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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天地] 《无极》:辉煌的梦痴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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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极》:辉煌的梦痴 
就让我用一个“百年孤独”式的辉煌句式开头吧:多少年以前,当小男孩陈凯歌第一次在小放映室里,观看到《安东尼与克利奥佩特拉》的时候,他一定被莎士比亚那辉煌的语言所震撼。多少年以后,他终于有机会找来巨大的投资自己拍一部电影,他把整部片子的风格命名为无极的辉煌。
    《无极》也有同样辉煌的开端:多少年以前,当小女孩倾城受饥饿折磨,一个馒头使她背叛了对小男孩无欢的诺言,以至于多少年以后,无欢让这位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来承担自己走向邪恶的责任,因为“你使我失去了做一个好人的机会”……
    观众忽然大笑起来,就像听到了周星驰语录。辉煌一下子穿帮了。锦绣绸缎里绽开了破棉絮。一尘不染间蹦出了小跳蚤。金色天籁中传来了破锣声。怎么回事?在电影的预构里,这种地方应该是让观众凛然而深思的呀:是啊,多少年前一次信任与背叛的交锋,居然影响到一个人的命运选择,居然改变了整个世界的走向,当然,也影响到最后无信世界里几位英雄的毁灭。可是,不争气的观众却笑出了声。黄钟毁弃,瓦釜齐鸣。大道失落,小人得意。
    陈凯歌做梦都想着黄钟大吕式的辉煌。命运悲剧的宏大架构,精致到极点以至于无极的画面,完美到像动画而不像肉身的造型,天地人神同在,红黄玄白鲜明,正邪爱恨交织。感官必将受到极度震撼,理性必将从冬眠中被唤醒。可是,完全落空,什么也没有。没有思考和感慨,没有眼泪和惊呼,就连一点感官的享受也没有。
    想要辉煌没关系,想要魔幻没关系,想要电脑特技虚拟世界没关系,想要宏大叙事没关系,想要哲理加感官没关系,哪怕想要玩玩大概念也没关系,但是一切的一切,总得有一个文化的根脉才行,总得有所谓的“母题”。这段根脉、这种母题只能是本土生长出来的,如果硬把古希腊的搬过来,用东方几个不像肉身的演员作道具(这里演员的确变成了道具!),来加以FLASH式的演绎,那么,整部电影也就成为了一个机械装置,你无法使观众甘愿被催眠,你无法打动任何人。
    希腊神话和命运悲剧的确辉煌,但与我们是没有关系的。俄狄浦斯式的命运诅咒(Curse),他注定要杀死自己的父亲——电影里鲜花盔甲的主人命定要杀死王;浮士德式的与魔鬼打赌交易,靡非斯特满足浮士德的一切要求,前提是他必须永远不满足,否则就要收去浮士德的灵魂——电影里满神与小女孩之间有个赌咒,让她成为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条件是她永远得不到真爱,而光明也一样,可以得到倾城但不能流一滴眼泪否则就是死期,奴隶昆仑和黑衣鬼狼也都是头顶一个恶咒,要么必以一死成全爱,要么以黑衣求生一旦脱下就化为轻烟;坦塔洛斯式的惩罚,他因为得罪诸神而被囚于水中,当他想低头喝水,水就下降,当他想伸手摘头上的水果,果树就抬高——电影里也有类似的这么一番话,源头当然也在这里。如此,整部电影就像一个移植来的装置。
    让我说观感吗?只能用一两个有咱们东方文化背景的语词:东施效颦;邯郸学步。
    那元老院的架式,咱们有么?那齐声斥责“荒谬”的语调,咱们有么?你当然可以说这是一种完全的虚拟,可是如果你的虚拟是希腊的历史,那么你还敢说自己很有想象力吗?你的虚拟与人家的历史混合在一起只会让人产生真正的“荒谬”感你不知道吗?包括那些大词,什么信任承诺背叛爱之类,怎么就感觉与我们涵泳其间的世界格格不入呢?西方人多讲“灵魂”,东方人则讲“心”。希腊人讲“逻各斯”,亚洲人讲“道”。他们有亚当夏娃,咱们有伏羲女娲(作家刘恒写过一个小说《伏羲伏羲》,张艺谋据此拍了部《菊豆》)。他们谈论“宇宙”,我们谈论“天下”(张艺谋同样追求辉煌的电影《英雄》里,那个关键词好歹还是自己语境里的“天下”)。西方人可以在日常语言中使用“命运诅咒”之类的词,比如说球星麦蒂始终无法带领球队进入季后赛第二轮,那么所有人会说那就像是加在他头上的一个Curse,他需要去打破那个Curse。我们的老祖宗也好,我们自己也罢,谁会这么说话?即便说呓语也不会,因为呓语恰恰是最深层的无意识之流露,那无意识的根脉通向最辽远的民族文化老巢。
    异质的东西可以被吸收到我们自己的语境里,我们自己的东西也可以植入一个异己的框架里,也就是说,要么让“他们”消融在“我们”中,要么让“我们”迎合“他们”的期待视野,无论如何,都会产生新质。陈凯歌在《霸王别姬》里这么干,张艺谋就更经常地这么干,无论有多少人指责他取媚于外人,在他的电影语言里,像红灯笼、红染坊、红高粱之类的意象确实获得了新的符号意义。但这些符号本身却是根植于中国的,阐释或者过度阐释的主导权在西方,但本体却是东方甚至过度东方化的——哪怕那是一个中国导演揣摩的、带着殖民主义色彩的、供西方人意淫的“东方”。
    陈凯歌呢?一直在做着希腊式的辉煌之梦。这个梦,很多好莱坞导演都在做,其中有的做得还不错,比如同样拍魔幻大片的那些导演,仍然在用着那些最古老的主题:爱、勇气、信任、选择、责任等等。《哈利波特》里小女巫说:“要成为真正伟大的魔法师,还需要友爱与勇气。”还有人对哈利波特说:“决定你命运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的选择。”《蝙蝠侠》里那位父亲说:“记住,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而《指环王》则遥指两千多年前英雄“奥德赛”的伟大的“返乡”,正是人性的灯塔引导着奥德赛穿越茫茫大海、摆脱女妖塞壬的诱惑找到回家的路,也同样是人性在熄灭之前最后的光芒,引导着差点被“魔戒”所诱惑和控制的“王者归来”。
    他们可以做那样的梦,因为他们就在那些辉煌“母题”的照耀之下,他们就被笼罩于那个一直绵延的“语境”里,或者说他们与观众一道,轻易地就能沉入那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共同“梦境”。但是陈凯歌无此机缘。他过于急迫的欲望超出了自己的天赋,对于可望而不可及的希腊式辉煌,有着太强烈的饥渴,结果使自己的表现接近于“花痴”。



1楼2005-12-18 19:25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