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修行】25
夜越来越深，星光就在窗外闪耀，穆脑海里总浮现出下午在梅朵卓玛家的情景，特别是最后她坐在窗前望着他们的样子，她的眼神除了哀伤似乎还夹杂着另外一种情绪——敌意。他想着想着渐渐有些困倦。朦胧中，他听到远处有细微的沙沙声，好像脚步摩擦地板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向拐角的方向飘去。他猛地惊醒过来，在屋内张了结界，追寻着声音悄悄瞬移到了后院孩子们的住处。屋里并排着孩子们的睡床，黑暗中，他听到沙沙声向屋子的深处移动，最后在墙角停了下来。借着月光，只看得见那人半边脸廓上骇人的大洞，幽深地朝向正下方，她俯身抚摸着床上的孩子，接着一把捏起了她的脖子。
穆想起最里面睡的正是那个小姑娘，立即奔过去拉住了那人的手。那人惊诧地转过身来，穆第一次与这个没眼睛的女人离得如此近，她的脸在月光的掩映下更加诡异。她努力想从他手中挣脱，使劲向外拉扯着，无意间她衣袖间有个金色的东西滑落了下来，触到了他的手。一刹那，穆似乎感觉到什么，眼前出现了若干画面，他惊愕地望着她，她却趁这个机会化成蛇向外窜逃了。
“你没事吧？”穆轻声对小姑娘说，她已经坐了起来。
“她伤不到我。”她从怀里拿出个法器，然后说道：“苏尔亚的珠子在她身上。”
穆知道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弱小，确定她安然无恙后赶紧回到了房中。
经历了刚才的突发事件，穆已经睡意全无。他反复回想看到的画面，以及小姑娘下午跟他说的话，想起梅朵卓玛也有个同样的手钏，手钏碰到他时，上面残留的小宇宙保存的记忆也随着他的后瞻力被读取了出来。那是一段关于她和一个男人的经历，虽然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但他大概能猜出故事的轮廓。如果是那个男人，这里出现虚数空间中的山，山中宛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所有一切疑惑都将云开雾散。只是那男人的身份太过显赫，在私生活上又臭名昭著，这里地处偏僻，他们怎么会相识？

第四十一章 【修行】26
屋外传来微弱的敲门声，穆开门见是苏尔亚一脸焦急地站在外面，后面还跟着小姑娘。
“你快随我去梅朵卓玛家一趟。”苏尔亚对他道，他看贵鬼还在熟睡，又说道，“你放心，我带古辛过来陪着你徒弟，他们俩在一起应该很安全。”
小姑娘朝穆笑笑，蹦跶着进了屋。
“三更半夜闯到一个单身女人家去，是不是太失礼了？”穆怕吵着孩子，掩上门站到了廊上。
“管不了这么多，”苏尔亚不耐烦地说，“我的珠子在她身上，必须让她交出来。”
“您为何不自己去，非要拉上我？”
“我怕她万一逃到山里去，我现在又不能进山，只有让你跟我一起去了。”
“您就那么确定她就是那条蛇？”穆问道。
“古辛的判断从来不会出错。你现在跟我去她家一探便知。”
穆也想证实他刚才的猜想，于是便答应跟他一道前往梅朵卓玛家。
站在梅朵卓玛家门口，穆刚准备敲门，苏尔亚却一把拦住了他，对他说道：“别敲门，直接进去找那个女人，以免打草惊蛇。”
穆惊诧于他的提议：“我们两个男人半夜闯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卧室，这样做似乎于理不合。”
苏尔亚拉着他道：“哪来这么多废话。”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急匆匆地拽着进了卓玛的卧室。

第四十一章 【修行】28
穆和苏尔亚再次来到山中，雪山气候变化无常，竟然飘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遮挡了视线，大雪掩埋了冰塔林下的路径，不时还能听到山体崩裂、落石滚坡的声音。两人都是自幼在高原生活，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暴雪天气，他们默不作声地行走着，虽然进山前并没有商量过目的地，但都不自觉地朝向昨夜到过的河谷进发。
他们穿过冰洞，本以为这里昨日已被大鹏金翅鸟的赤焰烧成了废墟，但河谷里依旧生机盎然、安静祥和，杏花也依然娇俏柔弱地竞相绽放着，仿佛那场大火根本没有存在过。苏尔亚见穆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猜想他刚才已经知晓了内情，但却一直未对他透露什么。这几天与他相处，他对他的性格有了粗略了解，知道他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妄加揣测。
“穆，其实你没有必要跟我一起进山冒险。”苏尔亚说，“你大可把我送到山里就行了。”
“我心中有疑惑，必须要亲自证实。”穆说。
苏尔亚见他态度坚决，便对他说：“我的赤焰并不是普通的烈火，这火水淹不灭，遇物必焚，如今这里却像没事一样，一瞬间就恢复了原貌，实在太古怪。”
“这座山并不是普通的山，特别是这个河谷，我们看到的所有景象都是神力创造的，自然无法被人间的力量损毁。”
苏尔亚和穆慢慢走到了河水的上游，河道越来越狭窄，两边陡峭的山崖将河谷挤压得只剩下一条窄缝，积雪融化后的流水从这里奔涌而出，形成一个小小的冲积台地。两山间的峡谷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从外面望进去，幽深狭长，看不到尽头。
苏尔亚对穆道：“虽然很微弱，但是我能确定我的珠子在里面。”
穆说道：“这条通道太窄，水流又急，无法从河道通过。我们只能沿着山路绕过去。”

第四十一章 【修行】29
两人沿着河道上方陡峭的山路行进，脚下便是深渊，行走了大约一小时，陡然间河谷又变成另外一个世界，谷内雾气蒸腾、温暖湿润，充斥着一股强烈的硫磺味道，整个河床覆盖着褐色的碎石。山崖间出现了一片绿色，一股温泉汩汩流出，泉水两旁的石滩上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吸引了不少鸟类逗留。山崖下有个一人高的空洞，泉眼似乎就在崖内。苏尔亚先探入洞中，回头对紧跟着的穆说道：“里面越来越热，山底下有熔岩。那蛇怕冷，估计就躲在里面。”
洞内越往里走越宽敞，地势不断下沉，渐渐能听到暗河淙淙流淌的声音。暗河上游突然出现一个深渊，在黑暗中透着幽幽的青色光芒。
苏尔亚见到这纯青色的亮光变得兴奋起来：“这蛇今天可跑不了了。”
穆站在深渊的边缘向下探去，只见一条褐色的蛇盘踞在底下，蛇的下半身通体泛着绿光，而蛇的上半身正是那个没有眼睛的女人。觉察到上面有人，巨蛇马上警觉起来，蛇身立即收缩，完全变成了女人的形态。
穆感到身旁的苏尔亚的小宇宙急剧膨胀着，他正蓄势待发，准备出招。穆提醒他道：“现在梅朵卓玛的灵魂和蛇是一体，您不要伤到她，等会儿我还有话想问她。”
“我先下去取我的珠子，你在上面堵住它的出路。”说完，苏尔亚打开小宇宙迅速跳下了深渊，他背后的大鹏金翅鸟振动着金色的翅膀，周围的空气被他的小宇宙搅动，山洞里出现了一阵阵强风，仿佛是从幽冥中吹来。
巨蛇见他出招攻击，又现出了蛇的原形，试图腾挪到空中跃出深渊。穆早已用念力封住了出口，他从高处往下看，这条蛇与普通的蛇不同，蛇头两侧有小小的肉鳍。蛇无法逃出洞穴又重回渊底，苏尔亚飞身下去站在了蛇的中段，定稳了脚跟，找准了琉璃珠的位置。转瞬之间，他伸出食指和中指飞速插入蛇的体内，将珠子抠了出来，鲜血也随之喷涌而出。蛇吃痛掉头朝他扑过来，口中还喷着毒液。蛇的毒液释放出奇怪的腥味，随着苏尔亚先前用小宇宙扇动的飓风充斥着整个渊谷。
苏尔亚大声朝上面的穆道：“你快把出口封死，这蛇毒会致幻。”
穆照他说的封死了出口，对他说道：“您怎么办？”
“我跟它纠缠了多年，今天必须要做个了断。”苏尔亚将琉璃珠放入了小宇宙中，青绿色的光芒绽放在晴空般的蔚蓝光晕里，他的小宇宙也在无限扩大，一双幻化的金色翅膀上下挥动。他将双臂交叉举过头顶，身后打开了满是陨石和魔眼的异次元空间，仿佛幽深的黑洞肆无忌惮地吸食着周遭的事物。蛇被他定住无法动弹，在迦楼罗编织的幻象空间痛苦地扭曲着身体，随即被几道光撕裂成碎片，卷入茫茫的小宇宙中。

第四十一章 【修行】30
穆惊叹于迦楼罗的真正实力，他稳定了心神在幻象中寻找着梅朵卓玛被蛇吞噬的灵魂，刹那间他在迦楼罗打开的异次元空间中看到远处有个闪着金光的亮点，想起那个女人戴着的手钏，便直奔亮光而去。渐渐地，光束离他越来越近，包裹着那个没有眼睛的女人，那金光正是从她袖中的手钏发出，和梅朵卓玛戴的一模一样。穆见她已经失去了意识，便把她带出了异次元空间。
由于苏尔亚刚才在与蛇的缠斗中将小宇宙燃烧到了最大，山体内部已经开始崩塌，巨大的震动使山底的熔岩活跃起来，透过山体的裂缝急速涌出。
苏尔亚对穆道：“我们赶快出去，这座山快塌了。”
穆正准备和苏尔亚一道打开时空裂缝，带她离开虚数空间，那个没眼睛的女人突然醒了过来，抓住穆的胳膊道：“我不走。我要回杏林。”
穆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对她说：“您如果不出去，现世的梅朵卓玛永远不会醒来。”
没眼睛的女人嘴角挂着一丝惨淡的微笑，“那就让她永远不要醒来好了。也许她在梦中反而更幸福。”
“该面对的永远无法逃避，”穆对她道，“你身上毕竟还背负着几条人命。”
她松开了他的胳膊，恨恨地说：“我的孩子死了，别人的孩子也不要想活。”
穆有些惊讶，她杀那些孩子的动机竟然单纯得如此可怕，她躯壳的美丽和这灵魂的残忍有如云泥之别。
她看出他眼中的复杂情绪，撩开她的袍子，露出长满鳞片的身体，她的下半身已经不是人类的形态，而是蛇的模样。
“您怎么会变成这样？”穆问道。
“他的正妻找到我，说我和我的孩子都不该活着，为了折磨我，她毒死了孩子，把我变成现在这副容貌，并且在我身上施了咒术，让我白天黑夜都反复看到孩子死去的场景。我不想再看便把眼睛挖了出来，但还是没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疯，要靠吸食其他孩子的血才能暂时平静下来。”
“孩子的父亲不管吗？”
她摇摇头道：“我不想让他为难。”
听了她的解释，穆终于理解了她先前的行为。她后来在山中遇到那条巨蛇，蛇借着她的灵魂自由出入虚数空间，趁机隐藏自己的形态。她需要利用蛇的力量，掳走那些孩子。只是没想到她因为那个男人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却丝毫没有怨恨他的意思。

第四十一章 【修行】31
山体已经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周围到处都是崩落的碎石，苏尔亚见穆与那女人还磨磨唧唧说着话，将他一把拽进超时空，道：“这山都要塌了，就你好脾气还听她慢慢解释。别管这个疯女人，我们走。”
穆还有问题想问她，但苏尔亚已经合上了时空通道，拉着他离开了虚数空间。
两人立在远处，望着虚数空间中山体已经崩塌了一半，岩浆顺着裂开的缝隙流淌下来，与山腰的冰川汇合，迅速汽化为浓雾笼罩山间。这借助神力打开的空间在迦楼罗的力量下土崩瓦解，渐渐与现世剥离开来，重新回归正途。
穆转身向村子的方向走去，苏尔亚追上他问道：“你去哪儿？”
“我去趟梅朵卓玛家。”
“她现在没有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你去找她干吗？”
穆对他道：“她的灵魂自有办法回到身体里。她戴着神器，不会受时空的影响。”
“她刚才不是说她要回杏林吗？”
“山都被毁了，她回不去了。那座山、那片杏林本就是她的情人用神力创造出来送给她的，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她想通了自然会回到现世。”
苏尔亚轻蔑地笑道：“这位主神为了追求女人可真是费尽心思。”
穆说道：“可他的情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第四十一章 【修行】32
他们敲着她家的大门，出来应门的是她的母亲。老人慢慢开了门，奇怪地望着他俩，穆跟她说明了来意。老人回屋敲着女儿的房门，敲了半天没有任何反应，她走出来对站在院子里的穆和苏尔亚说，她家女儿估计睡熟了，平时一旦睡下，屋外怎么喊都喊不应她。她睡觉时屋里是上锁的，她母亲也不能进去。他们正说着话，却听见梅朵卓玛在里面说道：“阿妈，让他们进来吧。”
穆和苏尔亚对视了一眼，走进她房里。她已经穿戴整齐，见他俩进来笑着请他们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神情自若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知道您会来找我，”她端坐在两人对面，手里抚弄着她腕上的手钏，“所以我还是回来了。”
穆道：“我无意窥探您的隐私，也不喜欢随意评价他人，但这个男人，抛开他神的身份，有着阴险善妒的正妻、数不胜数的情人，处处留情、薄情寡义，并非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他为您编织了这个梦境，您早该知道您在虚数空间中经历的一切不过只是梦的流影而已。”
“我初识他时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后来知道时已经无法割舍。”她低头微笑着说：“穆先生，像您这样自幼修行的人是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爱吧。您心中有大爱，爱着世界，爱着人类，爱着生命真实的智慧。对于先生这样的人，即使有过一丝世俗的情爱，也只会将它当做修行中的功课，知道如何克制、如何抽身，绝不会让自我陷入其中。更何况男人和女人在对待感情上有本质的区别，对于男人来说，可以一爱再爱，就像醉酒一样，清醒后可以重来。可对于女人而言，真正全心全意的爱一生中只有一次，一旦遇上就会被它掏空、摧毁，之后其他不管多么强烈的感情，都不会像以前一样刻骨铭心。”
穆答道：“我虽然是个修行者，但我不是神，和您一样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爱来临的时候会不知所措，爱离开的时候也会怅然若失。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而言，这点都没有差别。就爱而言，爱上抽象容易，爱上具体却很难。因为具体就意味着真实，抽象经常意味着虚假。爱上虚空，可以让人远离现实，逃避任何危险；爱上真实，就不得不接受不完美的现实。有些执念一转身便可以放下，有些或许背负经年，更有些终其一生都无法释然。但所有这些，都不过是自己捏造出来的幻梦罢了。您已经觉知到这一点，所以您还是回来了。”
她侧过头去闭上眼睛，“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的灵魂早已千疮百孔，变成了那个鬼样子。我现在就像被悲痛嫉妒缠绕的妖怪一样，必须靠吸孩子的血才能活下来。”
她把手腕上的手钏取了下来攥在手中，顷刻间闪烁的光辉蜂拥而至，那些光好像破碎的玻璃，纷纷扬扬地洒满了整个房间。她端坐在光晕的中心，身影将散未散之时，对穆他们说道：“还是让我去那个世界吧，要不然我不知道拿什么来赎清我的罪过。”
穆知道她在世间没什么留恋，已下定决心离开，便起身对苏尔亚说：“我们走吧。”

第四十一章 【修行】33
消散的瞬间，过去的记忆浮光掠影般从她身边划过。她记得她十三岁的那年假期，她和村里的一些孩子守在路边，捧着尚挂着冰渣的雪莲售卖。这种只在雪线以上开放的神奇花朵，孩子们要在山上攀缘几个小时才能找到。她那时还未长成，还没有一点美女的样子，充其量只能算个眉清目秀的少女，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裙蹲在砾石滩上，期盼有人买走她的雪莲。她等到下午仍没有路人光顾，其他孩子都等不及早早回家，就她还执着地在那里蹲着。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突然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对她道:“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在这里？”
她抬起头，仰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浑身上下好像有一圈金色的光晕，眼里充满着怜惜。那一瞬，她的小脑瓜里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温柔的男人啊？
她害羞地答道：“我的雪莲还没有卖出去。”
他笑着递给她几个亮闪闪的金币，“都给我好吗。快回家去吧。”
她激动得心砰砰直跳，蹦跶着一溜烟儿跑回了家。她把他给的金币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期盼着能再遇见他，心想着下次一定要把这些金币还给他。
她经常在第一次遇见他的石滩上等他，默默忍受着无尽期的思念。她等啊等，她的祷告似乎起了作用，终于在几年后又遇到了他。那时她已长大，已经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女，他看她的眼神里不再有看着一个孩子的爱怜，而是跳动着火热的情欲。她激动地跟他讲述着她脑海里重复了无数遍的故事，可他完全忘了多年前那个卖雪莲的可怜巴巴的少女，一心只想着怎么得到眼前这个美人。
他对她亦像对他所有的情人一样，竭尽所能让她展露笑颜。她只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但他却是她眼里唯一的男人。

第四十一章 【修行】34
穆和苏尔亚默不作声地出了门，清晨的阳光清新明媚，远峰尚在隐现之间，天际的云团随着微风生成化去，化去生成，卷舒不定，变幻有无。喜马拉雅山的早晨总是笼罩在安定的静谧中。
走在回寺院的路上，苏尔亚感叹道：“她大可不必这样。”
穆道：“这件事很复杂。她在现世并没有伤过人，可她的灵魂却藉由蛇的力量犯下了过错。所以她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俗世的准则已经无法判断。她唯一的错可能是所托非人，不过感情的事很难说，值不值得只有她自己知道。”
苏尔亚笑道：“其实男人哪有那么多闲功夫谈情说爱。那些爱得死去活来的故事都是用来哄骗这些女人的。大多数男人的爱里都夹杂着欲望，欲望是有时效性的，一旦满足了，对这个女人自然也就没了兴趣。所以聪明的女人，就不要想着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纠缠不清只会捆住男人的手脚，对于男人来说简直是灾难。”
穆对他道：“您一个修行之人本就不需要这些，自然是能置身事外。我们也没有资格评判他人的情感经历。”
快到寺院门口时，穆问苏尔亚：“这里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打算带Kiki回去了。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苏尔亚突然停下脚步，正色道：“穆，接下来该了结你我之间的事了。”
穆有些诧异地望向他：“我和你之间能有什么事？”
苏尔亚正准备说话，贵鬼和小姑娘原来早等在寺院门口，看见他俩人的身影映入眼帘，兴奋地扑过来。
穆高兴地揉了揉贵鬼的头发，问他道：“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穆先生，我们已经吃过了。”
“你回房去收拾一下，等会儿就回家了。”
小姑娘拉着苏尔亚的手道：“苏尔亚，你的珠子拿到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苏尔亚对她说：“你先跟Kiki去玩会儿，我有话要跟穆说。”然后又对穆道：“你随我来。”

第四十一章 【修行】35
穆疑惑地跟着苏尔亚来到他房里，苏尔亚关上房门，一改平日大大咧咧的样子，一脸严肃地说道：“其实我们两族间颇有些渊源，一万两千年前，你们穆大陆的幸存者初到喜马拉雅山时曾与我们象雄王国打过交道，当时你们有不少族人曾在象雄居住，与我族联姻。后来你们嘉米尔族北迁至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的无人之境，开辟了新领地，就神秘失踪了。世间虽有关于嘉米尔族的传说，但从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嘉米尔人。千年前，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偶有提及，嘉米尔人‘容颜妍美’，这便是世人对嘉米尔人唯一的印象了。”
穆道：“我与嘉米尔族在多年前就断绝了来往，现在我和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是吗？”苏尔亚淡然一笑，“我们都是从远古时代幸存下来的部族后裔，血缘上的联系哪能轻易割舍。如果你真的不在意，那晚我弹奏你故乡的曲子时，你就不会出现在我房门口了。不过穆，你们嘉米尔一族可要小心了。那位主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到底在找什么，你应该心里有数。雅典娜已经包庇了你们上万年，不可能永远保护你们。诸神永远忌惮人间出现能与之抗衡的力量。”
“好了，说正事吧。”他转身从床后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锦袋放在了桌上，然后坐在了穆对面，缓缓说道：“穆，我上次就跟你说过，我这里有你的东西。我这些年留在这座寺院就是为了等你。”
穆不知他何意，问道：“您不是为了找纯青琉璃珠才一直待在这里吗？”
“琉璃珠只是个意外。”苏尔亚狡黠地笑了笑，“我受人之托，在这里等你，就为了把它交给你。”
“您为何等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一开始就打算告诉你，可你根本不想理睬我。后来我有些好奇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所以多观察了几日。”
他把锦袋推到了他面前。穆望着它，迟疑了片刻，拿起来握在手中，立刻感觉到里面微弱而熟悉的小宇宙。

第四十一章 【修行】36
穆问：“她怎么不亲自还给我？”话一出口，他却立刻后悔了。他知道当初他的态度已让她不可能再接近他了。
“我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说你不想见她。我当时还开玩笑说怎么会有男人不想见你这样美丽可爱的姑娘，她回答说：‘他不是在红尘中打转的人，他有他追寻的道。我不想给他添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他自然会明白。’我挺纳闷，我又不认识你，怎么找得到你。她说你每年都会来这座寺院，让我在这里等你，你一来，我自然就会认出你。”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九年前吧。她曾与我结伴游历了大半年，后来她中途回了一趟家乡。她约我再见面时，托我把这个东西带给你，我便答应了。我以为你第二年春天就会来，但不知为何，你直到最近才出现。不过果然如她所说，即使我不认识你，你一来我便知道你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您怎么认识她的？”
“我跟她认识纯粹是偶然。我追着那条蛇，在雪山上歇脚，误打误撞进了你嘉米尔族的神庙，她当时在守神殿，趁我不备用念力限制了我的行动，还抽走了我的天魂，困了我不知道多少日。我跟她表明了身份，她才放了我，但却不肯把天魂还给我。她已经好几年没跟人说过话，让我讲讲这些年在外面云游的经历。我给她讲了我修炼这些年走过的地方，讲我在旅途中的种种感悟。她说她也想出去看看，让我陪着她，等游历结束后她就把天魂给我，还我自由。我反正也是到处游荡，便答应了她。我们四处流浪，游遍整个高原。我本以为她要一直和我漂泊下去，但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她要回家了，按照约定她把天魂还给了我。再见到她时已经是几个月后的冬天，她说她快要嫁人了，今后再没机会出来。临别时，为了感谢我，她把她的六弦琴送给了我。”
苏尔亚抬眼看了看穆的神色，继续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和她只是朋友。她是个虔诚的修行者，她的心在很远的地方。”
穆听苏尔亚讲述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心中没有半点波澜。那些闪着光的岁月早已如琥珀般映入他心底，可他却太久没有去回想过。他那时还是个孩子，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对那种无力掌控自己的感觉只是发自内心的恐惧，一心想着逃避，以为和她断绝往来一切就会恢复如常，就如同戒掉某种恶习一样。曾几何时，她与他也是亲密无间，可他当初的决绝让她对他的态度变得小心翼翼，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托外人带给他。她害怕成为他的累赘，成为他修行道路上的阻碍。他当时自以为替她做了最好的安排，其实他又何尝不是把她当作一种负担，只想着远离她就可以远离脆弱。

第四十一章 【修行】37
“你不打开看看吗？”苏尔亚见他只是捏着锦袋静默不语，轻声提醒他道。
穆把东西取了出来，那是她十四岁生日那天他送她的发夹，发夹上的塔菲石在疏斜的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火彩，昏暗的房间四壁都被映得熠熠生辉。
苏尔亚瞥了一眼，随即笑着哼了一声，“平时看你一本正经，想不到曾经还是个浪漫的人。我原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知道她为何大费周章地把它交给你。”
穆正盯着它出神，刹那间神识猛然被拉入了混沌中，他眼前一片漆黑，身陷另一个时空无法动弹。他没想到她会在塔菲石里设置机关，他对她一向没有防范，现在却中了她的幻术。他不知道她的意图为何，只能在二元世界等幻境慢慢呈现。
穆身处一片阴湿之地，周围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凭着小宇宙的光芒，才能看清四周幽暗的环境。他望向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岗，数不胜数的亡灵正排成一行行、一列列依次向前走着。远处有个巨大的黑洞，吸引着这些排队的亡灵从四面八方涌来，整齐地向黑洞的中心奔去。穆明白过来，他正位于冥界的入口黄泉比良坂，但是眼前的场景过于真实，让他都不相信自己身处幻境。他知道她修炼积尸气经常会出入黄泉，现在她把他引到此处，也不知意欲何为。
茫然间，穆远远望见有个熟悉的灰白色的身影在队列之末，虽然隔得很远，但穆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震惊之余，他不顾一切飞跑过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膝盖，跪倒在他面前。那人看也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跟着队列继续往前走着，只留穆独自埋头跪在那里。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九年前或者更早。他没料到她的后瞻力已经修炼到如此地步，在阴阳交接之地都能回溯多年前的场景，她要花费多少心力才能在不计其数的亡魂中找到他的恩师。他终于明白她带他来这里的原因，她知道他一直在寻找史昂的下落，她若不让他亲眼看到，他便永远走不出、看不破。他可以抛弃这世间的一切，唯独不能放弃史昂活着的希望，哪怕他心里早就清楚他已不在人世，可就不愿意承认。可笑至极的是，他才是那个带着执念在梦中滞留的人。

第四十一章 【修行】38
他慢慢听到有人在他身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恍若大梦初醒，收回了意识。他睁开眼看到身边的苏尔亚，正紧张地凝视着他。
“你终于醒来了。”苏尔亚松了口气。
“我睡了多久？”穆问道。
“也没多久，大概半个多小时。”苏尔亚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开始收拾他的行李，“东西我给你了，也算兑现了对她的承诺。现在我可以离开了。我本是纵横天地的琼鸟，却因为帮女人做一件无聊的事在这里待了九年，想来也是好笑。”
“谢谢。”穆转身对他说道。
他摆了摆手，背上琴跨出门去，“不用谢我，要谢你就去谢她吧。”
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大鹏金翅鸟本就应该属于辽阔的天际，不该受任何束缚。他与他相遇，总因为某种无法解释的缘分。穆不知下次与他见面时，他俩又会以什么身份相对。
穆把发夹揣入怀中，贵鬼从外面跑了进来：“穆先生，您们说完话了吗？我刚才看见苏尔亚带着小妹妹走了。”
“Kiki，我们也该回去了。我们先去跟堪布他们道别吧。”
“好的。”贵鬼背上他的行装，上前牵着穆的手，“我们从原路回去吗？”
“不了，我们从超时空回去。”穆答道，“穆之馆的第一位客人估计快到了。”

前面这个故事是以宙斯的情人拉弥亚为原型，拉弥亚是个半人半蛇的女妖怪，因为美貌成为宙斯的情人。
引用下百度的解释：“可是这段关系很快便被天后赫拉所揭发，怒不可遏的赫拉把拉弥亚所生的孩子全都掳走并加以杀害，又向伤心不已的拉弥亚施咒，令拉弥亚变成半人半蛇的怪物。拉弥亚在赫拉咒语的影响下，每到伤心欲绝的时候都会忆子成狂，不能抑制地到处残杀及吞食孩童，以作报复；为了令拉弥亚无尽地受苦，赫拉更夺去了拉弥亚的睡眠（另有一说，指赫拉施咒令拉弥亚永远不能合上眼睛，所以她会不断地看到自己儿子被杀害的情景），令她日以继夜地受咒语折磨而出动杀人。”
“为了向拉弥亚作出补偿，宙斯在不敢过于拂逆赫拉咒语的状况下，赐予拉弥亚“能在短时间内取下自己眼睛”以及精于占卜的能力，在取下眼睛的时候，拉弥亚是可以睡眠的 。可是，拉弥亚以后就只能够活在仇恨与哀痛之中，不断由妒生恨地杀害别人的孩子，令其它为人母者感受与其一样的悲痛。”
《潘神的迷宫》里面有这个故事，以前觉得妖怪样子太可怕，现在看来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