠闲地坐在围栏边那最好的位置上,面前摆出一整套翠绿色晶莹剔透的茶杯子,和几色茶点,手里挥着一柄羽扇,在他对面坐着的,竟然是昨晚那个自称长沙人的中年男人。
     照旧是着一身白衣的春阳,在风炉上烹着茶,还有昨天看见那个玩球的金黄色衣服男孩子,在默不作声地剥着栗子,还有那些随身小厮,在周围或站或坐。
     我不敢从正门进去,连忙绕到侧门进后院。
     桃三娘正在把一些新鲜刚下来的青橘子剥皮,见我来了,便把手上剥好的一个橘子肉给我:“怕酸吗?”
     “三娘这是做什么?”我接过来橘子问。    “青橘皮切丝、焯水,晚上拌凉菜啊。”
     “三娘,那元老爷又来了……”我讷讷地说。
     “是啊。”她倒是不以为意:“来看东西的。” “看什么东西?”我更奇怪。
     “那个长沙人,有不少骨董玩意儿。”桃三娘自己也拈了一片橘肉进嘴,随即酸得眯起眼睛:“他手上戴的那串玉石珠子,据说是以前长沙国王棺材里拿出来的呢。”
“噢,是卖骨董玩意儿的……”我知道骨董是什么,江都一带自古繁荣兴盛,常年能看见那些走街串巷,专门收人家里玩意儿的人,街上也有专卖这一类物件的地摊或店面:“他有很多宝贝咯?”
     “可能是吧,”桃三娘对这个似乎没一点兴趣,手里不停地收拾青橘皮。
     “生橘皮苦苦的,能做菜吃?”
     “嗯,焯水之后,还得泡一两个时辰,做菜之前还得再烫一次水,用蜂蜜浸上,才能保证去掉苦味,然后把蜂蜜和花雕、盐、酱油腌制牛肉条,炒熟出锅以后,配上蜜浸的青橘皮丝,撒上炒白芝麻,味道就好了,还能清气化痰。”桃三娘一边把橘皮切丝,一边跟我说。
     “哦,改天我也给爹娘试试。”我雀跃道。    “桃月儿真孝顺。”桃三娘夸我。
     这时屋里的小厮过来传话:“老板娘,我们老爷有请。”
     “来了。”桃三娘答应一声,洗干净手去了。
     我好奇,便又像上次那样扒在门边偷看里面人举动。
     只听那元老爷对桃三娘说道:“今晚在你这吃顿便饭,就不要像上次那样大费周折了,就拣你几样拿手菜来尝尝,这位朋友从长沙来,楚人嗜辣,你也做两个辣菜吧。”
     “是,大人。”桃三娘笑着点头。
     那长沙人却笑道:“老板娘的手艺了得,昨晚已经领教过了,虽做的手法都不是地道辣菜,但滋味火候都没说的。”
     “哦?是什么菜?”元老爷来了兴致。    “骨头肉和如意圆子。”
     “那今晚再做来试试。”元老爷吩咐道,然后回头问旁边那不作声的黄衣少年:“吾月,第一次带你来着,你想吃什么?点个菜名。”
     黄衣少年抬眼看了桃三娘一下:“鲤鱼。”
     “嗯,”元老爷略点头,随手端起面前的茶杯饮一口茶,忽然想起什么:“老板娘辛苦了,坐下喝一杯茶?……春阳,上茶。”    “是,老爷。”



55楼2010-03-14 17:34
回复
    依然是热热闹闹、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菜,这一次我不敢去给传菜,只是留在厨房里帮着打下手,间隙觑见那长沙人拿回的骨董,却是一盏据说是出自滇南古国的‘料丝灯’,通身材质用玛瑙石英诸种宝石,捣碎为屑,煮腐如粉,点北方天花菜汁才可凝固,而后再以特殊工艺缫之为丝,把宝丝织如绢状,上绘一副棠花黄雀,日阳光下,灯身通体晶莹澈亮,宝光刺目,待到夜间,灯内放入烛火,灯身则更是能把光芒放大映出数倍,并且红滋四射,彩丽斐然,甚至毫不怕风吹雨淋。
         这时的时辰已是傍晚,屋内渐渐昏暗,元老爷立刻命人点来蜡烛放入灯内,一时间果然照得屋内天花都光彩熠熠的,我也更加是看得惊羡呆了。
         “好、好!果然是件宝贝,原本若说什么水晶风灯、冰蚕纱灯,相比之下也不过如是了。赵先生,你开个价吧。”元大人直截了当地说。
    “这……赵某有心与大人交个朋友,钱财之事,何必急在一时,大人可再细看看,有无瑕疵或不实之处?”那长沙人十分大方阔绰地双手捧灯到元大人面前,又对一旁的春阳道:“这位小哥儿虽然年纪稚幼,但眉宇清奇,宽额广颐,相貌言谈举止皆不同凡人,如此沉着在胸之气度,想来也必有高见吧?”
         我觉得这些人说话都好深,他们用辞许多都不与我们平素人那样随意,有的我都不能完全明了,只晓得个大概而已。
         这时何大、李二陆续把菜端上桌去了,几个小厮也在忙于布置碗筷,我也得赶紧回家了,这边向桃三娘告辞一声,我仍然绕侧门出去。
         娘正走出院子里来,察看那些瓜蔬藤蔓,正好我进门,她就说道:“眼看就要到中秋了,这些瓜菜该摘的也摘了,这么些青黄的藤子还爬得到处都是,明天得收拾一下。”
         我答应道:“好。”就准备去厨房做饭,忽然有人敲门。
         一打开,却是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手里提一个食盒,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元老爷身边服侍的人,怎么突然到我家来了?
         “谁呀?”娘走过门前,她自然并不认识,上下打量来人。
         那人彬彬有礼问了好,指着欢香馆道:“我们府上元老爷常来欢香馆用饭,今晚也是来宴请一位客人,可是两位公子素来让大人骄纵惯了,闹着回去说没有玩伴,方才见到府上姑娘走过,就说想请姑娘去陪我们府上两位少爷踢球……”说到这,这人还有点尴尬不好意思道:“我们老爷也说了,这个请求十分唐突无礼的,只是禁不住又两位少爷哭闹,所以,还让小的送来几样饭菜点心,请夫人笑纳……”
         “这……”娘果然有些为难起来,但我知道,那停在欢香馆门前的,有挂着‘元’字旗号的两辆马车,这附近一带人便都知道是元府老爷来了,而且自从元老爷卸任回乡养老后,行事道义、富贵作风都常为江都人中乐道的,爹目下不也正在为他修船,恐怕娘也不好拿主意,更不好推辞的,我不敢插话,但手心里着实捏一把汗:“是元府的元老爷,小妇人不敢违逆,况且也是小孩子家家一块玩耍一下的小事,只是……我这闺女自小就只在眼前长大,粗野孩子没什么见识,只怕不知道轻重,反而得罪了公子,那就罪过大了啊。”
         “夫人不必担忧,小公子也只是执拗的脾气,但绝不会欺势凌人,若夫人不肯应承,回去我却不好交差啊,老爷说我个小事也办不利,以后我却难了……就请夫人通融。”那人说着,还作下揖去,娘连忙只好应允了,又推辞几回才收下那食盒,回头叫我去洗把脸,再换件干净衣裳再去。
         我虽然心里七上八下忐忐忑忑的,但还是照做了,回头那人领着我又回到欢香馆。
    不知是不是因为元府的马车和家丁看来都太过张扬的缘故,欢香馆今晚没什么别的客人,元老爷索性就叫人把附近几张桌子搬离远一点,这样看起来较宽敞。
         我去到一看,果然那黄裳的男孩子手里拿着个球,坐在那里默不作声,春阳则整帮元老爷和那长沙人倒酒,看神色他们已经喝得有两、三分醺醺然了。
    


    57楼2010-03-14 17:55
    回复
         我又把球接住,奋力一脚,球朝秋吾月的面门飞过去,我却一时失了脚下重心,身子往后一仰,结结实实倒在了地上,那秋吾月好像也被我的样子吓了一怔,那球眼看就要直接打他脸上了,我顾不得身上疼,眼睛死死盯着那球。
      “吾月!”就在那球与秋吾月的脸只差几分的时候,只听那春阳喊一句,那个球就忽然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我一瞬间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那球就撞在一堵硬生生的东西上一样,连反弹都没有,就那么垂直泄气地轻轻落在了地上。
      坏了……我脑子里下意识就想到,我肯定激怒那个饿鬼了,他生气了……会不会想要杀了我?
      “呵,说你这小丫头,还真是犟。”春阳走过去捡起球,脸上挂着那抹邪魅冷笑,看着地上的我。
           ‘砰铛—’一声,欢香馆里传出响亮碎响,然后就听见有人慌张喊道:“赵先生晕倒了!快扶起来!”
           秋吾月抿着嘴,并没有什么特殊表情,只是从春阳手里拿回球:“没意思,不玩了。”
           “怎么才刚开始就不玩了?”春阳好像也有一丝意外。
           这时店里紧接着又是‘乓当—’一声,比刚才那一下还响,只听那长沙人说着醉话:“你、你再陪我干了这一杯,我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叫你肠子都吐出来!”
           “哼,聒噪的醉鬼”我听春阳嘀咕了一句,然后他的目光又回到我的身上,我心中一凛,赶紧爬起身,我不甘就这样对他们示弱,虽然心里怕,但我攥紧拳头:“你、你这坏蛋吃人鬼!你……”
           春阳不耐烦的样子从我身边走过去:“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他的手好像动了一下,我就感觉喉咙一下子像被扼住一样,嘴巴能动,喉咙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我伸手摸摸喉咙,却什么都摸不到,可是喉咙里好难受……这时店里好像很多人跑出来,但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听不大清楚了,我连呼吸都有困难,我退了好几步靠到店门口的核桃树干上,重重呼吸着,就连元府的车马最后从我面前过去,我也茫然不知,直到……车马走远了,扼住我喉咙的无形束缚,才忽然舒散开来。
      


      59楼2010-03-14 17:58
      回复
        我跌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时桃三娘才从店里走出来,发现坐在核桃树下的我:“桃月儿!”
             “三娘?”其实我还有点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桃三娘上上下下看看我:“嗯,没事了。”    “刚才……?”
             “那个姓赵的喝醉了,在里面闹,砸碎了几个杯子,元老爷不高兴就走了,喏,他现在还睡在地上呢,待会我让李二背他回客栈。”
             “噢……他怎么就敢喝醉了惹元老爷不高兴?”我不自觉地又伸手摸摸脖子,现在已经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了,但刚才,真的很难受。
             “他十分思恋故乡吧,据说多年未回去过,就越来越想念故乡的老婆,还有他从小爱吃的金丝粉。”桃三娘笑笑说道。
             第二天一早,运河那边却传来了可怕的消息,为元府修葺游船的一位工匠,因为连夜赶工,在大约寅初时刻突然失足落水,直到天完全大亮以后,才捞上来,却已经死去多时了。
             “呵,那只游船……”桃三娘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照样是平常那样轻描淡写的:“这是‘他’为‘他’的兄弟姊妹们造来栖身送行的船,表面上是元老爷为招待朋友买的,但其实也是他在背后私心安排的,死了的人,算是先送的祭。”
             我却不自禁喉咙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用力咽了一下口水:“三娘,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桃三娘叹了一口气,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忙着,正在把淘洗好的大米磨浆:“这些话不应该告诉你的,而且你也不一定都能明白,”她顿了顿,手里倒是没停下:“其实我也不知道得很清楚,据说因为那饿鬼道的饿鬼,天生负着前世深重的罪责,而且与人一样,能生儿育女,但饿鬼一胎,少则生几十,多则生数百……鬼母自己耗尽了体力,即使爱子如命,但对那么些鬼婴也无力一一抚慰,而鬼婴们出生便饥渴焦灼,往往出现的状况就是,那些婴孩们在母亲面前,开始互相啃噬就近身边的兄弟姊妹的血肉,直到啃噬到最后一个为止。”
             石磨的一圈淋漓地流出雪白的米浆,桃三娘一只手转磨,一只手规律地把大米舀进磨口,我只觉得全身冰凉。
        “但其实饿鬼道众生,与人相比,还有更不同之处,就是他们的智慧与寿量都很高,尤其当中极少地,会降生出天生具有大‘威德福报’的饿鬼,他们生下来就具备神通鬼力,甚至能成为阴阳界诸鬼之王,高高在上。”桃三娘又叹了一口气:“那春阳尚年幼,但他就是天生具有大‘威德福报’的,他出生的时候,也有几百个兄弟姊妹,他目睹了自己兄弟姊妹间的撕咬啃食,还有母亲的哀嚎……后来,那场悲剧终于被他制止了,那几百个饿鬼的孩子,却也只剩下一百个都不到,恐怕他就是因为而发了狠心,独自一人到人间来,寻找足够的血食供应他的兄弟姊妹们,而那艘船,我想必定是要送给他的兄弟姊妹们容身的……饿鬼道之中,山川湖泊都是刀山剑海,平地之上也是颗粒不长的蛮荒砂砾,饿鬼们衣不覆体,也是可怜呢。”
             我已经完全懵了,好像听不懂桃三娘的话一样,明明是大白天里站着,却全身都好像冻得木了似的:“你是说,那春阳的兄弟姊妹都死了大半?生为饿鬼,那么可怜?……”
             “是啊。”桃三娘答了一句,手里的勺子在石磨上刮了几下,让那浓稠的米浆流得更快一些:“这都是他们前世的报应,投生饿鬼道的人,与打进地狱去没什么分别。”
        


        60楼2010-03-14 18:03
        回复
          我全身打了个冷颤,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这时何大从外面回来,是专门到宰牛屠户那去买回的一大块上等牛腩肉。
               “三娘,这是要做什么?”我很少见欢香馆卖牛腩肉,看她今日大费周折在磨米浆,又买回牛腩肉,不知道她又在琢磨什么新菜。
               “金丝粉啊。”桃三娘笑道:“是那长沙人念想多年的家乡小吃。”
               “噢……你也知道怎么做法?”我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这天下恐怕就没有桃三娘不会做的菜。
               “对了,三娘,”我忽然又想起刚才的话题:“你说运河上那船里,还会死人吗?我爹、我爹还在那儿……”我想到这里,又一阵害怕。
               “这个可是难说的。”桃三娘想了想:“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啊?那我爹不是有危险了?我得去把爹叫回来!”我转身就要往外跑。
               “诶?你别去!”桃三娘一看我急了,连忙叫住我:“桃月儿!你去了也没用,难道你说出来,你爹就会相信?”
               我站住了,是啊,爹和娘都不会信我的话的:“那怎么办啊?三娘!”
          “唉,你别担心,你爹不会有事的。”桃三娘笑笑摸摸我的头,拉我回屋里去坐:“我告诉你的话,你也千万不能告诉给别人,他不会犯到我的头上,但我也不能妨碍了他的事,你懂吗?”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
               金丝粉的做法讲究起来,也是挺繁冗的。
               桃三娘是用今年新打下的上好稻米,以金山的泉水滤清和浸泡好,然后磨浆,蒸粉,蒸好后再压片和切条,我帮着做,只见那出来的细粉条十分柔软洁白、轻滑胶韧,浸在一缸清冽的泉水里载沉载浮,舒散好看。
               另外两只大锅里,自下午就开始分别熬下了数斤猪大骨,和那上等的牛腩肉,时间也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掀开盖看,猪骨汤正乳白地翻滚,牛腩肉则满锅红辣辣的,干红小辣椒配着金黄的牛脂油浮在汤面上一层,辛香扑鼻。
               桃三娘拿来一个竹编的漏勺,抓一把米粉放进漏勺,然后整个漏勺浸入猪骨汤锅中间,就着滚烫的白浪中待米粉略滚几下,粉即可烫熟,然后倒入一个瓷碗内,再舀一勺猪骨汤,一勺带红汤的牛腩肉,待细看那牛肉,筋与肉层次分明,因为烹煮的火候,那一根根筋都呈半透明的金黄色,十分诱人的样子。
               “来尝一碗试试味道如何?”桃三娘递给我。
               “好香。”我接过碗筷,吃了一口:“好辣!怎么放这么多辣椒?”我辣得舌头都火烧似的。
               “是啊,这金丝粉,是长沙当地的美食。”桃三娘笑道。
               “哦!你是做给那个卖骨董的赵先生吃的。”我恍然大悟:“但是他今天会来店里吃饭吗?你去请他了?”
             “我当然知道他今晚会来吃饭啊。”桃三娘也不解释那么多,仍只是笑吟吟道。
          那长沙人看来是酗酒成性的,晚间他一个人果真又来了欢香馆,腰杆挺得笔直地进门,但架子却不像第一天见时那么端正,而是拿出几吊钱往桌上‘哗啦’一扔再坐下,先点了一壶梨花白,叫上两个小菜,就开始喝起来。
               桃三娘端出了红旺旺的金丝粉,我看他立刻变了脸色,大惊失色道:“这气味闻着,就和小时候家里对着的那条巷子口卖粉那家飘出来的味道一样!”
               “诶?真的?赵先生不是逗我开心吧?怎么可能会有一样的味道?”桃三娘谦虚笑道:“请趁热尝尝,赵先生那么多年没回过家乡,恐怕早就忘记是什么味了。”
               那长沙人连连摆手:“不会忘不会忘!”
               他筷子夹起一块牛腩肉,仔细端详:“嗯,煮够了火候的牛肉就是这种深红的色泽,筋肉有韧性咬起来却不费牙。”他一边吃着一边大加赞叹,时不时再干一杯酒。
               桃三娘笑劝道:“您还是少喝一点吧,昨晚不是才喝多了?”
          


          61楼2010-03-14 18:05
          回复
            他还未说完,后面就立刻上来两个元府家丁,直接越过跑堂的朝桃三娘一拱手,声音冷硬道:“上这边二楼。”
                 桃三娘点头笑答声有劳带路,便随着他们从旁边一条楼梯走上楼去,我第一次走进这样宽敞高大的房屋,这里到处挂着精美的垂帘,到处摆着颜色各异的盆花,香气弥漫,现在这个时候大堂里虽然没什么客人了,但拿着鸡毛掸子或抹布的杂役,还是不少;二楼上,还有那么多的琴乐歌声,从不同的房间里传出,我紧紧跟在桃三娘身边,在二楼长廊上转一个弯,再走到尽头,就是一个宽大的半月门,里面传出女子的歌声,有人掀开长串碎珠子的门帘,歌声便嘎然而止,里面就是一张大圆桌,桌上坐满了人,我的视线根本不敢望向前方,只觉得唱歌的就是曾到过欢香馆的那个叫金云的*女,我站在桃三娘身后,只看着脚下红色方砖的地面。
                 “诶?欢香馆的老板娘来了!”听声音,竟是那个长沙人赵先生。
            桃三娘对众人欠身一福,然后回头吩咐我道:“把带来的点心端出来。”
                 我见过几次元老爷的场面,也知趣了,便答一声“是”,回身去把李二手里的食盒掀开,食盒分两层,上层是元老爷要的几样点心,但下一层隐隐散发着辣椒热油的辛香气,想来是给那长沙人送的金丝粉,我便也打开一一呈上。
                 屋子的一角,坐着一位弹琴的女子,圆桌之上,摆下的都是时令瓜果和炒货的碟,照旧还有元老爷的高贵茶器,我不敢抬眼看任何人,只是小心谨慎地摆好手里的碗碟。
                 一天之内死了两个人,想来元老爷的心情也不会怎么好吧,我大气都不敢出。我只希望在这里,等着船完工,爹没事。
                 “呵,这小姑娘总是这么害羞内向的。”我听那*女金云这么说,桌上的人们似乎都在看着我笑。
                 我眼角恍惚瞥见正中央的元老爷左边,是白衣的春阳,右边则是一着青衣的,立时头皮发麻,不敢再看。
                 这时元老爷淡漠声音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春阳答:“回大人,是亥时一刻。”
               桌上另一人道:“眼看就要完工了……”但他下半句话却停住了,这房间的窗户外面,似乎就能看见那船,若不是那女子一直弹琴,这里恐怕也能很清晰地听见船边岸上的哭泣声……
                 “好了,别弹了。”元老爷有点烦躁地突然打断那琴声,但随即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好,在场的人皆一窒,静默下来。
                 弹琴的女子出去了,掩上门悄无声息。
            窗外飘入远处船上敲敲打打以及嘈杂的人声,十分清楚。
                 元老爷站起身,走到窗边朝外张望,叹了口气。
            我看站在身边的桃三娘垂手恭立,并不作声。
                 “这船……竟有什么不详么?”只听元老爷自言自语一句。
                 桌上有人接话道:“听闻昨夜有人在船上看见水鬼。”
                 元老爷转过身来,说话的是那长沙人:“赵先生你也有耳闻?”
                 长沙人点头,也站起身走到窗边:“不是说,昨夜死去那位工匠,曾在落水前,说见到水鬼么?当时船上却无人信他。元大人为何不请来道士?”
                 “这……”元老爷皱眉:“原本拟定是待船完工之后,才去请斋公的。”
                 “我这有一块随身佩戴的太极古玉,乃是昔时大汉武皇帝未央宫中之物,能辟邪灵晦气,不如就送给大人悬于船上,或许能起到震慑之用呢。”长沙人说着,果真从衣襟中摸出一件东西,递到元老爷手里。
            


            64楼2010-03-14 18:08
            回复
                 “爹!”我大声喊道,爹就在船上,此刻正与其他人一起勉强扶着栏杆站起来,完全顾不上听到我。
                   岸上扔绳子的人也在高喊:“我再抛过去,你们尽量接啊!”那人在绳子上拴上一个铁锤:“你们小心,别被砸到!” 我爹伸出手:“抛过来吧!”
                   绳子终于接住了,爹赶紧把它缠到栏杆上,但‘呼—’地岸上也开始刮起一阵大风,卷了许多沙尘径直冲入人的眼睛里,我见爹他们几个人一同好不容易才把绳子缠绕好:“好了!快把船往回拉!”
                   太好了,绳子的一端是固定好在木桩上的,岸上的人只要把船拉回靠岸就好了,众人顾不得风大沙子入眼,便开始一齐用力把船往回扯,我也想要过去帮忙,但却被一个人用力推开,大声呵斥:“小孩子不要过来添乱了!”
                   我跌在地上,沙子吹入眼睛很疼,我用手背揉了揉,却是更疼,眼水止不住地往外流,突然船上发出一声木质的脆裂声,人们喊:“不好了!栏杆要断了!”
                   元大人大骂:“怎么可能新装上去的栏杆就断了?你们买的什么木头?”
                   旁边小厮则劝他:“大人先回屋里去吧!这里风太大……”
                   我只觉得自己置身在无比混乱的境地里,‘呼呼’的风声和人们喊叫的话音,拼命摇晃的大船,那艘船那么大,上面还有一座二层小楼,‘哗—’一声,船上的风灯终于掉到地上,摔碎了又发出声响。
                   我眼看那栏杆被绳子扯得断裂,船上的人也滑倒在地:“爹!”我下意识地就想过去,却忘了我与船之间还隔着河水,只觉得失去重心,直到我一头栽入黑暗的河水里,冰冷的河水径直灌入我的嘴巴和鼻子,我才明白过来。
                   “爹……”我手脚拼命乱划,想要把头伸出水面,但张开口却什么也喊不出,只尝到河水的味道。
                   “桃月儿……”我的头露出水面一瞬间,听见桃三娘在喊我的名字,但我还什么都看不清,一个浪头盖下,我重又没入了水里……脚下不到底,我仅存的意识是,虽然我掉进河里,但这明明还挨着岸边,我伸手乱摸,希望摸到上岸的石壁,但我用手抓、用脚蹬,都碰不到任何东西……这里好黑,耳朵里也灌进了水,听不见别的,只有‘咕咚咕咚’的水声,我越来越慌,越来越怕,吸不了气,好难受……
                 直到我感觉头发被人揪着,好几只手抓住我,将我重新放到坚硬的岸上,我都还有依稀的记忆,有人不断用力拍着我的背,我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很多张神情担忧的脸,有人说:“醒了!醒了!”
                   “爹……”我在这些脸中寻找我爹的模样,但怎么都没有?难道爹还在船上?三娘呢?
                   “爹!”我猛地用力撑起身,抬眼却看见元老爷就站在我的面前,他身两边站着一青衣和一白衣的少年,白衣的面容冷漠,青衣的神情若笑。
                   “呵,好了,小丫头醒了。”元老爷看着我,和蔼地笑笑。
                   “桃月儿!”是我爹的声音。
                 爹原来就在我的身后,我挣扎着起身,他便扶住我的肩,他全身我和一样,都是湿漉漉的。
                   “啊?爹!你没事吧?”我看见他,终于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傻丫头,你怎么能乱跑到这来了?”
                   只听元老爷吩咐旁边的人道:“把他们带到屋里去休息一下。”
                   “谢、谢谢大人。”我爹在向元老爷道谢。
                   “诶?风……停了?船也没事?”我的脑子逐渐想起刚才的画面:“三娘呢?”
                   爹拉着我站起来,跟着那元府家丁走向逍遥客栈大门:“桃三娘?你是说欢香馆的老板娘?你是跟她一块儿到这来的吗?”
              


              66楼2010-03-14 18:11
              回复
                     “啊……三娘不在这?” “还是自己先回去了?”爹奇怪道。
                     “刚才是爹跳到水里救我的吗?”我看着他身上的衣服,水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是啊,当然了,我听见你喊我,但我刚看清是你的时候,你接着就掉进水里了,可是吓到爹了,你怎能这么全都不顾就跑过来?……”
                     爹的笑容很温暖,他虽然在责怪我,但我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开心,只是……为什么不见了三娘?
                     我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我低头看自己身上,脚下走过一路,都是水印,我被救上岸来过了多久?风怎么说停就停下了?所以我身上湿了,却也不觉得冷?
                     我停下了脚步。 “诶?快走啊,我们快到屋里去。”爹催促我道。
                     我回头望向河岸,还有那艘船,船上此刻灯火通明的,很多人在那忙忙碌碌,元老爷的背影看来,正在那里对手下的工人们指点,却只有那一袭白衣,在夜色与火光之间,反而显得那么不清晰……好像察觉到我在看他,他忽然侧过脸来,他在看我——
                     我突然惊觉,不对!这里不是……
                     霎那间水‘咕噜咕噜’地直灌入我的口里,我想大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四周还是一样地黑,我还在水里,刚才那都是幻象!
                但我能感觉到头顶的方向有一片火光,应该是人们举的火把,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我头顶的方向挣去,终于冒出了水面。
                     “桃月儿!”是桃三娘的声音,但我一头一脸的水,什么也看不见。
                     “快,抓住这根绳子!”我听见桃三娘这样说的时候,有个东西正好落在我的头上,我连忙一把紧紧抓住。
                     “拽紧别松手!”桃三娘这样说,绳子已经带着我往岸上靠,风还是那么大,浪一个接一个,像还想把我往水底打去,好几个大人伸手一起将我拉上了岸。
                     “桃月!没事吧?”桃三娘用手给我抹开粘在脸上的头发和水,我拼命咳嗽着,她向下按着我的头用力拍我的背。
                     “三、三娘……”我紧紧抓住桃三娘的手,我害怕这一次仍是假的:“我爹、我爹呢?”
                     “船刚才被冲走了好远,不过现在好了,趁着刚才有阵子风小很多,他们已经绑好了绳子,现在已经快拉靠岸了。”桃三娘柔声安慰我道。
                     我又咳嗽又拼命大口喘粗气,实在难受得很,待缓过来一点,才发觉周围围了好些人,有的是元府家丁,也有的是逍遥客栈里的杂役,有男有女,‘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有人催促三娘道:“把这女孩带进屋里去休息一下吧?”也有人说:“要不要请大夫?”
                   忽然人们向两边闪开,元老爷走到我面前来,他身边跟着那个长沙人:“嗯?醒了?没事?”
                     “哼!这风刮得邪气啊!”那长沙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声骂道:“莫不是恶蛟作孽?”
                     “噢?赵先生的意思是?”元老爷奇道。 我这时已经清楚过来,留心听他们说话。
                     “我自小在湘水边上长大,一直听老人的故事里,常说到水里住着蛟龙,时常兴风作浪,甚至伺机吞噬人畜,其实蛟不如龙,龙乃是天地间的圣灵神物,而蛟实则是顽劣水怪……元大人,这水中,莫不是有蛟?”
                     “啊?”元老爷吓了一跳:“可是蛟兽食人,方才这丫头掉进水里,却并没有发生意外啊。”
                     “这……”那长沙人也一时语塞。 我与桃三娘对视一眼。
                


                67楼2010-03-14 18:11
                回复
                  不知是不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那长沙人倒背着手,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走到水边,盯着水里沉吟半晌。
                       桃三娘扶着我站起来,我还是很担心爹的安危,朝船上张望,果然船已经绑好几根大绳子,众人用力正将船拉回来了。
                       “你爹不会有事的。”桃三娘低声对我说。
                       “三娘,已经快到子时了……”我担忧地问道:“春阳他们不是还得杀一个人么?”
                       “嗯,其实方才真是吓到我了,我以为他们真想把你淹死。”
                  我心里一惊,脑子里回想方才的一幕:“那么说,方才我在水里看见的,都是真的?不过……”
                       “不过春阳好像并不想杀你,或许刚才他弟弟想对你下手的,不过他还是制止他了。”桃三娘接了一句,冷笑一声:“他们早就有看中的人了。”    “谁?”    “嘘—!”
                       风募地又强盛起来了,在河面上打着旋儿,天空上隐隐能感觉到层云堆积,还有沉闷的仿佛是雷声在滚。船终于靠岸了,爹下了船来。
                       “爹!”我喊一声,跑过去。
                       “桃月儿?”爹看见我脸上充满疑惑:“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和娘都好担心你,这里死了两个人……”我抓住爹的衣服,才有了心里石头落地的感觉。
                       “是你娘叫你来到?”
                       “不、不是,我拜托三娘带我来的。”我仰望着爹的脸,他一脸疲惫憔悴,也是惊魂未定。
                       风‘呼呼’地在我耳边过,我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快把船固定好,回到屋里去!”我听见那长沙人喊。
                       人们手忙脚乱地吆喝着收拾,爹也拉着我和三娘说:“先去避避风吧!”
                       这时有人喊:“赵先生,站在边上太危险!”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头去望,可很多人都火把都已经被大风吹得熄灭了,只觉得黑糊糊一片,看不清谁是谁。
                       “可能还要下雨,快走!”爹扯着我,容不得我再看仔细,果然没多久,天上飘下滂沱大雨,我们好多人都挤在逍遥客栈的大堂里,逍遥客栈本来是只接待贵客的地方,可这时候也是看在元府的面子上,没有办法。
                  我冷得阵阵发抖,桃三娘拿出银子让厨房给我煮姜糖水,我爹推辞半天,绝对不肯收,这时忽然有人问:“赵先生?赵先生在哪?元大人有请!”
                       大堂里的人都面面相觑,这里没有那长沙人的影子,我惊恐地望向三娘,她对我摇摇头,意思是不许我作声。
                       “难道还在外面?或者上茅房了?”有人说了了一句,其他人也在纷纷揣测,也有人说,要不找几个人出去找找他,其他人立刻反驳道,这么大的风雨,去哪找人?有人指着我说:“刚才这小丫头是命大,掉进水里还能自己冒出来抓住绳子……”
                       桃三娘揽着我的肩,一边拨我的湿头发,并没理会那些人的话,看样子,是绝对没人肯出去找那长沙人的了,我抬头看着三娘的脸,她的神情肃穆,也不说话。
                       我们就这样一直等了一个时辰,屋外的风雨才慢慢停住了,元老爷没再露面,估计已经在楼上的客房休息去了,只有元府的家丁仍在守着打点。那个长沙人也一直没有露面。
                       我很困倦了,但是硬撑着不肯闭眼,爹却还不能回去,因为工钱还得等到明日才发,再说折腾了半夜,船也有损伤,明日还得修整。桃三娘让李二背着我,爹对三娘再三道谢,送我们就回去。
                       回家的路似乎很远、很黑,路上空空荡荡的,两边的树在轻轻摇晃,也很静。
                       “三娘……那个人死了么?”我忍不住问道。
                       “应该是。”桃三娘没有看我,淡淡回答,她对这事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但我心里好怕。
                       “为什么他们能够轻易就杀掉一个人?人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杀死?”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难过,但我试图不表露出来,不想被三娘发现:“饿鬼很可怜……但他们为什么可以随便就杀人?”
                       桃三娘这一次没有回答我,她只是望着前方。
                       我伏在李二背上,侧着脸就能一直看着她,夜里她的身影也是一团模糊,我很困很想睡了,今夜春阳已经如愿以偿了吧,他会怎么把船带走?他那个说话声音稚气,一副微笑吟吟带着虎牙的弟弟,真的一点都不像是会是杀人吃肉的鬼怪……为什么都看不出来呢?我好累了,但我更想知道为什么……
                       桃三娘为那个长沙人做的金丝粉,他没有吃完,就再也不见了。虽然我并不喜欢他,但一个人凭空就不见了踪影,听到很多人在那里频频猜测他的去向,甚至后来很多人去河里打捞,但却连尸身都找不到。
                       我觉得,他那么恋着家乡,死后会不会顺着河流回去呢?不过桃三娘说,子时死的这个人,是春阳喂给到时帮他开船的鬼,那就是说,会连身体也被吃掉吗?好残忍……
                       那艘船并没有受到什么毁坏,但后来元老爷也没有用它去招待客人,就那么停在运河边,没几日就快到中秋节的前夕,那艘船在一天夜里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江都的人们都议论纷纷,它果然是不详的,船上恐怕是藏着鬼怪也未可知!
                       ……爹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完


                  68楼2010-03-14 18:12
                  回复
                       屋里张妈听见声音出来,拉了她进屋去,我守着炉子,听见屋里他们在找药,低头看看乌龟,乌龟也在抬头看我,一双黑溜溜的小豆子眼睛,我指着它说:“姐姐病了,你说怎么办?”
                         乌龟眨眨眼,这时不知哪里飞来一只小粉蝶,轻轻飘在乌龟上方,乌龟忽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脖子一伸,一口咬住了粉蝶,我惊讶地看着它,它却若无其事,嘴巴开合几下,把粉蝶吞吃进去了。
                         我急得抓起它来:“你怎么乱吃东西啊?快给我吐出来!”乌龟不理我,翻了翻眼皮,还一副吃完了很惬意的样子。 这时水滚了,我还得煮茶,只好放下它。
                         姨父小姨都是典型的生意人,说话圆滑世故,送给我娘几块衣料,送给我一包猪肉脯,又给我们说起金陵的众多风土人情,以及喧嚣繁华市道,实在不如江都这里水灵清秀,这么安静,更适宜养人。
                         表姐又咳嗽起来,看她的样子似乎很难受,额角都渗出汗珠来,我娘担心道:“这是怎么回事?珠儿的病好像也拖很久了?”
                         小姨皱眉道:“已经两年了,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有时这个医生说是冷症,要吃人参,后来换一个医生,又说热症,得吃玉竹甘草……总之没把人治好,反把人折腾得够呛。”
                       “什么病症怎么会一时诊出热、一时又是冷的?”我娘奇怪问道,但小姨也只是摇头,娘过去摸摸珠儿的头,才想起什么,拿出一把钱给我:“去欢香馆买些点心来,月饼蒸糕什么的。”
                         “好。”我巴不得这一声,看表姐的咳嗽已经缓过来很多了,便拉着她问:“表姐跟我一块去吗?表姐去看看喜欢吃什么?”
                         娘笑道:“是啊,一块去看看?”
                    “桃三娘,请给我把菊花糕、茯苓饼、枣泥月饼、油炸糕各称三斤吧!”一个窈窕身姿、橘红衣裳金丝腰带的女子提着竹篮子来买糕饼,看她的衣着很是富贵,头上挽着堆云般的发髻,斜插几支镶大红宝石的金簪子,眼角下还有一颗妩媚异常的泪痣,手里拿着一把绣花团扇轻轻扇着,露出手腕上一串锒铛作响的金镯子,倚在门边说话,声音柔软得可以让人骨头都酥掉,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进店里去。
                         桃三娘答应着,在给她一一打包,我带着表姐走进店去:“三娘!我来买糕!”
                         “噢?”桃三娘抬头看是我,露出笑颜:“今天来客人了?这位姑娘是谁呀?生得好标志!”
                         表姐羞涩地笑笑。
                         “这是我表姐。”我连忙介绍,这时几包糕饼已经装好,李二送到门口那女子的篮里,那女子随手拿出一锭银子来:“小李二哥,谢啦!”然后也不等找钱,摆摆手就走了。
                         从那女子身旁走过,我就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会让人心神一怔的那种馥郁勾人,绝不是普通的桂花油或者蔷薇露,但她必定不是本地人,因为我从未在附近见过她,可她却只身一人提着篮子来买糕,再说足足一锭银子,不要说买几斤糕,置办一整桌鱼肉宴席都够了!我有点疑惑地看看三娘,桃三娘倒是若无其事一如平常的样子,从李二手里接过那一锭银子放回柜台里,忽然她有点诧异地指着门口:“诶?哪里飞来那些蛾子?掉进糕里就糟蹋了,李二快去赶走。”
                         我循着她指的方向,就在我们进来的门口,有几只与方才乌龟吃下的那种粉蝶在团团绕绕地飞着,李二拿着蒲扇连忙到门口挥着赶走了它们,我觉得几只粉蝶而已,桃三娘的反应未免有点过度了。
                         “桃月,你想买什么糕?”桃三娘完全没在意我的奇怪,说来日子将近中秋节这段时候,欢香馆里每天都摆出各种糕饼售卖,她这些天就是忙忙碌碌地做这些糕饼点心。
                         “噢,表姐,你看想吃什么?”我拉着李珠儿让她看桃三娘摆在桌面盘子上的各种糕饼。
                    可表姐的眼睛却在望着门外,李二去赶走粉蝶不见了的地方,我拉她衣袖摇摇:“表姐?”
                         李珠儿收回目光,见我担忧狐疑的神色,淡淡一笑:“没什么。”然后转脸去看那各色糕点,桃三娘则拿一茶壶过来,笑道:“快先坐下喝杯茶。”
                         给我们两人面前一人一茶杯并倒上清茶,表姐道声谢然后拿起喝了一口:“这是金陵的雨花茶。”
                    


                    70楼2010-03-14 18:19
                    回复
                           而娘和小姨,又帮着我们一块用纸折出小船,说让我们到时候在小船里点上蜡烛,然后放到水里顺水流走,许个愿望就是能把表姐的病根也一起带走。
                           明日就是中秋节了,听说小秦淮上游一处较宽敞的河边,元府与其他几家盐商富户一齐,花钱准备要放一场焰火,到时就肯定更加热闹了,爹娘也兴致勃勃地说要偕同小姨一家到时去河边看焰火!
                           只有我……却顿时间从头凉到脚,元府要去放焰火……那也就是说元老爷和春阳那几个饿鬼娈童到时也会在咯……怎么办?万一又碰面了怎么办?他们这一次又要吃人怎么办?
                           我一想到这里,就全身发怵,不过明晚的人也会很多吧?我们一家人混杂在人群里,和那些官府富家离开很远的,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看得见的,但愿中秋节他们不要作乱才好,让江都人都好好过个节吧!
                           我心里一径这么惴惴不安的,既不敢向任何人说,就只好这么心里想着了。
                           傍晚我带表姐到小秦淮边散步,还凑巧碰见了谭承,他也问起我们明晚要不要去河边看焰火,我见他一边说话一边目光却不住的往表姐身上瞟,就觉得好笑,他的年纪看起来其实也就比表姐再大个两三岁罢了,所以他才会第一眼看见表姐就怔住了吧?我想到这里,就故意说道:“小谭哥哥,明晚我们一块儿玩吧?我们要在水里点蜡烛放小船,送走表姐的病根,到时候天上又有焰火,水里还有烛光,一定很好看!”
                           “好啊!”谭承一口答应:“ 明天晚上,在河滩边见!”
                      可在他走后,李珠儿也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笑笑,好像在傍晚的时候,飞来的粉蝶就会特别多,她站在小桥头,仰望桥上飞来飞去众多的粉蝶,看当看着它们,好像那才是让她最开心的事,可我也不好再问她了,也许这就是比我大的女孩子的心境吧,并不是我现在能了解的。
                      街上比起往日格外地热闹,许多人天黑以前就已经聚集到河边,杨柳树堤间,束上了长长一行的大红灯笼,欢歌笑语不断。一眼望去,卖煮芋头、炒栗子、纸扎花灯的小摊,也尤其多。
                           自从小姨来家以后,娘这几日的心情也明显地大好,一直有说有笑,小姨虽然总说金陵远比江都繁华,但此刻也是一路新奇赏玩不已。
                           看了公告,大约戌时二刻焰火才会开始,爹和姨父拿着那包纸船和蜡烛,娘和小姨则提着食篮,我和表姐提着柚子灯走在最前,这两盏刻了花的柚子灯,特别引人注意,我有点得意,拉着表姐的手走,听见有小孩啧啧称奇,我也故意装作听不到。
                      


                      73楼2010-03-14 18:23
                      回复
                             只见一个戴着金项圈的青衣少年从水里捡起一只纸船,好像一脸好奇,就在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正朝我们望过来,我头皮一紧!
                             谭承开口喝道:“那是我们放的纸船,你不许动!”
                        谭承这一声喊,水边那几个人也回过头来,那个一袭宽袖白衣,头上绾髻额上齐眉勒着抹额的人,天啦!春阳!
                             我彻底傻了!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元府的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他们不是只会呆在茶馆酒楼那样的地方吗?这么简陋到连泥砖墙都没有的茶棚子附近,怎么会看见他们?
                             青衣少年手里拿着纸船,船上有烧死的粉蝶,他脸上是促狭的笑,朝手里轻轻一吹,纸船上那蜡烛火苗熄了,几片粉蝶的残骸像碎叶子般飞起来,又缓缓飘落地面。
                           “你……”谭承有点生气了,走上前去两步,声音更大:“我说这是我们的纸船,你没听见?”
                             一个皮球在地上不迟不徐地滚了过来,金黄色衣裳,容貌姣秀的少年走过来,他足足比谭承的个子低一个头,但他完全没看见眼前有人似的,走到谭承面前捡起球再转回去,然后把球一脚踢了,对面一个穿深红色宽袖衣服的少年接了,再一脚踢向此时仍面对我们站着的青衣少年:“燃犀!你在磨蹭什么?”
                             我手有点发抖,从后面拉住谭承和表姐的衣服,低声道:“别、别惹他们,我们回去吧。”
                             “有钱人就了不起啊!”谭承的声音还是没减弱,不知是不是因为李珠儿在旁边,他才不肯示弱。
                             数只小纸船流到这里,就被凸出水面的石头羁留在那里不动了,那些粉蝶好像也感觉到了某种恐惧或威胁,慢慢也四散着飞开了,李珠儿望着它们飞走的身姿却不说话。
                             青衣少年并没有理会别人踢给他的球,仍然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这时后面那人再喊一声:“夏燃犀!”
                             青衣少年还是没理会,反笑指着我道:“小丫头是你?总能看见你?”又指着地上那些粉蝶对我表姐说:“你是跟着这些妖蛾子过来的?刚才我看见它们飞到前面林子里去了。”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听着却是一惊:“你说什么?”
                             李珠儿忽然急切地问道:“你真的看见它们飞过去了?”
                             “是啊。”青衣少年脸上挂着一惯的笑,但我却觉得他绝不会这么简单。
                        


                        75楼2010-03-14 18:28
                        回复
                          “妖、有妖怪!”谭承发出惊恐的喊叫,我醒悟过来,继续拽着表姐的衣服:“快 、快走!”  
                               李珠儿的双脚好像在地上生根了一样,她就是不肯挪动一步:“我不走!我等了这 么久终于再见到他!我不走!”  
                               “小谭哥哥快来帮我一起拉她走啊!”我只能喊谭承帮忙了,并且下意识想到什么 ,就附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粉蝶光团中间的人形扔过去,‘哗’地一声,石头的 确打散了几只粉蝶,那人形的脑袋似乎歪了歪,但石头还是径直穿过了光团,落到后面 的水里,激起一声响。  
                               “你干什么?”李珠儿突然疯了一样回头一把推开我,我没站稳就坐到了地上,但 我迅速爬起来,继续用力拽着她衣服:“快跟我走!”  
                               谭承也过来帮我,一块把她拉着往回路走,她拼命想要挣开我们,哭喊起来:“我 不走,我终于再见到他了,我不走!”  
                               李珠儿平时病殃殃的,想不到力气这么大,若不是谭承在,我根本拉不住她,谭承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李珠儿索性坐在地上,他也索性就想要把她整个人扛起来,两 个人就在地上撕扯,这时那团光,忽然大亮,我抬头望去,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人’ 睁开了眼睛,而且对我们是怒目圆瞪,我吓了一跳,空气里的黄色粉末好像更厚了,像 扬起一阵烟尘,我眼睛都快给迷住睁不开了,只能捂住嘴继续去拉表姐,可与此同时那 个人形也伸出了手,他的手比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要长,一伸出来足足有一米多,抓住了 谭承的肩膀,轻而易举就把他甩到一边去,李珠儿摆脱了谭承,便又回头再一次用力把 我推开,我张口想喊她,却吸进一口充满那奇怪粉末的空气,顿时呛着咳嗽起来。
                               我下意识想到,必须离开这些包围的粉末才行,于是一边咳嗽着一边往身后的方向 挪去,挪出大约都有两丈远,我拼命揉眼睛,流出的泪水总算是把粉末冲掉了,我才能 勉强看清,但当我看清后,那情景又是吓得我惊叫:“表姐!”  
                          金黄的光烟弥漫中,那粉蝶聚集而成的光团里的‘人’,朝李珠儿伸出的长长手臂 ,李珠儿的双手紧紧握着它,我因为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却觉得她很开心, 她也许在笑……  
                               “唉……”我忽然好像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从我身后幽幽地发出来,我又吓得猛 回头,看见的却是桃三娘和提着食盒的李二!  
                               “三、三娘!”我一时间有一种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涌出。  
                               桃三娘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拍拍我衣服上的土:“没摔着?”  
                               我摇头:“三娘,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还不是元老爷让我做几个菜还有月饼点心的送来,我刚来的时候,就看见你急急 忙忙跑了,那夏燃犀还笑,我想你必定出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桃三娘说话间,皱 起眉头用手捂住口鼻。  
                               那团光越来越亮,李珠儿旁若无人地只是痴对着那光里的‘人’,我拉住桃三娘的 手:“三娘,救救我表姐,她、她……”但我却说不出她是怎么了,旁边谭承也从地上滚爬过来:“桃三娘!”  
                             看他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桃三娘一手扶住他道:“没事的,别担心。”可她说着 话,谭承却忽然无声无息就往身子一歪,不省人事了,后边李二适时过来接住他,我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对这些再感到讶异了,空气里漂浮着发光的厚重尘末,那个光团之中的  
                          人形的双腿也完整显现了,眼睛、鼻子、嘴巴的轮廓也出来了,李珠儿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脸,我惊叫:“他要出现了?三娘,怎办?”  
                          


                          77楼2010-03-14 18:47
                          回复
                                 桃三娘摆手止住我的话,她望向李珠儿的表情是淡淡的笑,让我很意外,桃三娘指 指李珠儿:“你表姐不是告诉过你,她等着见这个‘人’,已经等很久了?”  
                                 我怔了怔,才点头。  
                                 桃三娘摇头笑道:“也真是奇怪呢,这蛾子也活了百年道行,他俩却是怎么认识到 一块儿去的?”桃三娘的话听来,好像只是好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别的倒一点不担心,我又急了:“可表姐不会有危险吗?他们……”  
                                 “她已病入膏肓了。”桃三娘接口:“可他们互相都不愿放弃对方,旁人又如何去救她?……这蛾妖的修行太低,他想要以人身出现,就得借助聚集大量同类的能力,实在是太勉强了,而且这么多的粉末迟早会把人给呛死的。”  
                               天空一个特别巨大响亮的焰火爆开,天地仿佛一瞬笼罩在万道霞光之中,那团黄光中的‘人’伸出双臂,将李珠儿抱在怀里,桃三娘往前走出一步,那‘人’似乎一惊,立刻警觉望向我们,他怀中的李珠儿也察觉,循着他目光的方向终于也回头看着我们, 那‘人’有所忌惮地用力将李珠儿抱得更紧。  
                                 桃三娘有点无可奈何道:“你们也适可而止,不要太任性妄为了。今晚是月圆之夜,你借着月光才把那点微薄的妖力发挥到这个程度,你连个人身都还未修成,如何就敢与这人类的孩子产生感情?”  
                                 桃三娘这句话说完,我就听傻了,定定地看着蛾妖和表姐,表姐的神情很惊慌,看来她也很清楚桃三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蛾妖的脸,现在我能清楚地看到,他那发出黄色光芒的脸上,是一种人类神情中的悲伤,原来蛾妖也有人的感情?即使修行仍然十分 浅薄的蛾妖?  
                               “可惜你的妖力也支撑不了多久吧?过不了一个时辰,就还不是得打回原形,变回一只普通的蛾子?”桃三娘继续说道,她对蛾妖说这些话的语气甚至有点鄙夷,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我知道我在你面前,是你甚至不屑抬手就能拍死的虫子,微不足道。”蛾妖突然开口说话了,之前我还以为他是哑巴:“但是,我没有过多的奢求,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蛾妖低头看着怀中的李珠儿:“每天都能看见对方,这样就好……”  
                                 “身为妖怪,却说想要和人在一起,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奢求?”桃三娘的话语却更加犀利:“这女孩的痨病,也是你造成的吧?你们认识多久?一年?两年?我看再用不了一年……”  
                                 “够了,你住口!”蛾妖大声打断她的话,但桃三娘顿了顿,仍然继续说道:“你自己也应该很清楚。”     “我自己甘愿的!”李珠儿这时也大声道。  
                                 “你这狠心的丫头,完全也没想过你还有父母?”桃三娘有点生气了似的,她的话也让李珠儿又剧烈咳嗽起来,蛾妖紧紧抱着她:“珠儿!”  
                                 好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桃三娘大声说道:“把这个丫头留给我吧,我把她的病治好,你就不要再在这继续添乱了。”  
                                 “你……我怎么能相信你?你是……”蛾妖说到这,声音有些畏惧。  
                                 “我不会随便害人,况且这丫头对我也没任何用处。”桃三娘冷哼说道:“倒是你!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惊动了这附近的吃人妖怪,引来他们,你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还不如省点力气,好好继续修行。”  
                                 蛾妖终于没有任何话再反驳了,他长长叹息一口气,低头看着李珠儿,李珠儿忍住咳嗽说道:“你又要走了么?我又要看不见你了!”  
                                 我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虽然我并不是很了解表姐和这个蛾妖之间究竟是怎么了,但此时此刻,我看着他们就是觉得很让人难过。  
                                 蛾妖没再说话了,也许以它的能力,做到开口像人那样说话,也不容易,他只是一直抱着她,低头望着她在笑,我看见她哭了,她低声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清,天上仍有焰火在放,我忽然希望这焰火能够放得更久一点就好了,不要那么快停下……粉蝶聚集而成的那团黄色的光,渐渐暗淡了,许多只粉蝶已经在开始四散飞离开去,我惊讶地脱口而出:“开始散了!”  
                            李珠儿哭得更厉害,一边咳嗽着一边急切地说:“别走!在等等,等一会……”  
                                 蛾妖的笑容依然还在,但他的眼耳口鼻又像刚开始出现的时候一样,慢慢模糊了,手脚也看不清了,他整个人形与那团黄光重新融为一起,迅速淡化掉……天空最后一朵焰火散落,蛾妖也消失不见了。  
                                 表姐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和哭泣,气也就要喘不上来似的,甚至干呕起来:“表姐!”我过去想要扶起她,空气中那烟幕一般的粉末也已散去了不少,但还是引得人鼻子喉咙都痒痒的:“表姐、表姐,别哭了。”我为她拂着背想要劝她,但这些话说出来,我自己听着都觉得没用。    
                            


                            78楼2010-03-14 18:47
                            回复
                              九   九明珠羹
                              眼下已经是入冬时节,天冷下来,青黄都凋零了,晨早起来,看院子里浸湿的泥都结了白霜,瑟瑟的风直钻入人的衣领里。
                                   乌龟也总是慵懒地困倦了,躲在屋里的水缸后面睡觉,隔几天才会出来喝点水吃两口东西,最近的白天都越来越短,晚上我经常帮着娘做做活计,缝制一些棉鞋或者棉袄。菜油灯点到二更天才熄。
                                   可这日子过得实在有些沉闷,我时常呆呆地望着天,寒冷的灰云,没有日阳的光影。
                                   这天我替娘送一包东西到小树巷的张家去,我出门的时候,看天色就特别阴,我独自走在曲曲折折的石板路上,一眼望去,没一个人,路两边的院墙显得那么高耸,生硬的黑块上,附着一层深沉的死绿,那是被冬风吹去掉生命的苔藓。
                                   我双手拳成一团藏在袖子里,直觉得巷子里穿行的风特别冷,发出‘呜呜’的哨声,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迎面推着我,不让我轻易前行,我只能把手上的东西抵在胸前,多少能够抵挡一点冷风也好。
                                   好不容易到了张家的门前,正伸手待要去敲,却听得里面‘乓当’一声,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脆响,然后就有男人、女人很大的说话声,像是在吵架,我一怔,不知道到底还要不要敲门才对。
                                   但是站在巷子里,却实在太冷了,我跺了跺脚,还是赶快把东西送到人手里,就回家吧!
                                   屋里吵架的声音很快就平息下去,看样子也只是两口子拌几句嘴吧?
                                   我静听了一下,便伸手在门环上敲了几下,门很快‘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很多褶皱的半张脸,不耐烦道:“谁啊?”
                                   “我、我是竹枝儿巷桃家的,来给你家送这个。”我把手里的东西举到他眼前。
                                   “噢,是我们家送去补的绵裤子和小宝的棉鞋。”屋子里的女人答应一句,那男人才脸色好看了一点,从我手里接过东西,扔下一句话:“等等吧,我去拿钱给你。”
                                   “好。”我只得点头,这男人转身走开后,我顺势看见了门里面的情景。
                                   门里面进去和我家一样,是一块空地院子,有两棵小树,然后就是屋子,那男人进屋去了一会,却忽又听见里面‘乓当’一声,好像是瓷碗摔在地上碎了,然后一个男孩子声音哭喊道:“大狗、大狗扑过来了!小鸟的脖子被咬断了……呜!不要,不要咬我!”
                                   然后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又想起来:“小宝乖!大狗不会咬小宝的,啊?乖!别哭了,娘在这!”
                                   男人半天才从屋里出来,脸上神情比先更是烦躁,手里另拿了个包袱,对我道:“这里有一件棉袄子,撕破了的,请帮忙把里面补一两棉花再缝好,工钱也在这里面了。”
                                   我答谢一句,拿着包袱连忙走了。
                              时辰已经快到日入时分,但天已渐渐擦黑,风更冷了。
                                   我惦记着早起时,看见欢香馆何二买回一只刚宰好的全羊,不知道桃三娘今天又忙着做什么好吃的?我回家放下东西,便又出门溜到欢香馆去。
                                   桃三娘今天穿着一身豆绿色的夹袄夹裤,系着白色的包头和围裙,站在一口热气滚滚的锅边,拿一个小碗盛出一点尝味,看见我进来:“桃月儿!正好你来了,来尝尝这羊肉羹味道如何?”
                                   “噢。”整个院子里都是带点膻膻的香浓羊肉气味,我走过去,桃三娘用勺子慢慢搅拌锅内,告诉我说这里面都是切丁的羊肉配上药材黄芪和暖身的花椒,还有蕈子、白萝卜丁等,一起煮出来的,我喝了两口,顿时觉得一道暖流直冲入肚子里,很舒服:“好喝!”我笑答道。
                              


                              80楼2010-03-14 19:1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