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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聂蓉】见良人以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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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累,终于知道贴吧用户都是怎么放弃贴吧的了。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倒是告诉我我犯了什么法呀。三天两头删帖,这谁受得了。明天二十六,更完明天两章我要给自己放个假。过年了,要缓缓心情,提前祝诸位新年快乐一切顺利,不被外物(尤其是人工智障)所扰。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93楼2021-02-0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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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96楼2021-02-07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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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97楼2021-02-07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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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99楼2021-02-07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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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文的小伙伴们,大家新年快乐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02楼2021-02-12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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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106楼2021-02-14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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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108楼2021-02-14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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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楼回复庆历:
                (字数较多,单开一楼。)
                真正让两个人走到一起的不是爱情,而是本性。他们本就是一样的人(甚至本就是一个人),所以才会对彼此产生亲近的欲望。仔细想想,所有人活得都很孤独、很寂寞。自落生以来,至去世为止,没人能陪你走完全程。所谓“知己”者,尽一时之欢,陪君醉笑后各自分散。而不知己者即便片刻同行、乃至相伴一生,也不过同床异梦,未曾入心。最终生死之际,唯有一己之身,绝无他人相随。若说这世上有什么是人能带走的,那就是自己的“心”了,那是你之所以成为你的原因。从绝对角度来说,人能由理解而深爱的人唯有自己,你与自己相伴了一生,你自己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与知己。
                而能在浩渺世间遇见另一个自己,则是彼此人生最大的救赎,足以抵御宇宙的亘古荒寒和时空的无边寂寞。对方是你三千世界唯一的真实,是世间“有我”的证明。无所悲无所惧,乃因生死不寂寞。由此看来,这世界最深的羁绊并非爱情,只是遇见此事的几率太过渺茫,而不得不让位于俗世之生理感情与道德责任。
                红尘之中得遇此人(即你所言“soulmate”),是莫大的幸运。我自知这希望如何渺茫,想说祝大家都能遇上这样一人,又觉得此事远非许愿可得,祝也祝得荒唐。
                话题再扯下去就远了,也不必再深解释。最后回复庆历110楼:在本文第十七章“婚”中,有这样一句话(蓉姐姐心理活动):“……这人的心是怎么跳的,没人比她更清楚。”蓉姐姐不一定相信自己的医术,但倒是摸透了盖聂的脾气。对盖聂情况的认知,还多半是来源于后者。(写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啰嗦,赶紧发出来好更新今日份剧情
                另:谢谢你看得这么走心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13楼2021-02-15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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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八、归
                    盖聂昏迷了三个时辰,到端木蓉的院子时已入夜了。
                    仲夏晚景,她提着灯等在院门口,一身孤寒。盖聂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端木蓉跟前,端木蓉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蓉儿,你怎知我会回来?”端木蓉久久不语,盖聂便先打破了沉默。
                    端木蓉回过神来,道:“我不知道,等着便是了。”
                    机关鸟落地之时,上面有十几个重伤昏迷的人,里面并没有盖聂。她本该松一口气,可等到接应的马车回到墨家,竟也没有盖聂。同去的人说他去了流沙,端木蓉稍稍安心,却总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到了晚间,这预感更加强烈,端木蓉这才不由自主等在了门口。幸好,她终于等到了他。
                    “蓉儿,回去吧。”
                    “嗯。”端木蓉任盖聂牵起她的手,两人回了住处。
                    关上门,二人解了衣裳将要就寝,盖聂忽然扣住端木蓉肩膀,死死地盯着她。
                    端木蓉被盯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
                    盖聂毫不掩饰眼中的占有欲,哑声道:“我想要你。”
                    这样的时候,端木蓉竟少见的没有脸红,只一本正经道:“不可。你大战归来,损耗元气,正需要休息。”
                    “我不累。”
                    “既然不累,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身上有伤?”
                    “没有。”
                    “让我看看。”说着,端木蓉伸手去解盖聂里衣的带子。
                    盖聂捉住了端木蓉游移在他胸前的双手,按在了自己小腹上。端木蓉轻轻挣了挣,未能挣开。抬头便听盖聂轻佻道:“既然不给我,又何必撩拨我呢?”
                    “你……”
                    “睡吧,我累了。”
                    端木蓉低下头去,脸色担忧,轻轻叹了一声:“你啊。”
                    盖聂笑笑,自顾自上了床。端木蓉无法,也只得睡下。吹灯之前,还不忘给身边的人盖了条薄毯。
                    “蓉儿。”
                    “嗯?”
                    “你真好。”
                    “嗯,睡吧。”年过三十的人,愈发像个小孩子了。
                    接下来的几天,端木蓉忙得不可开交,每日天一亮就出门诊治墨家和流沙的伤员,天已尽黑才回来。即便是可以耽搁几日的事,也非要一下子处理完,盖聂几乎以为她是在故意躲着他。幸好,她忙起来也就无暇顾及他的异常,盖聂每日在房中调息打坐良久,她也没有注意。每每她一回来,倒在床上就睡了。或者说,她就只有睡觉时才会回来。
                    这天半夜,盖聂猛然惊醒,却是端木蓉在边上收拾东西。她的动作放得很轻,却还是逃不过习武之人的耳朵。
                    “蓉儿?”
                    端木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道:“我们回鬼谷吧。”
                    “什么?”
                    “墨家这边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答应过的,等事情过去了我们就一起回鬼谷。”
                    “也不必此刻就走吧……”
                    “不然还要等着大家来告别?那可就走不了了。我真不愿意看他们哭哭啼啼的。”
                    “大家舍不得,那么不走便好。”
                    “好不讲理。我做什么与旁人何干?你不是说要回鬼谷看海棠吗?”
                    盖聂一愣,淡淡道:“来不及了。时至今日,海棠花已都谢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端木蓉说话间又收拾出了一个大包袱,要带走的东西原本不多,几件衣衫,一个药箱,再算上一大包医书,这便是他们的全部家当。端木蓉把配好的丸散膏丹都留在了墨家,盖聂的木剑也并未带上,大半夜地悄悄离开,与其说是归隐,倒更像是潜逃。
                    “马车就在外面,走吧。”
                    马车都备好了,显然是早有预谋。盖聂无奈,起身穿好了衣服,接过端木蓉手中的包袱,两人便一道出了门。当初如此许诺,竟骑虎难下了。
                    “这马车是墨家的?”
                    “是赤练安排的。”
                    盖聂没再问下去。二人上了马车,连夜出发。车夫御术纯熟,马车驾得极平稳,只是略有些慢。行了七日才到了鬼谷,一路之上竟也没遇什么阻碍。
                    两人于暮冬离开,错过了云梦山整整一春。此时归来,林花春红几乎尽谢,唯余些许草木还开得蓬勃。
                    将房间草草安置了一下,两人便去了后山。
                    仲夏的云梦山万物得时,正是一片生机盎然。鹂鸟鸣高树,鳞鱼跃浅滩。杨柳垂溪岸,蜂蝶绕花前。遍山的苍青翠绿此起彼伏,只是海棠树花期方尽,嫩叶才生,于万绿从中并不显眼。
                    “花已谢了。”盖聂惋惜道。
                    端木蓉四下看了看,上前道:“这里还有几棵。”
                    盖聂跟着端木蓉走到那还开着花的几棵断肠花前,见粉白的花簇盈盈缀于枝上,确实开的喜人。
                    “蓉儿当知此花有毒,并不是海棠。”
                    “是么?”端木蓉随手摘下一支满开的花枝赠予盖聂,道:“我只记得此花可强心镇痉,止痛去瘀。”
                    “什么花草到你手里,也就只剩下药性了。”盖聂将手上花枝簪回端木蓉发间,满脸写着暴殄天物我心甚痛。
                    行啊,长本事了。端木蓉不悦地看了盖聂片刻,才道:“今年回来晚了些,只好等明年了。”
                    盖聂面色无波,亦不置可否。
                    端木蓉道:“你误了一次,可不能再误第二次。”
                    盖聂脱口应了声好,语毕便是一阵苦涩。若有得选,自然不愿误的。
                    熏风吹落了满树花海。树下二人相顾许久,竟不舍拂去头上暂落的斑白。
                    闲居鬼谷,同赏落花。两人回归了平淡的日常。端木蓉破天荒地做起饭来,盖聂只在旁打打下手,还总被端木蓉嫌弃笨手笨脚。
                    原以为她一时兴起,时间久了也就烦了。只是她一连几天霸占着厨房,后来更是连进也不让他进了,唯有在饭桌上他还能再碰一碰锅碗瓢盆。
                    盖聂无奈道:“蓉儿如何想起要做饭了?”
                    端木蓉想了想,极认真道:“这样下起毒来比较方便。”
                    “秦律中有谋杀亲夫之罪吧……”
                    “我一个叛逆分子,你跟我谈秦律?”
                    端木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拍掉他收拾餐桌的手,不悦地将桌上碗碟收走了。盖聂确认她走远了,终于端坐席上调理内息。他近来内力流失得极快,却还要撑着一口气,免得被她瞧出端倪。
                    盖聂打坐了一会儿,端木蓉也洗好了餐具。耳听得端木蓉归来的脚步声,盖聂即刻收了功。
                    端木蓉进门来倒是没怎么注意盖聂,只道:“我明日要下山一趟。”
                    盖聂略一思索,道:“山上的用度许还够十几天,我倒是忘了。明日同去吧。”
                    “我是说我明日要自己下山,你不许跟着。”
                    盖聂皱眉道:“为何?”
                    端木蓉抬起头道:“我是去看花锦。算来她腹中胎儿早已足月,该是生产完了。我去看她,你一个男人凑什么热闹?”
                    “你若不愿我见她,我便在山下等你,与你同去同归也可。”
                    端木蓉摇摇头,道:“没商量。你不准下山,就在山上好好待着。”
                    “要我待着,也该有个理由。”
                    “我不高兴,这理由不够吗?”
                    “……够,是我错了。只是山上常有猛兽出没,极易伤人。”
                    端木蓉道:“所以要把玄虎找回来?”
                    自回鬼谷自现在已有半月,玄虎一直不见踪影。野兽毕竟是野兽,学不来家犬与人相依的感情。
                    有玄虎相伴,总好过孤身一人。
                    犹记得收服玄虎那日,玄虎慌不择路,一路跑回了巢穴。盖聂就是在它的巢穴外发出了一招百步飞剑,才终于收服了它。如今去找,该还能找得到吧。
                    盖聂起身正要出门,端木蓉即刻便跟了上来。
                    “蓉儿?”
                    “我和你一起。”
                    “别闹,会有危险。”
                    “我看着就好,看会了,日后再遇上玄虎,我自己便可收服。”
                    “以暴制暴岂是你能学的?何况玄虎生性孤僻,既收服了一只,方圆百里之内就不会有第二只。”
                    “不学也可,但我要看着你。”
                    “还是不行。若我震慑玄虎时你在旁看着,玄虎必会以为你我同谋。它怎还会为你效力?
                    “那你不要去找玄虎了。”端木蓉忽然拉住盖聂衣袖,道:“我自己下山真的没事。”
                    盖聂皱眉道:“蓉儿,你最近有些奇怪。”
                    端木蓉道:“你也是。”
                    盖聂一笑,道:“或许太久没有回来,不习惯了吧。”
                    “是么?”
                    “三月未归,可还记得下山的路?”
                    “自然记得——所以你明天不要跟着。”
                    “好。”这一次,盖聂温驯地点点头,完全没了抬杠的意思。
                    “还不回去?”端木蓉不大相信的样子,亲自把盖聂推回了卧房。
                    次日早晨,端木蓉早早起来做好了早饭。临出门前,却又忍不住回来看盖聂,见他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这才放心离开。
                    一路下山,天光渐渐大白。端木蓉感受着大地慢慢醒来,沐浴晨风,不觉神清气爽,心情大好。得意之下,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不近处跟着那个本该躺在床上的人。那人一直到她平安下了山,才悄悄隐去。


                  IP属地:北京114楼2021-02-15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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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九、悲
                    端木蓉进得市肆,却见那家熟悉的成衣店并未开门。端木蓉自市肆买办出来,便寻去了花锦家。
                      里巷冷清,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推开花锦家的柴扉,原本齐整的小院竟已杂草丛生。院内一片寂静,出人意料的惨淡。
                      “有人吗?”端木蓉试探着叫了一声,心疑他们夫妇二人早就搬家了。
                      屋里陡然响起婴儿的哭声,端木蓉轻轻皱起了眉。屋内走出一白衣女子,形容枯槁,面色苍白,远远一看便知气血两亏。端木蓉一时没认出她,只觉这女子命不久矣。
                      “蓉姐姐。”
                      白衣女子的声音虽哑,端木蓉也听得出那是花锦的声音。见她一身白衣,端木蓉不觉心中一沉。
                      原本是个多么光鲜亮丽的人,怎么如今已成这般枯槁模样。
                      “锦儿?这是……怎么了?”
                      “林哥哥走了。”一语未毕,花锦又作啼哭状,只是双目干涩,再哭不出一滴泪来。
                      相思伤肺,映于印堂。花锦的印堂发黑双目无神,又逢大悲,站立不稳,幸有端木蓉一扶才没有摔倒。
                      “蓉姐姐。”
                      端木蓉无法安慰,只轻轻揉搓起花锦的劳宫穴聊以安神。
                      好一会儿,花锦才稍微缓过神来,道:“家里乱,你不嫌弃的话,进去坐坐吧。”
                      端木蓉心中悲切,花锦却还强撑着笑了笑。努力上扬的嘴角此时看不出一丝欢欣,眼里的沉重却有些刺眼。端木蓉逃也似地避开她的视线,搀扶着她慢慢进了屋。
                      屋里的光景并不比院中好些。家具久未打扫,席子上也落了灰,杂物堆了满地,几乎没有地方落脚。一个刚刚满月不久的婴儿声嘶力竭地哭着,花锦哄了半天也不见收势。
                      “我来吧。”端木蓉接过惨白的襁褓,在孩子细弱的手臂上轻抚了几下,孩子立即止了哭声。
                      “谢谢。”花锦感激地看了端木蓉一眼,端木蓉却更觉得难过。这个姑娘年方二十就家破人亡,孩子又还这么小,教人怎不心疼。
                      “这孩子可取了名字?”
                      “取了,林哥哥早就说过的,男女都说过……这孩子是男孩,就叫长安。他还说要是女孩就叫长乐,林哥哥说他喜欢女孩的……”花锦的脑袋其实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如今说越扯越远,又要哭起来。
                      端木蓉赶紧岔开话题道:“先不说宋林,你现在如何生活?”
                      “林哥哥走时家中还剩些积蓄,可现在也快用光了。有时候邻居们也偷偷接济一下。你看我现在,家里连茶水也没有,实在对不住。”花锦苦笑了一下,脸上终究被被哀伤占满,再容不下其他情绪。
                      端木蓉本不忍问宋林的事,只怕惹她伤心,可眼下却不得不问。花锦家中如此冷清,邻居们接济又要偷偷摸摸的。依着花锦的人缘不该如此,依着赵地人朴实的性子更是匪夷所思。能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除了瘟疫,还有什么?
                      唯有刑律。
                      而能让他们夫妻二人与刑律扯上关系的,正是盖聂与端木蓉。
                      端木蓉把婴儿放回床上,无言许久,也不知该如何问。
                      “宋林……他……”
                      “蓉嫂子,你问吧,我没事。林哥哥他是被官府抓走的,官差硬说他和叛逆分子勾结……我,我那时候已经快要生产了,还是邻居大妈帮忙找的产婆。谁想到,谁想到……”花锦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她的眼泪早已哭干了,声音也变得沙哑,此时一哭,只能干咳。
                      “锦儿……”端木蓉的喉头有些发哽,想要安慰,却又无话可说。
                      花锦稍稍平复了情绪,继续道:“孩子还没有出世,林哥哥就……他就……”花锦再度抽泣起来,断断续续说完了后面的话:“蓉姐姐……你说,官府为什么要这样?我知道、我知道林哥哥他明明是冤枉的啊!他是冤枉的啊……”
                      端木蓉上前抱住花锦,沿着督脉轻抚她的后背。医家内力化入血脉,花锦的悲伤也透过手心,传到了端木蓉的掌中。
                      “锦儿,对不起。你丈夫是因为我们才被牵连。”
                      “不……不是的。我知道,官府抓他是因为赵大哥,可是、我也知道,赵大哥他也是冤枉的啊!”
                      “官府抓宋林,想必就是为了问我们的下落。今日我不再瞒你。锦儿……其实你的赵大哥就是剑圣盖聂,我曾经也是墨家人,官府已经通缉了我们几年。”
                      花锦呆呆地看着端木蓉,端木蓉忽然一提裙摆,长跪地上。
                      “锦儿,对不起。”
                      “不、不是的。”花锦反应过来,慌忙去扶端木蓉,端木蓉却是打定了主意纹丝不动。花锦扶不起端木蓉,便和端木蓉一起跪下,道:“怎么能怪你呢?一定是官府弄错了……”
                      “锦儿,世上没有错事。你眼里的错在别人看来就是对的。我必须承认是我们连累了你。”
                      “你别这么说!蓉姐姐,你就像我的亲姐姐,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是那些官兵,是他们弄错了……蓉姐姐,你也不要怪那些官兵,他们以前一直很好的,自从他们来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强盗了,他们一直都是好人啊!我也不怪他们,也不怪别人。林哥哥去了,这是我的命啊!蓉姐姐,这是我的命啊……”
                      花锦的嗓音变了调。床上方才平静下来的婴儿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也跟着大哭起来。
                      端木蓉想要叹息,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那个气力。满屋哀声中,端木蓉艰难地起身,仿佛身上压着千钧之重。仅仅是抬手把花锦扶到床上,便觉得精疲力尽。无力转圜的寡母抱起未通人事的孤儿,渐渐止住了悲啼。
                      为母则刚,这也是支持着花锦的最后一个信念。端木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阵阵绞痛,可不知为何,眼中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花锦安抚着婴儿,刺耳的哭声渐渐消停,婴儿缩在襁褓中睡着时,花锦也归于平静。
                      端木蓉四下看了看这毫无生气的房间,轻声道:“锦儿,你方才说我就像你的亲姐姐,你相信我吗?”
                      “嗯,我信。”
                      “那好。你跟我走吧。”
                      “什么?”
                      “跟我回家。你不能在这住下去了。”
                      “蓉姐姐,你不知道。林哥哥被定的是勾结叛逆的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抓走,和我来往的也许都会被连坐。你今天来看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你也看见了,我的邻居都不敢来的。”
                      “你忘了,我的丈夫才是官府真正要抓的人。”
                      花锦一愣,急道:“那你们快逃啊!被官府抓住就死定了!”
                      端木蓉平静道:“不打紧。若是你怕我们连累你,直接把我送到官府就好。功过相抵,也许能换你一个清白。”
                      “你说什么呢,是我连累你们才对……赵大哥武功那么厉害,带着你肯定能跑掉。可是我不一样,我还有长安要照顾,你带着我们,一定走不远的。”
                      “这你不用管,你只说敢不敢跟我走。”她今日是一定要带走她的。留在此地日日睹物思人,生活不便不说,肺气郁结亦是要命的病。锦儿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先兆,若此时放任,无异于见死不救。
                      花锦犹豫着,似是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执着。
                      “不是不敢,我知道你是好意……”
                      “那你不和我走,只是因为仍在怪我?我只有去自首赎罪了。出了这个门,要么你跟我回家,要么我自己去监牢,没有别的可能。”
                      端木蓉这话绝不似玩笑。锦儿一念善意能让她就死,亦能让她得生。
                      “那……我送你回去吧。只是万一官府知道了你住在哪,你要怎么逃呢?”
                      “官府知道了也没用。而且你是要跟我一起走,不是要送我回去,明白了吗?”
                      “蓉姐姐,是你不明白啊……”花锦叹道:“我跟你走了,你怎么办呢?我已经这样了,可赵大哥和你还可以好好地,要是林哥哥还活着,他……”
                      还林哥哥呢。端木蓉已经不指望锦儿现在这脑子能想出什么因果来,也放弃了跟她解释明白。由她说下去,还不知要耽搁到几时。
                      “走不走?我要去自首了。”
                      “啊?”花锦吃惊地看着端木蓉,后者乃是一脸的理直气壮。花锦无奈道:“……走,我跟你走,你别想不开。”
                      她大概没见过这样无赖的威胁,立刻就被镇住了。端木蓉十分自觉地抱起长安,拽着花锦就出了门。虽则连哄带骗,好歹是成功把她带上了。
                      正午方过,锦儿发现自己稀里糊涂地被领进了深山密林,此时反悔已不可能了。
                      “姐姐,这山不能进,会迷路的。”
                      “放心,不会有事。”
                      花锦无奈,只得跟着端木蓉进了鬼气森森的一片林子。死门属土,旺于秋季。在此时进鬼谷,必于死门入,才能从生门出。若非修习过鬼谷吐纳术的人,进此门必定要杀生,破刑戮之忌。
                      端木蓉自是不怕,盖聂亲传了她鬼谷吐纳术,与山中万物同承天地灵气,自然不会招野兽攻击。可是花锦怀中抱着个血气鲜嫩的小娃娃,端木蓉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前方道路越来越阴森。成片的乔木遮天蔽日,炎炎夏日却有阵阵阴风,每一处林荫石坳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直抵人心灵深处,诱发着人类本能的恐惧。
                      这才是鬼谷之所以为鬼谷。
                      花锦紧紧贴着端木蓉走着,半步不肯落后。走了一会,端木蓉便感觉到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们。
                      “小心。”端木蓉将花锦挡在身后,凭着直觉盯住了树荫遮盖的一处。
                      端木蓉其实并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然而她能感觉得出,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
                      下一秒,树丛一晃,钻出来一颗圆滚滚的脑袋,竟是那只失踪多日的玄虎。
                      “虎儿?”
                      玄虎打了个哈欠,眼睛直盯着端木蓉身后的花锦。端木蓉暗暗自袖中摸出数支银针,上前与玄虎对面而立,既彻底挡住玄虎的视线,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玄虎硕大的双目冒着绿光,却是不再逼近。
                      一人一虎对视了片刻,正当玄虎转身离开之时,花锦怀中的婴儿忽地大哭起来。玄虎闻声猛然回头,爪牙毕露。
                      端木蓉心中一凛,三支银针脱手飞出,两支穿在虎耳上,一支正扎在虎额间。玄虎疼地一跳,转过身来眼睛只盯着端木蓉,似还没反应过来。
                      然而不等玄虎反应过来,针上的药力已经见效,玄虎四肢一软,趴倒在地。
                      端木蓉对花锦道了声“稍等”,便径直向玄虎走去。玄虎一对眼睛还大睁着,花锦刚安抚住了小婴儿,此时既不敢出声,也不敢上前拦她,只在原地看得心惊肉跳。
                      端木蓉拔下了玄虎身上的银针,却并不就回,反手摸向玄虎的肚子,还顺口道了声“抱歉”。
                      “锦儿,你等我一刻钟可以吗?”端木蓉掏出数支长针刺在了玄虎肚子上。
                      “可以是可以……不过、蓉姐姐,你给它扎的部位好像跟我怀孕时挺像的?”
                      “呃……是啊。”
                      居然有点尴尬。
                      端木蓉一时手重,一支银针直接没到了针尾。玄虎委屈地呜咽一声,完全想不明白怎么以前那么可爱的一只两脚兽忽然变成了个虐待狂。


                    IP属地:北京115楼2021-02-16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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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备
                      二人上得山来已是下午,端木蓉第一遍没找到盖聂,再找第二遍却发现他是在厨房。二人行至门口,只见盖聂在灶火旁打坐,似是看火,却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火是才生起来的,只在一把蒲扇的助力下才稍稍舔着锅底。她们已近身二十步以内,他却毫无反应。端木蓉略一思索,示意锦儿在门外稍待,自己先去说明一番。
                        端木蓉一脚踏入厨房,盖聂便猛地转过了身。
                        “是……蓉儿?”
                        “怎么,除了我还能有别人?”
                        盖聂放下扇子,道:“抱歉,本该去接你的。适才在想事情,误了时辰。”
                        “这倒不必。你刚才去哪了?我都没找到你。”
                        “四处转转,也没什么。”
                        盖聂回答得太随意,端木蓉虽有些不满,也并未细问。云梦山的确没什么值得细问的,真要问下去,他便说去看风景了也无可指摘。再者,今日计划之外的事也不止这一件。
                        “盖聂,我说一件事,你不准生气。”
                        盖聂微微一笑,静等着她说下去。他极少对她生气,就是端木蓉现在告诉他她把他师父的房子给点了,他顶多也就是会问问她有没有伤着自己。
                        端木蓉道:“我今天擅作主张,多带回来个人。”
                        不可能。这是盖聂的第一反应。今日鬼谷中的确有第三个人来过的迹象,但此人绝不可能是端木蓉能带得回来的。
                        盖聂眉头刚一皱,端木蓉便上前强行把他的眉眼抚平了。
                        “都说了不准生气!锦儿是走投无路了,我必须要把她带回来……”
                        “我没有生气。你带回来的是锦儿?”
                        “是。”端木蓉松开他眉眼,双手搭在盖聂肩上,等着他的态度。
                        空气忽地安静下来,盖聂沉默了片刻,道:“蓉儿,你不该让她过来。”
                        端木蓉还未答话,花锦已在外待不住,自进屋解释道:“赵大哥,你不要怪蓉姐姐,是我要来的。”
                        锦儿话音一出,怀中睡着的奶娃娃就被吵醒了,不哭不闹,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盖聂一顿,混沌的脑子忽然明白过来。当事情与鬼谷子无关时,一切都清晰明了了。也就在这一瞬,他整个人都变得颓唐又无力。
                        “赵大哥?”
                        盖聂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是何时的事?”
                        花锦一时费解,盖聂又道:“宋林,是何时的事?”
                        花锦便把她的遭遇又叙了一遍。这一番,她已能完整地叙述完前因后果,而不至中途下泪。盖聂已猜出了十之八九,只是听当事人亲口讲起,终还是另一番痛心。
                        盖聂听罢半晌,才轻道:“是我对不起你们。”
                        他身边的人总会受伤。盖聂面色未变,端木蓉仍看出了几分黯然。她方欲抱一抱他,不料花锦却忽然跪下去。
                        “赵大哥,你别这样说。当年要是没有你的恩德,我和我爹早都死在土匪手上了,后来我有了孩子,蓉姐姐又救了我的孩子,林哥哥遭难,也是你们好心收留,你们的恩我都记着,做牛做马也要还的。”
                        “锦儿你这是干什么!”
                        今日烦心的事一出接着一出,端木蓉有些躁意,还是先上前去扶花锦,怎奈她又不肯起来。
                        盖聂放下扇火的扇子,道:“何必如此?你先安心养好身体,不要多想。”
                        花锦道:“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可以洗衣服做饭,我还会织布做衣服……”
                        “明日起,你去帮蓉儿做饭如何?”
                        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客套。端木蓉看向盖聂,他只是点头笑道:“带她去吧,多个侍女也不错。”
                        端木蓉有些窝火,盖聂却一脸好笑地看着她。锦儿心中大安,却才就着端木蓉的手起了身。端木蓉终于会意,扶着她回了客房。
                        厨房里,盖聂直接从里衣上撕了一条白布,又从炉灶中抽了一小块黑炭,在布上写了一行小字:左车速来。
                        盖聂打开窗子,自衣领中抽出一根羽毛,轻轻一挥,便有一只谍翅鸟落在他手上。盖聂将布条系在谍翅的腿上,一扬手,谍翅便飞了出去。
                        他身上就只带了三支谍羽,回墨家前匆匆缝在中衣的衣领里,如今还没动过。只怕小庄乍然看见这谍翅传信,还会以为是他的死讯。他心脉上破开的那个口子已是再不可能复原了,纵有卫庄散了大半内功给他护住心脉,也不多延个十几天寿命,这些是无法对别人言讲的。
                        世上诸多悲愁,他终会一件一件甩掉。曾携风雷去,复向山林归。将离当归,未尝不是件快事。
                        三日后,鬼谷远来了一位客人。
                        只见那一少年形如玉立,姿容俊朗,足下生风,龙马精神。虽是年方二十,眉宇间却有股从容沉静,是为常人所不能及。
                        美中不足的是,少年身上的衣裳实在惨不忍睹。一身青衣被剐得千疮百孔,肩膀处还有个开到胸口的大洞。腰带已然断了,一把利剑只得绑在背上。满身尘土混着汗水,却似个到鬼谷来讨饭的乞丐。
                        盖聂站在半山腰,远远地看着那狼狈不堪的少年走近,忽然有些后悔叫他来了。
                        少年走到盖聂面前,“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抱住了盖聂的大腿。
                        “师伯……鬼谷怎么那么危险啊!”
                        盖聂哭笑不得道:“怎么这时才来?可是小庄未曾告诉你如何进入鬼谷?”
                        李左车急忙为卫庄开脱道:“那倒不是,这个奇门遁甲阵我师父给我讲了整整一天呢!”
                        “那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咳,没事儿,上山路上遇见一只黑色的老虎,我打不过它,被它追了一天。”
                        “你师父未曾告诉你玄虎的事?”
                        李左车一愣,道:“那玩意儿叫玄虎啊?还怪吓人的。”
                        盖聂抚额,道:“他也未曾告诉你如何上山?”
                        “告诉了啊,那个阵法破了就能找到路了,我这不找到了吗?”
                        果然,卫庄并没有告诉过李左车用鬼谷吐纳术就不会受到玄虎的攻击。
                        盖聂同情地顺了顺李左车凌乱的头发,道:“下山的时候,记得用鬼谷吐纳术,水寒剑也收起来。”
                        李左车也不细问,只是点头应下。
                        “走吧。”盖聂伸手欲把李左车拉起来,李左车却是连连摆手,道:“别……师伯,让我再歇会儿……”
                        可怜的孩子。
                        中午,盖聂终于领着李左车回了住处。是时,花锦已备好了丰盛的一餐,只等着盖聂带着人回来接风洗尘。
                        端木蓉见李左车衣冠不整的样子便是一惊:这是遭抢了?
                        “左车?”
                        “伯母。”李左车斯文地拱手一礼,配上那一身褴褛破烂的衣服,倒显得有些滑稽。
                        端木蓉忍住笑,道:“坐下吃饭吧。”
                        “哎,谢谢伯母。”李左车规规矩矩坐在桌前,等候长辈入座。
                        花锦端着一盘拌菜进屋,便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坐在桌前,登时惊讶道:“这就是赵大哥说的客人?”
                        端木蓉点点头,盖聂也看向李左车。李左车站起来对着花锦行了一礼,恭敬道:“在下李左车。”
                        花锦把菜放到桌上,道:“这做派倒不像个要饭的。”
                        “……”过奖了?
                        李左车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的衣裳,老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
                        盖聂与端木蓉都就了坐,花锦给所有人添了米饭,方才坐下。
                        李左车与玄虎周旋了一上午,早已饿得发昏,可当着众人又要端着教养,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扒饭。
                        盖聂好笑道:“左车,师伯这里没有人会说你。”
                        李左车点头称是,仍是文质彬彬的样子。端木蓉看出他还顾着面子,遂拽着锦儿离了饭桌,回房去吃了。
                        眼前只剩了自家师伯,李左车终于本性毕露,狼吞虎咽连吃了六碗饭,看不出半点赵国旧贵族的修养。
                        待左车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盖聂由衷道了声:“小庄收你也不容易。”
                        好的师伯,您说的都对。
                        李左车人生二十年的脸都在这一天丢尽了。
                        左车腆着脸问道:“师伯,您叫我回来不会就为了吃饭吧?”
                        盖聂道:“自然不是。我叫你来,是为让你见个人。”
                        “嗯?什么人?”
                        正说着,端木蓉与花锦说笑着进来收拾碗筷,花锦手中还端着两杯清茶,分别给盖聂和李左车摆在面前。
                        李左车道:“多谢姐姐。”
                        花锦点头一笑,随着端木蓉一同收拾起桌子。
                        盖聂的目光朝着花锦的方向一扫,李左车顺着看了过去。
                        原是他饿得狠了,除了饭菜就没看见别的。如今静下心来再看,方觉得此人的确漂亮。
                        只见那一美人,桃腮雪面乌云鬓,葱指玉臂杨柳身。美目盼兮,宛如江上起烟波,巧笑倩兮,好似花下回风流。衣着端庄而不死板,做派活泼而不放浪。一笑之下的亲和,由内而外的让人舒服。也不是诗书熏陶,也不是名家教养,偏这一股子山野之气、落落之风,便让人心旷神怡。
                        李左车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马马虎虎喝出那是黄芪当归茶。
                        “师伯,你要我见那位姐姐?”
                        盖聂道:“她是我妻子的义妹,名唤花锦。”
                        “花姐姐好。”李左车拱手一礼,仓促之间却是乱了辈分。
                        花锦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听到远处房中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遂留下一句“长安怕是饿了,我去看看”,匆匆出去了。
                        盖聂待花锦离开,才问道:“你以为此人如何?”
                        李左车礼貌笑道:“是个美人,但心性单纯,不似鬼谷中人。”
                        “她的确不是鬼谷中人。”
                        盖聂说到这里,原本还在收拾桌子的端木蓉亦停下了动作。
                        盖聂道:“我叫你过来,是要你与她成亲。”
                        “什么?!”李左车吓了一跳,手中茶水洒在了破烂的衣服上。且顾不得烫不烫,李左车脱口喊道:“师伯您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玩笑,算是帮我一个忙。”
                        “师伯您别逗我了,我娶一个有夫之妇,就算人家相公打不死我,我歇叔也要打死我的。”
                        “她相公已经亡故。”
                        “师伯您不是说真的吧?您让我娶一个……那个,一个寡妇,还是带着孩子的?”
                        “你嫌弃了?”
                        “不是,我可以不介意,可我家里也不能同意啊!我要真领个拖油瓶回家,我爹我娘说不定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
                        “左车,注意你的言辞。”盖聂不悦道:“锦儿命中与你有缘,你要好好对她。”
                        “不是……师伯,您……我……”李左车急得语无伦次,最终憋出了一句:“我还是个孩子啊!”
                        说着,李左车向端木蓉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唉,救救孩子吧!
                        端木蓉此时也是云里雾里,皱眉看向盖聂。盖聂却只作不知,强硬道:“左车,两日之内,你要带花锦离开鬼谷。”
                        “别!师伯,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我怎么带她走啊!不是……我干嘛要带她走啊!带人家去哪儿啊!”
                        “我已经告诉过你,她叫花锦。”
                        “师伯!”
                        重点不是这个啊!
                        盖聂无视李左车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拎着他的后脖领子就出了门。
                        李左车认命地随着盖聂走着,想着师伯是生气了,正打算把他扫地出门扔出鬼谷。
                        没准下山的时候会再遇上那头玄虎?罢了罢了,大不了让玄虎把他硕果仅存的裤子也撕烂了,回去找师父哭一场。挨顿骂,保准还能再得一身新衣服,总好过带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回流沙。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却是被盖聂带到了花锦门前。李左车心道不好,正想逃跑,却是被盖聂三两下封了内力,一把推进房里。再去开门,便发现房门已经从外面锁住了。盖聂在门外云淡风轻道:“在里面待满三个时辰,否则我不保证你还能活着下山。”
                        “……师伯!”
                        门外,盖聂已转身离开,把一声声几乎凄厉的哀嚎留在身后。


                      IP属地:北京117楼2021-02-17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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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结
                        盖聂回到房中,没有任何压力地和端木蓉对饮香茗。
                          “当归黄芪……这茶煮得不错。”盖聂轻嗅着杯中腾起的水雾,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端木蓉却是一把夺过了盖聂手中的茶杯,压着火气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盖聂睁眼看了看端木蓉,笑道:“什么意思,你不都看见了吗。”
                          端木蓉不悦道:“你够了。为什么要让左车娶锦儿?”
                          “我说过,锦儿与他有缘。”
                          “呵,这话若是道家逍遥子说的,我倒还信上几分,你却是如何得知?”
                          盖聂淡淡道:“事实摆在眼前,不知道才怪了。”
                          端木蓉道:“可你没有告诉左车,也没有告诉锦儿,纵是左车愿意,你又凭什么替锦儿做决定?”
                          “命也,不可说。”盖聂伸手去要他的茶杯,端木蓉便没好气地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盖聂也不生气,看着她微微一笑,便把杯子拿起,细细品味。
                          “你竟还喝得下。”端木蓉讽刺了一句。
                          “喝得下。只是这茶里该再加两味药——金银花与薄荷,好去去火气。”
                          端木蓉正思索茶中缺了哪两位药,待他说完才反应过来是在说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也不知是去了何地撒气。
                          盖聂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沉重。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趁着他尚有余力,他要加紧给他留在世间所有缘分都找个归处。锦儿与左车的事是结束也是开始,是决断也是试探。
                          三个时辰后,天已经擦黑,盖聂终于打开房门,把李左车和花锦放了出来。两人倒是都十分平静。端木蓉一路牵着花锦的手带她去吃饭,连道歉带安慰,花锦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鬼谷子的房中,盖聂正与李左车促膝长谈。左车身上的衣服都已缝补好了,淡青的衣服皆绣上了花纹,玄虎撕破处化为几枝白梅,自肩头绽放到胸口。原本满是裂痕的所在,竟还能花木丛生。
                          “左车,你可还有怨言?”
                          “弟子不敢。”
                          “但说无妨。你若真不愿意,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左车抬头看了一眼盖聂。方才与那女子相处良久,左车倒是看出了几分内情。若说是给他牵个姻缘,莫如说是师伯不愿在鬼谷养闲人了才对。若师伯直接让他带走那人,他也会照做的。只是既然师伯问了……
                          “……师伯。她很好,真的很好。但我配不上她。”
                          盖聂垂眸一笑,目光随意地落在左车脸上,却看得左车心中直跳。
                          “是配不上,还是顾不上?左车,你修炼十年,总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女子。”
                          ——修炼十年!
                          李左车心中猛地一沉,眼中惊惶一时不容隐藏。亡国之日起,他便将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天真烂漫,让所有的亲人无比放心,一半卧薪尝胆,在最深的暗夜里剑磨十年。
                          不,师伯不可能知道。这些年的伪装,连最亲近的歇叔与祁伯伯也未能看出来。拜入鬼谷后,他也从未表露过半点心志。连师父不也嫌他藏不住心事,要他练习静气凝神吗?
                          李左车稳住心神,笑道:“师伯这话差了,弟子又不是妖精,怎么叫修炼呢……”
                          盖聂忽道:“赵国灭亡那年,你不过十岁吧?”
                          盖聂一语说破,李左车反倒不好再打岔,只愣了一下,讶然道:“是啊,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师伯怎么又提起旧事?”
                          盖聂淡淡一笑,脸色或可称得上慈爱。李左车看着师伯的眼睛,也想在脸上回出一丝笑来,竟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左车,你瞒不过我,也不该瞒我。我第一次见你,便知你心中有执念。你看似直率跳脱,可要拜我二人为师,本就非常人敢想。换做是我当年,也万不敢有此一念。师寻徒者有所赏,徒寻师者有所图。若敢寻鬼谷之师,图的纵不是天下,也至少是诸国。”
                          盖聂的声音平缓,落入李左车耳中却如闻惊雷。李左车猛然抬头,虽神色无异,然而指尖轻微的一颤还是暴露了他心中惊慌。他这一身热血,此刻尽变得冰凉。
                          原来师伯看得从来不是过程,他看得只是结果。再单纯再天真,他终究还是拜入了鬼谷。对师伯而言,这就足以说明问题。
                          十年韬光,终还是破于一旦。
                          李左车猛然跪地,颤声道:“师伯,我并非有意隐瞒……”
                          “你不必担心,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李家世代忠良,你若无此心我才会觉得奇怪。小庄曾告诉我你精通用兵韬略,想必你下过苦功。至于武功,以你的体质,能把剑术练成这种程度更属不易,起码要付出三倍于我当年的努力。赵歇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心中所想,亦可见你心术过人。单凭此心此志,你已够格拜入鬼谷。”
                          “谢师伯成全!”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便觉得全身发软。左车顺势伏倒在地,深深一拜。
                          盖聂起身上前扶起他,道:“不必谢,成全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只希望今日成全你的,他日不要毁了你。”
                          “师伯说的是仇恨吧?弟子不会为复仇而活的,请师伯放心。”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为了复仇。能入鬼谷,不至于心胸狭隘至此。只是逝者如斯,不可追徊。我说的不是恨,而是爱。”
                          爱?这一个字响起时,李左车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悸动,很快又消失了。恍惚之间似有所悟,又难明了。
                          卫庄到底没有前任鬼谷子的思虑周全,他忘了为左车破除上限。思故国,怀主君,敬师长……忠孝节义友悌恭谦,左车都占全了。若入儒家,倒足以为当世圣贤君子。若遇盛世,也足以为高士楷模。只是值此乱世欲行纵横,这反而会成为最大的障碍。
                          “生死囿于一态,爱恨锢于一情,放不下,如何纵横?”
                          盖聂让左车带走锦儿,也是为了这一点。锦儿是个什么都能放下的人,容喜容悲,释爱释恨,不沉溺过往,亦不恐惧将来。不会对谁生死相随,也不会与谁不共戴天。她的人生没有绝境,只要人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也许有一天,锦儿的这份豁达能救左车一命。
                          “弟子愚钝……请师伯明示。”李左车双眉微皱,一时不解。
                          盖聂叹道:“不懂便罢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参悟的,只可惜我已经没机会教你了。假以时日,你总会明白。”
                          “师伯?”
                          盖聂道:“你来之前,小庄可交代过你什么?”
                          “师父说,不管您要我做什么,我一定要答应。只是……师伯,娶妻之事,我实在不能自己做主。”
                          盖聂点点头,又道:“那你可知小庄为何让你事事顺从?”
                          “弟子的确有几分猜测。您刺秦回来后就一直未曾见人,后来又悄无声息地回了鬼谷,也许……”李左车看了盖聂一眼,复改口道:“弟子也只是胡乱猜测。”
                          盖聂道:“左车,你的猜测是对的。”
                          李左车不解地看了看盖聂。眼前的师伯气息平稳,举动自如,尤其那沉静从容的风度,看起来可比自己放松多了。盖聂示意左车噤声,随即轻轻地拉开自己的上衣,解开了缠在胸口处的绷带。
                          伤口露出的那一刻,李左车瞳孔骤然一缩,瞬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师伯身上这伤,简直非活人身上所能有。细细一道伤痕长及三寸,深未可知,伤口周围是蜿蜒的青黑色淤痕,似是内里血脉已被震得完全爆开。青黑色以外,皮肉中的血似已流干,肌理都有些泛白,连着整个上身都变得青白灰败,好似他这个人已经一点一点的从胸口死去了。那一刻,李左车甚至开始怀疑站在眼前这个师伯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吓到你了?”盖聂将绷带与上衣归于原位,轻轻道了声:“抱歉。”
                          衣衫归位之后,盖聂看起来并无异色,甚至面上都是一派平和之气。是何等的人,竟能留下如此伤痕?脉络深浅全不差毫厘,相隔咫尺都难见端倪,内里衰败透了表面上也依旧光鲜,简直如回光返照一般。
                          “师、师伯……”
                          前一刻灰败如死的人,此时又好端端地站在眼前,李左车反应片刻,仍觉脑中一片恍惚,只问道:“伯母知道吗?”
                          “自然不知,你也不必告诉她。”
                          “那您……您这伤——”李左车顿了顿,也不知该如何继续问下去。他从没有在活人身上见过这样的伤,也并不觉得有人伤成这样还能痊愈。可眼下盖聂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又似是丝毫没有为此发愁。
                          盖聂用第一次相见时的眼神,安慰般地看着李左车,淡淡笑道:“回光返照,无救了。”
                          李左车神色一怔,再说不出什么。谁能想到?曾经驰骋天下的鬼谷纵剑竟是这样一个结局。不在千军万马前,亦不在九重炼狱中。只在一个寂静幽深的山谷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日渐衰败,屈指等待着死亡到来。
                          “左车,将锦儿带走,一生不离,可能做到?”
                          李左车这一生本不会有妻子。他的心已随着赵国山河破碎,再没有能力去爱一个人。可他这次没再反对,只是点点头,道:“弟子遵命。还有什么要弟子做的,师伯尽管吩咐。”
                          “还有……你回去的时候,让墨家盗跖来。五日之内尽快把蓉儿接走吧。若过了五日,恐怕她再也不会走了。”
                          “五日?难道您……”
                          “正是。”盖聂打断了李左车的话,道:“日后保重,替我照顾好他们。”
                          “师伯……师伯,师伯!”左车惊得几乎无法思考,面对如此重托,竟也只能叫出数声师伯而已。
                          盖聂淡淡一笑,眼中的沉静成功安抚下了李左车。左车的音声方平,眼中却已满含热泪。
                          这位一世英名的传奇侠客,这位慈爱如父的温厚师长,已是今生最后一次与他相见了。
                          “弟子,遵命。”
                          李左车跪在地上,重重叩首。
                          当晚,李左车又找花锦谈了一次。纵横家的话术应付一山野女子,自是绰绰有余。也不知他同花锦说了什么,花锦次日便愿意与他一同离开。
                          两人离开时,端木蓉犹自拉着花锦询问:“锦儿,你真的决定了?”
                          花锦淡淡一笑,道:“蓉姐姐,我都明白的。我不可能永远赖在你这里。去左车家当个洒扫丫鬟倒也使得。”
                          端木蓉面色一沉,瞪着李左车。李左车苦笑道:“伯母,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端木蓉的眼神依然凌厉,李左车真是百口莫辩。花锦一笑,走到了李左车身边,对盖聂二人道:“我也该换个地方啦。赵大哥,蓉姐姐,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端木蓉道:“左车,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李左车道:“伯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我先把她送回我家,就说是在外面认了个姐姐。时间长了,我爹娘若能接受,我再娶了花姐姐。还有长安,我会把他收为义子。花姐姐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花锦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一点不见羞涩。其实这种时候,神色如常才不正常。大凡女子倾心之人,便是一个眼神也能让她面色飞红。而今李左车说出这般许诺成婚之语,花锦竟泰然自若,自是他二人彼此无意。
                          端木蓉将这些尽收眼底,又不好明言,只皱眉问道:“锦儿,你真的决定了?现在留下也还来得及。”
                          花锦道:“我愿意跟他走。蓉姐姐,真的。”
                          端木蓉还欲再问,花锦却转身出发了。远远的只听她笑道:“蓉姐姐,不用送啦,我走了要记得想我呀!。”
                          端木蓉警告地瞪了一眼李左车,李左车却是嘿嘿一笑,三步两步追上了锦儿,还接过小娃娃抱在了怀中。
                          看着李左车与花锦两人渐行渐远,端木蓉却是一脸担忧,不由问道:“你说他们两个会幸福吗?”
                          盖聂点点头,坚定道:“一定会的。”
                          端木蓉道:“你该看出来了,他们二人明明彼此无意。”
                          “左车是个好孩子,锦儿早晚会喜欢上他的。”盖聂笑笑,转身离开了。
                          端木蓉皱眉看着他的背影,满心郁闷。
                          似乎从这一天起,端木蓉与盖聂的梁子就结下了。盖聂恢复了寡言少语的性子,也再没进出过厨房。端木蓉每日自觉地做好饭,他也吃不了几口。端木蓉几次搭讪,盖聂都兴致寥寥。
                          云梦山中猛然少了花锦与左车两个人,本就寂寞。剩下的两个人之间又无话可说,两个人的孤独愈发难以忍受。


                        IP属地:北京118楼2021-02-17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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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121楼2021-02-18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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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122楼2021-02-18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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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三、伤
                              翌日早上,天光大白,鸟鸣不断。盖聂一贯醒得比端木蓉早些,但近几日他总愿意等她醒了再下床。
                                辰时,红日初生,光透过纱制的窗子,仍显三分暖色。
                                巳时,暖阳高照。山岭上有树影摇风,一片飒飒之声。
                                他身边从没什么岁月静好。盖聂静静看着身边的人,竟想不出以后要如何。
                                身边的人忽然一动,平稳的气息有了一丝变化。盖聂知道她要醒来,遂闭上眼开始装睡。
                                端木蓉果然醒了,还起身发了会儿呆。盖聂耐着性子等她动作,直到带着暖意的手搭在他左腕上,他便睁开了眼。
                                “别动。”端木蓉小心诊起脉来。
                                他知道他现在的情况,那脉象恐怕十分不妙。小心翼翼的将全身内力都注到左臂中,也不知能掩饰个几分。事到如今,除了掩饰,他真的不知还能做什么了。
                                许久,端木蓉深吸了一口气。
                                盖聂的心跟着提起来,等着她说她瞧出了多少。
                                然而她竟并没有说他的伤。“我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无心的。你……不要当真。”
                                这是她近日对他说的第一句软话,也是这些天她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
                                那个温柔的蓉儿该是回来了吧。
                                盖聂轻轻地抽回手腕,道:“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虽无心,而这几天他说得那些话可全都是有意。究其根源,还是他挑起的。相爱相伤,何等荒唐。
                                “你不要动。”端木蓉起身下了地,穿好衣服出去了,临出门前又嘱咐了一遍:“一点也不要动。”
                                盖聂无言看向端木蓉,端木蓉见盖聂不回话,又问道:“听懂了没?”盖聂点点头。端木蓉道:“回去躺好。”盖聂把露在外面的手腕缩回被子,闭眼假寐,这才听见端木蓉关门的声音。
                                房间忽然显得很空旷。
                                盖聂静下心来运转内力,感受着自己衰败的身体——前几日痛感还遍布全身,而今已近乎麻木。天问曾经刺进的地方早已没有知觉,然而他能感觉到,鲜活的生命正从那里流失。
                                刀剑林中走过多年,对他而言这感觉并不陌生。他甚至可以推算出自己的死亡时间,这副身体已算是死了一半了。
                                已到了生命的尽头,却还觉得每一刻都度日如年。夏末秋初的鬼谷正是百花竟放的好时节。只可惜本该赏花的人已如风中烛火,不知何时而灭,平白辜负了这美景良辰。曾经答应过的陪那人去看海棠,必是要失信了。他想象着鬼谷的天光云影,想象着云梦山的百花争妍,想象着云淡花深处一个温柔的身影。既可受风雨,亦可照日月,独立于天地之间,身边是没有他的。
                                她一定可以做到……盖聂幸福地想着。
                                端木蓉回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她手里端着的托盘中除了清清淡淡的饭食,还有一碗熬得黑漆漆的汤药和一碟蜜饯。
                                盖聂一起身就被端木蓉按了回去。
                                “你必须静养,万不能再下地了。”
                                “我有分寸。”
                                端木蓉也不坚持,脸上甚至有淡淡的笑——只是,那笑是那样凄凉。盖聂似乎从不知道医家所学为何物,又或是他早已知道结局。
                                “先喝了它。”
                                盖聂接过端木蓉递来的碗,将那不明液体一饮而尽。
                                好苦的药。盖聂递回空碗时,舌头已经失去了知觉。
                                “张嘴。”端木蓉挑了棵最大的蜜饯喂给他。“好些了吗?”
                                “嗯。”
                                端木蓉的目光扫过盖聂双唇,似是担忧更甚。
                                盖聂剑眉微蹙,补充道:“蜜饯很甜。”
                                “我给你的是青梅干,是酸的。”
                                她眼中哀愁难掩,脉脉紫眸盈满了水雾。“那药药性极烈,味道也极苦,喝了它,你三天之内是尝不出味道的。我给你青梅干,是为止吐逆。”
                                “……”
                                “你……何时才能对我说真话?”
                                盖聂一愣,随即移开视线,沉默不语。端木蓉默默端起碗筷来,小口小口喂着他把饭吃下去。
                                两人情爱依旧,只是这心中的疙瘩是再解不开了。
                                剑客伤人伤己,哪怕他断了渊虹、弃了木剑,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也挣不脱剑客的宿命。与剑相伴了二十年,哪怕他用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包住剑刃,剑锋依然会刺破血肉——先是他自己的心,然后是别人的。
                                爱之浅则敬而远之,爱之深又不忍相离,原本想保护,却反而伤害了。
                                “盖聂……”
                                “嗯。”
                                端木蓉不语,盖聂又道:“在想什么,直说吧。”
                                “别问了,就是想叫你。”端木蓉放下碗筷,两人又陷入沉默。
                                盖聂失神了一会儿,依稀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是何时的事。
                                窗外一只鸣蝉突然聒噪起来,惊散了屋中宁静。端木蓉收起剩了大半的饭菜,起身离开了。
                                渐响的蝉声吵得人心烦意乱。窗阴不过一箭,盖聂已觉体内衰败的血液凝滞起来。昨夜之后蓉儿开始变得十分小心,却看不明白他生死已定了。
                                缘尽奈何情意重,佳期多半待来生。
                                死亡的感觉猛然笼罩了全身,盖聂惊坐而起,起身下地。
                                若此时则亡,至少和她好好告个别。
                                血气随着动作涌动起来,入腹的药性向身上各处化开,如浸汤泉,唯有心口那处依然是冰冷的。鬼谷中单腾出来了一间房来储存她的药草医器,他以前也常往来出入。她此刻离开,只可能在药房。
                                这一路走来,是他平生第一次发现,由卧房到药房,由他所在到她所在,竟是那么遥远。她到底是如何穿过那么大的世界找到他的?
                                药房的门开着,灶台上坐着一个砂锅,药气蒸腾了满室,闻起来却叫人脑袋发昏。端木蓉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炉火,似也不甚上心。
                                盖聂想要唤她,又见她似是在沉思,便没有出声打扰,只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
                                良久以后,端木蓉忽然轻叹了一声。
                                “傻子。”
                                “抱歉。”
                                盖聂一答话,端木蓉却是吓了一跳。慌忙转身,便看见盖聂在她身后,已站了不知多久。
                                “你何时过来的?”
                                “你不知道?”
                                “我怎会知道!你为何要过来?”
                                “想来看看你。”
                                “别闹了,你快回去。”端木蓉起身去扶他,盖聂却是并不领情。
                                “蓉儿,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不好。你阳气浮散受不了暑热,白日里你不可出门。”
                                “蓉儿以为我晚间就能出门了吗?”
                                “我不同意就是不行。”
                                “……”
                                盖聂执意不动,端木蓉只好加紧处理手上的活。转身端下了熬药的砂锅,把药盛在一个碗里晾上,又把药渣倒进一个竹篓去风干。
                                厨房的事都安排妥当之后,端木蓉端起碗,道:“走吧。”
                                盖聂点点头,跟着端木蓉回了卧房。昨夜吐血之后,身体猛然变得不受控制了,一路走得极慢。
                                “歇一会吗?”端木蓉忽然停下了。
                                “不必。”
                                “你的脸色很差。”
                                盖聂一愣,才发现他已经不能自如的调动内力,不过一夜之间,连维持一个正常的脸色都做不到了。盖聂一笑,竟走得更快了些,身后传来端木蓉有点生气的声音:“盖聂,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段路,一番折腾。待两人回了房,盖聂又被按在了床上,端木蓉三令五申的警告他不准下地。
                                “蓉儿,我只是出去散散心。”
                                “怎么,你看见我觉得烦吗?散什么心?”
                                “不,我是说你不在的时候。”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更不能出去了,谁知道你自己出去会出什么事。”
                                “我保证不会的。”
                                “你保证不了,连我都保证不了。”
                                “那你是知道我的身体是什么样子了?”
                                端木蓉一愣,才发现自己是被套了话。心虚地应了一声“是”,又故作镇定道:“我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那你也该知道,我已经不需要治疗了。”
                                “闭嘴。”端木蓉语气不善道:“我才是医者。”
                                面对这突然的怒气,盖聂也不觉得委屈,只是宽慰地一笑,默然无语。
                                “把这药喝了。”
                                盖聂也不询问,接过碗就把药喝了下去。
                                “这药会让你昏迷一阵,省得你又乱用内力与我捣乱。你好好地睡着,我才能看你的伤。”
                                盖聂一愣,道:“这药是这样用的?蓉儿,你真的应该提前告诉我。”
                                “你又没问我。”
                                “看到了你会后悔的。”
                                “我不看才会后悔。”
                                “我的身体,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蓉儿,答应我,不要看了。没用的。”
                                端木蓉长叹一声,努力压下烦躁,道:“盖聂,我要是你,我就赶紧闭嘴,好好睡过去。”
                                盖聂一时语塞,只无力道:“你就不能听话一次?”
                                “事已至此,你要我如何才算听话?”
                                “我现在告诉你不要继续了,你会听么?”
                                “你以为呢?”
                                “……不会。”
                                “答对了。”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盖聂喝下的药渐渐发挥了作用。
                                端木蓉看着盖聂的眼神渐至迷离,便知道他的意识已经在昏迷的边缘。
                                “困吗?”
                                “嗯。”
                                “那就睡吧。”
                                盖聂还想再挣扎一下,端木蓉的手已开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又轻又暖,融化了已到嘴边的每一字拒绝。此生经历了太多凶险,唯有在她身边,才是他此生唯一能有的偏安。
                                端木蓉在他身边静静地守着,待他睡熟了,才去拿了药箱,解开他的衣襟细细检查起来。
                                


                              IP属地:北京125楼2021-02-19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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