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36
她终于得到答案，合上他的衣襟重新扣好，随手掐灭了灯，背对着他躺下来。他一脸迷惘，也挨着她睡下。俩人就像年少时一样，两小无猜，只是单纯地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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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霁，云被大风吹开，月光从窗外树叶的缝隙透进来。她的后背抵着他的胸口，使他只能保持着固定姿势一动不动。他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身上散发着小时候熟悉的气息，像雨后草场的味道，夹着花草和雨露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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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至今还没有合适的机会说出一句相爱的话，明明都有所期待，可谁都不愿意迈进一步。他们各有顾虑，他担心她还怀念她的丈夫，不敢贸然闯入她的世界；她则担心他将来另有打算，不想用感情套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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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他从背后抱住她。他忆起好久好久以前，也是一个月色皎皎的夜晚，他像现在这样拥抱她，温香满怀。
他喃喃自语：“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从小离开父母、被送到长老家抚养。别人说这是因为需要我完成某种神圣的使命，我的天命如此。后来，慢慢地，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遇见你。”
她闭着眼睛笑出声来：“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怎么有些奇怪。”
“我以为你睡着了。”
“睡着了也能被你的话吓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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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着他的手势翻过身来，面对着他。她的眼睛闪着晶莹的亮光，水汪汪的，仿佛随时有泪落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擦拭着她的眼角。
“我没哭。”她笑着说，“你知道我很少哭。是月光太亮，照着我的眼睛了。”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38
女人困倦地看向窗外，银白灰暗的雪片重重地压在对面的房顶上。她躺在他怀中思量着，她要把这个秘密锁在心中直到他觉察那一天吗？她抬起头，看到他的目光宁静地注视着她。他的睫毛很长，眼睛清澈又温柔，一眼就让人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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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嘉米尔，如果两个人要长久地在一起，他们首先要获得长辈的同意。如果没有长辈，那也应该事先告知族长，征求族内的意见。现在她和他之间，这都用不着，他可以在今夜直截了当地对她说：“艾特拉，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她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爱情。他们不需要繁琐的仪式，不需要旁人的认可，不需要神的祝福，他们相守的时光会永远留存。哪怕最后只剩下他一人，这种幸福和温暖也会陪伴着他，让他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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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突然问：“你刚才在我身上找什么？”
女人漫不经心地答道：“我看你有没有被床虱咬到。”
“这里有虱子？”男人立即警觉起来。
“没事。我只是看看而已。”
“你不提还好，你一说我好像浑身都不自在。”男人翻身爬起来，扭头看向自己的后背，“小妹，你再帮忙看一看，确定是不是真的没有虱子。”
女人一把推开他，“你自己慢慢找吧。我回孩子们身边去了。”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39
南迦巴瓦位于大雪山的最南端，终年隐匿于藏地云雾，极少示人。男人带着女人和孩子穿过冰川塑造的雄伟高地，直下峡谷底部。山腰森林蓊郁，周围立着许多胸径粗大的云杉，林中雾气缭绕、花草密布，但视线极差。不多时，四人出了森林，小雨飘洒，沿着溪水顺流而下，继续跋涉。走到峡谷最宽阔处，四方溪水汇成河流，在这里转了一个大湾，形成了大片湿地草甸。草海被微风吹动，绿浪翻沸，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平缓的山坡上，密布着落叶松和杜鹃，布谷鸟的声声啼唤，催得杜鹃花开得满坡满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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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无声息的河水在山峦间蜿蜒，他们沿着河畔又行了一里地，山谷猛然收缩，河面也变得狭窄。岸边郁郁葱葱的苹果树覆盖了一整面向阳的山坡，树上挂着樱桃大的苹果尽情地享受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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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这里。”女人对男人说，“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
男人说：“那我们选个地方垒一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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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晚上等孩子睡后还在讨论选址的问题。按照藏地建房的规矩，房屋选址一要向阳，二要靠近水源但又不能离水太近，三要可见神山，四要考虑忌讳，如不能位于两山之间，屋前不能仅有一棵树，屋后不能有地下水。待位置定好，他们又商量起房屋内的空间布局。对于刚刚开启新生活的两个年轻人来说，这是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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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一家四口分配好任务，都开始忙碌起来。两个孩子负责照料牲畜，女人和男人在选好的坡地上清理杂草、挖凿基槽、夯实地基。选石料，磨石块，搭建石头框架和垒石头墙，又耗费了三四周。等墙体弄好，再盖上房顶，铺上地板，房子算是有了雏形。后续工作还需要慢慢完成。又过了一个月，墙缝用羊粪填满后，墙体被抹上白浆，石屋顿时像模像样。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40
他们把日常用品搬进新居，总算结束了几个月的帐篷生活，虽然家徒四壁，但俩人内心都荡漾着巨大的幸福和希望。女人把包裹和箱子一一打开，再把里面的物品取出来一堆一堆码放在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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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跟她蹲在一起整理，“没想到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改天我做几个柜子把它们都装起来。”
“大部分都是我出嫁时从家里带来的。”女人给他看了看她出阁前画的画册，又翻出长老送的她太祖母的首饰，然后一件件摆好。男人听着她闲聊，看到她在这些美好回忆间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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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一把旧琴，就开始擦拭上面的灰尘。“这把琴是我的嫁妆。”说着她走到窗边明亮的地方坐下，仔细检查，随意拨弄了琴弦，那丝弦铿然的振动声，在屋子狭小的空间内铮铮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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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笑着说：“好久没弹，这琴都跑调得不成样子了。我们可以给它换上新弦，弹一弹打发时间。”
“我离开嘉米尔城后就不再弹琴了。”男人说。
“你以前弹得很好，怎么不弹了？”
“音乐会调动灵魂深处的某些感触，我不太喜欢被情绪支配的感觉。”
她没说什么，转过身面向窗口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琴。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41
男人坐在地板上随手翻阅着一本本装帧古旧的书籍，不经意地打开了一个记事本，一张纸从书页中掉出来，上面是女人的字迹，像是一封信的一部分，从本子上撕下来，遗留在这里。
‘阿尔，我听阿弟说过几日他会与你碰面，虽然不知你现在身在何处，但我还是拜托他外出时将此信私下交给你。你半年未归，家中诸事如常，母亲安好。女儿已于昨晚诞生，健康可爱，待你归来后再为她取名。还有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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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子中断，话没说完，纸上没有注明日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最后未将这封信送出。一对夫妻昔日的恩爱就这样在他面前一览无余，但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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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不想去追溯他们的过往，准备把纸放回原处，正在这时，她从窗口转了回来。
“你在看什么？”她问。
“没什么，一张很旧的纸。好像是你写给阿尔弗雷德的信。”他无意间窥探了她的隐私，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
“是吗？我看看。”
她走到他跟前低下头，目光停留在那一片纸上，最后看着他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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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信了。”
“怎么没写完呢？”
“因为我正在写这封信时，阿尔突然就出现了。那时梅梅刚出生，估计他是特意赶回来的。”她把纸重新夹到记事本里，又叹了口气，“唉。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梅梅都那么大了，我也不再年轻。”
“你说话的口气倒像是七老八十了。”男人说。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我就是七老八十了。”她说，“我都快三十岁了。”
“哦。我们俩可是同岁。”
“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呢？”她继续说，“我生育过三个子女，我的青春岁月已经过去了。”
“时间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我们都会变老。”他向她伸出手，把她的手放在他手心，“从前我没有勇气对你做出任何承诺，因为我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所以我只能把你交给别人。但一切都过去了，结束了。你跟我在一起，这里才是你的家。我会成为陪你走到最后的人。你明白吗？”
她抬头看着他，手没有收回去。
“明白。”她说。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42
黎明到来时，山谷里传来清脆的鸟鸣。男人起了个早，没叫醒他们便独自出门了。他这一天要干的活儿很多。作为家里唯一的成年男性，整个家庭都要靠他不停歇的劳动来支撑。他们的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将来或许还有更多的孩子，他必须扛起家庭的担子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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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把家里该男人干的事情都干了，先劈了一堆柴火，又用木板装了院门，最后清点了石头围成的牲畜圈。他们还有接近一百只藏羊、二十头牦牛，这便是家庭目前的全部财产。这个月他没顾得上打理，任由孩子们放养牛羊，已经丢了好几只小羊。他站在圈门口，等羊一只只挤出窄小的木门时，再逮住身边经过的羊迅速检查它们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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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把牛羊赶到河谷的草甸上，自己则靠着一棵高大的山茉莉树坐下。夏日的晨光温暖金黄，山风带着轻薄的寒意，空气中充满了茉莉花的芬芳。男人看着眼前初夏的景色，万物都是松弛的绿色，牛羊散在草地上慢悠悠地吃草。他闭上眼睛，在树下睡了一觉，等再睁开眼时，女人已经赶来，但见他睡着，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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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了拍头发和衣服，刚才睡觉时雪白的花瓣落了他满头满脸。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正香，所以没叫你。”女人伸手帮他捡下头发上的花瓣，“我让多吉和梅梅给你送茶水，可他们现在都没到。”
“孩子们不会在森林里迷路了吧？”
“难说。这座山峰的结界太强，他们没法用念力跟我们联系。不过他们俩在山里野惯了，不用担心，他们会自己想办法回家的。”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43
孩子们快到傍晚才拎着晃晃悠悠的暖瓶回来。女人站在门口，很远就看见了她的小儿女。
梅梅见到等候他们的母亲，先上前解释道：“阿妈，我们今天在森林里走错了路，所以没有找到格拉。”
女人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头说：“下次你们进入森林时，记得要做上记号。这样即使走丢了，阿妈也能找到你们。”
“我们知道了。”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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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把他们揽进屋内，孩子们立即跑到男人身边，把额头贴到他的额头上。
“你们一天没吃东西，是不是饿了？阿妈在炉子上煨了米饭。”男人说。
“我们中午吃过了。”多吉一边吃饭，一边兴奋地跟男人说，“今天在森林的另一头发现几座房子，那儿还有小朋友。我们跟他们打了招呼，他们都很友好，还邀请我们去家里玩。”
“山谷东面地势开阔，附近有人类居住不奇怪。”
“那我们今后还可以找他们玩吗？”
“想去就去吧。不过记得去之前要告诉阿妈，以免她担心。”
两个孩子很高兴，因为男人很快就理解了他们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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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吉说：“格拉穆，您明天早上起床时一定要叫醒我，我想跟您一起去放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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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突然神色变得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跟男人说：“格拉穆，我告诉您一件事。今天遇到一位阿妈问我们住在哪儿，我告诉她我们住在河谷南面的山坡上。她说这里不能住人，因为南面森林有妖怪。”
多吉哂笑道：“就你最胆小，这种吓唬人的话也信。”
梅梅争辩说：“不是我胆小。那位阿妈也不像骗人的人。”
男人对女孩说：“这里有结界，按理说所有邪魔外道都无法生存。她说过是什么样的妖怪吗？”
“她没有亲眼见过。他们的羊一到河谷南面就会无缘无故失踪。有个大喇嘛告诉村里人不要靠近这边，说这儿是妖怪才能住的地方。”
男人说：“我们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没关系的。”她的母亲笑着安抚她，“或许是有人类尚未认识的生灵。大喇嘛不说得严重一些，怎么找村民们要供养呢？”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44
男孩跟着男人起床后便一起去清理羊圈。男孩清点完小羊后，大声叫道：“格拉，羔羊丢了两只。”
男人急忙赶过来察看，羊圈完好无损，地上也没有血渍。俩人又在附近的树林里搜寻了一阵，仍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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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吉对他说：“格拉，这附近是不是有野兽？”
“不太确定。我们回去先把羊圈加高再说。”
“其实……我们应该养一只狗。没有狗，放牧时很不方便。”
“这是个好主意。先前我就挺纳闷，为什么你们出门没带着狗。”
“阿妈不让养狗。梅梅很小的时候被大狗咬伤过，阿妈吓坏了，就不让我们接近狗了。”
“原来如此。阿妈有阿***虑，我们首先要尊重她的意见。”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45
太阳落山后，黄昏里的森林响起强劲的风声，从遥远的河谷深处渐渐向南。高原的夜晚一旦告别阳光，河面、雪山的寒气便席卷而来，大风携着雾气闯进人类的居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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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的内部被隔成了里外两间房，里屋原本打算作为孩子们的卧房，但他们还是喜欢把被褥铺在外屋的木地板上，一家人晚上睡在暖和的火塘边。尽管多吉已经是可以独自放羊的小小男子汉，临睡前也会跟妹妹一起挤在母亲的被窝里，跟母亲说够话了，再钻到自己的被子下面。男人静静地看着孩子们在母亲身旁撒娇，细碎的谈话声像炉子上煨的酥油茶一样，咕嘟咕嘟，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使他感到平凡的喜悦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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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是半夜，风已经停了，男人躺在寂静里，能听见山坡下河流澎湃涌动的声音。突然，一声微弱而恐惧的咩叫划破了黑暗，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寂静中，可以隐约听到羊群骚动。男人瞬移到了屋外，隔着雾气，只见一团影子从羊圈后飘了出去，像一团闪烁的火焰，在粗大而密集的树木间飘来荡去，最后熄灭在阴暗的森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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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呆立了一下，随即跟着追了上去，积得厚厚的落叶在他脚底下发出低沉喑哑的嚓嚓声。当他追到开阔的山谷底部时，终于在月光下见到这团火焰中的真容。一只巨大的狐狸优雅地坐在河滩边，带着几分鬼气，孤独而凄清地引吭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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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慢慢收住脚步，与它那双明亮狡黠的眼睛对视了片刻，然后注视着它美丽的身影如雾般移动，轻飘飘地消失在乱石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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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回家时女人已经站在院门口等他。
“看到了吗？”女人问。
“嗯。”男人点了点头。
“是什么东西？”
“一只狐狸。”
“狐狸？”
“不是普通的狐狸。”男人用手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
“这么大？”女人不可置信地说，“难不成真有妖怪？”
“明早告诉孩子们，进入森林时要多加小心。”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46
两个男人干完重活外出时，日头才刚刚升起，山里的时光变得缓慢悠长。女人决定今天随女儿去拜访他们的邻居。这是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距他们南面山坡的石屋有两三个小时路程。当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带着女儿出现在封闭的村落时，这消息像一道破云而出的天光，骤然照亮了村民们平淡如水的生活。他们注视着母女俩穿过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好奇她们会前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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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驾轻就熟地找到一户人家，通过敞开的院门，女人看见这家院子里有一棵开满花的杜鹃树。
“阿妈格桑。” 女孩朝院子里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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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面相老成的女人带着三个儿女热情地接待了她们，邀请她们到屋里喝茶。这个家看上去贫困单薄。屋子里气闷又暖和，只有几个破旧的陈设，地板、火炉、木桌上都沾满了黑色的油腻。藏区的女人往往比男人更辛苦，她们不光要生儿育女，还要包揽所有家务和农活，这里与世隔绝，她一个女人，为了家庭和孩子已经用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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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角落处盘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转着经筒低头诵经。女人带着女儿上前朝她躬下腰身，恭敬地行了礼，老妇人微微点了点头，仍自顾自地闭眼念经。
“这是我家的嫫啦。”格桑说，“她的耳朵不好使，听不清。”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47
女人和梅梅被迎到木桌前，这家最大的男孩为她俩奉上了酥油茶，其余两个稍小的女孩与梅梅差不多年纪，害羞地站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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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打量着女人，赞叹道：“天呐！没想到梅梅的阿妈竟然像个高贵的土司太太。你一进来我家都变得亮堂了。”
她的儿子插嘴道：“阿妈，现在没有土司了。”
孩子们发出了一阵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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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指着男孩说：“这是我的大儿子白玛。他在县城读书，夏天放假时才回家。”
女人见这个男孩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挺英武，举止也礼貌得体，一看就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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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今天多吉弟弟怎么没来？”男孩问女人。
“多吉放牧去了。他不知道我和梅梅会到您家来拜访。”女人答道。
“我阿哥说他会来找你。”梅梅补充道。
男孩说：“那让多吉快点来，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学校了。”
梅梅说：“以前我见过学校，就是让小孩在一起学习的地方。你的学校是怎样的呢？有电视机吗？”
男孩自豪地说：“当然有。我的学校在县城。那里有三栋五层楼高的房子，还有很大的运动场。我给你看看我的课本。”
男孩说着便去取他的课本给客人们看。
格桑望着儿子笑眯眯地说：“白玛的成绩很好，老师总是夸奖他，说他是学校里最聪明的学生。”
正在翻书包的白玛扭过头来，以一种十分成熟的口气说：“阿妈，老师说学知识不是用来向人炫耀的。”
虽然被儿子批评，但格桑还是满脸笑容地和面烙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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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把书摆到梅梅面前，梅梅小心地翻了几页，问：“上面写的什么？”
“这是汉文。”他郑重地翻到一篇课文，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读了一段：
“世界上还有几个剧种是戴着面具演出的呢?
世界上还有几个剧种在演出时是没有舞台的呢?
世界上还有几个剧种一部戏可以演出三五天还没有结束的呢?
还是从西藏僧人唐东杰布的传奇故事讲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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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听不懂，但还是羡慕而钦佩地看着他，他发出的每一个陌生的音节似乎都有种神奇的力量。
她转头问女人：“阿妈，你会汉话吗？”
“阿妈能听懂一些，但是不会说。”
“那格拉会吗？”
“应该会吧。他在外也要跟汉人打交道。”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48
女人感觉身后有东西在蠕动，便转过头来细看，乱糟糟的毯子堆里枕着一只小脑袋。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趴在床上，睁着的双眼滴溜溜地转动，看上去敏感又娇弱。女人摸了摸他柔软浅薄的头发，孩子格格笑起来，红扑扑的脸蛋上浮起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女人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将他抱在了腿上。
女人说：“梅梅，你看，真是个可爱的宝宝！”
白玛俯下身握起小孩的手，温柔地说：“他是我的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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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走出森林，女人就听到远处山谷回响着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当她看到黑色的牦牛悠闲地站在山坡上时，便知道男人和儿子已经早她们一步到家了。羊已经入圈，炉子上烧着火，男人正忙着做饭。女人刚想问他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脚下突然窜出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差点把她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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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怎么有只狗？”女人低头看见一只狗崽围着她的裙子嗅来嗅去。
多吉赶紧跑过来，揪着狗的脖子，把它从地上提溜到怀里。
“啊，小狗！”梅梅一边叫着，一边凑到她的哥哥身边，“它怎么会在咱们家？”
多吉瞥了眼他的阿妈，紧紧搂着狗不说话。
梅梅伸手摸着它软乎乎的绒毛。狗崽舔了舔她的手，呜呜地低声叫着。
“好可爱的小狗。多吉哥哥，你能不能让我也抱一下？”
多吉没有理睬妹妹的请求，默默转过身走到火塘边坐下，梅梅跟了过去挨着他。过了半晌，多吉才抬起头来，带着歉疚的语气对女人说：“阿妈，你别生气。不要把小狗撵出去。”
女人本想多问几句，但看到儿子的神情，语气立即软下来，“既然都带回家了，就留下吧。”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49
晚上孩子们就寝后，男人和女人终于有机会坐下来，就着茶在炉子边聊天。
女人手捧茶碗，对男人说：“你事先没跟我商量，怎么就帮孩子弄条狗回来？”
男人说：“我现在准备跟你解释。今天我和多吉路过一个牧民家时正巧碰上，就用茶叶和盐换了这只狗。如果我们晚上回来再告诉你，说不定狗早被别人抱走了。我昨天问过梅梅，她说她不怕小狗。你刚才也看到了，她很喜欢。”
“可是它会长大啊。梅梅上次被咬后，小腿留下好几个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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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怕它伤到孩子。我特意观察了这只小狗的父母，都是温顺忠诚听指令的好狗。以前我们在嘉米尔时，长老家不也养过好几条牧羊犬，从来没伤过人。从小养大的狗，极少会伤害主人，再说我们的确也需要一只狗照看牲口。”男人把卧在不远处的小狗唤过来，让它趴到自己腿上。狗一进他怀里，就像婴儿靠近了母亲，紧紧贴着他。男人把狗举到女人面前，“你看多听话的狗，眼神清澈，毛色也漂亮。多吉当时一眼就相中了它。”
“孩子们都快被你惯坏了。他们要什么，你就马上干什么。”
“我以前带Kiki时也是这样。你放心，我们家的孩子，宠不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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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见他低头抚弄着狗，嘴角上扬，知道他心情格外好，笑着说：“我看是你自己想养狗吧。”
男人抬起头说：“以前是没适宜的条件，现在有自己的家，终于可以干喜欢的事。这只狗还没有名字，明天让孩子们给它取个响亮的名字。”
原本蜷在两人中间睡觉的狸花猫醒来，伸了个懒腰，轻巧地跃到他膝头上。
女人说：“这下好了，家里猫狗都齐全了。”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450
喝完茶，女人开始拿出一些刺绣活儿做。平日里她把裁衣剩下的氆氇边角料积攒起来拼接成一整块，再缝成毯子并绣上花鸟图案。灯光照在她那双白皙的手上，男人看她悠然熟练地做着绣品，很好奇过去那个拙手笨脚的女孩怎么就突然转变为心灵手巧的主妇。女人满不在意地解释说：“熟能生巧嘛。以前是没用心学，多做几次不就会了。”
“晚上光线不好，做针线活儿很伤眼。”
“没关系的，习惯了。我要赶在入秋前把它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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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告诉男人白天去拜访格桑阿妈家的情景，“我没想到，阿佳格桑有三个丈夫。”
“这在山区不是很常见的事吗？我在拉胡尔还见过一家主妇有五个丈夫的。”
“五个丈夫？那家里的女主人一定很辛苦。”
“身边围着那么多男人，对于女人来说，难道不是好事？”
“你们男人怎么会有这种自以为是想法？”
“虽然一妻多夫的家庭要求丈夫间必须和睦相处，妻子对他们也必须一视同仁，但人一旦有了选择难免会比较，丈夫们不是应该都争着讨她欢心吗？”
“才不是呢。阿佳格桑是个孤女。她是跟她母亲一起从山外逃到这里避难的。当时这家人收留了她们，她母亲病逝后，她就做了他们家媳妇。她的大丈夫身体不好，几年前已经过世了，二丈夫为了养活家庭，在山外面挣钱。最小的丈夫比她小好几岁，因为在外面看上了一个年轻姑娘，所以离家私奔不回来了。现在阿佳格桑守着这个家，既要照顾她的婆母，还要照顾几个孩子，很辛苦。不过她说她的大儿子很争气，因为成绩优异，被送到离这儿很远的城里念书。她儿子给梅梅看了他上学用的书，梅梅羡慕得不得了，恐怕接下来要吵着去上学了。”
“以前Kiki在我身边时，也去过普通人类的学校。尽管有些不自由，但他特别喜欢上学，喜欢其他孩子，喜欢他的老师。”
女人提高声音说：“哦呀。知道。是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