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刘非的心曲——by青衫客

　　去年秋天是全国三年一度的大比之期，也是皇上要我参加科考之时。我按制要先回乡应试。在家乡应试期间的一切日常事物都由大哥派的书僮小段负责。小段沉默寡言，但很能干。他为了保证我不会被暗算，不会在考试时出现状况，从我的日常起居一直照顾到考场上的饭食。考生们的饭食本来由府衙供应，可是小段却把领来饭食置在一边，将自己做的食物给我吃。当时我的心都扑在考试上了，没有时间去关心其它的事情。小段怎么做都是为我好，我只要接受安排就行了。
　　很幸运，我入了秋闱。这样就具备了到京师参加会考的资格。而且因为我做的时论被主考官青眼相中，提为解元。
　　今年的春节，我从家乡回到京师和大哥过了个团圆年。到了开春时候，京师会考就开始了。考试要进行三天，吃住都在贡院内，又小又窄半间房，每个白天要写三篇文章，晚上还要睡在冰冷木板上。这哪还只是头脑的考试，简直是对人体能极限的测试！此刻，我很能想像当年文大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起大人，就想起大夫人来，此时此刻，她--------好吗？
　　小段这次依然是陪我赶考的书僮，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照顾我更勤了。晚上他总是不眠不休，在贡院内做我的护卫。甚至那么冷的天就睡在我考房的地板上，我要他和我一起睡在木板上，可他就是不肯，反而要我早些休息。
　　我通过了这种残酷的体能测试，并被数位主考推举，抡为贡元，身登一甲，进士及第。最后还要在皇城主殿参加皇上亲自主持的殿试。主考官宣读殿试名单之后，皇上显然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笑咪咪地问了我们一些经世策论的问题，便钦点我为头名状元。
　　谢罢天恩，顶戴乌纱，帽插宫花，身着状元服，打马御街前。此时一切都已由不得我，我像个傀儡一样照着惯例做着状元应该做的例行公事。一路上两边看热闹的人头簇动，赞誉之声不绝于耳。我骑在高高马上，照例要表现出开心和喜悦来。
　　我接受着人们的欢呼和赞誉。但我并不享受。如果我能要求，我不要皇上赐我什么新科状元，我要秀秀在我面前！人群中出现几个像秀秀的侧面或是像秀秀的打扮，都会引起我的怔忡，在马上频频环顾，可是茫茫人海，哪有秀秀？
　　纵然是三元及第，金榜题名，到底意难平！

第八篇章-
冠盖满京华 斯人独憔悴 我把那封信用裁纸刀拆开来看。
　　 原来是我所借居的挽澜园的主人——前吏部尚书陈廷秋寄来的书函，内容是时值暮春时节，烟波湖上风光怡人，遂盛邀宾朋作游湖大会，届时敬请光临云云。
　　 我再一看游湖大会的日期，吓了一跳，不就是今天吗？
　　 由于我来江南借住陈大人府上是浏王世子帮我安排的，事先一切仅凭书信来往，所以连陈大人本人也只是听到我的名字，知道我的身份而已，其他人只当我是个不第的秀才，因为是陈府的亲戚才借住在园子里复习温书。所以来这里多日，还没有和主人见上一面，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可是出现在这种场合，等于重蹈官场，不是让我在这里又和在京城时一样不得清静了吗？
　　 正在犹豫间，陈府派了小厮来催请。看看日头不早，我决定赴约。我以不引人注意为好，就脱下家常布衫，换上一袭软烟青，戴上轻便软帽，拿起折扇跟着小厮到了门口，坐上马车向烟波湖方向行去。
　　 到了湖边早有画舫相迎，船头立着一人，便便大腹，面白微须，五十上下年纪，见小厮引我到来，便趋下船来，拱手为礼：“在下陈廷秋，在此恭候刘大人多时了！”原来他就是陈大人，我赶忙拱手还礼：“近日在府上打扰多时，还望老大人见谅！”“刘大人，客气客气！哈哈哈，请请请！”陈大人一边欢笑，一边请我登舟。
　　 我趁机悄悄扯了一把陈大人的衣袖，轻声相告：“陈大人莫要透露刘某身份，今天我当个随员便是！”陈大人一笑，点头答应：“一会儿刘大人可以自便。”
　　 我独自步入舱内，不出所料，来客个个是冠袍玉带，锦衣团簇，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在江南一带非富即贵。 他们见我进来，只打量了一下，没有人继续关注。我趁机退到边上，找了个离主桌最远的位置坐下了。船舱内很大，摆下了整齐的几排桌筵，每人桌上都有一壶酒，一只瓷杯，一双竹箸，几碟各式精致小点。我看了这样排场，心想这倒有点像琼林宴呢！

　　 成为新科状元的那天晚上，皇上赐琼林宴于景明宫，与新科三甲进士们把酒言欢。我因为是头名，座位安排在皇上宝座左手边的台阶下第一个。桌上也是这般摆置，不过因为一甲只取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所以用的是玉杯银箸，菜肴要比一般进士多些，以示区别。贯云狄也成为今科的进士，身为二甲第一名的他，其实也就差了探花一步。记得当时坐在我后一排第一个。他在席上频频向我道贺，并屡屡跟我敬酒。皇上也总是赐我酒喝，我岂敢不喝。以致不过三巡，我便醉的不省人事。连皇上说了些什么，谁把我送回府都记不得了。好在皇上并不怪罪，反而第二天就颁下圣旨，任命我为翰林院编撰，榜眼和探花同为编修，其他进士们先进国学，待三年后再考翰林。
　　 翰林清华，升迁又快，是进士们梦想中的进官之阶。就这样我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师爷成了新科状元，又以最快的速度成了堂堂翰林院的执掌文笔的编撰大人，开我朝开科取士为官之先河。一举成名天下闻，京城的大小官员莫不具帖拜会，冠盖云集的样子几乎要踏破大哥的府门。
　　 这以后的日子，我每天去翰林院做些清闲的编写工作，回到大哥府上面对着一张张陌生的却不约而同写着谄谀艳羡的脸孔，就这样无可奈何地生活地在人事虚浮、互相虞诈的京城。
　　 可叹啊，名利非我愿，富贵影随身！

　　 每每夜色浸散白日喧嚣，我只会更加的寂寞。我在心里强烈的呼唤一个名字：秀秀！
　　 大哥看出了我的无奈和落寞，常常邀我一起喝点小酒，唠些家常。劝慰我：人在官场，应酬总是难免的。如果寂寞，大可以娶一个心爱的女子为妻。最近为你做媒的人不少，说的都是京城官家的小姐，无论才貌、身世个个都可以考虑。而我总是借口已有心仪的女子，拒绝大哥的善意。
　　 要我再找个心爱的女子？这世上除了包秀秀，哪里还会有我心爱的女子呢？
　　 她不会诗词歌赋，但她会禀理直言；她不会琴棋书画，但她有奇技绝艺；她不是千娇百媚，却有自在风情；她不是名门闺秀，也不是年方二八，可是温良淑德，思路敏捷。真要比，秀秀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差！
　　 回绝了上门来的媒人，我依然孑然一身往来官场，感情事自是不必再提。且自从我高中之后，各种针对我的袭击也戛然而止。难道说有人不想我考中状元，见改变不了这个结果，也就偃旗息鼓了？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我正想往袭击事件上寻找线索，一阵鼎沸的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见这群本来端坐的锦衣华服的人们，正纷纷立起往船头迎去，他们不顾一切，互相排挤地往前冲，真让人担心前头那块甲板经不经得起这样的践踏。阳光照在他们的衣服上，泛起刺眼的光华，我不得不暂咪一下眼睛，以适应这光线。
　　 光影里，众人们簇拥着一个人进来了，他们叫他：巡按大人。
　　 巡按大人！？

第九篇章---------当时明月 依依素影 何处归来？
　　 我半眯的眼睛蓦地睁的很大，迫切想看清来人。可惜坐的位置离舱门太近，人们前呼后拥把来人一下子涌到主桌上去了。我不甘地用目光追索着前尘背影，急于要把记忆中的她和眼前的巡按大人拼和。
　　 陈大人请来人在主桌坐定后，人群依然热烈地围着他寒喧。陈大人努力地扯着嗓子说：“请各位就坐，巡按大人旅途劳顿，请先让他安静一下。”听了这话，人群有些迟缓地散开，一一回到原位就坐。
　　 我的目光急切地分开人群，我终于看清楚了，一身雪白罩纱的男装，戴着乌纱便帽，那脸庞分明就是秀秀！此刻的她像极了一位斯文的公子，平静地端坐在那里。这是真的吗？那个曾与我共赏明月清晖，分享点点滴滴的女子，那个让我魂萦梦绕，三载相思的人儿，就在离我不远处？
　　 当时明月在，应照彩云归！
　　 她环顾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在我身上，显然她也认出了我。我一阵激动，继而是狂喜！皇天不负，我终于找到她了！
　　 在我高中之后半个月，有条从江南传来的讯息把我击懵了，使我比在遇袭时还要惊慌失措。那就是：经过多方打探，江南各地根本没有姓姬的大户。也就是说姬玉程根本就不存在！讯息还说，巡按大人一行仍在江南驻留。而巡按大人随行人中也没有姬玉程这号人物。
　　 不存在？难道秀秀已经把他送回了家。可是没有姬姓人家，何来回家一说？
　　 没有这个人？可是我当日所救，数月同行的姬玉程正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啊！
　　 如果这条消息是真的，那他到底是谁？此刻又在哪儿呢？秀秀知道什么吗？
　　 疑窦丛生，直觉告诉我：其中有诈！这个想法令我心神不定，寝食难安。

第十篇章---------才作江南会 翻疑梦里逢
正是近午时分，烟波湖上风平浪静。画舫载着我们开始缓缓离岸，荡悠悠地向湖中心驶去，湖风温柔地从洞开的窗门中透进来，甚是惬意。
　　 午宴将正式开始。陈大人先站起来介绍：“今天老夫办这场游湖盛会，是想让大家认识两个人。老夫身边这位想必在座各位都知道，也见过了，她就是三年前擒潞王，救圣驾，近两年来又在江南屡破奇案的八府巡按包大人。”秀秀连忙站起来向大家微笑着欠身致意，并特意朝我的方向飘过来一个眼神。这眼神里似乎有万语千言，看的我心不由地揪起来。
　　 这个眼神好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秀秀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只好努力去想她要传达什么？
　　 正自出神，我听到陈大人又介绍开了：“而另一位大家也知道，但没见过。今天应邀与我等一起宴游。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今科状元、翰林新贵——刘非，刘大人！”我一闻此语，心中暗暗叫苦：这陈大人怎么不守诺言。把我给推了出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议论，继而纷纷开始寻找。
　　 我正在想办法如何摆脱这个局面时，却看见陈大人走下主桌，径直向我座位方向行来，众人的注意力也随着他的动作朝我这个方向行注目礼，我就这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耳朵里听见一片惊讶声。我抬头顺着陈大人来的方向，看到端坐在那里的秀秀，表面上纹丝不动，眼神却一直在陈大人和我之间徘徊。
　　 奇怪啊！又是那种奇怪的眼神。我一个闪神，陈大人已经来到我的面前。
　　 “刘大人，你还坐在这里哪！来来，且随老夫上主桌。今天，你可是贵宾哪！”陈大人热情地拉着我去主桌上坐，我无奈地亦步亦趋。经过其他桌前，刮进耳朵里的都是惊奇和赞叹之声。我心想：糟糕，今天想要清静是不可能了。

　　 我向在座的众人团团做了个揖，然后就在秀秀的右手边落座。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三年了，三年来我第一次和秀秀近在咫尺。这一刻真是恍如梦中，我禁不住转头看她，可是她的表情却始终平静无波，看也不看我一眼，目光下垂，遮盖了一切表情信息。
　　 呃，这种感觉，好生奇怪！怎么离她越近，倒像越远了似的。
　　 “如此美景佳日，宴饮岂可无乐？”席间有人起哄，“哈哈哈，老夫已请了一班歌舞伎，正准备向大家献艺呢！”陈大人话音一落，小厮们从后舱引出一队艺伎，鱼贯而入。面向主桌呈环型坐定，众星拱月地烘托出中央一位怀抱琵琶的美人。美人以琵琶遮去半边面容，手上转轴拨弦三两声，略略调试一下音后向众同伴一颌首，便开始有乐声袅袅溢出，我一听，原来是用江南丝竹演奏乐府《春江花月夜》。
　　 在优美的乐声中，主人举杯相邀，午宴正式开始。
　　 但见琵琶美人一边轻扰慢捻，一边歌喉婉转，唱的正是唐时张若虚同名的七言长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无限意。
　　 我偷眼瞄着秀秀，她似乎陶醉在音乐中，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歌伎，看她那样子，是不打算中断欣赏来和我说话了。正听到“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我想到三年来天各一方的情苦，而今相见却如不见的痛苦，缠绵肺腑的伤怀之感不由浮上来，手里拈起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
　　 苦，这酒好苦啊，可我的心比这酒更苦！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看秀秀恢复常态，我忍不住凑向她耳边，轻轻唤了声“秀秀”。秀秀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着我，眼神里闪着坚定的目光，举起酒杯向我敬酒：“刘大人，这杯酒是本府敬你的，请！”听到她称呼我的声音，看到她执杯相敬的样子，本来应该很开心的我，惊呆了。
　　 她不是秀秀！

　　第十一篇章---------银瓶乍破水浆迸 铁骑突出刀枪鸣
在我的记忆里，秀秀的声音因为饮食粗豪而有些粗哑，眼前的“秀秀”声音却婉若黄莺出谷，动听非常。
　　 在我的记忆里，秀秀的双手因为维生艰辛而有些粗糙，眼前的“秀秀”双手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皙纤秀。
　　 在我的记忆里，秀秀与眼前的这位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她是谁？为什么和秀秀长的一般无二？她扮成巡按大人的模样来这里，意欲何为？那么，秀秀又在哪里？我的大脑努力运作，奈何太多的不明白，让它顷刻化为一团浆糊，理不出一点头绪！
　　 她似乎明了我的的疑惑，眼里又表达出充满善意、欲诉而不能的神情来，似乎想竭力化去我的戒心。
　　 我暂且将她视为无害。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接了她的敬酒，一饮而尽。
　　 琵琶声又起，不过这回不复适才的旖旎温柔，只见琵琶美人抹挑之间，弦弦转急，凄凄然如裂帛穿梁，铮铮然作刀剑悲鸣，我仔细辨来，所奏竟是古乐府《从军曲》。配唱的曲子是唐人李颀的《古从军行》：“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郊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悲凉急切的调子，破坏了宴游的畅快，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顿生食不下咽之感。
　　 听到这样的乐曲，我心中感觉很是不安，转头看看身边的她，再看看陈大人，这两位此刻却都是目不转睛地陶醉其中。我心不在焉地听，酒却在一杯接一杯地喝，我担心着秀秀的安危，奈何身在湖上，如何离得去？只好借酒浇愁。
　　 一曲未完，陈大人起身向我们两个敬酒：“巡按大人，刘翰林，得见二位大人真容真是老夫三生有幸哪！” 他在站起时不小心带落一个酒壶，“乒”地一声，酒浆洒出一地。

　　 正在这时，一句“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作变徵之音穿入在场人的耳膜，同时琵琶美人手指一抡，四根琵琶弦齐断！
　　 还没等大家从乐曲声中反应过来，正对着主桌的琵琶女突然动手，四弦连续发出，冰凉无声地朝我射过来，眼看就要缠上我的脖颈！
　　 “当”，几乎是同时，身边的巡按大人抛出手上拈了很久的瓷杯，杯子旋转而出，竟将四弦缠绕住，不过弦上劲力未绝，瓷杯被平平切成两段。“当啷、咣啷”两声，跌落桌上。
　　 几乎也是同时，琵琶女四弦击发后，不管攻势是否受阻，身形飞快跃进，抽出一支短匕如附骨之蛆悄无声息地贴上我的脖子，冰凉冷硬的感觉让我酒也醒了，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连续的两击，就在瞬间完成。
　　 第二击，显然连我身边的她也没有想到，根本就来不及相救！
　　 变生仓猝，举座皆惊！
　　 我看着她，她却直接看向陈大人。
　　 现场一片肃静。
　　 她面无表情地冷冷开口：“陈大人，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安排刺客刺杀朝廷命官，你可知罪！”语气忿然，但我听出了声音里的一丝丝微颤。
　　 陈廷秋啊，陈廷秋，你可真是只老狐狸！谁会想到这场游湖大会竟会是场鸿门宴！
　　 我在心里暗暗骂开了。看来你八成和京城想杀我的人是一伙的。现在又想用我的性命和巡按大人做交换，到底居心何在？我一边因为被琵琶女制住而僵硬着脖子不敢动，一边斜眼看着陈大人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第十二篇章---------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陈大人听到巡按大人的问话，像是受了极大的震惊，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两眼死死盯着巡按大人，嘴唇蠕动着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趁这空档，我转动着眼珠子，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现在画舫已到了烟波湖的中心位置，四处都是粼粼湖水，除了会水的可以跳湖之外，无处可供逃生，整个画舫遍布陈府的家丁和府役，局面已经处于陈大人掌控之中，只要他一声令下，在场的宾客全部是瓮中之鳖。
　　 接下来陈大人的表现却大出我们意料之外，只见他绕过桌子慢慢地向巡按大人走过去，眼睛里隐隐有水光，他低头用袖子抹擦，再抬头间竟已是老泪纵横！
　　 他带着哭喊地申诉：“老夫┉┉老夫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巡按大人、刘大人动┉┉动手啊！是有人以小女为质，要挟老夫除掉刘大人！”这一下唬得全场人奇上加奇，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
　　 从陈大人如此伤心的表现上来看，小姐被挟持一事倒不像是假的。
　　 不等巡按再问，陈大人擦拭着眼泪，开始讲清原委：原来陈大人只生得这一位小姐，自幼爱逾掌珠，从三岁起种种学问都是老大人亲授，八岁时因为骨格奇佳，开始由大人的好友禁军郭统领教授武功，长大后聪明美丽，文武俱佳。在16岁上许配给了都察使的二公子贯云狄。
　　 慢着，小姐嫁的是贯云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江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贯二公子的名字，而且他居然还是陈大人的乘龙快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我正在心里嘀咕，又听到陈大人在说：“小女本来要在18岁那年就该出嫁，但6年前老夫因病告老还乡，年底内子又过世，遵礼制小女在家守孝三年。直到三年前，小女才出嫁。出嫁以后就没有通过音讯，老夫想：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也就没有太多联络。可是就在三个月前，有人持浏王世子的信函找上门来，称小女正在他们手上，如果我可以将来江南的翰林编撰刘非大人安排住进挽澜园，并相机行事干掉他，他们就肯放了我的女儿，老夫年室已高，一生唯有此女，不得已设下此局。还望巡按大人、刘大人海涵。”为表其心，他随即向琵琶女挥挥手，那把可怕的短匕终于不甘不愿地从我的脖子上挪开了，走到陈大人身旁侧立。

　　 原来如此！这才是浏王世子热心帮忙、安排食宿之所的真实目的。而且贯云狄也是同谋，他居然以妻子要挟泰山！他们一开始与我相识，甚至关心探看，为的都是想打听我的虚实，好随时找机会除掉我！这样想来，黑衣夜袭是，刀剑阻击也是，甚至数次在大哥府上遇险也是！这次的阴谋更是早在我离京甫始，就已经布置好了。
　　 好一招借刀杀人！我冷笑。阴谋！全是阴谋！暗杀！还是暗杀！但我何时得罪他们，以致招来杀身之祸？
　　 他借陈大人这把刀做个陷阱给我跳。只是奇怪，既然全局在握，陈大人怎么突然倒戈相向了？难道他不要女儿的性命了吗？
　　 巡按大人听完这席话，回头看着我，语气出奇的平静：“刘大人，你看陈大人说的可是实情？”
　　 我的脖子还处于僵直状态，但大脑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转动：这个巡按显然认识我，否则不会一再地以眼神暗示，并出手相救；可以肯定她的武功不弱；更有可能陈大人也认识她，看她适才出言以后，陈大人的态度立刻变了。这样一个人物，除非她是两个人的结合体！答案呼之欲出，但我不能断定这种大胆推测是否正确，因为这太令人惊奇了。我需要亲自证实。
　　 我很自然地向巡按大人作下揖去：“刘非先向大人谢过救命之恩。依刘非揣测，想来陈大人本来对女儿被挟持一事十分相信，所以才费尽心力，引大家到来。可是现在他知道女儿没有危险了，对方手上根本没有挟持的人质，他又何必枉作罪人！”
　　 不出我所料，众人脸上全是惊奇，只有陈大人和巡按大人面无表情。
　　 我站直了身子，微笑地伸手向巡按大人脸上探去，她也不闪不避，眼神风采焕然，任我在她脸上抚了抚。
　　 人群中有人在倒抽气，有人在惊呼：“刘大人你在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
　　 话音未落，我已从她脸上撕下一张面皮来！
　　 在众人一片倒抽气的声音中，我看到一张姿容绝世的脸庞，看到一个飘然出尘的身影，仿佛往日重现。她的眉梢眼底尽是对我欣赏的笑意！
　　 这是一张我所认识的脸庞，只是我不知道此刻该叫她姬玉程还是其他的什么！
　　 陈大人颤微微地喊出来：“袖玉！”
　　 今天的惊奇实在太多了。

第十三篇章---------满堂花醉三千客 一剑霜寒十四州
下午的烟波湖，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画舫载着满船宾客开始徐徐归岸。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也不会想到本当是吟诗作赋的大好景致，却上演了一幕波澜迭起的悲喜剧。今天游湖带来的惊奇委实太多了，所有的人都盼着赶快离舟登岸，好回去稳定一下混乱的心绪。我踱到窗边，感慨这场游湖大会竟会如此曲折离奇，内中情由匪疑所思。
　　 陈小姐和陈老大人久别重逢，正坐在主桌上诉说别来经历，虽然我很想从她口中问出秀秀的下落，可我又怎么能在这个温馨的时候打扰她。当年的姬玉程竟是个女子，想起以前对她的种种猜忌，我的表现一定像个吃醋的丈夫吧！
　　 想想分开三年，爱恨交缠，皆因此而起，我不禁暗笑造化弄人。我的目光越过隐隐青山，迢迢碧水呼唤秀秀，你到底在哪里？
　　 其他人怕惊扰了他们父女的欢喜。便三三两两分散在船舱内外喝酒看风景。
　　 忽然一阵奇怪的花香随风送到船上。
　　 这是在湖上，哪里来的鲜花？当我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没有动弹的力气。在场其他人也是一样，一个个软瘫在地。
　　 我勉强扒着窗棂站住，透过窗口看到一艘小船如箭般驶来，就贴着画舫停了下来。一个商人打扮的人提步跃上船来，快步迈入舱中。他进来之后，花香飘的更浓了。
　　 “哈哈，刘师爷！别来无恙啊？”看到船舱内外软倒在地的人们，嚣狂之态如入无人之境。我定睛一看，赫然是曾相助潞王叛乱的哈哈儿！我虽然没办法动作，但还有力气说话。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演布袋戏的哈大师啊，今天你演的又是哪出啊？”
　　 哈哈儿仍然乐呵呵地说：“哈哈哈，布袋戏我早就不耍了。刘师爷都成为翰林新贵了，我哈哈儿怎么不能是女真狼主的国师呢？要不是你屡次逃出生天，用得着我出马吗？怎么样，‘紫醉金迷’的味道好闻吗？哈哈。”

　　 他转向陈大人拍手笑道：“陈廷秋，我还真是看走了眼，想不到你居然临阵倒戈，没有杀掉刘非，差点坏我全盘大计！还好我早有准备，不曾真的放心你独自行事！哈哈。”
　　 哈哈儿在主桌上坐下来，从从容容地向我开口：“刘师爷，不管你做到几品的官，你也斗不过我们的。狼主和浏王世子一直要贯二做状元，早就看你不顺眼了，那个皇帝偏偏还那么器重你。我们起先想直接杀你，可惜你身边总有个高手在，每次都失败；在刘府里面下手，又让你逃出命来；后来利用科场的饭食想毒杀你，可惜你只吃仆人做的饭，居然又让你逃过两劫！眼睁睁看你成了今科状元，升了翰林。凭你的才华，想来只要皇恩不坠，做个宰辅是肯定的事。不过要真的让你做了，还有我们女真人夺天下的机会么？贯二才是我们钦定的状元人选，以后浏王还要和我们狼主二分天下呢！哈哈哈，其实你也算得上是个人才。”
　　 哦，原来我做状元还碍着他们这么多事，我感觉这个状元是做对了。要是贯云狄那个歹毒的家伙成了状元，不知道朝上会不会马上换了天子？
　　 “不过，”哈哈儿又继续往下说：“可惜你对我们的计划影响太大，今天我来，就是奉命击杀你的。刘非，你受死吧！哈哈哈┉┉”
　　 笑音伴着他的右手向我面上罩来，我看见离我越来越近的那个手掌竟都是青黑色的，心想：这次真的要死在毒手下了！秀秀，今生无缘，来生再见罢！
　　 毒掌正要从我面门击落，一剑从窗棂忽地探入，就越过我的面颊击中了哈哈儿的毒掌，然后又从窗棂里抽回剑，快得使我连救命恩人的影子也没看到。
　　 “哇！”哈哈儿大叫一声，左手紧按住右手血口，咬牙切齿地说：“什么人？”
　　 “我是奉命擒你的人！”有人爽利地回答他，并步入舱中。

　　 看来人打扮像个船夫，戴斗笠，着蓑衣，本当是拿浆提篓的手上，拎着一柄寒魂夺魄的三尺青锋！斗笠低垂，看不见面目。
　　 “解药拿来！”来人逼令。
　　哈哈儿大笑：“你们汉人还真是无知，如果有解药，我会带在身上吗？”
　　 “哦，国师还真是不怕死咧！只可惜你家狼主的骨气竟不及你十分之一，现在他大概在为燕原十四州的失去难过呢。”来人语气泰然，俨然成竹在胸。
　　哈哈儿闻言一怔：“狼主人在哪里？”
　　 “我们请来狼主在京城做客，他献上燕原十四州的土地保住了性命。眼下大概正在天牢里苦等国师前去会合呢！怎么样，你是要我请你去呢？还是擒你去呢？”来人语气里竟有些揶揄。
　　 哈哈儿不相信这是真的：“哼，狼主远在国都，怎么会来到中原？你一定是想骗得我收手！看我不收拾你！”
　　 哈哈儿攻出毒招，双掌化作云雾，向来人面门罩去！
　　 来人抖动剑花，逼退毒雾的攻击，挥剑而上，与哈哈儿在船舱中央战成一团。
　　 来人出剑太快，我在一旁看的眼花缭乱。只一霎儿功夫，哈哈儿已被刺得衣衫溃破，只能左躲右闪，凭一双肉掌他怎么也不敢去突破剑阵，表现得毫无招架之功！
　　 哈哈儿右手的伤口血线迅速迸裂，这使他更加力软难支。就听“咚”一声，哈哈儿已经坐倒舱板，来人趁机点了他的脚上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