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织步入芙蕾雅为她准备的卧房。房间位于走廊的西面，宽敞舒适，布置得很精美。靠墙安置了一张满是彩绘的木床，床周围挂上了珠帘和幔帐。屋内显眼的位置立着一排木柜，柜面雕刻着鲜艳夺目的“红莲怒放”图案。窗户旁摆放有木桌，桌上的花盆里盛开着鲜花，使室内的空气洋溢着花香。这个屋子烧了地炕，一进门就暖融融的。

族长对纱织说：“雅典娜大人，高原昼夜温差极大，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晚上温度也会降到零下。您要注意保暖。”
“多谢族长提醒。”
“我不打搅您休息了。”族长欠了欠身说，“如有需要，请尽管吩咐梅梅。”
临走时，她又叮嘱梅梅：“你要用心服侍雅典娜大人。”
梅梅点了点头。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10
由于嘉米尔与雅典有五小时时差，纱织躺在床上暂无睡意。屋内光线暗淡，在酥油灯的暗影里，显得更加幽深。她这次临时决定来嘉米尔，估计令嘉米尔族上下措手不及。虽然仓促之间族长已命人将卧室装饰一新，还摆放了鲜花，但也难以掩盖房屋弥漫的陈年气息。那是一种类似柏木和药草混合的味道，在青烟袅袅、石生青苔的古寺常能闻到这种气味。
她披上衣服下床，四下打量这间陌生而古老的屋子。在她入住之前，这一定是亚特兰家族某个姑娘的闺房，方位绝佳，小窗对着院内的草地，草地往外，能望见雪峰在远处闪光。
她打开柜子，看了看里面陈放的书籍，大多是自然科学、哲学、政治学类的经典，不是女孩偏爱的浪漫主义作品。这名女子的字写得刚劲随性，应该很爱思考，书上写了大量批注和感想。她从中取出一卷《几何原本》，随手翻了翻，每页的命题旁都用铅笔写满了推演过程，存疑的地方还专门画了记号，看得出书的主人曾极其认真地反复阅读。她好奇地细看，发现有的地方夹杂着不同字迹，主要是对疑问的细致解答。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11
她取出旁边一本配第的书，翻到扉页处，上有几行小字：
赠吾妹
我知道世上事绝不能尽如人意，
但记住
往日中分享的一切胜似
将它忘怀
1975年 雅典
她又连翻了几本，扉页上均有字迹相同的寄语。
这字迹她相当熟悉，但不同于圣域公文上那些刻板的批文，令她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有那么一刹那功夫，她眼前突然一阵迷离，仿佛时光倒退了回去。她站在圣域低矮的石屋内，看着年少的他结束了一天枯燥艰苦的训练后，坐在油灯下，满怀热诚地书写着这些字句。
她以为他超脱淡然，对每个人等同视之，不即不离，但未曾想到他也有用心地对待某个人的时候。她对他倾尽所有，给他权力、地位、信任、真心，也无法与他建立这样的亲密关系。他的心扉，从未对她敞开过。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12
“梅梅——”纱织小声唤道。
梅梅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儿，听到纱织唤她，急忙起身。“雅典娜大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纱织回过头问：“你知道这个房间之前的主人是谁吗？”
梅梅颇为困惑地答道：“这是我母亲出嫁前的闺房。”
她以为纱织是嫌弃卧房中的家具陈设是旧的，所以才有此问，于是慌忙解释道：“整栋碉楼只有这间屋有地炕，最暖和。族长大人怕您冻到了，所以才把它腾出来。您放心，屋内的用品都是崭新的。”
纱织发现她多心了，笑着说：“这里我很满意。” 接着她又问：“教皇大人是你的舅父吧？”
梅梅不知她何意，小心翼翼地回答：“是的。但教皇大人……和我不熟。”
纱织面朝柜子，扬了扬手里的书，随口一问：“教皇大人以前跟你的母亲关系很亲密吗？”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她的提问没有得到回应。
她转过身，发现梅梅脸色煞白，两眼惶恐地望着她，过了半天才低下头嗫嚅着回话：“我……不知道。”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13
看到梅梅的奇怪反应，纱织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间触碰了某个秘密，每次自己一提教皇，这个女孩总是不自觉地紧张。她忽然想起前几天Noctua的报告，更有不好的预感。
她思量少顷，语气缓慢而严厉：“梅梅，经书上教过你不能欺骗神灵，所以你必须说实话。你放心，现在你说的每一句话只有神灵知道，你可以当作是在神殿对着神像祷告或者忏悔。今日无论你说什么都是无罪的。”
梅梅抬起眼睛偷看了她一眼，眼里竟然含着泪光。
纱织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试探性地问：“你知道的事，是不是跟教皇大人有关？”
梅梅沉默了一阵，内心煎熬。巨大的心理压力快把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压垮了。
纱织故意说：“前日教皇私自离开圣域，他到过喜马拉雅山附近，所以这次我亲自来嘉米尔调查此事。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绝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14
梅梅双手绞着衣裙，最后跪在纱织面前，淌着眼泪艰难地说：“教皇大人和我们一起生活过。”
纱织被她莫名其妙的话弄糊涂了，急切地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教皇大人什么时候跟你们生活过？’我们’是指谁…...除了你，还有其他人？”
梅梅支支吾吾地说：“六年前。跟多吉哥哥…..还有……我母亲。”
纱织一下蒙住了。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厘清了头绪，六年前圣战刚结束，他那时还未返回圣域，应该是他在外休养的那段时期。
她尽量语气温和地问小声啜泣的梅梅：“这么说，教皇就是带你母亲离开嘉米尔的那个人？”
“是。”
她心里一紧，转念又想，这件事好像有哪里不对，“等等，教皇和你母亲不是亲兄妹吗？”
“他们不是亲兄妹。jiaohuang大人是族长家bao养的孩子。”
纱织恍然明了，难怪这女孩那么害怕，他犯的可是欺骗神灵的大罪。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15
“你能告诉我，你母亲现在的具体位置吗？”
梅梅已经被羞愧与恐惧弄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机械地回答道：“母亲现在和弟弟妹妹住在大雪山南部的河谷旁，我们的房子正对着南迦巴瓦峰，那里有一大片苹果树。”
“你还有弟弟妹妹？”
“嗯。他们是一对双胞胎。”
“教皇是不是他们的父亲？”
“是。”
纱织感到一股寒气直透心窝，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她彻底领悟，她被他道貌岸然的外表欺骗了。他不仅对她隐瞒了这段情史，而且他到圣域后还与那个女人保持着联系，要不然前天他也不会偷偷离开圣域……她对他的信任就换来这样的背叛。
纱织的心隐隐作痛，镇定少许后，她勉强笑着对梅梅说：“今天我们之间的谈话是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记住，这是你和雅典娜之间的约定。”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16
早晨，教皇来到马场，准备独自骑马去牧场转一转。他多年未回故乡，想四处走走看看，打发闲暇的时光。
他牵马正要出发，纱织穿了一身骑装从远处走来：“我跟你一起走！”
教皇今日换了嘉米尔的常服。他身着深灰色的棉布袍，领口露出白色的内衬，腰间扎了一条腰带，长发束在银质的发箍里，轻垂腰际。纱织见惯了他穿法袍的庄重样子，从未见他衣着如此随意，看上去像个地道的牧民，比在圣域时更让人亲近。
“您知道我要去哪儿吗？”教皇转过身对她微笑着。
纱织坚定地说：“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你。”
“我打算去草场跑马。您若要跟着一起，我为您备马。”
“我说过了，我要跟你一起去。”
教皇从马厩中挑了一匹母马。纱织一边调整马鞍，一边跟他说：“我的骑术不太好。”
“马术难道不是富家子弟们的必修课吗？”
“小时候我坠过马，之后就很少骑了。”
“骑马的基本的技巧还记得吧？”
“随便跑跑应该没问题，但上下马时你要帮帮我。”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17
教皇扶纱织上了马。纱织在马上小心地扯了扯手中的缰绳，又用鞭子打了几下马屁股，马却依然不愿意挪动脚步。
教皇对她道：“马都是欺生的。马背上的人骑术如何，它从您上马那一刻就知道了。如果心有畏惧，它肯定不乐意被您驾驭。”
纱织勒紧缰绳，无奈地说：“这可怎么办？”
教皇抚了抚母马的鬃毛，牵起缰绳道：“我先带您走一段，熟悉一下。”
教皇牵马沿着马场陪纱织走了一圈，停下来把缰绳放到她手里：“这匹马性子温顺，您拿出点儿气势，尽管大胆地骑。”
俩人信马由缰地在草原上跑了一程。快到湖边时，教皇先下马，他走到纱织的马前，向上伸出手，纱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双手搂住她的腰，轻巧地一转身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她的脚刚一沾地，他的手便松开了。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18
纱织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景致，湖水是大海一样的深蓝色，天空也是深蓝色，湖水无边，天空无际，湖水倒映着天空，天空反照着湖水。高处的白云，远处的雪峰，绵延的草原，都将它们影子投入湖中，增添它的亮色。清风吹起她的长发，掠起湖面的波纹，天鹅、白鹳、沙鸥成群地在湖边的湿地浮游。
纱织瞄了瞄身旁的教皇。他此时肃然地眺望着湖面，看上去很遥远，很缥缈，与天地间的景色融为一体。纵然他的面容十分俊秀，但在她看来，那只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具，毫无生气。
她瞥见他腰间的乌尔朵，指了指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教皇低头看了一眼，取下递给她说：“赶牛羊的。也可以用来驱赶野兽。”
纱织拿在手中细看，然后递回给他：“很像投石索。怎么用？”
教皇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套在乌尔朵中间的网兜上，握住绳子一端轮了几圈，呼呼甩出去。飞出的石子准确地击中了远处一头正想靠近家牦牛群的野牦牛，它茫然而惊吓地跑开了。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19
“给我试试。”纱织把玩着乌尔朵，也捡了块小石头绑上，瞄向了湖畔的草丛。
“那边躲了只鸭子，别伤到它。”教皇轻轻拍了拍她举起的那只手，解释道，“高原上的飞禽大多成双成对，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如果死了一只，另一只也没法独活。”
纱织放下手臂，躬着身子凑近仔细察看，“哦？看起来像只普通的麻鸭。”
“这是黄鸭，也叫黄鸳，雄鸭体型大些，雌鸭应该就在附近。小时候大人告诉我们，狩猎的人如果打死其中一只，另一只会守在它的伴侣身边一动不动，等着被打死。”
“这听上去像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所以嘉米尔人从不射杀飞禽。”
“动物尚能如此忠贞，人为何不能？”
“或许因为人有生存之外的欲望。”
“那你能对我保持忠贞吗？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她的眼神充满着人性的复杂，教皇不知此刻发问的究竟是雅典娜，还是城户纱织，但他最后回应道：“我会永远忠于雅典娜。”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20
他们俩，一个人化的神，一个神化的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并肩走在通往湖岸的草地上。
纱织背着手走到前面，然后转身面朝他倒退着走了几步：“我很好奇，有多少女人曾经爱过你？”
教皇诧异地望向她：“这好像不是女神该问的问题。”
纱织语调严肃地说：“今日你别把我当作雅典娜，我也不把你当作教皇，我们只是朋友。我想，像你这样优秀又感情细腻的人，年少时一定不乏追求者。难道就没有一个女孩让你心动吗？”
教皇笑起来，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在我这个年龄，已经记不起心动是什么感觉了。您正值花样年华，应该好好享受爱情。”
“答非所问。”纱织细玩慢赏他的神情，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教皇反问道：“您不是全知的神灵吗？教我如何隐瞒？”
纱织用马鞭点了点他的胸口，凭着一个二十岁的女人对爱情和男人的理解说：“我看不懂你。你的心就像一片汪洋大海，如果女人遨游其中会永远找不到幸福彼岸。”

第四十七章【番外】红雪莲 321
教皇陷入微妙的沉默。他感觉纱织今日的态度很奇怪，像是话里有话，但她近来性情反复无常，时而欢天喜地，时而又故意跟他过不去。他只当是她的大小姐脾气又上来，因此并未细究话中深意。
他径自朝前走，脚步空飘，缓步移到湖边一处高地。他端正地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像是一道阳光投下的虚像。
他忽然转过身对她道：“雅典娜大人，我时常在想，像我们这样的黄金圣斗士，从出生起便被神灵选中，肩负着最神圣的使命，我们曾立誓同生共死，我也应该与他们永不分离，但为什么我从地狱中回来？活着的人是否比死去的人更幸运？”
纱织与他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第一次好似体会到他思绪中的痛楚。她此时竟忘了自己还怨恨着他，用手紧紧按住胸口说：“因为神要赋予你更重要的任务…….你必须活着……”
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接着道：“接到您的传谕后，承蒙奥林匹斯诸神的信任，也为了那些在圣战中逝去的人们，我决定摒绝一切，终生作为雅典娜的教皇留守圣域，侍奉神灵，服务众生。我自此便一无所有。我只属于神。因此，您不用看懂我，我也不用表达对您的忠诚。从我回到圣域那一刻起，我就什么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