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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聂蓉】见良人以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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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醋
辰光熹微,屋外忽没了声音。
  端木蓉打开门去看,却见玄虎已载着那一袭白衣朝山林深处跑去,速度快得惊人。玄虎背上的人仿佛知道她已出了门,远远地喊道:“不会有事,在这等我。”
  话音未落,玄虎已入了远处密林,并着那一袭白衣也没了踪影。
  端木蓉在原地等了许久也不见盖聂回来,只听到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愤怒的虎啸。
  朝霞千里,盖聂没有回来。
  红日升起,盖聂还是没有回来。
  端木蓉一直朝着玄虎离开的方向张望着,莽莽山林中,一处苍绿如波浪微微晃动。端木蓉眯起眼,细细辨认,直觉盖聂应是在那处。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端木蓉吃不准要不要去寻他,林中忽然传来一声虎啸,方圆百里的雀鸟尽数惊起,山河为之震颤。
  晃动的那处苍绿忽然散开,似是有什么东西破林而出。一条苍龙忽然自天顶降下,盘旋三巡,直下九霄,带起的阵阵气浪压低了整片森林。清越的龙吟盖过虎啸,余音久久不散。
  万物静默无声,云梦山归于沉寂。
  对付一只山中野兽,竟还用上百步飞剑了?端木蓉再也等不下去,立刻要去寻人。
  阳光越过山岭,景致忽然转明。森林尽头,一袭白衣乘着玄虎缓缓归来。
  “盖聂!”
  白衣人远远低头,在玄虎耳畔说了些什么,玄虎便突然加速。素色衣袍在晨风中猎猎翻飞,好生威武。山鬼若为男身,也就该是如此风姿了。
  不一会儿玄虎便到了眼前。盖聂跳下虎背,玄虎便安静地趴在一旁舔舐身上的伤口。
  端木蓉一路小跑着窜进了盖聂怀里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盖聂知她担心,亦揽住她笑道:“我没事。”
  “以后别再这样了。”
  “不会了。”
  盖聂的承诺并没什么作用,端木蓉反而抱得更紧了。一个隐居深山都能去找玄虎麻烦的人,你还指望他在什么地方不会出事?
  二人腻歪了太久,久到旁边的玄虎都发出了不耐烦的叫声,端木蓉才舍得放开手。细细地检查了盖聂全身,见他身上真的没添新伤,才终于放下心来。
  盖聂对着玄虎沉声道:“来。”
  玄虎悠然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踱到了盖聂身边。盖聂将端木蓉的手放到玄虎鼻尖,又敲了一下玄虎带血的额头。
  玄虎疼得“呜”了一声,却没有乱动,只认命般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委屈巴巴,哪还有半点百兽之王的样子?
  盖聂稍稍退开,玄虎也没有什么动作,盖聂便将端木蓉扶上虎背,自己牵着虎耳慢慢溜达起来。
  “怕吗?”
  “不怕。”
  端木蓉看了盖聂一眼,忽推开盖聂的手,独自骑着玄虎。也不知她低头在虎耳边说了句什么,玄虎竟一跃而起。虽只用了三成速度,亦可比一匹撒开蹄子狂奔的好马。
  事出突然,盖聂追上时玄虎已跑了百丈有余。盖聂将木剑横在玄虎眼前,玄虎立时停住,怯怯地蹲伏在地上。虎背上的端木蓉顺着惯性向前一倒,原本盖聂已摆好姿势迎着她,若她此时跳下便能直接落入他怀中,可端木蓉硬是趴在玄虎身上生生化解了这前冲的力道,宁在玄虎身上撞得头昏眼花也不愿跳下。
  玄虎摄于木剑之威在原地不敢动作,虎背上的人也是头也不抬,趴在虎背上不敢动弹。玄虎以为背上的人是怕那个手持木剑的变态,简单的脑瓜里便觉出此人与自己惺惺相惜。
  盖聂无奈上前将端木蓉抱下来,还能感受到她在颤抖。端木蓉双手环住盖聂脖子,微微抬头,又把头埋进盖聂肩膀。
  “还说不怕?”
  “你在,我自然不怕。而且我想让你知道,我自己也可以。”
  盖聂试探着追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我想告诉你我很厉害。”端木蓉抬起头来绽出一个微笑,仿佛已忘了方才的后怕。
  “别闹了。方才我若没追上玄虎,你岂不危险?”
  “我是医仙,不会有事。”
  傻蓉儿,医者不自医,你怎么一直不懂。
  端木蓉对上盖聂忽然柔和下来的眼神,忍不住上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说起来,那玄虎身上伤痕太多,倒是需要上些伤药。”
  “蓉儿,山间野兽自有它疗伤的方法,不需你的药。”
  想来她连日未出鬼谷,一身医术无从施展,竟在野兽身上作起文章,可见这医者是给闲成了什么样。盖聂忍俊不禁,才露了些笑意便被端木蓉察觉,微眯了眼看着他。
  盖聂笑容一滞,求生欲极强地改口道:“你开心就好,这是玄虎的福气。”
  二人一虎回了住处,端木蓉拿了她新研制的金疮药,小心地覆在玄虎身上的伤处。
  盖聂知玄虎已被驯服得彻底,遂任端木蓉与玄虎单独相处,自己放心去备饭。再回来时,但见一只硕大虎头讨好地蹭着端木蓉的手,好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
  盖聂隐隐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原本是想给端木蓉找个宠物转移一下注意力的,现在这宠物好像有点喧宾夺主了?
  后来发生的一切果然证实了这一点。自打玄虎认了主人,端木蓉的注意力由盖聂分散到了玄虎身上。
  驯服玄虎之前,盖聂在房中打坐,端木蓉会在房中研究药方,盖聂在屋外练剑,端木蓉便在屋外钻研导引。茶余饭后的琐碎时光,二人也常一同漫步闲聊。
  驯服玄虎之后,以上所有的活动都只剩盖聂一人,而端木蓉,要么揉玄虎揉得撒不开手,要么被玄虎黏得脱不开身。一时兴起居然还和玄虎说说话,这下,盖聂连“能陪她说话”这唯一的优势都消失了。
  盖聂本想着玄虎与端木蓉的关系亲近一些,等到了他不得不走的那一天,她独自在鬼谷也不至于寂寞。然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这个他亲自为自己挑选的备胎,隐隐有提前上位的趋势。
  月末,节气已快到小雪。
  玄虎皮糙肉厚不惧严寒,每夜趴在二人卧房的窗外,就差登堂入室了。
  小屋中亮着烛火,屋内二人正商量着第二日的安排。
  端木蓉道:“已是月末了,我答应花锦每月月末去为她行针,她的药方也该换了。”
  盖聂道:“那明日便去如何?观今日晚霞,明日天气会很好。”
  “好。还有,虎儿每日睡在我们屋外,如今天冷了,是否给它搭个睡觉的地方?”
  “可以。还有呢?”
  “还有?粮米还有很多啊,你愿明日买些?”
  “不是。”
  “那……我需多几个煎药的砂锅。草药种类太多,只用一个怕是会串了药性。”
  “可,但不是。”
  端木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可是你欲买把好剑?”
  “罢了,你不要猜了。”盖聂一叹,抬手抚灭了蜡烛。“你不觉得……你一直都在想着别人?你记得花锦,记得玄虎,却不记得我。”
  “嗯?”夜光昏暗中,端木蓉有些愣神,本要细问,却见盖聂已背对着她卧在床的另一侧,盖上被子睡下了。
  端木蓉心下愧疚,忽而发觉这些日子有些冷落了他。思量了许久,主动凑上前撩开他鬓发,去轻吻他的眼角。
  “蓉儿不睡吗?明日还有事,会很累的。”
  “聂……”
  “嗯。”盖聂背对着端木蓉,语气冷淡,唇角却隐隐勾起一丝志在必得的微笑。
  欲擒故纵固然可耻,但也实在快乐。
  “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我并未生气,这是怎么了?”盖聂收住笑,转过身来已是满脸关切。
  “我没有不记得你,你原谅我好不好?”轻轻地,她撩开了他的衣襟。
  将欲夺之,必固与之。盖聂尽量让自己看向端木蓉的目光显得不那么如狼似虎,只是轻叹一声,道:“我没有怪你。”
  “聂……”她的手伸进他的亵衣,贴着炽热的肌肉游移,另一手探到他后腰某处按摩起来。
  盖聂忽而一个翻滚将她压在身下,双手按住她的手腕。
  “明日可会后悔?”
  “不会。”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女子的埋怨。
  “你、嗯……轻些啊……”
  屋外的玄虎一夜没有睡好。
  次日早晨,二人出发的时候玄虎坚定地挡在盖聂与端木蓉中间,端木蓉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开它,腰间酸痛,也懒得再绕。盖聂看出端木蓉行走不便,身形一动便越过玄虎将她抱起,放在玄虎背上。
  “你不上来吗?”端木蓉侧头问道。
  盖聂还未及答话,玄虎便远远跑开,左闪右避,倒让端木蓉差点摔下来。
  盖聂不动声色道:“它在提醒我忘了带东西。”说完,盖聂回屋将木剑握在手中,再出门时玄虎果然乖巧了许多。
  “好聪明的虎。或许它预感到我们这次会遇到危险?”端木蓉摸了摸玄虎的头。
  “不会有事。”盖聂温和一笑,上了虎背,坐在了端木蓉身后。
  端木蓉莫名觉得玄虎一阵哆嗦。
  她自然想不到,昨晚玄虎听了一夜墙角,只以为她被白衣服的变态虐待了一夜——这一夜屋内传出的,分明是两脚兽独有的哀嚎。
  而这个白衣服的生物,大概与平日吃的两脚兽是两个物种。玄虎对那日盖聂前来挑衅……或者说蹂躏的事情记忆犹新,它本是来报恩的,那个白衣服的人却像是来找它报仇的。剑剑能杀又剑剑不杀,让它过了好久才明白,原来白衣服的变态只是来侮辱它做为一只玄虎的尊严的。
  玄虎并没有曲解盖聂的意思。那一日,盖聂的目的就是磨灭它的傲气。杀虎容易驯虎难,因为驯虎人要让虎牢牢记住自己的强大。这一点,盖聂做得足够完美。御下之术,恩威并重。施恩则思报,加威则惧罚。盖聂占尽了威,便让端木蓉来占这恩,玄虎认了端木蓉做恩人,日后端木蓉遇到什么危险,玄虎才会全心全意去保护。当年在秦宫时,盖聂就没少做这样的恶人。
  “走吧。”盖聂用木剑一敲虎头,玄虎垂头丧气地带着两人下了山。


IP属地:北京66楼2021-02-01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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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谍
    玄虎不好出云梦山,二人乘玄虎到了山脚便步行去了市肆。端木蓉为花锦行针开药后,二人又回了集市闲逛。鬼谷终日安静,无世间嘈杂,但人安静久了也乐于看看热闹,二人待早集将散才踏上回程。
      出了市肆不久,远远看见一人赶着一辆牛车,车后跟着几个保镖,个个手握刀剑。似误了早集的时辰,车上那人正急匆匆抽打着拉车的青牛。
      待他们走近了,方才看清赶车之人眉目粗犷,不似中原人氏。若说他做的是小本生意,他身上所穿皆是上好的貂皮,身边更有保镖跟随。若说他是个富商巨贾,他又不该亲自赶着这样简陋的牛车。远来中土千里迢迢,若非金玉珠宝,还有什么样的货物能值得上这一趟远行?
      “这位小哥,请等一等。”端木蓉忽然拦下了牛车,盖聂在旁静观,压低了气息没有说话。
      走在前面的一个保镖打量了一眼端木蓉,大概是估摸着她买不起车中的货物,好言相告道:“姑娘,我们还要去赶集,实在没空耽误,还请您让个路。”
      “你们去集上也是卖,在这里也是卖,何不问问我要买些什么?”
      赶车人来了兴致,放下马鞭问道:“你知道我车上是什么?你能买得起?价钱到了,什么都好商量。”
      “你这车中满是药材,我只取你随身带着的最值钱的那样。”
      “哦?你说说,你要什么?”
      “你不是中原人,身上所带应是不咸山上的山参,起码五百年,对么?”
      “你倒识货。只是你既然知道这山参已过五百年,也该知道这山参万金难求。你用什么来买呢?”
      “用钱买的话,你也不见得会卖吧。”端木蓉自护腕中抽出一个小瓷瓶,扔向赶车人:“你能找到这五百年的山参,说明你是个识药之人。那你也当知道,这瓶中的药不会比你那山参逊色。这药能留人一命,伤病五毒都不在话下。若拿去卖钱,想必还能比山参卖得贵些。”
      赶车人接过药瓶打开闻了闻,又赶紧将盖子盖了起来。
      “救人性命……有点意思。我本想换一棵太行之上的五百年首乌,如今看来,你这药丸倒是更甚于百年首乌。”略作思索,却仍是将信将疑。“我与你不过初次见面,如何能信你?”
      “信不信由你。”
      “其实我倒是信的。”说着,赶车人将药瓶揣进了怀里。“你能从气味分辨出山参的产地与年龄,又说这药丸能救人性命,我猜……你是医仙端木蓉,是嬴政通缉的墨家叛逆,是也不是?”
      牛车周围的几人将手握上了兵器,端木蓉却是不急不躁。
      “是又如何呢?你不也在躲着官兵?身怀千金之宝,不去内史郡售卖,反在这山脚的小镇低调行事,必是不愿让帝国察觉。你这样的穿着打扮,自不会缺钱。方才你问我用什么来买山参,更说明你并不为换钱,只为以物易物。你闻了我的丹药便知它能救命,说明你精通药理。所以,你不会只是个商贾。急求太行之上的百年首乌,想必是为解血萎身虚之内毒。观你面容不似中原人,或许你根本就是北方夷族混进来的奸细,而你们国中,必有贵人重病。若你真想与我鱼死网破,尽管去惊动官府好了。就算你有本事逃脱,你要救的人怕也等不到你回去。”
      这一番话驳得对方哑口无言。底细被人抖了个干净,赶车人脸色一白,几个保镖看向端木蓉,一同亮出了手中刀剑。赶车人却是一摆手,让几个保镖放下了武器。
      如棋逢对手,赶车人大笑道:“好个伶俐的丫头!”
      “既如此,将山参给我吧,我们两不相欠。”
      “我改主意了。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去,我那里有的是百年人参,你跟我走,我的东西就都是你的。怎么样?我可不常对女人这么说话。”
      几个保镖一番哄笑,端木蓉皱眉不答,盖聂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端木蓉前面。“阁下,端木姑娘已有家室,不可妄加轻薄。不如在下为你舞剑为礼,权当补你山参的价钱。”
      赶车人与几个保镖均是一愣,心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盖聂不等几人反应过来,突然一亮手中木剑,大开大阖,挥剑作舞。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剑起如雷霆震怒,剑落如泰山压顶。
      第一剑劈断了牛车车辕,第二剑削断了众人武器,第三剑直奔赶车人的咽喉。剑身自颈上一绕,剑风便带落了水獭皮帽,剑气又将赶车人的头发齐齐切下,散落满天。木剑力道控制的极好,赶车人的脖颈一周渗出一圈血丝,只伤皮肉发肤,不伤筋骨血脉,乍看起来却恰似断头。
      盖聂在青牛角上一借力,闪身回了端木蓉身边。落地的同时,牛车的两个车轮骤然崩毁。老牛受惊,身上又没了车辕的束缚,惊叫一声向远处跑去,保镖几人未曾看清车辕是如何断裂,正欲追赶,却发现众人的腰带齐齐断开,几人一边拢着上衣一边追赶,一时间手忙脚乱,怨声连连。
      大好的天,遇上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主。
      “在下失礼。”盖聂抱剑拱手,脸上还留着一丝不悦。眼神扫过留在原地的保镖首领与赶车人,二人均是一阵寒战。非是他二人胆小怕事,而是一行人中,只有他们二人看清了盖聂是如何出手的。
      “不……不敢……”保镖头领与赶车人使了个眼色,赶车人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麻布包裹,如烫手山芋般扔了出去。
      “谢过。”盖聂接过包裹递与端木蓉,又将怀中钱袋扔到了赶车人面前:“在下学艺不精,这些钱权当赔阁下的牛车,阁下亦可买匹好马赶回故地。以阁下的武功,实不能在此地横行。”
      语毕,盖聂拉着端木蓉潇洒离去,留下身后面无人色的二人瘫坐在地,抖似筛糠。
      回鬼谷的路上,盖聂一直面色阴沉。端木蓉近些日子见惯了他的笑颜,乍一看他这副样子便有些不习惯。
      “怎么了?”
      盖聂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端木蓉再问,盖聂转头看向端木蓉,眼底神色转了几转,只道:“我妻子被人调戏,自然不会高兴。”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得见美人,嫌弃我了,才故意冷着脸。”
      “何出此言?”
      “方才在花锦家,你不是对她笑得很开心吗。”
      “蓉儿莫要乱说,我不过当她是妹妹。”
      “我生气了。你从来都没叫过我妹妹。”
      “……”
      这是哪来的歪理?且不提端木蓉是不是爱吃醋的人,就是吃醋也没这么个吃法啊。盖聂在心里想了很多种解释的方法,身为靠嘴吃饭的纵横家,此刻突然觉得百口莫辩。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一声端木妹妹,终是觉得太过肉麻,叫不出口。
      “果然是嫌弃我了,竟连话都不愿同我讲。”端木蓉的语气越发哀怨,简直痛心疾首。
      “蓉儿……”
      端木蓉的无理取闹成功打断了他所有思路,再欲细想方才所的判断,却已续不上了。盖聂看着忽然性情大变的妻子,也只能无奈一笑。
      “好了,逗你的。知道你又见了异端,怕你忧心罢了。你不想说,我便不问,只是不愿见你发愁。看你,笑一笑不是很好?”
      方才还在想如何哄自家娘子,却不想是被自家娘子哄了。盖聂舒展了眉间的忧虑,笑道:“走吧,回家。”
      这一日,端木蓉将山参种在鬼谷,精心培育,以备不时之需。她有一种预感,早晚有一天,有个傻瓜会用得到它。这人动不动就伤给你看乃至死给你看,她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冬日天寒,长自不咸山的山参倒是不碍的,只是一入冬,山上便没什么可吃的菜了。盖聂不知何时在地窖里屯了许多萝卜白菜,每日变着法的烹饪。配上玄虎时不时献上的野物,二***子过得也算滋润。
      相比山中的闲暇无事,山外的世界可是极不太平。
      罗网与影密卫的内斗越发激烈,一时顾不上对墨家的围剿,例行搜捕也松懈了许多。王离的百战穿甲兵虽然厉害,却总也找不到墨家藏身的准确位置,仿佛是有意放墨家一条生路。诸多情况总和起来,墨家暂时安全。然而让真正卫庄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另一群人。
      十一月,始皇行至荆楚,于云梦九嶷遥祭虞舜。云梦,云梦山。一字之差,虽是相隔百里,也足以让人心惊。一路之上天威赫赫,万民拜服,百家振恐。
      及至十二月,始皇沿江南下,过丹阳,抵钱塘。也不知嬴政用了什么激将法,沿途反秦势力多于暗中部署兵力,欲暗杀嬴政,无一成功,更暴露了自己。龙驾所过之处,各地蛰伏的力量被连根拔起,反秦势力大损。卫庄见这些人如此不听劝告,简直气得咬牙切齿。反秦计划中从未安排纵横二人与流沙、墨家之外的人接触嬴政,可这些人却是迫不及待前去送死。前人接连失败,余下众人仍没有退缩之意,纷纷传信,想干脆趁着嬴政出了咸阳宫、失了重重保护,一举进攻。至于后事如何,竟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些人大多是魏国齐国的旧人,他们被嬴政灭国,又未曾得到抚慰封赏,自热而然地觉得自己的荣华富贵为嬴政所夺,怀恨在心。嬴政积威日久,早成了众人压在心头的大石、遮在头顶的乌云,推之不倒,挥之不去。如今拼个鱼死网破,也免得日夜担惊受怕。他们以为嬴政一死便能万事大吉,更以为嬴政此次东巡会毫无准备等着他们来取自己的项上人头,何其天真。
      卫庄得了这一消息,修书给齐魏两地联络人员,想召集反秦势力再行商议,两地首脑却好像知道卫庄是要阻止他们,一股脑地无视卫庄的书信,或推说脱不开身,或装作视而不见,然而流沙线人接到消息,齐魏两地已决定自行商议,越过卫庄各自行动。
      卫庄知道,嬴政一来,这些人便失了理智,若随他们去碰壁几次,叫他们知道了天高地厚,他们便能清醒下来。
      但他不能不管他们。他不能让数代人呕心沥血铺垫出的青龙计划付之东流。傻瓜的命也是命,卫庄不打算让几个头脑发热的人带着所剩无几的反秦势力去送死,添加不必要的损失。
      这种时候还隔岸观火,也就不是纵横家了。卫庄如此想着,却是自动忽略了某个还在鬼谷隔着岸连观都懒得观的人。


    IP属地:北京67楼2021-02-01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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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顾
      “师哥,好久不见。”
        上一次说这句话,他们已有十年未见。十年间风云变幻,虽发生了很多事,他们都还能独自面对,见不见面无关紧要。如今不过三月未见,他却是不得不去寻盖聂了。
        “小庄。”
        “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你知道我现在不能去。”
        “哦?”
        “端木姑娘还在此地。”
        “那又如何?便让她在此地等着,与你何干?”师哥的相好可真够金贵的,连在此地等着都不行。青龙本龙可都还等着救命呢。
        “我深恩未报,怎敢远行。”
        “那荆天明呢?李左车呢?”
        “你不是一直在教他们。或者,送来这里也可以。”
        “那……青龙计划?”
        师哥绝不会放弃青龙,那是天下免于战乱的唯一希望。卫庄以为,盖聂就算不回答,至少也会避开他的视线。
        然而并没有。盖聂的眼神很平静,无可奈何,却又理所当然。他不是不担心,然而恩爱与慈悲却是同样的重量,弃了哪一边都是不义,他唯有沉默。
        盖聂的眼神让卫庄觉得十分烦躁,连方才欺负荆天明的快乐都消磨尽了。
        他还能如何?纵横二人同属鬼谷,所有游说之言对盖聂皆是徒劳。以纵横家的身份对着盖聂用捭阖之术,还不如以师弟的身份同师哥吵一架。
        “师哥,”卫庄的声音起了些怒意。“就因为这个女人,你把从鬼谷学到的都忘了。”
        “小庄,我欠她的。”
        “你欠她什么!她自己要多管闲事,现在不是已经救回来了?你把这个女人带回鬼谷,已经仁至义尽。该还的都还清了,如今你还要拿她当借口?”
        “你不明白。从她挡剑的那一刻起,我欠她的就这辈子也还不清了。”盖聂的眼神坚定且温柔。
        卫庄冷笑道:“你好英雄啊。你能为了一个孩子放弃师命、放弃鬼谷,还能为了这个女人弃了天下,你的侠道呢?你的大义呢?师父教你纵横之术,就是为了让你和这个女人纠缠不清?”
        “小庄,你该叫她一声嫂子。”盖聂没有同师弟吵架的打算,但还是有些不悦。
        “什么!盖聂,你……好啊,你真是出息了!”卫庄未曾想到,三月不见,自己已经多了个嫂子。他要是晚个半年回来,怕不是连侄子都有了,还谋个什么青龙计划。怒极的卫庄简直完全正常对话。说到底,师哥就是师哥,做什么事都要领先一步。那一步之遥,永远不合时宜,又永远让他拍马难及。“好个天下第一,好个鬼谷纵剑,好个剑圣!”
        盖聂啊盖聂,你就气死我吧。
        “小庄,剑本就是为守护。”
        “愚蠢!”卫庄怒喝一声,死死盯住盖聂,按剑在手。
        沉默的盖聂忽然毫无预兆地出手了。一招长虹贯日如蛟龙出海。卫庄也将鲨齿出鞘,迎着盖聂的剑招开步上前。木剑进前,忽然绕过卫庄,剑锋一转,直奔卫庄身后刺去。
        盖聂的速度奇快,卫庄此时回身已追赶不及。鲨齿即刻脱手向着木剑的势头飞去,却没有如预想中那般斩断木剑,而是提前一寸钉在了远处一棵大树上。
        盖聂站在几步开外,已将木剑收在了身后。
        师哥没有任何理由伤害赤练,他本该明白。卫庄愣了一下,似乎还不敢相信方才的一切。原是盖聂佯攻,只做做样子虚晃了一招,并不曾要攻击什么人。
        卫庄到底还是丢了剑。
        “小庄,你明白。”
        卫庄面色阴沉,一抬手,鲨齿感应着主人的气息飞回了卫庄手中。自始至终,卫庄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的身后,红衣女子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对峙的高下见了分晓,方才鲨齿的脱手已说明了一切。自己都没有做到,如何指责他人?
        卫庄深吸一口气,眼中似有不测之深渊。吐出之后,他将永远不再提方才的事。岁岁红莲,尘封深渊之底。剑伤人伤己,有一句话,只有剑客才能明白。
        鲨齿已回到手中,卫庄以剑支地,道:“师哥,剑最要远离的,就是感情。”
        这句话,警告盖聂,也警告自己。
        盖聂一挑眉,无比干脆地将手中木剑脱手扔掉了。
        “……”
        卫庄盯着斜插进雪地里的木剑眯起双眼,突然发现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劝盖聂。此人平日可称得上顽固不化,要真是拿定了主意,没人能和他讲道理。在这一刻,卫庄第一次盖聂不愧是鬼谷传人,诡辩之术用得出神入化。
        天空中。
        凤凰背上,白凤与端木蓉各坐一边。
        “再问你一次,去不去救人?”白凤淡淡笑着,一手已提着荆天明拎至凤凰身体边缘。两个孩子被点了穴,既动不了,又发不出声音,皆是一脸惊恐。
        端木蓉没有任何回应,眼睛也一直看着远处。
        “好。”白凤一放手,荆天明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二人视线中。
        端木蓉转回头,皱着眉看看白凤,依然没有说话。白凤早说明了扶苏中毒之事,也说明了扶苏如何重要,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偏生端木蓉并不理会,久坐不语,似哑了一般。
        “你这医者,有什么仁心?不愿救人,却连累了不少人。”白凤复将高月提到了荆天明掉下的位置,作势要扔下去。高月眼中已有泪水,却仍倔强地瞪着白凤。
        “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救不救人。”
        端木蓉看着白凤,目光颇有些挑衅。
        白凤本无意扔下高月,然而端木蓉半分也不配合,白凤渐渐不耐烦起来,一撒手,高月也坠了下去。
        “真是无情啊,随你。到时候,你别拦着盖聂出山就好了。”
        两个筹码已经用光了,对面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从被抓到凤凰上到现在,端木蓉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被掳到凤凰背上的那一刻也没有呼喊一声……白凤突然怀疑他对面的女人是真的说不出话。
        “你是……哑了?”
        “与你何干?”沉默已久的女人终于开口了。白凤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端木蓉勾起唇角,向后一倒,倒栽下去。
        “该死!”白凤大惊,一抚凤凰的脖子,凤凰朝着那抹淡紫疾飞下去。
        下坠中的端木蓉并不惊慌。她早猜到白凤不会让她死,也不会让天明和月儿死。
        果然,凤凰朝着她飞来的那一刻,她看见凤凰的两只脚爪分别抓着天明和月儿。两个孩子很害怕,却发不出声音。四只眼睛无助地看着她。
        白凤将下坠中的女人抓回凤凰背上,心情极度糟糕。明明是要吓唬这个女人,没想到反被这个女人威胁了。
        “说完了?你可以选择现在回去,否则,我可能还会掉下去。”端木蓉一撩鬓发,笑得清浅驯良。白凤沉着脸,指挥凤凰转回了盖聂与卫庄所在的方向。
        方才一柱香的时间里,凤凰绕着云梦山飞了一圈,白凤没能完成他的任务。他很清楚,再给他一柱香的时间他也是完不成的。
        不一会儿,凤凰便落回了卫庄身边。白凤对着卫庄摇摇头,卫庄即刻皱起了眉。端木蓉跳下凤凰跑向盖聂,丢了剑的剑圣下意识地将不救人的医仙护在身后。
        啊,多么登对的两口子。
        卫庄已将近来形势尽数告诉盖聂。盖聂离开时也做好了这些事会发生的准备,不管是实际上还是心理上,都已料理得尽量妥当。然而,扶苏公子中毒却是让他始料未及。青龙计划之“龙”若是消失了,不管他们如何努力,也再凑不成一个完整的棋局。
        “齐魏反秦你可以不管,但扶苏若亡,你当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卫庄的眼神冷峻,透过盖聂,直看向盖聂身后的端木蓉。
        盖聂无言半晌,末了,他拉起身后之人转身欲走,却感受到身后之人的抗拒。盖聂回头,对上端木蓉坚定的眼神。
        端木蓉道:“扶苏不会死。”
        卫庄难得地忍住火气,缓缓道:“给我个理由。”
        “我会救他。”
        卫庄露出一丝淡笑看向白凤,白凤的脸即刻黑了半边。一支羽刃钉在端木蓉面前的地上,之后是白凤的一记眼刀。
        端木蓉看也不看白凤一眼,面不改色道:“我想救谁,我说了算。”
        身后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白凤回头,看见赤练假模假样地掩起了唇,妩媚、妖娆,且讨厌。
        和女人打嘴炮,好像他就没赢过。白凤郁闷地跳上凤凰,一人一鸟飞上了高空。凤凰终于得到和主人独处的机会,兴奋得一声长鸣。
        压在凤凰翅膀下的的两个孩子见了天日,端木蓉与盖聂终于想起天明与月儿还动弹不得,双双跑去解开了两个孩子的穴道。天明与月儿抱住各自的家长,由衷地欢呼雀跃。
        “大叔!”
        “蓉姐姐!”
        天明双手平伸过去,已能抱住盖聂的腰。盖聂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赞了一声:“长高了。”
        “嘿嘿嘿嘿……”天明扬起脸傻笑。
        先前是盖聂未曾离开过天明,日日陪在身边,也看不出天明的变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天明时,他还只到盖聂的大腿,盖聂要牵起他的手,还要稍稍俯下身子。而今不过两年时间,天明身量见长,隐隐已有他父亲的影子,盖聂见了不觉有些恍惚。心中的印象投映到眼前的现实,不知何时起,过去与现在已无法重合。
        三月不见,高月也变化了不少,出落的越发漂亮了。不过高月看起来并不像她的父亲。面对着这个孩子,端木蓉想不起燕丹如何、墨家如何。恩怨已过数载,何况月儿只是个孩子。对于一个孩子,她能有几分的苛责?不同于雪女所见,月儿的蓉姐姐依然温柔。三月不见,听到那一声“蓉姐姐”的时候,端木蓉满心唯有柔软。


      IP属地:北京70楼2021-02-02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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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章被吞,申请恢复无果,补发二十四、五两章,看过二十五的可直接跳过。










        IP属地:北京74楼2021-02-03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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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们我尽力了。发什么删什么,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打算今天再往下更两章,你们说还等二十四恢复吗?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75楼2021-02-03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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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也是昨天更的,但也被删了,现在发成图片,如果昨天的申请恢复成功,看起来会重复。另外,我就不补发二十五了,劳大家自己翻找顺序吧。贴吧这魔鬼操作搞得我也挺心累的,实在没心思整理顺序了。











            IP属地:北京79楼2021-02-04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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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兆
              晚饭前,端木蓉放两个孩子在山中乱逛,脱开身去看盖聂在厨房中忙活。
                “明日便下山了,今日晚饭我来做如何?”
                盖聂手上的动作并不曾慢上半分,声音中却是带了几分笑意:“蓉儿,你那素面也唯有做与我吃便罢了。”
                端木蓉如炸了毛的刺猬,立时气道:“你说我的素面不好吃?之前你怎么不说?我的素面连我师父都赞不绝口,你居然觉得它不好吃?”
                “呃……”盖聂一愣,随即失笑道:“我的意思是,小庄哪配吃这么好的东西,他只喜欢吃包子和卤蛋。”这种时候不卖师弟,更待何时?
                “那你呢?”
                “我什么都喜欢。等事情结束了,你便每日都做素面,我绝不敢说什么。”盖聂将米入了锅,在旁边抹布上擦起手来。
                “什么叫不敢说什么?你还是不喜欢吃。”
                “我说了喜欢。乖,把火石递过来。”
                “不就在你边上吗?自己拿好了。”嘴上这么说着,端木蓉还是多此一举地近前去,从灶台上拿起火石递与了盖聂。
                盖聂接过火石对着艾绒干草打火,端木蓉就蹲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两块火石不断对撞,摩擦出零星的火花落在干草上。今日的火出奇难着,火石简直要打碎掉了,火星才终于燎着了干草。火光忽明忽暗,映着二人的脸,柴火燃起来后,满室都温暖起来。
                端木蓉觉得这时的盖聂格外好看,若是火打不着,就看着他一直打下去也不错。好像时间就停在这儿,明天永远不会来。
                世间情爱大抵如此,有眼前这片刻相聚,谁在乎日后是百年分离。如这忽明忽灭的火苗,天寒地冻里挣扎着,不知何时而终,可燃一刻便有一刻的温暖。
                “近日下雪,薪木有些潮。”盖聂道看着闪烁不定的火苗解释道。
                “等一等吧,烧起来就好了。”
                火苗在高低反复中越来越小,小到快要熄灭时又渐渐大起来。端木蓉看着盖聂眼中映出的火光由明到暗再由暗到明,最后是整片的光芒灼灼。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起灶之后煎炒烹炸,自然不在话下。
                饭菜上桌时,六个人围坐在小桌旁,虽说挤些,倒也暖和,只可惜没什么温馨的气氛。卫庄与盖聂自然不可能唠家常,端木蓉与赤练更是无话可说,月儿懂事,也不说话,天明便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吃饭。
                一餐终了,是盖聂对端木蓉说了第一句话:“今晚你带着月儿在师父的房间睡吧。”
                “好。那赤练呢?”端木蓉可记着,今日盖聂忙了一天,可就是没有收拾客房。
                “那是小庄的事,你只管将师父的房间占了。”
                “好。”端木蓉起身牵起高月离开了。卫庄不辨喜怒,只慢慢摸着手上鬼谷子的戒指。
                “师哥,你倒真客气。”
                盖聂云淡风轻道:“师哥该做的,不必谢。”又转向已到门口的端木蓉:“可否将天明带回我的房间?”
                端木蓉站在门口一点头。高月朝天明招招手,天明开心地应了一声“大叔我走了”,蹦蹦跳跳就出去了,鬼知道他有多不想和卫庄共处一室。屋中只剩三人,赤练亦识趣道:“大人,赤练告退。”
                卫庄点点头,嘱咐道:“别乱走,回屋等着。”
                “是。”赤练款款而出,带上了门。
                屋中终于只有纵横相对。
                “小庄,墨家那边你不能去解决吗?”
                “不可。流沙曾与帝国合作,又背叛了帝国。你觉得他们会相信我的话?”卫庄倒是约见了章邯几次,可这位将军学聪明了,死活不愿意见他。章邯身居要职,自不该轻入险地,而卫庄身为杀手组织的头目,又尤其不容易取信于人。
                “我也背叛过。”
                “……师哥,你都知道,所以我不会与你分析。你是不是非要我承认你的名声比我好?”
                “……”
                “……”
                “墨玉麒麟是否可用?”
                “他在高渐离那边脱不开身,若要他直接见嬴政,你觉得不是去送死?”
                盖聂点点头,又问道:“高渐离那边如何了?嬴政若有心防备,纵是你我也无可奈何。”
                “还没有得手。不过麟儿传来消息,嬴政已让高渐离于二十步内奏乐。若高渐离够聪明,十日之内,必有佳音。”
                盖聂点头,却看不出喜色。
                “你是不是觉得高渐离死期要到了?人固有一死,如此青史留名的死法,他该知足。倒是你,你心中不是只有众生?一个高渐离死,可以让更多人活,没什么可惜的,你不须浪费感情。”
                “小高他……也是众生。”盖聂深觉得卫庄对高渐离有成见。当初高渐离失察让墨家混入内奸,他二人为救高渐离,反被人算计得九死一生。小庄平生很少信任别人,此事或许更给他留下了阴影。
                “是,你的女人也是众生。”
                盖聂不打算和卫庄辩论这无意义的话题,若无其事回归了正题:“我与扶苏可算旧识,亦知他弊病。你未曾见过他,揣情不审,此番见到又当说些什么?”
                “自有我的道理。师哥可是有话要带给他?”
                盖聂沉吟半响,只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卫庄了然一笑,道:“所见略同。”
                “好,那我明日便去桑海。端木姑娘那边还要拜托你。”
                卫庄点点头,补充道:“赤练也会去。她最善用毒,想必能帮上忙。就算救不了扶苏,她的武功也比你那端木姑娘强些。”
                盖聂肃然道:“救得了扶苏,也未必能脱身。”
                “我知道。”卫庄情绪极差地站起来离开,只留下盖聂望着桌上的蜡烛静默出神。
                次日一早,白凤先接上了两个孩子,凤凰盘旋天空上等着盖聂,一行四人也出了山。
                “不对,有人。”未至集市,卫庄便发现了异常。盖聂闭目感受了一番,虽有芒刺在背之感,却并没有杀气。
                盖聂站定,低声道:“此行去时容易,回来必定艰难。我将回桑海,小庄会暗中保护,你们一路小心。”
                言讫,盖聂与卫庄二人一道朝着集市相反的方向走去。端木蓉一愣,赤练已走出了几步。见端木蓉没有跟上来,赤练在前停下,一手叉腰,一手还掩口打了个哈欠,悠悠道:“走吧,医仙大小姐。”
                端木蓉后知后觉地跟上去,再回头看时哪还有二人的影子。前方的赤练悠闲地走着,步态速度一如往常,倒像是一直以来就只有她们二人走在路上一样。
                二人就这样进了集市。赤练微微笑着,妩媚中混着含蓄的喜悦。有那么一瞬间,端木蓉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长大的月儿。
                赤练生的本就明艳,衣着又惹眼,款款莲步摇曳生姿,集市之中尤为引人注目。走在她身边的端木蓉并不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心中只盼着赶紧找到花锦,到她家中行完针了事。偏偏赤练见此地人来人往,心情大好,走得四处招摇。停在小摊商店前观摩也就罢了,还要和小商小贩攀谈几句。赵地民风纯朴,美人垂爱怎能没有表示?于是赤练不花银钱便得了满怀的鲜花水果钗环胭脂。
                “赤练,我们不是来逛街的。”端木蓉不愿丢下赤练,但一忍再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你急个什么?”赤练停在一个首饰摊前停下,摊主立马上前询问:“嘿,这位姑娘要点什么?”
                赤练随意瞟了一眼,捡了个稍显质朴的深蓝色兰花发簪。
                “这个就不和你的气质了。你看看这些喜不喜欢?”摊主一指旁边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精致步摇。
                “不必了,这就很好。”赤练妩媚一笑,转身便走。这一笑简直勾魂夺魄,摊主回过神来时,只来得及赤练的背影喊了一句“姑娘慢走”。一支发簪算什么?这样的美人,千金买一笑也是值得的。
                端木蓉见赤练终于完事,耐性也快被磨得一点不剩了。转身朝着花锦的成衣店走去,偏生赤练又追上来拦住了她,两人几乎是鼻尖相对。
                “你做什么?”端木蓉与赤练不算相熟,这样亲密的接触总归唐突。
                端木蓉当下站定,赤练却得寸进尺,伸手扯下了她的发巾。
                青丝如瀑流泻两肩,穿过长发的微风中皆带了隐隐暗香。几缕发丝拂过赤练脸颊,香风拂面,她竟陶醉般地闭了闭眼。青丝如云,她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
                端木蓉猛然被弄乱了发型,凌乱了一会也反应过来。青丝不青丝的她不知道,她倒是快被气得七窍冒青烟了。
                “你是吃饱了撑的?”端木蓉一把夺回头巾就要扎回去,竟被赤练冷不防点了穴,生生定在那里。
                “乖乖待着别动,一会就好了。”
                “……”岂有此理?
                实在不是端木蓉屈服了,而是她已经被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赤练用方才的兰花簪子随手给她绾了个垂髻,将她额前碎发拨到一边,露出了一对盈盈紫眸。一身青衣无妆无饰,只在脑后别一支素雅兰花。远远看去是一身沉静温婉,近前再看那双眼睛,眼底却是孩子气的倔强纯真。
                “大人说你长得一般,我一直就不同意。”赤练十分流氓地挑起端木蓉的下巴,作势要亲上一口。“你看,但凡打扮打扮就这么勾人儿。”
                端木蓉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赤练。她反正也动不了,干脆就放弃挣扎了。街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少过路的也在看她们,端木蓉心里明白,今天不走以后也没法在这待下去了。回鬼谷以来她处处小心,何曾闹过这么大动静?墨家叛逆的名头还挂着,这简直是在招呼官府赶紧来抓她们。
                赤练倒是十分享受这万众瞩目的感觉,仍发表着她的审美。“这身衣服也不好,你适合穿白色。还有那破巾子,太掉价,趁早扔了吧,这么绾起来多好。”
                端木蓉终于不得不说话了:“别扔!我还用呢。”
                “哟——美人儿,肯说话啦?不生气了?”
                “你还有正经的没有?先给我解开。”
                “早说啊,我都忘了。”
                赤练在端木蓉后背上点了点,端木蓉方一能动就拉着赤练往人群外面钻。她不知道赤练打的是什么主意,若真是要引来官府,她总要先把病人安顿好。锦儿的胎足六月,过了这次也就无碍了。可少这一次,这孩子就不一定能平安出生。
                


              IP属地:北京80楼2021-02-04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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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还
                一路到了花锦的成衣店,正赶上花锦与宋林夫妇二人都在店内。胎足六月,花锦的腰腹开始显得臃肿。她素来喜欢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妆容精致自不必说。此时的身段虽只能穿些宽松的衣物,但在配色上还是费了些心思。天青水绿,看着便教人舒适惬意。
                  “锦儿。”端木蓉先打了招呼。
                  “蓉嫂子!”花锦惊喜地唤了一声,站起身迎过来。宋林赶紧小心翼翼前去扶花锦,好像花锦马上就要生产了似的。被特殊照顾到这个份上,花锦也有些难为情,小声说着“林哥哥你放开我”,宋林固执地扶着花锦手臂,摇头道:“我不放。”花锦气鼓鼓瞪着宋林道“我说过我不用你扶的!你不听话了是不是?”宋林倒是任劳任怨,凭她说什么,总是笑得憨憨的,就是不撒手。两人浸在日常生活中,好像小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别人都是摆设。二人自然地无视了刚刚和花锦打过招呼的端木蓉和妖娆惹眼的赤练,小小地争执起来。
                  “林哥哥你不听话。”
                  “听话听话。”
                  “那你放开我。”
                  “那可不行,你摔着怎么办?”
                  “你不听话。”
                  “听话听话。”
                  “那你放开我。”
                  “那可不行,我怕你摔着”
                  “你就是不听话。”
                  ……
                  不知道多少个循环过去了,赤练已经将成衣店中的样品打量了一圈,早听烦了他们的以秀恩爱为目的的争吵。
                  “蓉姐姐,他们吵不完的,我们明天再来吧。”赤练做出一副小女儿态,其语气之天真与称谓之亲近惊得端木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端木蓉一脸惊悚地看向赤练,后者却显得比她还要无辜,那懵懂的表情简直像换了个人。
                  花锦与宋林终于反应过来,双双进前招呼端木蓉。
                  “蓉嫂子你看我太糊涂了,差点把你们忘了,你多包涵。”花锦笑语嫣然,任宋林伺候祖宗一样把她搀扶过来,热络地拉起端木蓉的手:“你之前不是月底来吗?怎么这次这么早就到了?还带了个美人过来。”
                  端木蓉还没答话,赤练便主动道:“我叫端木莲,是蓉姐姐的妹妹。”
                  端木蓉嘴角一抽,也不知这赤练是怎么个意思。流沙天王有什么必要这样骗一个裁缝?何况还不一定骗得过。看赤练这穿着,这打扮,这长相,她能有这么个妹妹?除非是花锦怀孕怀傻了,才会信赤练的鬼话……
                  “是莲姐姐呀!怎么蓉嫂子你从没提到过?”
                  端木蓉心里“咯噔”一下,实在不知怎么解释。她毕竟还不明白赤练如此说的目的是什么。
                  她当然也不可能明白,膈应她就是赤练的目的。
                  花锦见端木蓉犹豫那一下,又道:“只是莲姐姐与蓉嫂子却不大相似,你若不说我都看不出来呢!”
                  幸好,花锦还没傻到那份上。端木蓉在一旁等着看戏,却见赤练面不改色继续扯谎道:“哦,她是我远房堂姐。”
                  花锦作恍然大悟状,又贴近端木蓉耳朵小声询问:“你是不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才和赵大哥私奔的?之前你还告诉我你无亲无故,是赵大哥救了你你才以身相许的。其实没什么啊,你直接告诉我,我又不会笑话你。”
                  端木蓉黑着脸硬做出一副抱歉的样子,眼睛却是死死盯着赤练:“我这不是嫌丢人吗。”
                  花锦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有莲姐姐这样的堂妹,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花锦顿了一下,又凑近端木蓉咬起耳朵:“和赵大哥私奔就更不丢人啦,赵大哥生得俊俏,当年这条街上喜欢他的姑娘也不少,最后还不是你成了我的嫂子?”
                  这……是在夸她吧。
                  “锦儿你真是……心直口快。”哭笑不得的同时,端木蓉默默在心中给盖聂记了一笔。
                  赤练在旁勾唇微笑着,不笑出声来也是难为了她。端木蓉也知道这厮已将花锦的调侃听了个干净,她此时十分后悔刚才没有把赤练独自丢在集市上。
                  只见赤练轻启樱唇:“蓉姐姐……”
                  “好了莲儿,我们是来做正事的。”身上忽然一阵恶寒,端木蓉很清楚,千万不能再给赤练说话的机会。
                  三人去了花锦家中,行针开药自是不在话下。不知为何,这一日的花锦脑回路十分清奇,端木蓉碍着赤练的面子也不好解释,二人的对话一直在误会里进行。赤练与花锦倒是互有好感,甚至时不时相视一笑,端木蓉几乎怀疑今日是赤练与花锦串通好了来调笑自己的。
                  二人离开花锦家时,赤练将怀中首饰全数送与了花锦。端木蓉直言将出外救人,不知何时而归,花锦第一件事竟不是与她送行,而是与赤练依依惜别。
                  真是见了鬼了。
                  一路闲步踱出集市,赤练依然保持着来时一样的热情,不过没再与谁攀谈,只是一路看看热闹。直到二人到了集市出口,赤练终于严肃起来。
                  “端木蓉,小心了。”
                  “嗯?”
                  赤练却不再说话。端木蓉摸摸自己的护腕,想着她还有慢慢两袖银针。若有什么状况,防身该是够了。
                  端木蓉跟着赤练,也不多问些什么,只觉她一路尽往人烟稀少处走。
                  渐渐的,二人身后有了数双视线。再走下去,跟在她们身后的人不再隐藏,直接现身。
                  赤练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一群跟踪者。“呦,几位大人来得好晚啊。等得人家都不耐烦了呢。”赤练的声线娇嗔婉转,好似热恋中的少女埋怨约会迟来的情郎。
                  端木蓉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跟踪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赤练是什么路数。犹豫过后,有人从背上拿出弓箭,朝天拉满了弓弦。
                  然而他并没有射出去。箭在弦上,赤练忽然抽出链剑将弓抽成了两半。
                  “军爷,鸣镝就省了吧。”赤练看向端木蓉,勾唇道:“这单生意,流沙接了。”
                  端木蓉看着赤练不明所以,正疑惑间,只见赤练一甩链接袭向自己后颈,端木蓉晃了两晃,果断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两人已坐在行往上郡的马车中。
                  赤练拿链剑剑柄一杵端木蓉,小声道:“好了,别装了。”
                  端木蓉睁开眼睛,四下看了看。
                  “你这女人,装得还挺像,我都以为我真伤到你了。”赤练的话里竟是有些关心的意思。端木蓉受宠若惊,正不知怎么回话,赤练的下一句话就让她黑了脸:“你们墨家是不是都特别擅长装死和逃跑?”
                  端木蓉两眼一闭,继续装睡。
                  与此同时,盖聂已回到了桑海。
                  李左车正在院中乖乖练功,见凤鸟自空中投下的阴影便知是盖聂回来了,即刻收了剑,拱手立在一旁迎候。
                  “左车?”盖聂下了凤凰,便看见李左车恭恭敬敬候在一旁。
                  “师父。”叫完这一声师父,李左车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盖聂:“弟子在此迎候师父驾临。”
                  这样客气的左车超出了盖聂的预料。
                  盖聂探进李左车的目光,李左车也平地与盖聂对视。没有任何躲闪,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只是那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神,却不似赵地相逢的那个少年。此时的左车已与卫庄有些神似,无论温情还是敌意,都深深地压在心底。二人相顾无言,盖聂一时竟看不出他的深浅。
                  盖聂的心猛地一沉。
                  小庄是如何教导他的?三月不见,不过一眼,盖聂便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已再不是个少年。那乱世中少有的一片安宁,那黑暗中难得的一线光明,就此消失了。
                  “辛苦你了。”盖聂不动声色,客客气气地回话:“你是小庄的徒儿,该叫我声师伯。”
                  “是。”
                  天明一直盖聂身后看着,此时终于冒了个头:“嘿嘿,早告诉你了,大叔就我一个徒弟。”
                  李左车朝着天明微微一笑道:“那你还要我叫你师哥?”少年的声线,老成的语气,幸而这句话本身还有些揶揄之意。
                  不知为何,盖聂的眼中带了笑意。“左车,你师父最近有事要办,我便替他教你几天。”
                  “是。师父还未教我横剑术,这几日仍在练起手式。”
                  盖聂点头道:“习剑确实不必着急。纵横家一重心术,二重口才,三才是武功。你于纵横之术上的成就必然会高于武学。”
                  “师伯明言即可。师父曾告诉过我,我的资质算不得一流,中上而已。修习武功只为自保。”
                  “不妨事,小庄会说什么我大概知道,你只当他是在激励你。这几天我既不会教你捭阖之道,也不会教你剑术,你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些。”
                  “师伯明鉴。弟子有的确诸多疑惑,还望请师伯指教。”
                  “指教谈不上,莫不如说是请你帮个忙。这几天你替我陪着天明吧。”
                  李左车惊诧莫名地看着盖聂,天明先一步问了出来:“啊?大叔,那小圣贤庄的课程……”
                  “你三师公那边我自会言明,这些天你只管跟着左车。想做什么,随你开心就好。”
                  “大叔你最好了!”天明其实巴不得能逃两天学,眼下扯住盖聂的袖子,正笑得见牙不见眼。
                  “师伯,师父走前交代我好好练起手式,这……”李左车有些为难。
                  “小庄不知何时才归,待他回来我自有交代,如今是我在教你。”
                  “是。”
                  “我既教你,便要与你立个规矩:这几日与天明相处,要用天明听得懂的话和他交流。”
                  “弟子遵命。”
                  “左车,要用天明听得懂的话。”
                  “好的师伯。”
                  一旁的荆天明顿时觉得世界友好了起来。


                IP属地:北京82楼2021-02-04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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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术
                  盖聂安排好了李左车,立刻赶回了墨家。
                    “盖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盖聂自流沙据点回到墨家时,班大师正研制着防火的铠甲,盗跖在一旁做助手,主要是负责点火。班大师的胡子被烧了大半,脸也熏得黑黑的,见到盖聂也顾不得形像,一抹脸就上前抓住了盖聂的袖子。“你再不回来,墨家要撑不下去了呀!”
                    “在下明白,只是最近有些事耽搁了,实在抱歉。”
                    盗跖道:“嗨,不是这个意思!先不管这个,就问你王离的军队你有没有办法?”
                    盖聂慎重道:“在下确实有些想法,但还须项家相助。”
                    “唉。盖先生,你不知道,项家也被王离逼得四处跑呢。”班大师失望地放开了手,盖聂的素色麻衣上留了个黢黑的手印。
                    盖聂倒不甚在意,仍道:“少羽可还在小圣贤庄?”
                    盗跖笑道:“在呢在呢,我现在就能把他拎过来。”
                    “不必。告诉他想办法让章邯与我见一面。”
                    “什么?少羽怎么可能指使得了章邯?他不被章邯弄死就算好的了。”
                    “放心,他可以的。”
                    “行行行,我不问。”盗跖的处世哲学就是不要和故弄玄虚的人练嘴皮子。反正,干就完了。然而步态悠闲地走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小跖,你倒是去啊!”班大师催道。
                    盖聂却是一脸了然,微笑道:“她很好。”
                    盗跖一笑,走出门去,身姿都轻盈了几分。班大师反应了几秒,才知道方才他们说的是端木蓉。
                    “蓉丫头……她是去上郡找扶苏了吧?”
                    “是。”盖聂不愿对此事多做解释,好像与墨家人多谈句端木蓉,他就成了间谍一般。何况特殊关头,需要确认的事也不少。“何不见徐夫子?”
                    班大师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没说话就先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最后直接捂着肚子坐到了地上。
                    盖聂在一旁不明所以地看着。危急时刻,班大师竟还能笑成这样。好吧,这至少说明徐夫子没有遇到危险。
                    “班大师?”
                    “哈哈哈哈哈……你、你不知道哈哈哈哈……流沙来的那、那王平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只是徐夫子素来拘谨,也不知那王老先生如何能与他投缘。不过这于盖聂并不重要,墨家核心莫要再少便是。在班大师震破屋顶的笑声中,盖聂淡淡道了一声“在下告辞”。
                    接下来的两天里,盖聂专挑着百战穿甲兵与影密卫共同行动时带墨家人出击,且专挑影密卫进攻,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两天后,盖聂成功见到了章邯。彼时章邯身边带着钟离昧,而龙且跟在盖聂身后,四人不约而同骑了清一色的黑马。
                    “章将军别来无恙。”
                    “有恙,盖先生又如何得知。”
                    “将军该庆幸你还能活着在这里跟我见面。”
                    “因为你不打算杀我?”
                    “因为你还有机会向陛下报告实情。”
                    “什么实情。”
                    “将军不知?”
                    “猜测而已,怎敢妄言。”
                    “……”
                    “……”
                    “敢问将军为何有此猜测。”
                    “盖先生又知道些什么?”
                    一旁的龙且与钟离昧用眼神交流着达成了一致:这两个人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
                    “钟离昧将军是否每次执行任务,都会遇到百战穿甲兵?”
                    钟离昧看向章邯,无声点了点头。
                    盖聂继续问道:“龙且将军每次遇到影密卫,是否也会同时遇到百战穿甲兵?”
                    “是。”这是龙且的声音。
                    章邯把玩起手中佩剑,饶有兴味道:“那又如何?帝国同僚,并肩作战再正常不过。”
                    “如果是这样,将军今天不会与我见面。”
                    章邯把玩着佩剑的手一顿,沉声道:“不错。”
                    “再请问钟离昧将军,是独自遇到敌人时的伤亡多,还是与百战穿甲兵一同对敌时的伤亡多?”
                    这一次,钟离昧还未来得及答话,章邯便抬手示意钟离昧不必开口。章邯将手中佩剑收于背上,直看着盖聂双眼,道:“盖先生请说下去。”
                    “想必将军早已查出,王离最恐结党,却与罗网常有合作。而罗网的头目赵高,与十八公子堪为师徒。自王离来到桑海,影密卫的损失有增无减,就连将军也没少受他的刁难吧?”
                    章邯点点头,盖聂继续说道:“加上上次的荧惑之石,先引帝国剑指扶苏,再诱农家自相残杀,足以说明他到桑海,针对的不是墨家。而眼下扶苏公子的事,将军不会不知。将军以为在蒙恬保护之下,胡人是如何接近扶苏公子的?
                    “章将军,影密卫做久了,难免只顾眼前安危。而真正的危险你却视而不见。等真的事到临头,也就什么都晚了。”盖聂双眼直视着章邯,章邯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可额前泛起的冷汗从不受主人控制。“王离与公输家合作,做出的新装备威力无匹,然而士兵们还没有熟练,故而来桑海拿影密卫与帝国的敌人练手。而待他们熟练了,扶苏公子也未必醒得过来。胡亥公子没了竞争对手,登上皇位并无阻碍。那这些装备,又会用在谁身上?”
                    章邯瞳孔骤然一缩,手上力道一时失控,惊得胯下坐骑人立而起。盖聂及时上前,将内力透过木剑在黑骏头上一点,助章邯稳住了坐骑,不紧不慢道:“王离的意图,想必将军清楚了吧。”
                    章邯双手抱拳一礼,道:“多谢先生提醒!”随即再不多言,猛地一勒马缰,胯下坐骑即刻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告辞。”钟离昧调转马头,也速去追赶。
                    龙且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这就走了?”
                    盖聂道:“十万火急,自当速去。”
                    “那咱们的事……”
                    “且待几日。云梦往返之间便可解决。”
                    盖聂一夹马腹,正在吃草的马儿抬起头,悠悠迈开了步子。
                    “好。先生您刚才……是说王离要谋反吗?”
                    “走吧,我们回去。”盖聂回头看了龙且一眼,似笑非笑,不置可否。龙且之能足以在战场上驰骋,可还不足为天下纵横。
                    龙且点点头,打马跟上盖聂。
                    上郡,扶苏帐中。
                    一炉艾草燃尽,满帐浓香。蒙恬站在扶苏床前,神色难掩焦急。他不懂医术,只知道扶苏公子已是命在旦夕。无论一医一毒在扶苏身上如何折腾,他唯有看着而已。
                    扶苏瘦得皮包骨头,此时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他的上半身不着寸缕,由眉心至腰间,入眼处皆是一片青紫。肋骨分明的胸膛上错落插着数支银针,手腕处还留着几个蛇牙咬过后的红点。
                    端木蓉在扶苏指尖刺了一针,冒出的血是不祥的暗红色,然而屋中几人皆是一喜。对于扶苏,这已经是个好兆头。昨日之前,他的血已近乎凝固,难以流出,如同死人一般。事实上,端木蓉很好奇他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能撑到她赶来的时候,可见蒙恬军中的军医也是一把好手。
                    端木蓉长舒了口气,轻道:“他的命保住了。”
                    蒙恬看向扶苏公子依然青黑的脸,沉重地道了一声“多谢”,端木蓉又道:“今夜无月,在帐外多点些火把吧。”
                    一边的赤练逗弄着掌中小蛇,嗤笑道:“这能有用?”
                    蒙恬却是丝毫不加怀疑,即刻唤了声“来人”。
                    “报!”
                    一声长长的吆喝由远及近,却是军报抢在侍卫之前进了帐。一小兵手握令旗单膝跪地,道:“匈奴来犯,人数大约过万。”
                    与此同时,四下响起狼嚎之声,床上昏迷已久的扶苏不安地扭动起来,眼睑颤动得极快。蒙恬握紧腰间的宝剑,道:“传我将令,整军一万于北城门内待命,一千弓箭手即刻上城对敌,一刻钟后,我引军出城。”
                    “是!”传令兵领命出帐。帐外伺候的侍卫进帐听命,蒙恬吩咐了侍卫晚上多点火把,又转头对端木蓉嘱咐道:“公子听见狼嚎会突然发狂,你们在这里必定制不住。一旦有事,叫帐外侍卫进来即可。城外的狼我也会派人……”
                    “不必了。”端木蓉又自袖中拿出几根银针,在扶苏的小腹上扎了几处。“我封了他的肾经,他听不到也就是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端木蓉的话,方才躁动不安的扶苏此时重新安定下来,静静睡着了。
                    “有劳端木姑娘,请好好照顾公子。”蒙恬撂下句话,匆匆出了帐。
                    帐外狼嚎声密集起来,床上的扶苏又动了动眼睑,显示着他此时情况不妙。
                    赤练眯着眼看了看扶苏,问道:“你确定他听不见了?要不我把他毒聋如何?”
                    “不。”
                    端木蓉连忙挡在扶苏床前,赤练不禁翻了个白眼,道:“医仙还真是有爱心呢。只是他一会儿乱动起来,弄乱了满身银针可就不好了。”
                    端木蓉回头看了一眼扶苏,见扶苏眉间的黑气又加重了几分。保险起见,还是加了三根银针封住了扶苏的檀中、环跳、肩井三穴,暂夺了他的行动能力。
                    “青衣。”
                    “在。”站立一旁的青衣女子低声应道。
                    “去找军医要半斤黄芪、半斤雄黄和一斤生姜,就说晚上要给扶苏公子药浴。”
                    “是。”青衣女子退出了营帐。
                    青衣原本没有名字,军中所有人都直接叫她“姑娘”。直到端木蓉昨日到了军营,无意间问起她,她才说起她是蒙恬从胡人手中救下来的,她的父母宗族都被胡人屠了个干净。
                    说起蒙恬时,她的眼神似在仰望神祇。可问她的名字,她却不再说话,仿佛她在遇到蒙恬之前没有任何过往。端木蓉没有强求,只以她身着青衣,暂唤她“青衣”。至于她为什么留在了军营之中,端木蓉无心过问。
                    赤练看着青衣退出营帐,忽然问道:“美人儿,你觉不觉得这位小妹妹对蒙恬有点什么?”
                    “与我无关。”端木蓉摸着扶苏的脉搏,回答得漫不经心。


                  IP属地:北京83楼2021-02-04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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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擒
                    转眼六天过去了。桑海城中的百战穿甲兵对墨家的搜捕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反而日渐加紧,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必有一场大战。
                      第七天的早晨,墨家突然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秦军撤退了。墨家弟子来报时,大铁锤丝毫不敢懈怠,吩咐下去加强戒备,防备秦军偷袭。是时墨家上下,唯有盖聂一口咬定王离不会回来了。
                      事实上,章邯的效率超出了盖聂预料,他本以为要等到墨家与秦军交战前夕王离才会接到命令,届时箭在弦上,王离必不愿撤军。阵前抗命,更坐实了谋反的名头,盖聂还等着能反咬王离一口,直接除了这位好大喜功的将军。眼下王离提前撤军,盖聂的算盘倒打不下去了。于他所料虽不算最好的结果,但于墨家也不算坏事。
                      大铁锤与秦军周旋多日,尚且心有余悸。然而众人看见盖聂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不免平静了许多。善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墨家突围之战还没有打响便已经结束,一袭白衣在战场之外便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胜负。
                      醉梦楼中,帝国的两位将星正举杯对饮。
                      “章邯老弟,你这一招还真是漂亮。”王离冷笑一声,斟满了面前的两个空酒杯。
                      “我以为我们是同僚。”
                      “谁说不是呢。”
                      “所以,罗网的毒香只是个意外?”
                      王离的眼神一锐,面上却笑道:“自然是意外。上次罗网的奸细混进了醉梦楼,我也很惊讶。”
                      “那么这一次,是又有奸细混进来了吗?”章邯突然端起酒杯倾向了一旁的香炉,杯中醇酒尽数洒进香炉,爆出不祥的绿色火焰。
                      说时迟那时快,王离突然抽剑袭向章邯,章邯似乎早有预料,一侧身便躲过了剑锋,却不见回击,而是在王离第二次动手之前退开数步,且退且言:“王将军,我既然敢不带佩剑就来与你喝酒,自然是有万全的准备。”
                      说话之间章邯已被逼至角隅,寒芒一闪,王离的剑锋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再进一分,则血渐五步。章邯看着凝滞不动的剑锋,喘息未平,却笑得从容。
                      “将军也精通兵法,应该知道同样的招数最好不要用两次。你与醉梦楼的花影是旧识,对醉梦楼自然熟悉。事实上,就算我带了佩剑,与你打个平手,最终还是会被你事先埋伏好的刀斧手诛杀。王将军,我说的对么?”章邯顶着王离的剑尖前行,颈上方被划破了一道血口,便逼得王离步步后退。“所以,我已经把剑交给了影密卫。午时之前若我还未出醉梦楼,我的剑与密信会一同送到陛下面前。那时,将军就不是面圣述职这么简单了。”
                      王离一咬牙,缓缓收了剑。长剑入鞘,剑的主人眨眼之间恢复了笑声朗朗,倒像是一直都与同僚相谈甚欢。“哈哈哈哈,章邯老弟真是说笑了,今日你为我践行,咱们正喝到兴头上。方才切磋武艺,不过是兴之所至罢了,你可不要记恨啊。”
                      “自然。我今日不带武器,也只为喝得尽兴。”章邯微微一笑,踱到桌前,拿起王离那杯满斟的美酒,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帝国的另一颗将星仍然在边陲苦战。
                      “左军守住山谷两边,随中军移动,一不可让敌人在山上射箭落石,二不可放敌人从山谷岩壁上逃走。右军埋伏在对面谷口,只待敌军过来。胡人骑兵必定在前,切记要放他们过去。待黄甲军过来时再切断他们的队伍,活捉他们的首领。中军,随我正面交锋,将胡人赶进山谷。”
                      “是!”三军将领领了蒙恬之命,各自带兵去了。
                      “报!”探子疾呼一声,勒住了胯下狂奔的骏马,气喘吁吁道:“敌军已近四十里!”
                      “再探。”蒙恬目送着探子策马返回,又转头对身边裨将道:“你亲自去,令右军加速行军。”
                      “是!”裨将领命策马而去,蒙恬命人举起玄武旗,令道:“中军退十里。”
                      中军五万黄金火骑兵静静移动,如同衔木夜行。就位之后,静待了不过一刻钟,前方又有探子来报。
                      “报!敌军已近十里!”
                      “好,准备战斗!”
                      前方黑云滚滚,正是匈奴骑兵迫近。
                      “弓箭手、盾牌手、长矛手!”这是主将一人的命令,斩钉截铁。
                      “在!”这是千万士兵的回应,山呼海啸。
                      数以万计的士兵顷刻间摆好了阵型,盾牌手在前,长矛手穿插,速度最快的骑兵留在了队伍最后。两侧是弓箭手在拉满弓弦瞄准,只待匈奴人马一近,万箭齐发。
                      匈奴骑兵来势汹汹,转眼间两军距离便不足百米。冲在前面的匈奴人马忽然纷纷掉落马下,竟是蒙恬阵前不知何时拉起的绊马索。胡人将领见状,即刻亲自下马提刀砍断绳索。
                      “前进!”蒙恬一声令下,身边传令兵挥动起了朱雀大旗。旌旗猎猎,大军呐喊着冲上前去,布阵严谨,声势浩大,喊杀声遍震四野。
                      绊马索的介入让蒙恬的步兵占尽了优势。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反而不如轻装上阵的步兵灵活,一个个未及逃走的胡人被斩落马下,胡兵先锋已有溃败的趋势。乱军之中,蒙恬居然还提前安排了人来抢胡兵的军马。
                      “稳住!”凌厉的女声响起,一把飞轮突出重围,只一下便断了十几根绊马索。
                      稍稍靠后的胡人立即上马退回了大军之中。飞轮再一下,又断了十数根绊马索。飞轮飞到第三下,绊马索已被清除干净。蒙恬捻弓搭箭,一箭射出便对穿了狼女的肩膀。狼女躲避未及,箭矢余威带得她一个踉跄。回收的飞轮落在地上,狼女却只是一顿,随即一把捞起来,抢了匹马便跑回了军中,全然不似受伤的样子。
                      饶是如此,胡兵阵型已乱。后军进前,前军退后,正是混乱之机。
                      “追!”
                      冲锋的号角响起,朱雀大旗在空中摇摆如飞。盾牌手与长矛手迅速散开,黄金火骑兵从队伍的最后异军突起。蒙恬趁势策马,跑在了整个军队的最前面。
                      主帅敢于冲锋陷阵,士兵才愿意随之赴汤蹈火。蒙恬对他的黄金火骑兵有着完全的信任,黄金火骑兵对他们的主帅也有着绝对的服从。一人身后跟随着千万人,行动如风,侵略如火。眨眼之间冲入胡兵军中,将他们的军队隔开了一道口子,势如破竹。蒙恬三招便将胡兵将领斩落马下,大秦军士皆为之一振。
                      蒙恬将长枪直指苍穹的那一刻,黄金火骑兵仿佛突然注入了同一个灵魂,齐声喊道:“杀!”
                      胡人见此大势,争相逃跑。
                      逃跑的胡人在一处分成了两股人流,军马过后尘埃落定,露出数百金甲战士。恰如上次相遇,这些士兵装备齐全,严阵以待。
                      蒙恬不再追赶胡人,正停在金甲兵阵前,不进不退不攻不战,两军将领相顾无言。
                      金甲兵的首领见蒙恬久久不战,自己拿起长剑盾牌出了阵法中央,喊道:“来啊!”
                      蒙恬于马上喊道:“你本是断后的队伍,能拖一刻是一刻,全身而退便是大幸,又何必急于一战?”
                      “你没资格知道!”金甲兵首领忽然发难,长剑刺来,剑剑取人要害。蒙恬这边小心应对,长枪拨开剑锋却不前刺,竟是只守不攻。
                      几十个回合下来,双方伯仲难分。
                      金甲兵首领的剑锋又一次被蒙恬拨开后,竟是主动停下了攻势,问道:“你什么意思?”
                      蒙恬也立置长枪,道:“请跟我回去一叙。”
                      金甲兵首领冷笑道:“呵,你凭什么命令我?”
                      “我不是在命令,而是在邀请。当然,我也可以选择胁迫。但那时,你就是以俘虏的身份进我的大营了。”
                      “打赢?一个不懂得尊重对手的人,怎么会嬴!使出你的全力!”金甲兵首领再次进攻。
                      这金甲兵不知什么来历,他们的汉语说得还不如胡人。蒙恬来不及解释,也不打算解释,只是将长枪横握在手,认真对敌。
                      蒙恬戎马多年,经验丰富。此刻认真起来,饶是对方有盾牌相护,也无法躲过蒙恬的所有攻击。长枪对着短剑,几十回合后,金甲兵首领已见颓势,金甲兵阵的助威声越发焦急。
                      激战之中,蒙恬出其不意忽然将腰间佩剑抽出扔向金甲兵首领。金甲兵首领慌忙躲避,手中盾牌还护在腰间,竟将背后空门留给了敌人。蒙恬双手握回长枪,却没有进攻,只等到他将盾牌撤回背上的那一瞬,从侧面寻了个角度一下挑飞了他的盾牌。金甲兵首领慌忙转身,蒙恬立刻狠狠一枪敲在他手腕。长剑哐啷一声落地,蒙恬的长枪尖端也抵上了金甲兵首领的咽喉。
                      来自金甲兵的呐喊声戛然而止,来自黄金火骑兵的叫好声终于爆发。
                      蒙恬用长枪抬起了金甲兵首领的下巴,双方对视一眼后仿佛达成了某种协议。蒙恬收了长枪,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
                      “你叫克利昂,对么?”
                      “……不错。”
                      “克利昂,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带着你的士兵跟我回去,要么我杀了你的士兵,然后把你带回去。”
                      “呵呵,为什么我不选择带我的士兵和你们拼了?”
                      “你可以试试。”蒙恬的眼神望向金甲兵身后,山谷的另一端,事先埋伏好的右军军队正在赶来。黑压压的一片,切断了金甲兵撤退的最后希望。
                      克利昂顺着蒙恬的视线看过去,冷笑道:“就为了抓我?”
                      “当然不是。不过你不需要知道。”蒙恬一挥手,几名骑兵下马将克利昂绑了起来。
                      “让你的士兵一起走吧,我不会伤害你们。但是头曼单于,你该知道他从来不在意你们能不能活着回去。”
                      “你这是在招降?”
                      “是,也不是。我会派人带你们回家。”
                      克利昂一怔,道:“凭什么?”
                      “一个承诺而已。我得到我想要的,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
                      落日余晖渐暗,照进山谷狭缝中,来自不同国度两位将军脸上有着同样的坚毅与期盼。


                    IP属地:北京84楼2021-02-05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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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85楼2021-02-05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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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86楼2021-02-05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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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90楼2021-02-06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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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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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木蓉与赤练本就睡得晚,外面这么一吵,又连早上也睡不成了。
                              二人穿戴好了走出营帐一看,几十名弓箭手将蒙恬的大帐围得水泄不通。箭矢所对之处,一女子背着克利昂站在营帐顶上,冷眼扫视着所有人。
                              远远一眼,端木蓉便看出她受了不少伤,除去淤青与刀伤,甚至还有皮鞭烙铁留下的伤疤。
                              “她受过至少十三种刑。最近一次,应该是在三天前。”赤练忽然解说道。
                              “什么?”端木蓉一惊,一则是惊讶赤练的眼力,二则是叹服那女子的体力。受过十三种刑,还能闯入秦军大营深处来救人?
                              正在此时,那女子的眼神扫到端木蓉与赤练所在。冰蓝的眸子聚焦极毒,漠然到了极点便显出一种冷戾。入此眼者,非是敌人即是猎物。端木蓉不知赤练如何感觉,她自己反正是一阵战栗。
                              好凌厉的眼神!
                              “她一定就是蒙恬说的狼女了。”端木蓉回过神来,笃定了来人身份。
                              “哦?”赤练握上缠在腰间的练剑,跃跃欲试。“有意思,比你凶多了。”
                              “比你也不差。”端木蓉回敬道。
                              “美人儿,不要小看我。”赤练微微一笑,练剑已节节伸展开来。
                              端木蓉正琢磨着要不要拦下她,蒙恬的声音忽然从包围圈的内部传出,赤练便停下了脚步。
                              “诺敏,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没有机会的。”
                              狼女无言,仍紧握着手中飞轮。
                              蒙恬又道:“如果你想动手,我自然奉陪。只怕你身后的人撑不了多久了。”
                              狼女一愣,竟真将飞轮放在了脚下。蒙恬还未开口,狼女先问道:“你们给他下了什么毒?”
                              蒙恬沉声道:“月狼之裔。”
                              “不可能!你哪来的这毒?”
                              “信不信由你。”
                              狼女低头细细查看,应是在确认克利昂所中之毒。看着看着,狼女猛地一抬头,包围圈中的弓箭手皆是一惊,几支飞矢脱手射出,其中一支从狼女的耳边掠过,另有一只直扎在狼女的肋下。狼女冷笑着将没入身体的箭拔出,却是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心口。
                              猩红的心头热血顺着箭尾滴下,狼女随意用手接了数滴喂入克利昂口中。
                              全军都安静了下来,克利昂在这片安静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啊……”克利昂先看到了初春早晨的明澈天空。
                              “克利昂。”狼女轻轻唤了一声。
                              “诺敏?”
                              “活下去……”话音未落,诺敏已倒在了克利昂身上。
                              “诺敏!”
                              ……
                              端木蓉给她疗伤时才发现,诺敏刺那一箭的时候,是抱定必死的决心的。
                              诺敏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个温暖舒适的大帐中。睁眼便看见克利昂在身边陪着,狼女素来淡漠的双眸中也有了一丝暖意。
                              “克利昂……这是哪儿?”
                              “这是秦国蒙恬的大帐,你的伤也是他们的医者治的。他答应你醒之后就会送我们回家。”
                              “回家……”诺敏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词了。“真好,你可以回家了。”
                              “你也可以!诺敏,我们等你醒来,就是要带着你一起。”克利昂激动地握住诺敏的手。
                              诺敏却坚定地抽出手来,道:“不。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诺敏!”
                              “狼是要活在草原的。”
                              ……
                              诺敏与克利昂的事暂且不提,且说端木蓉与赤练这边。
                              狼女昏迷之后,端木蓉将狼女的心头血滴进了扶苏口中。狼女昏迷了三天,扶苏也醒来了三天。如今扶苏的事情已经了结,蒙恬却还没有放她们走的意思。
                              “蒙将军,扶苏已经没事了,你何时放我们回去啊?”
                              端木蓉问诊的大帐难得空闲一时,赤练把玩着手中的赤练王蛇,悠悠问话。
                              “赤练姑娘若想走,现在就可以走。但是端木姑娘……”蒙恬顿了一下,转向端木蓉道:“军中军医供不应求,你在军中,可以减少不少伤亡。而且公子大病初愈,还需要照顾。”
                              一旁的端木蓉冷冷道:“我早说过,扶苏没事了。我已经给你军中的军医留下了不少药方,你这里,不需要我。”
                              “端木姑娘,我是为你好。医家素来对病患一视同仁,为大秦效忠,总比做墨家叛逆的走狗好。我已经求公子亲自修书给陛下,免追你反秦之罪。等你想明白,你自然就愿意留在这里了。”
                              “若我想不明白呢?你就要一直软禁着我?”
                              蒙恬不答,转身出了帐。
                              端木蓉看着蒙恬的背影消失,深吸了一口气,忿忿道:“岂有此理。”
                              赤练妩媚一笑,道:“大美人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端木蓉正在气头上,一点也不领情,直接白了赤练一眼,道:“你怎么带我走?靠你那点武艺杀出去?别还没把我带走,先作死了你自己。”
                              赤练捂住心口后退了几步,作势悲恸道:“原来医仙大人的致命之剑在这里,真是让我好伤心呐。”
                              端木蓉看她踉跄着后退的样子,还以为她是真的有急病。心中刚刚冒出点担忧,却听到赤练后面的调侃,端木蓉深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有时间担心这个妖女,还不如想想自己该如何脱身。
                              “你有时间伤心,不如多想想如何离开这里。”端木蓉略一思索,又道:“既然蒙恬不打算关着你,也许你可以先离开去找人帮忙。”
                              赤练眼珠一转,道:“或者……给扶苏下毒,逼蒙恬放了你?”
                              “我是医者,不会下毒。”
                              “可我会。”
                              “所以,扶苏醒了之后蒙恬再也没给你接近他的机会。”
                              “……”
                              “……”
                              “*****,能不能不要那么死板?”
                              “医家向来如此。利用病人的信任行一己之私,我还不如不学医术。”
                              赤练看了一眼端木蓉,端木蓉也迎着赤练的目光极为坦荡地看回去。赤练长叹一声,心道世上怎会有人能蠢到如此地步。
                              “端木姑娘,赤练姑娘,晚饭来了。”帐外传来青衣的声音,二人抬头看去,是青衣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端木蓉诧异道:“青衣,蒙将军不是让你照顾扶苏吗?怎么今天是你来送饭?”
                              “因为他根本不是青衣。”赤练仿佛等来了救星,突然笑开了花。“麟儿,大人有什么吩咐?”
                              青衣把饭菜放下,朝着赤练一笑,低声道:“今夜子时,等他来接你。”语毕,又若无其事恭恭敬敬地退出帐去。
                              赤练看着大帐的帘子落下,忽然变得神采奕奕。
                              “准备准备吧,美人儿,今夜你就可以回家了。”
                              端木蓉反应了几秒,道:“我不回鬼谷。”
                              “这是卫庄大人和盖聂的约定。”
                              端木蓉冷哼一声,道:“当然。除了盖聂,还有谁会出这么傻的主意。”
                              赤练有些惊讶地看向端木蓉,不太敢相信她会这样评价盖聂。赤练以为,如果真真正正地爱上一个人,就会完完全全地支持他所有的决定。此时的赤练并没有想过,五年之后的自己提起卫庄来,也会是同样的表情。
                              桑海城中,项家众人在墨家据点里和墨家众人同聚,却是来辞行的。
                              楚地有人来报,嬴政一行人回到了九江郡,在昔日的楚国首都寿春列摆宴席,还大张旗鼓地搜寻项氏一族的下落。一日找不到,便要屠一门楚王旧部。
                              帝国通缉项氏一族,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只是章邯与王离都在桑海与项氏一族交过手,帝国不可能不知道项氏一族藏身之处。始皇东巡这一路上消灭了不少反秦势力,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来,这是要逼项氏一族现身。嬴政必定在九江部署了重兵,项家一旦露头便会被一网打尽。如果项家执意保存实力,起码也可以毁了项家在故地的名声。
                              项家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范增是明白的。上上之策,是原地不动保存实力。然而与少羽商量一番后,范增还是决定带项家返回故楚。为了保住项家军的名声,更为了楚地无辜的同胞百姓。
                              何况回归楚地,未必就没有生机。兵家所重,应变而已。蒙恬领兵三十万在上郡防备匈奴,任嚣领兵五十万在岭南驻守百越,眼下秦国内部兵力虽多于项家,但也不至于让项家毫无还手之力,嬴政此举是欲盖弥彰也未可知。倘若探明实情后果真不敌,那时再退也未必没有机会。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不求全胜,但求自保,一战失利要不了楚国最强的项氏一族的命。
                              范增毕竟是范增。旁人看来他是主动跳进了陷阱,却不知他脑海中早绕过了千种思绪。
                              今日项家就要启程回楚地,天明才后知后觉的把少羽拖到角落问话。“少羽,你是去和嬴政打架的对吧?”
                              “可以这么说。”
                              “那不是很危险?”
                              少羽云淡风轻的一笑,道:“是的。”
                              “就为了证明你很厉害?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大不了我承认你是大哥。”
                              “哪有这么简单的……”少羽少有地沉重起来:“我们去战斗,是为了楚国还在守望我们的同胞。”
                              少羽看向院子正中,范增项梁和龙且等人正在与众人辞别。天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众人眼中的坚定亦让天明有些失神。近两年不是跟着盖聂就是跟着墨家,他都快忘了何谓“乱世”。今日项家临行,朝夕相伴的好友要随着家族出生入死,天明才第一次感受到世道将倾。
                              “少羽你……突然这么正经,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哈哈哈哈……小子,这个习不习惯无所谓,你只要习惯叫我大哥就好了。”
                              “去你的!”天明猛扑上去,和少羽打作一团。
                              相比之下,院子中辞别的众人的气氛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前辈,在下知道您自有打算,最后还有一言相告。”盖聂郑重道:“嬴政对王离起了疑心,不会重用,章邯在桑海监视墨家与儒家,不会离开。余下将领还有多少,前辈比我清楚。如见楚地驻守的是蒙毅,那必是嬴政所在,能避则避,切莫硬碰。以在下对嬴政的了解,他不会轻易以自己为饵。”
                              “多谢,我们会记得。”范增拱手一礼,项家众人也跟着行礼。“那我们这就出发了。”
                              “一路顺风。”盖聂带着墨家一众一齐回礼,项家人便离开了。门外,车辆马匹已等候多时,众人或上马或上车,一行人浩浩荡荡朝西而去。
                              “少羽,要好好回来呀!”天明在墨家据点门口扯着嗓子喊道。
                              “放心吧小子!”辘辘远听中,远远传来少年人豪爽的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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