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宫的春是地砖缝隙里零星却顽力挣扎的草茵、年青女子婉转如莺燕的声、十三四裁开的芙蓉面,而佛寺终年熏染的气息,早已将四时八节原形捺下,教此地春意不达。我在雍和宫修行十五载,爱女与先帝先后下世,其实离别并非是灞桥柳折相送,分道扬镳后也未必能殊途同归。十五载,世间早不知替换多少形容,翻覆了多少爱恨纠葛。】
【十五载,到底也未能销磨我对惨死牢狱的孩子的无限伤悼。我不讲如果假使,亦不指摘命理造化,敛下的精力悉数放诸於文澜一身,她是秦英乃至我这一脉唯一一点血胤。死身固然不能妄求重生,活着的人便要细细经营着度日,何况她是寄人篱下苟延。】
【文澜出继谦王为嗣,外人只称道谦王仁惠鞠养孤女,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个大逆不道、弑杀兄弟的敬王,孤女的生父。知悉这段内情的人对此讳莫如深,听闻相当一段时日中,不少人唯恐受殃涉祸。我的孩子沦为谈资笑料,是新朝隐晦的禁忌。这些口称兄友弟恭的人,在他仓促的一生中推波助澜,而今毫发无损、名利兼具。】
【清明是古旧迷障的时辰,故人往事纷至沓来,音容笑貌宛在。文澜造访,戳穿彼此积藏得千钧之重的伤悼。尽管她而今已为人妇、为人母,上蒙姑舅慈悯,下添雏幼承欢,兼有夫婿携手,可她仍旧更愿是秦英身后娇憨的小女儿,也难改在谦王手底养就的谨小慎微。】
我本该是走在众人前头的那一个,能活到今时已很知足。
【眼底虚浮一缕薄笑,两鬓苍青中见霜白,一道纹印延展。双膝未曾拔除痼疾,阴雨缠绵时节尤其煎熬,掌扶桌案徐徐落座,望着数丈外年青公子一晃而过的月白袍角,笑得恍惚又欣慰】我已许久不曾梦见他们,想必是另寻了好人户投胎,如今过得甚好。【娇娥愈显沉稳通透,背向天光而立,脊骨铮挺。数载之前,我亦是被摆布羁押进京,於山穷水尽里另起柳暗花明,幸而我传承给孩子们的是一点能应付无常造化的坚韧。】
你我都不必时常惦记,日子终是朝前过的。往后,也再没谁能拿捏冷待你,好日子才将将起头。若为清明之故——他到底是史书里的罪人,也唯独这时节才能像样祭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