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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聂蓉】见良人以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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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乱
卫庄不答,盖聂便道:“雪女姑娘,这件事你们信错了人。三日前我们接到了你们的信,说是已在宋子城安顿好了,然而流沙却未接到消息。我们那时以为是流沙出了奸细,可到了这里才知道,奸细在你们这里。而且……”盖聂忽然止住了话头,看向高渐离的身后。
  高渐离正欲询问,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寒意。下一瞬,眼前白光一闪,身后传来铁器相撞“叮”的一声,盖聂已不在眼前。高渐离猛地转过身去,只见盖聂已被七人围住,缠斗在一起。地上躺着一个墨家弟子,竟是当年救自己回墨家那人。刀剑相接,七人配合默契招招狠辣,一时间竟让盖聂疲于应付无法还手。水寒剑放在远处的石桌上,高渐离只从地上踢了块石头袭向其中一人后腰,那人动作稍稍顿了一瞬,便被盖聂一剑封喉。与此同时,身后又是一阵刀兵相接的铿锵之声。小院各房中不知何时藏入了几十个杀手,此时一起涌出,动作迅猛毫不迟疑。
  刘苍拔出剑来迎上前去,当先一人却冷不防甩出一只袖剑,直中他肋下三寸,刘苍就此倒地。鲨齿剑此刻出鞘,一剑削断了当先一人的胳膊,然而卫庄马上也被十几人围住,艰难招架。余下二十几人尽数冲向盖聂,与盖聂身边剩下的三人一同作战。不过三五回合,盖聂身上已有十余处刀伤。
  雪女使出凌波飞燕加入战场,分散了五六人的战力,高渐离欲转身去寻放在桌上的剑,却被一行杀手拦住,只好勉强徒手迎战,拼着露出颈上要害终于夺了把刀来,且战且向石桌靠近。不料竟有一人抢先赶到石桌旁,拿起水寒剑扔出了院墙之外。没了水寒剑的高渐离,战力甚至不如雪女,盖聂处有几人忽然冲向高渐离,几道寒光闪过之后,两个杀手倒下,高渐离的腹部也被割开了三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在白衣上晕染开来,高渐离眼前一黑,仰面倒在了地上。一个杀手立刻就要补上一刀,雪女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举击杀了面前二人,摆脱纠缠冲上来用身体挡住了这一刀。负伤之后,她的攻击反而更加猛烈,连杀三人,引得盖聂这边的杀手又离开了几个。
  盖聂面对二十几人的进攻,十几回合后身上添了数道刀伤,可也发现了一个规律:这些人并不一起进攻,但是无论何时,他的身边都保持着八个人在攻击他周围的八个方位,对面之间两两配合同时出击。
  盖聂笃定了这一点,于是不顾身侧的攻击,在前后两人同时挥刀时用剑压住前方的刀,纵身一跃,让背后刺向背心的刀刺入侧腰,而后在面前的刀上借力,终于翻出了八人的包围圈。
  然而他没有想到,八人刀阵的外围还有九人剑阵,三人一组守在三个方位,如猎人在阵外等待着自以为逃脱的猎物,等着补上最后一击。此时盖聂身处半空,没有任何着力点,眼看三人的剑分别朝他眉心、脖颈、心脏三处命门袭来,避无可避。盖聂一手立剑挡在眉心,一手去护心脏,他今日这双手,势必要废上一只。
  手触到左胸那一刻,他忽然摸到了一线生机。
  三人的剑尖离盖聂不足三寸,盖聂护胸的手忽然向外一甩,三支银镖脱手飞出,直插三人眉心,透骨入脑,只留针尾。
  刺向盖聂眉心的剑擦着他的鼻尖滑落到地上。盖聂稳稳地落了地,身后倒下的三人脸上犹凝固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危方解,盖聂不敢耽搁,足尖一点便向另一团杀手重围处跑去,路上顺带解决了雪女身边剩的几个敌人,低声道:“趴下。”到了阵前,盖聂看准时机三剑刺死了最外围的三个人,终于赶在身后杀手追来之前站到了卫庄身后。二人后背相托,一记百步飞剑与一记横贯八方同时发出,剑气形成的黑白双龙长啸着冲击了整个小院,霸道威武,如入无人之境。
  双龙散去后,院中除了纵横二人,再无他人站立。
  威力巨大的一击过后,二人亦是用尽了内力,身不由己地倒在地上。盖聂身上大小创伤数不胜数,褴褛白衣已被鲜血染红,侧腰上一处刀伤几乎对穿了身体。卫庄的黑衣也被血浸透,前胸处撕破了几处口子,身上犹插着十几把短箭,血顺着箭尾滴下来。
  二人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昏过去,只见满院的尸体堆积如山,这才显得小院儿拥挤起来。夕阳中,海榴树粉红的花上溅着片片鲜红,若无血腥之气,也是别样妖冶的景致。片刻之前还在花下起舞的精灵已经趴在高渐离身上昏了过去,白皙的后背上赫然横着一道见骨的刀伤。
  “小心!”盖聂有气无力地提醒了一声,卫庄一侧头,一支短箭擦着他的眼角飞过。海榴花荫遮盖的一处阴影里,一名不知何时隐藏起来的杀手忽然提剑直奔二人,观其武功比不上刚才的众杀手里任何一人,偏偏此时纵横二人已无再战之力。
  危急关头,暗门却又大开,盖聂心下一沉:若这些杀手还留有后手,即便他与卫庄合力能勉强拖住正冲过来的那个人,院中也没有人能阻拦这最后一拨后手,他二人必死无疑。
  “师父,找到你们了!”暗门一开,进来的却并非是留作后手的杀手,而是一青襟少年,眉目疏朗神色焦急,正是李左车。电光石火间他手提水寒剑冲到二人面前,格住杀手的剑与杀手缠斗起来。
  水寒剑在他手上极为顺手,刺挑勾劈都透着股一往无前的锐气。初时,两人不相上下,均未受伤。然而渐渐的,李左车在经验上显出了劣势,手臂上几处挂彩。杀手忽然一剑刺向李左车左肩,李左车回剑向左格挡,不料杀手虚晃一招绕到了李左车右后方。
  盖聂沉声喊道:“弯腰左传!”李左车立即弯腰左传,杀手的剑贴着他的后背刺过,“嗤”的一声在他的衣服上喇了一条口子。盖聂又道:“顺势上挑。”李左车顺着惯性转了半圈,上挑的剑刚好从肋下刺入杀手的心脏。
  李左车抽出水寒剑,剑身发出一阵清越龙鸣,杀手应声倒下。
  “好剑!师父,你太厉害了!”李左车激动之下正要大加赞扬,扭头却看见他的两位师父都倒在地上未曾起来,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师父!你们怎么了!你们不会有事吧?师父!师……”
  “闭嘴!去看看那边那个人怎么样了,他没死就快叫醒他。”卫庄忍着身上的阵阵剧痛朝刘苍扬扬下巴。刘苍应是没有伤到要害,眼下能指得上的也只有他了。天色渐晚,此地并不安全。
  “哎!”李左车顺着卫庄指示的方向找过去,在一具尸体下找到了中午见过的那个老者。
  “老先生?老先生!老先生……”李左车探了探他的鼻下,发现他还有气息。
  连叫了数声无果,李左车居然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这招果然管用,“啪”的一声过后,无辜的刘苍老头悠悠醒了过来,看见李左车,先是下意识地举起了剑,愣了一下又扔了剑去寻卫庄。
  “卫庄大人!您怎么……”刘苍看见卫庄坐在地上,惊喜了一把,又发现卫庄身上伤痕累累还插着十几把断箭,语气转为焦急。
  “我没事,快回据点找人,这里有四人需要抬回去,现场也要处理好。”卫庄说着看向李左车:“你背他回去。”
  “是!”李左车蹲下身子一捞,把刘苍背到了背上:“老先生,您指路吧!”
  “出门我告诉你。”二人出了暗门来到前院,刘苍才发现前院的尸体并不比后院少。原来上午吩咐的那些人都按命令赶到了,可这些杀手留有后手,流沙的人被拖住了。看着满地的尸体,刘苍叹道:“都是好孩子啊。”
  刘苍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众人进了院子便看见满地的尸体,院中笼罩着一股死亡的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十分可怖。
  纵横二人仍保持着坐姿低头握剑,似在蓄势待发,让人不敢上前。幸有刘苍坚持命令,流沙众人才硬着头皮上前抬人,这才发现二人早昏了过去。
  众人人将卫庄盖聂高渐离雪女四人抬回了流沙暗桩据点中,简单包扎过后已过半夜。刘苍忽然发起愁来:此地据点中并没有医师。时值半夜,四人伤势又一见便知是斗殴所致……
  李左车见刘苍愁眉紧锁,立刻明白了此中内情,连忙言道:“前辈,我倒是认识一位医术极好的金疮医,我这就去找!”话音未落,人已窜了出去,远远地传来一声:“我师父一定不会有事的!”
  刘苍心上愁云稍解,却又添疑云。他刚才叫的是师父?他说拜师,卫庄就愿收他?流沙主人还不至于有求必应,这少年必有过人之处。
  不一会儿,李左车背着一位还穿着亵衣、披头散发的老者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口中喊着:“到了到了!祁伯伯您快看看!”
  左车一路焦急,老者下地时一身的骨头都颠得生疼。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老者抱怨了一句,放下药箱开始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襟。
  月白的亵衣像是丝质的,稍稍一提便平整下来,倒是和他满头银丝相得益彰。烛火辉光衬出了个温润的老仙,看着颇有些赏心悦目。左车站在他祁伯伯身后,心头所有的不安就那么松了下来。
  只是如此举止倒招得刘苍烦躁更甚。刘苍耐着性子等他整完,斟酌道:“老哥哥,他们几个伤得不轻,全拜托您了。”
  老者闻言点点头,道了声放心。


IP属地:北京37楼2021-01-23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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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医
    老医师第一个诊的是雪女。她周身皆是小伤,唯有背上一处刀伤深可见骨。探脉过后,老者舒缓道:“这孩子没事儿,就是累着了。我开服药,养几天就好了。伤好了以后背上肯定要留疤,你再让她来找我……对了,我还有副养颜的方子,她用着正合适。这青金的蓝胭脂伤皮肤,还不如用火馏的靛青……”
      左车默默上前拉了拉老者的衣角,老者转过头来便看见了面沉似水的刘苍。
      老医师毫不尴尬,十分自然道:“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不好记?最好是拿笔写下来,等这孩子醒了给她看看。”
      刘苍沉着一张脸道:“老哥哥,这女娃的伤既然不重,你是不是该先看看他们三个?这女娃又跑不了,等都诊治完了再看也不迟。”
      左车微皱了皱眉,并未多言。
      刘苍是情急之言,老医师也不介怀,只道:“老弟,少操些心吧。你这是气滞血瘀筋脉不通,一天到晚的劳神,时间长了容易肝郁心痈。再这么下去,你过不了三年……嗯,可能还有两个月零头。我回头也给你开副方子,你配着导引慢慢调理。”
      老医师仍是言不对题,刘苍也不再催他。其实他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在走向卫庄了。
      老医师停在包成了个粽子的卫庄面前,十分嫌弃的解下了他身上绑得乱七八糟的绷带。打眼间看见盖聂身上同款凌乱的绷带,便一同扯了下来。二人身上的伤他仅扫了一眼便知深浅,再搭上二人的腕二脉同探,竟是沉思起来。自进门以来,这倒是老医师的嘴第一次闲下来。
      左车也是第一次见他犹豫。祁伯伯几十载为军医,金疮见了不知凡几,刮骨剜肉信手拈来,再重的伤也未见他多看一眼。祁伯伯唠叨惯了,一旦沉默下来倒叫人心里没了底。
      “祁伯伯?”李左车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哎呀……”老者回过神来,万分惊疑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他们两个……”李左车紧张地问出来这句话,额头都吓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旁的刘苍亦深皱双眉,等着老医师的诊断结果。
      老者未曾开口,又是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甫遂归林意,在望无青山。李左车突然觉得双腿一软,如坠冰窟,此刻心中的绝望已无法言表。老医师不解地看了眼坐倒在地上的左车,叹道:“这二人伤重至此,居然还能保持经脉内力回流不断,老夫已有四十年没见过这样的人了。小左车,你拜的是……”话未说完,便被左车扯倒。
      李左车方才吓得不轻,此时还没有回过劲儿来。闻得有人唤他时,人还坐在地上,然而手上却不闲着,一把扯住老者的亵衣把老者也扯倒在地上,使劲儿地摇晃老者的肩膀:“天啊!祁伯伯!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慢!性!子!!!”
      老者猛然吃力,后几个字便走了音。待适应了些,才悠悠道:“左车啊,轻点……”
      老者被摇晃得快散架了,口中还是温温吞吞地吐出这几个字,只可惜凌乱的衣衫大大影响了他的气质,温润老仙忽就被摇成了个邋遢老头。刘苍被这画面冲击得哭笑不得,一时忘了思考。
      李左车摇够了,老者便站起来,抱怨着小左车心浮气躁,又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被左车扯乱的衣服,方走到盖聂面前继续诊治。
      “这孩子倒是会伤,看来剑刺进来之后他又躲了一次。肝胆只是破了,要不然这内脏怕是要直接震碎。不过,这体质是真不错。我先给他施针提气,看看他能不能醒过来。”
      老者从药箱里拿出针袋,挑出几根针来。与旁人不同,他的针是金针。烛光一打,便反出一阵金红,仿佛针尖烧着火焰一般。
      第二根针悬在檀中穴上方还未扎下去,忽听盖聂轻轻张了张口。
      老者停住了动作,俯下身子问:“孩子,你说什么?”
      盖聂又轻轻说道:“有话要对在下说吗……”
      “没有啊……我是来给你治伤的,你老老实实躺着就行了,不用跟我说话。”老者抬起身子接着施针,嘴里碎碎念道:“这小伙子还挺有礼貌……难得啊,还昏迷着就知道给我打招呼……也是你运气好,这伤要不是遇见我,指定要留点病根……”
      第二根针刚扎下去,就见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呦,小伙子,你醒了啊。没事,醒了我也给你施针提气,一会儿你就精神了。来来来不疼啊……一点都不疼……”
      盖聂无奈地看着老者哄小孩般一手拍着自己的肚子,一手小心翼翼地施针,实在没好意思告诉他他正拍在自己的伤口上。
      也罢,相比之下,施针确实不疼。
      给盖聂施了针,老医师便开始给卫庄治疗。同样的手法,同样的穴位,幸而这次老医师没有去拍卫庄的伤口。
      “这孩子失血太多了,血虚气尽脏器震荡,难免好得慢些。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老医师说着转向刘苍:“回头你们给他炖点什么四物汤三红汤、八珍乌鸡汤、当归补血汤,没事让他多晒晒太阳。”
      刘苍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李左车。他刚才说的那些汤,怎么都像是女人喝的?李左车无声点点头,递给他一个“你放心吧”的眼神。别看祁伯伯行医时有些……冷静过度、思路清奇,但不可否认他是赵郡乃至全国最好的金疮医。
      只是自赵国亡后,这个金疮医已经近十年不出山了。除去为故赵国的熟人行个方便,也就是为孕妇接生正胎一类,并不收取诊金。若是流沙留心打探一下,就会发现赵地旧贵族圈子里有位极其小众的妇科圣手祁元白,正是眼前这位。
      老医师在卫庄身上布完了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向盖聂道:“小伙子你也是,那些汤你也可以喝喝。还有,记得要晒太阳。”
      盖聂想到那些汤,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尽量扯出一丝笑容,口称:“在下记下了。”


    IP属地:北京39楼2021-01-24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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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高渐离。高渐离的伤势太重,创口太大,流沙中人未敢擅自给他包扎,只是先拿布沾了金疮药盖在伤口上面。老医师掀开布,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再探高渐离的脉搏。许是摸到了生的迹象,老医师长长地吐了口气。
        “左车啊,把我的药箱拿来,再弄盆热水。”
        李左车忙拿起药箱递上前去,刘苍亦是吩咐下去,热水马上送进了屋子。
        高渐离的伤口横跨整个腹部,深处甚至可见破碎的内脏,皮肉翻卷,十分可怖。老医师用热水洗了手,在干净白布上擦干。然而他未曾上药,竟是从药箱中拿出一片犀角探进了伤口。伤处血液本已凝结,老医师刮着黑紫的血块,不免牵动已止住血的伤口再次流血。然而老医师却并不给他止血。暗红的血顺着床榻一直流到地上,老医师依然全神贯注地刮着他的伤口。刘苍在旁看着,简直分不清老医师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昏迷中的高渐离忽然眉头紧皱,动了动喉头,痛苦神色显露无余。失血到这个份上,高渐离那样深的伤口都已经有些发白了。
        “祁伯伯,您给他喝些迷药吧?”
        一旁的李左车小声提了个建议。他倒是不担心他祁伯伯的医术,只是高渐离那样子,看着实在可怜。
        老医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一丝不苟。将伤口处理干净后,用来净手的盆里洗下了满盆血水。他从打开的药箱中取出一小盒药膏,小心地涂在高渐离的伤口上。
        药膏敷上的地方血立即止住了。
        “换水。”
        “好。”李左车将满盆血水端出门外,很快便有人端回了一盆干净的温水。
        老医师敷完了药膏,又将半瓶药汁倒进水里洗了手,然后拿起药箱中的木制针线缝了起来。屋中几人讶异地看着老医师如缝补衣服一般缝着人的皮肉,均是大气也不敢出。末了,老医师缝完了伤口,将手中针线往地上一扔,言道:“烧了吧。”药箱中剩下的半瓶药汁,老医师直接泼在了高渐离伤口上。昏迷中的人又是一阵痛苦之色。老医师泼完半瓶药汁,仍将空瓶放回了药箱里,低头看着自己处理的伤口,似乎颇为满意。
        李左车看着老医师这一脸得意,便会错了意,困惑道:“祁伯伯,您故意不给他用迷药的啊……”
        “哪儿的话,我跟他又没仇。这伤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用了迷药,他是必死无疑。刚才我不刮他的伤口,他三日之内还是必死无疑……对了,”老医师看向刘苍,道:“这个小伙子你们可要小心看护,他每一次吃饭都是危险,我的药一顿也不能落下……剩下的事我就管不了了,给他找个好食医吧。”
        刘苍松了口气——他总算没有说出第三个“必死无疑”。
        老医师开了几个方子,将盖聂与卫庄身上的针拔了下来,又给他们的伤口涂了些药膏,简单缝了缝。
        最后,老医师将药方膳方连着刘苍的养生汤、导引术和雪女的养颜汤护肤法乃至蓝胭脂改良后的新配方都一并写了下来,整整占了三十尺绢帛。其中写得最多的,还是那疑似产后喝的各种补血汤食谱。
        “小左车,咱们走吧。”
        左车还未答话,刘苍道:“老哥哥且慢,您还没拿诊金。”
        话音未落,门外便有一个年轻人捧着一袋金银近前奉上。
        老医师看也不看,只道了声:“我用不着这个。左车……”
        “老哥哥,您若不要金银,大可要些别的,只要您想得到的……”
        “我说了不用,我们要走了。”老医师说着有些不高兴,左车听出来,忙上前去搀着老医师。
        “且慢。”刘苍拦道:“诊金倒是小事,只是今夜的事,只在今夜而已……老哥哥可懂得?”
        若非看在左车与卫庄的这层关系上,刘苍不保证这人能活着出门。
        “现在再说这个晚了吧。你请我来的时候就没想到?”
        刘苍脸色猛地一白。
        “想那么多干嘛?”老医师好笑道:“放心吧,我懒得掺和。要不是小左车求我,天塌下来我都不会下床的。你可不知道熬夜有多伤身体——我这个岁数,熬一宿一个月都补不回来,今天睡晚了,还影响我明天早上的导引……”
        老医师的碎碎念大有无休无止之势,李左车适时打断道:“祁伯伯,咱们不熬了,回去补觉吧。”
        “你背我。”
        “啊?”
        李左车不过愣了一瞬,老医师便一脸伤感地感慨:“唉,我懂。我老啦,就是个麻烦,小左车不愿意是应该的。老夫自己走回去,不给你添麻烦喽……你小时候,那么可爱,我每天把你抱在怀里,一抱你你就笑……”老人又开始碎碎念起来,慢慢地迈步往外走去,步履之中显出不可逆转的老态。
        李左车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赶上前去直接背起了老医师:“怕了你了祁伯伯,你就不能换一招?次次都这样,词都不带改的。我什么时候说你麻烦了?”老医师幸福地趴在李左车背上,得意道:“只要小左车还心疼我,这招我能用上一辈子。”李左车听着老医师撒娇一般的语气,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老一少就这样离开了。
        刘苍看着他们的背影,默然无语。昏暗烛火间,只听得一叹悠长的叹息。
        “老先生?”屋中,盖聂一直没有闭上眼睛。
        “哦……没事。你休息吧,我去给你们煎药。”刘苍站起身来离开了。
        关门之后步履无声,只感到老人的气息远行。刘苍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中,盖聂心中多了些同情。生逢乱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人生。他猜不出刘苍经历过什么,正如他不熟悉身边经过的每一个陌生人。有些人少年丧父,有些人老年丧子,有些人云海相望,有些人咫尺天涯,有些人痛失所爱,有些人求而不得。没有人关心这些故事,对每个人而言,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都是陌生人、都是过客,唯有自己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唯一的主角。
        人生啊,何其孤独。
        桌上的红烛淌下泪来,盖聂望着屋顶久久沉默,心中想着这屋顶之上有一轮明月,或许正被百里之外的一对明眸深深凝望。他闭上眼睛,盼着一个紫衣女子能入他清梦。
        次日早晨醒来的时候,窗外红日初升,一片鸟鸣。老医师的药膏果然好用,一夜之间伤就好了不少。盖聂动了动腰身,觉得疼痛感并不强烈,伤口也没有要裂开的迹象,于是翻身下了地。
        出了房门,正赶上刘苍拎着一个食盒走来。
        “盖先生这就起来了?来尝尝。”刘苍将食盒放在院中石桌上,盛了一碗汤递给盖聂。
        这汤果真是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碗中漂着的各色食材已经打碎,五色之下的汤底泛着些许乌黑,可不就是八珍乌鸡汤。刘苍料定他们三个男人在众人面前拉不下脸去喝这补血养气的汤,才连夜炖出来避开众人送来。
        “多谢。”盖聂不想拂了刘苍的好意,将汤一饮而尽。鲜美甘醇,滋味浓郁,真是好汤。盖聂神思乱飞起来,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何时把这汤做给一人尝尝。最好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她就窝在被子里喝汤,身边跳着两个小娃娃……
        他这是在想什么呢?盖聂忽然被自己逗笑了。“想不到先生厨艺这样好。这汤很好喝。”盖聂将碗还与刘苍,刘苍也是一笑,复提着食盒向屋内走去。
        四人在宋子城将养了几天,刘苍每日清晨都会将补气养血的汤炖好送来,喝得几人心中大惭。不当场生个娃,简直对不起这些种类齐全的产后滋补汤。纵横二人伤将痊愈时,高渐离可算醒了过来,只是还不好下地。依老医师的嘱咐,卫庄派人将高渐离与雪女送回墨家据点去找端木蓉。盖聂与卫庄二人亦动身回程,沿路勘察各地流沙暗桩。而李左车,卫庄让他先回去准备,等下个月再自行出发去桑海寻他。


      IP属地:北京40楼2021-01-24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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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43楼2021-01-25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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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章其实是昨天发的,经常点赞的大兄弟没点赞,我估计是被吞了。本人贴吧有显示,但删帖回收站里又有系统删帖的记录。申请恢复老是提示“非法操作”,再发一遍也还是无故被吞,只好截图发……然后我就发现图也被删了。
          现在发出这条来试一试,如果也发不出来,那大概是我的号被封了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44楼2021-01-25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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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裂
            次日上午,二人抵达了流沙在内史的暗桩所在,白凤果然已在等着二人。
              “你身后没跟个女人,还真是不习惯。”白凤的问候总是角度清奇。
              “赤练最近怎么样。”
              “挺好,快成望夫石了,难为你还想得起她。”
              卫庄低眉沉思了片刻,再抬头时又说起了正事。“我查过,有一使者自蜃楼归来,今晚必过华阴。不必等了,所有的事今天解决,事办完了,直接返回。”
              白凤轻笑一声,向卫庄扔了个什么东西。卫庄反手接住,正是前些天计划中的玉璧。洁白无瑕,雕琢精美,然而卫庄却是皱了皱眉,将玉璧扔给了盖聂。“师哥,你的图上可有那几个字?”
              盖聂接过玉璧细细看去。这玉璧与当年那块一般无二,只是玉璧的内侧多了一行小字:赠吾王阿政,臣匡敬。
              是“吾王阿政”,而不是“吾王”。
              是了。若非这字,嬴政怎会两年间日日将玉璧佩在身上,又怎会神色凝重哀戚,亲自将之沉入江中?盖聂一观便定,并没发现将玉璧捂温了,“阿政”与“匡”这三字便会一同消失不见。
              “当年我不过远远地看过这玉璧几眼,内侧有什么字,我实不知。但能得嬴政看中,玉璧上必有外人不知的玄机。想来,是这行字才让玉璧与众不同。”
              卫庄点头。三人商议了傍晚计划,便准备一番,前往华阴一片山林附近布阵埋伏起来。
              夕阳西下,光线昏暗,照得山林一片朦胧,四周景色模糊不清,显得有些不真实。
              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鸟鸣,白凤便轻声道:“来了。”
              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跟随着百鸟缓步走出了林间,身边的随从已尽数迷失在二人所布的奇门遁甲阵中。
              这便是刚刚从蜃楼赶回来的使者。纵横二人在林中弄坏了他的马车,又布下迷阵将使者与随从护卫们分开,是白凤指引着百鸟给使者带路,将他引出了迷阵。
              躲在暗处的卫庄与盖聂催动内力,虽是无风,方圆几里的树木却都颤抖起来,于凛凛秋日里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身着华服的使者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蓝色的人影,不待看清,转瞬间又消失了。
              “替我送与滈池君。”身后传来一声低语,如同吟唱。使者惊疑不定地转回头,便见一美人慵懒地坐在树干上,蓝衣蓝发,妆容夸张,虽男女莫辨,亦不掩绝代风华。百鸟于空中盘桓不去,宛然是鹊桥通天,仙人降世。
              “阁下是何人?”使者弯腰一揖。
              树上仙人勾唇一笑,说不尽的风情万种。随手一扔,一个白色物体便向使者飞来。使者下意识伸手一接,竟是一块上好的白璧。
              “祖龙——今年将崩。”
              太阳突然落山,万物皆陷入黑暗。使者听见那人语气怪异地吐出了这句话,疑惑地抬起头,却是眼睁睁看着树上那人凭空消失。林间树木的瑟瑟之声骤然停止,百鸟散去,徒留一地雪白的羽毛。
              使者擦了擦眼睛,恍如梦境。然而再低头一看,一块玉璧真真切切躺在手中。
              “啊!”使者瘫在地上,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到随从护卫们找了过来,他才浑身一颤,腿还软得无法站立。几个护卫识趣地抬起他,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咸阳宫走去。
              “咦?没见过这么大的鸟。”侍卫头领望向天空,看着一只巨大的白鸟向东飞去,暗自疑惑。
              夜空中,白凤凰的背上,三个男人神色各异。盖聂带着轻松的笑意闭目养神,卫庄看着妆容夸张的白凤,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促狭。白凤一脸嫌弃,手中提着一套蓝色的衣物,正是方才装神弄鬼时所穿。衣服脱掉了,脸上妆容却还在。此时的白凤,既有男人的俊朗,又有女人的妩媚,真叫一个分外妖娆。
              “想不到你武功平平,装神弄鬼起来倒是轻车熟路。”卫庄嘲笑道。
              “这算是夸奖?还不都是拜你所赐。”白凤冷哼一声,将蓝色衣服扔进了下方一条河里。“你把我打扮成这样,是为了逗那个女人开心?”
              卫庄勾起唇角,强调道:“她开不开心,与你无关。”
              人生孤独,世道险恶,但总有人会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等着你,并且会单纯的为见到你而快乐。卫庄看向盖聂,问道:“师哥,明日到了桑海,你可要先回流沙?”
              盖聂道:“不必,我自有去处。”
              兄弟二人脸上皆浸染了淡淡的笑意。
              经过半月疗养,高渐离与雪女的伤势已好了大半。昨日,端木蓉拆下了高渐离腹部的线。缝合创口多用桑白皮所做的线,愈疗效果已经不错,而高渐离身上的线则效果好得有些不合情理。研究一番,才发现这线被药汁煮过,引得端木蓉又是一阵赞叹。待雪女再拿出老医师留下的那张养颜方子,只见这人眼睛都直了。
              雪女看得好笑,揶揄着她对那金疮医念念不忘,又逼着她自罚了三杯米酒。端木蓉由着雪女胡闹,连饮三杯,却是一夜好梦。
              今日清晨,高渐离雪女早早召集了墨家众人,说是要商量什么大事。待众人聚齐,方知他们是要讨论如何刺王杀驾。
              大铁锤第一个反对道:“这怎么可能!当年荆轲那么厉害,都没有成功。张良那么聪明,也没有成功。凭咱们可怎么成?”
              雪女笑道“铁锤大哥,你怎么知道就不行?我们行事可不止靠武功,还要靠智慧哦!”
              大铁锤有些茫然地看向盗跖,悄声问:“小跖,她是不是说我只有武功没有智慧?”盗跖拍了拍大铁锤的肩膀以示安慰,看向雪女道:“不然呢?怎么靠智慧?下毒吗?蓉姑娘怎么没来?”
              “我昨夜……给她下了迷药。”
              “你怎么能这么对蓉姑娘!”盗跖忍不住打抱不平,作势要窜出去找端木蓉。
              “不过多睡一会儿罢了。蓉姐姐近日劳累,我想让她休息一下啊!”雪女说的倒是在理,盗跖闻言又好好地坐了回来。
              高渐离道:“平定农家内乱时,盖先生曾中过一种咒印,专门针对内力高强而心智奇坚的人,这种咒印对内力毫无影响,却可以扰乱人的心智,减损人的生存意志。这种方法,墨家是否还有人掌握?”
              盗跖嗤笑一声:“小高,连这你也信?”一旁的班大师却是微微颌首,略作思索便说:“应该还能找到一个。”
              盗跖惊讶道:“什么?墨家还有这么无聊的人?不不不,墨家还有人会有这种无聊的招数!”
              雪女道:“确实有。据传,上任巨子还曾用过。”
              大铁锤道:“这怎么可能!我们墨家的巨子怎么会阴阳家的术法?”
              班大师道:“墨家巨子当然只会墨家内功,可你忘了巨子的夫人是谁了?巨子会一两个阴阳家的小术,不足为奇。不过这术法没什么杀伤力,对一般人也不起作用,近些年知道的人也就不多了。雪女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雪女道:“此事我也是偶然听徐夫子说起,当年燕丹巨子为了壮大墨家势力,曾请医家相助。可是医家念端师傅铁了心遁世,亦不让其弟子卷入纷争,拒绝得没有一丝余地。巨子无奈之下,用了一种能不断消耗人内力、乱人心智的功法,让念端师父虚弱而死,又派人假意行刺,蓉姐姐这才加入墨家。”
              话音未落,众人忽听门外“哐当”一声,似金属落地。雪女心道不好,急忙起身去打开了门。
              外面一只铜盆扣在地上,药材撒了满地。端木蓉木然站在门外,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
              药也下了,人也瞒了,可算来算去,终还是算出了个最坏的结局。
              “蓉姐姐?”雪女叫道。
              端木蓉朝她看过来,眼神空落落的。
              “阿雪……”端木蓉的身子晃了晃,似身体里的魂在这一刻飞走了。“你刚才说什么?”
              雪女不知如何解释,只想避重就轻岔开话题:“刚才?不过是在讨论刺秦之事,蓉姐姐要听的话,进来一起啊……”
              “阿雪,我都听到了。巨子杀了我师父,对么?”
              雪女心知避不过去了,再敷衍下去只会加深误会,于是上前抓住端木蓉的手腕道:“蓉姐姐……你听我说,巨子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也是为了让你早……”
              “我知道。”端木蓉此时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起来绝不似生气,可落入耳中却更让人心慌。
              “蓉姐姐?”
              “为了让我早背叛师父,早从贼为虐,对吧?他想让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这些年我为他拒绝过的病人,十个镜湖医庄都装不下。”
              “可、蓉姐姐,你拒绝的那些秦军,都是该死的,你也不必自责。这些年你也救了很多人啊……巨子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更多的人活着……”
              端木蓉并不说话,雪女却越来越不知如何解释了。她的蓉姐姐可以转瞬间决断生死,只是临到爱恨之时就格外的迟钝。似这样的情况已是迟钝到了极点,既然不可能是太爱,那自然也就是太恨了。
              雪女顺着她的腕抓住她的手,那双手上已没有了往日的暖意。就在雪女触到端木蓉手心的那一刻,端木蓉轻轻抽离了手掌。
              “是啊,他们都活着……难道我师父就活该死么?”端木蓉微微一笑,冷澈的双眸里满是讽刺。人还是那个人,眉眼一成未变,可对上她的眼神,人人都觉得脊背莫名的发凉。
              雪女怔愣地看着她的蓉姐姐,一时间无言以对。燕丹暗杀了念端,欺骗了端木蓉,墨家愧对医家,这是不争的事实。墨家统领们都已从房中走出,高渐离看见端木蓉瘆人的眼神,下意识地将雪女护在了身后。众人皆不说话,只面有愧色地看向端木蓉。
              她的眼神很冷,冷得一点都不像往日的蓉姑娘了。班大师想解释两句,可对上端木蓉冰冷的眸子,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端木蓉自嘲地笑笑,忽然觉得自己傻透了。
              她早该想到,师父素来身体康健,怎么燕丹来后就一病不起?镜湖医庄多年来风平浪静,怎么师父一去世就来了刺客,还刚好被燕丹撞见?她想起那个刺客自尽前看向燕丹的眼神,那眼神中还有着士为知己者死的信仰,然而眼底深处已满是悔意。那个刺客不愿执行燕丹的命令,却也无法拆穿自己的主人。忠义不能两全,他便不愿苟活人世,倒也算个节侠。燕丹,你到底害了多少人?
              “好个兼爱的墨家,好个仁义的巨子。”
              班大师道:“蓉丫头,你这又是何必呢?”
              端木蓉漠然地看着班大师,问道:“您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接着,又看向雪女与高渐离,问道:“你们也早就知道?”
              众人低下了头,无人敢与端木蓉对视。
              “呵。好,很好。”端木蓉冷笑起来,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她忽然转身向外面跑去,医家内力尽化入武道轻功。法门不同,自然收效甚微,她却是不遗余力。雪女在她身后喊了几声“蓉姐姐”无果,又喊道:“小高!快拦住蓉姐姐!”
              高渐离闻声迅速赶来。
              到底是没有练过武功,即使拼尽了全力奔跑,端木蓉仍然感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即将跑出院门的一刻,她迎面撞进了一袭白衣的怀里。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端木蓉放弃了挣扎,紧紧环住那人的脖子,贴紧他的耳朵道:“快带我走。”
              盖聂连夜赶路,此时刚刚回到墨家,还带着满身风尘。见端木蓉心惊胆战地跑出来撞进自己怀里,一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蓉儿?”
              端木蓉紧紧抱住盖聂的脖子,又重复了一遍:“快带我走!”
              盖聂不再迟疑,打横抱起端木蓉,转身就施展轻功,三步两步只听得耳边风声渐起,身边景色模糊起来迅速向后飞去,一切声音都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高渐离眼看着盖聂的身影越来越远,拿出水寒剑催动内力想要阻滞他的步伐,却忽然被人从背心注入一股内力打乱了内息。转头看去,却是盗跖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怎么,要杀人灭口?”
              “小跖。”
              高渐离的声音中带了些不悦,盗跖却是笑道:“我知道。可你现在把蓉姑娘叫回来,她会听你们解释吗?再说了,她最敬重的巨子杀了她师父,她最好的朋友骗了她。墨家对不起她,有什么可解释的?”
              高渐离默然。眼看着盖聂的背影在视野中逐渐消失,高渐离脸上与众人一样是满满的愧意,唯有盗跖是满脸的轻松释然。
              端木蓉最终也没有成为他的谁,她只会是他的蓉姑娘。
              永远的蓉姑娘。
              离开了也好,只愿你余生静好无忧。盗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众人只觉一道灰影闪过,再看时便没了盗跖的踪影。


            IP属地:北京46楼2021-01-26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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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合
              “蓉儿,我们去哪里?”盖聂沿着林间官道已经走了快一刻钟,几乎要出了桑海城。当盖聂第三次问起这个问题,端木蓉终于有了回应:“哪里都好,只要离开那些人。”
                “去镜湖医庄?”
                “不要!那里早已是墨家的据点。何况我又无颜面对师父。”
                “那……蓉儿,我带你回鬼谷吧。”说着,盖聂转了个方向向西而去。
                他在城西的流沙据点要了辆马车,装了半车的干粮和水,又给卫庄留了封信,将前因后果后续事宜都交代了一遍。端木蓉如今这个样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抽出时间回流沙去亲自交代了。
                上车的时候,端木蓉犹是死活不肯放开盖聂。盖聂道:“蓉儿,你有事再叫我。我就在外面,一直在,不会走的。”
                端木蓉置若罔闻,盖聂又道:“把我的木剑给你好不好?你抱着它,就像抱着我一样。”
                端木蓉接过木剑,十分认真地抱在怀里。最是聪慧灵秀的人,如今却幼稚得像个孩子。给她个东西抱着,让她安心也好。木剑无锋,总归伤不了她。盖聂将端木蓉扶上马车,方才驾车出了城,一路向西而行。
                三日以来不眠不休地赶路,马也换了几次,二人终于在黎明时分到达了云梦山前。看着朝阳之光照上群山,盖聂自语般轻道:“前面就是鬼谷了。”马车里没有回应,盖聂只以为她还睡着。
                前方直到云梦山前是一片平原,水草丰茂,盖聂放开缰绳任由两匹累坏了的马儿低头吃草,此时他也终于有时间看一看马车里的人。
                掀开帘子,却发现车中的人并没有在睡。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眼睛下方是深深的乌青。与盖聂一样,端木蓉也三日未曾合眼,水米未进。
                “蓉儿!”盖聂有些后悔两日来不曾回头查看她的情况。“怎么没休息?”
                端木蓉苦笑道:“师父在我梦中,我怎么有脸睡。”
                “来。”
                盖聂张开了双臂,端木蓉便起身踉跄着到了盖聂怀里。盖聂却是回手一点,端木蓉立时昏睡了过去。
                梦里,师父依然在,曾拒绝过的病人们也都在。她能感觉到这些人时时刻刻都想逼近她,可又有个人挡在她面前,不动如山地将他们隔开。
                这个世上曾有很多人承诺过要护她周全,只是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坚定不移地相信过。仿佛只需那人的一个背影,就能消除她所有的焦虑难安。
                再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睡在一间简朴干净的屋子里,床榻十分柔软,被子也好好的盖着。身上一股融融的燥热,应该是她睡着时被灌了参汤。端木蓉一个人对着屋顶发呆,直到门口处传来一阵饭菜的香气,她昏蒙灰暗的世界里才有了另一个人的出现。床边小几上的烛光晃了晃,是盖聂托着饭菜进了屋。
                “睡了三天,饿不饿?”
                端木蓉看着他,木然点点头。她其实不大清楚他问了什么。他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过,是听不进脑子的。盖聂知她神思恍惚,仍将饭菜放在小几上,扶她起来一口一口喂给她。幸好,食物送到了唇边,她总还是吃的。三口两口,聊胜于无。
                鬼谷的夜真静啊。没有车水马龙,没有人声鼎沸,没有不想见的人,没有外界的一切纷扰。
                几天来,端木蓉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的种种表现乖顺得过了头,她的眼神也是空洞又呆滞。她不愿离开盖聂一步,不管他是修书、做饭还是练剑,她就那么一直盯着他,就连晚上睡觉都要盖聂坐在身边才能入睡。盖聂给她喂饭,她便张嘴;盖聂给她盖被子,她便不动;盖聂要带她散步,她便抓着他的胳膊跟在他身边。她很听话,像个空心的木偶……总好过只能靠参汤吊着命的活死人就是了。盖聂每日变着法地做菜,她吃的依然很少。
                他始终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不愿说不愿想,他便不会问不会提。他知道,那个蕙质兰心的蓉儿一直都是醒着的,只是还无法面对她所经历的一切。敏捷如他,从她先前的只言片语中已能猜出事情的大概。想必是燕丹杀了她师父,又用计将她骗入墨家。知道自己为杀害师父的凶手效力了这许多年,实在对她是个不小的打击。
                回鬼谷的第五天,端木蓉固执地不愿起床,也不要盖聂在旁边陪着她。盖聂只好把饭端进屋子,估计她吃完了再端出来。幸而她虽然不愿见人,饭还是吃的。
                盖聂端走了剩了大半的晚饭,隔着房门道:“蓉儿,我就住在旁边,你在这里叫我,我听得到。”
                没有回答。
                盖聂犹豫了一阵,最后只是担忧地看了看门口,还是离开了。
                当晚,盖聂在床上睡得正香。待他察觉到有人靠近,端木蓉已经进了屋门。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脚步轻得连他都没有察觉。








              IP属地:北京49楼2021-01-26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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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51楼2021-01-26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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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梦
                  次日早晨,天已经大亮。辰光透入南窗,就此破了身边一片朦胧。盖聂微笑着低头,看着怀中沉睡的女子,眉眼之间极尽温柔。
                    她的脸色已红润起来,似还带着缠绵时的娇羞。剑眉清冷,杏眼温柔,薄唇无意间带着安心的浅笑。
                    窗外的鸟鸣声渐渐大了起来,叽叽喳喳吵成一片。她睫毛轻颤,动了动压在他胸膛上的手。杏眼睁开,略一抬头,紫眸便撞进了他琥珀色的瞳孔。
                    端木蓉一怔,随即调整了姿势,双手叠放在他的胸膛,就那样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盖聂由她看着,然而直到日上三竿,她还是一动不动。盖聂将手搭上了她的腰,问道:“蓉儿在看什么?”
                    “看你啊。”
                    “嗯?”
                    “别问了,就是想看你。”
                    她把头埋进盖聂的胸膛上,深深地吸气再轻轻地呼出,又十分眷恋地蹭了蹭他的左胸。附耳听去,是一阵慌如撞鹿的心跳。
                    然而盖聂就不太好受了。若只是看也就罢了,可她这般举动,他明显感觉到身上某处又起了变化,于是忽然翻了个身,在身下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落下一吻。端木蓉懵懂地看着盖聂,却见他就掀开被子要离开。急忙扯住他的手问道:“你去哪里?”
                    “去做饭。我们已误了早饭的时辰。还是蓉儿现在有什么要求?”
                    “嗯?什么要求?”端木蓉一愣,盖聂便掀开被子下了床。端木蓉陡然看见他裸身站在面前,暗叹一声:好身材!随即明白了他说的“要求”是什么意思。
                    面前的人身姿挺拔,四肢修长,腰线收得简直完美,腹肌胸肌皆是紧实分明,宽阔的肩膀上还印着两排细细的红色齿印。
                    “你、还不快穿衣服!不正经……”端木蓉小声说着,将被子拉上来遮住了半张脸,可到底舍不得遮住眼睛不去看他。
                    盖聂从容一笑,转身去拿衣服,看得端木蓉脸上又是一阵燥热。那人气定神闲地穿好衣服,出门时回头嘱咐了一句:“鬼谷僻静无人,蓉儿自可随意。累了就继续睡,我会叫你。”言罢轻轻关上了门。隔着门又说了一句:“你这样……很好看。”随即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端木蓉看着盖聂离开,心中有些失落,不由坐起来向外探了探身子。眼睛还看着门口,忽听盖聂最末一句,遂琢磨起来。她哪样了?不经意间一低头,便见大把春光外泄……她竟是光着身子的?
                    她当然是光着身子的!薄被只掩到平坦的小腹,雪白的胸脯暴露在空气中,余光可见锁骨下方还有几处嫩红的印记,如雪上落梅,极为香艳。慌忙将双手抱在胸前,又摸了摸侧颈,也不知那里留了多少印记。
                    端木蓉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心说这副样子要是给盖聂瞧见可就丢人丢大了,却忘了她这副样子就是盖聂弄出来的,他早已瞧了一夜又一个早上。
                    穿好了衣服四下看了看,才发现这屋子真是简朴到了极点。前几天自己住的屋子里桌案柜架还是一应俱全。可这间屋子里除了一张床榻,就只有床边的一张小几和两张席子,多一件家具也找不到。小几桌面的中心刻着一行小字,依稀可辩是赵国文字:赠徒聂儿,康乐平安。
                    这便是盖聂的房间?鬼谷学艺三年,少年的“聂儿”便是住在这里吗?鬼谷剑圣的过往,似乎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端木蓉对盖聂的感情起自十六岁,那时他是名扬天下的第一剑客,她只是个尚未出师的医家学徒。医患之间口耳相传,日日撩拨着她的好奇心。等到她透过那个传说中的名字看到盖聂其人,已是八年之后。八年的时间,足以让最初的好奇发酵成刻骨的期待。
                    是那个她猜想了八年的人啊。学徒时,她已听足了江湖上有关他的一切传说。她听着三公座下他的运筹帷幄,听着两军阵前他的所向披靡,听着君王之侧他的能谋善断,听着众口之间他的仁言利博。他势利,却刚直。他杀人,却救世。在反秦之人口中,他是无可抗逆的噩梦,在秦国军民口中,他是庇佑一方的神明。
                    这是一个复杂到了极点的人,也是一个孤独到了极点的人。好像他无情无欲,好像他无所不能。好像他……不属于这个世间。
                    一个侠客模糊的剪影,就这样印在一个少女的心上。
                    第一次见到盖聂,他还昏迷不醒,但她已被他坚毅的眉眼所震撼。为着“三不救”赶他离开时,端木蓉心里便先有了三分歉意。待看见他的佩剑掉在地上,她马上明白了他的身份。
                    大秦,盖聂。
                    什么入世盟约、什么师门遗命,都不重要了,他是盖聂啊!她怎能放任他离开,甚至放任他死去?
                    后来端木蓉终于明白,师父临终的嘱托就是为盖聂而定。可是那一刻真的到来时,她还是违逆了师命。
                    这是她的宿命。她会参与他的现在,乃至改变他的未来。而他的过去,又该是什么样子的?对于她猜想了八年的人,好奇已成了一种本能。
                    端木蓉对着屋内简单的陈设,想象着盖聂还是“聂儿”的时候,渐渐微笑起来。那个活在传说里的人,原本也是在人间。她想去问问他本人,她想知道那些尘封了多年的故事。虽非传奇,却是真实的“他”的过往。激动之下,端木蓉猛一移步,便忽觉全身酸疼,后腰更仿佛刺上了一百单八根银针。是昨夜太过纵情,可不得遭此报应?
                    端木蓉有些气恼地挪到门口,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等那人回来。鬼谷没有庭院藩篱,出了房门便是整个云梦山。这个季节放眼望去,山上与山下都是一望无际的翠绿与金黄。视野开阔了,人的心胸也跟着豁达起来。
                    秋日的微风渐凉,阳光却暖身。
                    端木蓉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在镜湖医庄学徒的时候,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师父温柔的声音:“蓉儿,你要好好学啊!”
                    脑海中浮现出念端的笑脸、镜湖的水波和睡在湖边的青衣少女,这是端木蓉的青葱岁月。
                    一阵凉风拂过镜湖,轻快悠扬,荡起千层的波浪。光影迷离,秋叶瑟瑟,是谁在耳边呢喃?
                    ——辨认草药,望闻问切,按摩接骨,施针定穴,四诊八纲,十二经脉……蓉儿,你都记住了吗?蓉儿,你是医学天才,为师为你骄傲。
                    蓉儿……
                    ——师父,我记住了,我都记住了,我会听话的。
                    ——蓉儿,你为何不听话?
                    端木蓉看见一把匕首刺进念端的心脏,握着匕首的却是自己的手。周遭站着的墨家人们发出一片低低的笑声。念端也无力地笑了,眼中却是满满的失望。
                    ——蓉儿,为师为你骄傲。
                    师父!
                    眼看着念端死在自己面前,她无能为力。喊不出来,连哭也哭不出声。凉风吹过镜湖,冷得彻骨。瑟瑟黄叶飞旋着落下,将要把她淹没。
                    ——蓉儿。
                    是谁在唤她?带着焦急,带着惊慌,远远地自风中传来。
                    蓉儿……
                    宠溺如深海,温柔似长风。
                    恍然看见青衣少女站在湖心,举起双手作大喊状,却没有一丝声音。
                    “蓉儿!”
                    风中的声音忽然无比清晰地在耳边炸开,眼前变得一片黑暗。端木蓉睁开眼睛,正看见盖聂半跪在她身边。柳暗花明一梦破,惊散黄粱两世人。
                    “别怕。”盖聂抬手在端木蓉脸上轻轻一擦,柔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端木蓉也抬起手在脸上擦了一下,泪水便沾湿了手腕。不是在等盖聂么,她怎么会哭起来的?诧异地望向盖聂,他眼里是满满的疼惜。
                    盖聂默然片刻,只说了一句:“饭好了。”
                    “嗯。”端木蓉应了一声,才要起身,便被盖聂打横抱了起来。
                    端木蓉红了脸,盖聂却并没有说些什么。蓦然间气氛有些沉重,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乖乖缩在盖聂怀里,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盖聂一直抱着端木蓉走进吃饭的屋子,到了座席边才把她放下来。端木蓉看向盖聂。他并不说话,只在一旁添饭布菜,无微不至。
                    “盖聂?”端木蓉终是没忍住,不明所以地叫了一声。
                    “蓉儿现在可以说那些事吗?若不可以,不要勉强自己。”
                    那些……便是墨家的事了。端木蓉心中五味杂陈,经过这么多天,她也冷静了许多。最初的几天她曾过得生不如死,若非盖聂日夜看护陪伴,她怕是连自伤自尽也干得出来。可是经过这几天,她已经不再执着于爱恨是非。私心里,她更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或至少她从未知道发生过的一切。巨子还是她敬重的巨子,阿雪还是她亲近的姐妹,墨家还是她向往的归属。
                    “我……我不知道。”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满腹混合起来的情绪和一脑子杂乱的思想,是绝化不成言语的。任你妙语连珠巧舌如簧,道得尽一身辗转纠葛、雨露风霜,又怎道得尽人间爱恨、世态炎凉?
                    盖聂起身到端木蓉身侧,拥着她的肩膀,道:“没事,会过去的。”
                    “谢谢你。”端木蓉无力地靠在盖聂身上,轻轻阖上了眼。“我只是……累了。”
                    真好,在这样孤单无助的时候,他还在身边。
                    隔着两层衣物,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端木蓉依偎着他,莫名觉得很踏实。这种感觉不同于师父的慈祥,也不同于阿雪的关爱,它多了一份不离不弃的坚定,多了一份生死守候的深情。虽不曾宣之于口,此中真意却已超出言语之外。
                    这一餐与往常几天无异,却是她第一次尝出味道来。
                    饭罢闲来无事,二人便牵着手于鬼谷中悠然散步。
                    天高云淡,山色晴明,远山上是大片的翠绿与金黄,如肆意挥洒的丹青画卷。鬼谷的秋色是很美的,过去盖聂独自看时,常觉得这秋色寥廓恢弘,甚至带着几分杀意。现在想想,那几分杀意并非来自景色,而当来自看景色的人。
                    不然,何以端木蓉一在他身边,秋色就变得温柔了呢?
                    “蓉儿,谢谢你。”
                    “谢我什么?”
                    盖聂想了半天,最后十分认真地说了句:“不知道。”
                    端木蓉转头看了看盖聂,不由莞尔。微风拂过,端木蓉随手替他取下了落在发间的一片黄叶。
                    “你何时回去?”
                    “嗯?”盖聂有些诧异。昨日她才说过不要回去,他还以为她不会再提起回墨家的事。
                    至少这阵子不会。
                    盖聂想了想,道:“等你想回去的时候吧。”
                    “若我一直不想回去,你要如何?”
                    “我会保护好你。”
                    “若我也不想让你回去呢?”
                    盖聂一愣,就这样停在了原地。


                  IP属地:北京53楼2021-01-27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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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婚
                    他没有说出答案,她也就知道了他的答案。端木蓉似是不甚在意的样子,依旧向前走着,随口轻笑道:“吓到你了?我不过说说罢了。”
                      牵着盖聂的手松了松,似是有意放他离开。盖聂跟上端木蓉的脚步,只听见她的一声轻叹:“云梦山真的很美。”
                      是啊,云梦山当然很美。可对一个孤独的人来说,这寥廓恢弘的美反而是一种残忍。她已经失去了师父,失去了朋友,甚至失去了信仰,他或许不该让她看到这种景色。她这样脆弱,又这样孤独……
                      ——不,不对。
                      她如今就在他身边,他怎还能容许她这样孤独?
                      盖聂忽然站到端木蓉面前,捉住她拿着黄叶的手,认真道:“蓉儿,我们成亲如何。”
                      这并不是个问句。
                      “你说什么?”端木蓉实不知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
                      “我说,与我成亲如何。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有很多承诺没有兑现,这是我的错。或许我是个麻烦缠身的人……”盖聂歉意地笑了笑,接道:“但是,如果你愿意等我,等我完成那些承诺,我会尽力做一个好丈夫,只属于你一个人。你……愿意吗?”
                      是了,昨夜过后,本也该有此一问。像所有情侣一样,宜言昧旦,弋凫与雁;像所有夫妇一样,式燕且喜,晤歌晤言。
                      端木蓉愣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
                      “于你我而言,这有点难。”
                      “给我一个机会,好么?”
                      端木蓉笑道:“这话你在桑海说过。”
                      “而你那时答应了。”
                      盖聂牵着她的手按到自己心口上,为的是让她知道他的心意与当时一般无二。
                      端木蓉眼角又有些温热,只能低下头去。怎么在他身边她就那么爱哭呢?这人的心是怎么跳的,没人比她更清楚。无论发生什么,他的心意她从来都懂。端木蓉深吸了口气,终也没说出那个“好”字,只道:“我会等你。只是成婚就不必了,我已没有亲人,成婚与否,根本不重要。”
                      所谓成婚,不过是在昭告亲朋好友此生归处。可她在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亲朋故友,成不成婚又给谁看呢?遍体鳞伤的人,哪还会在意是否身披彩衣。
                      “谁说成亲不是你我二人之事?蓉儿不愿告诉别人便不告诉,只是我想给你个交代。”
                      “我不需要交代,我现在就已经很安心了。”端木蓉看着眼前的天高云淡,由衷叹了一声。自入墨家以来,她还从未有一刻似这般安心。向所坚持的一切万念俱灰,反倒落得一身轻松。
                      “你这样想……自是很好。但至少与我去拜一拜历代先师?师父不在,总可以见见其他长辈。”
                      端木蓉惊讶道:“鬼谷前辈都还健在?”
                      盖聂笑道:“自然是亡故多年了,我初入鬼谷门中时就拜过他们的墓地,倒是我没有说清楚。”
                      端木蓉也觉自己问得荒唐,笑道:“你若想去,我就随你去看看。”
                      “此刻便去如何?”
                      “此刻?就没有什么要准备的?”
                      盖聂想了想,道:“你若想沐浴焚香斋戒十日,倒也可以。”
                      “你拜师时竟这样麻烦的?”
                      “没有,我拜师时师父只是领我过去,说了一声就走了。是我觉得少礼,才自作主张拜了一拜。”
                      “尊师真是……洒脱?洒脱率性。”
                      听到这样的评价,盖聂不由一笑。师父他老人家向来谨慎内敛,喜怒无形。他若称得上洒脱率性,盖聂便算是放肆无状了。
                      “走吧。”盖聂忽然半蹲下身子,示意端木蓉趴到自己背上。
                      端木蓉不解道:“我还不累,可以自己走过去的。”
                      盖聂道:“这又何必?山路难行,我们这样的速度还要再走上一个时辰。何况昨夜……你怎会不累。”
                      “你!”端木蓉被大大地调戏了一把,本想回个嘴,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叫盖聂占了便宜。
                      “抱歉,昨夜本是我的疏忽。”
                      “哼,知道就好。”端木蓉稍稍消了气,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耳热。昨夜?他说的疏忽并非是方才失言,是昨夜……
                      端木蓉脸上一阵发烫,盖聂却只是笑笑,又招呼了一声:“来。”
                      端木蓉悻悻地趴到盖聂背上,不悦道:“盖聂,你变坏了。”
                      “乖,习惯就好。”
                      “……”
                      盖聂背着端木蓉改换了一条上山的路,速度却比之前快了几倍。端木蓉在他肩膀上趴久了也是无聊,便伸出手在他肩上轻抚,顺带着捏了捏他肩颈相连处的肌肉。
                      “蓉儿,昨夜你咬的是左边,你找错方向了。”
                      冷不防听盖聂一说,端木蓉刚平静下去的心又乱跳起来。昨夜昨夜,又是昨夜,他是故意的吧!端木蓉在他锁骨中间的天突穴上一点,盖聂立刻呼吸一滞。然而他脚下步子还是稳健得如履平地,生怕颠着了她。
                      端木蓉成功泄愤,片刻之后想到方才自己下手的力道,马上又内疚起来。他不过无心说了几句实话罢了,她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你……还疼不疼?”端木蓉揉着她方才按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没事,蓉儿开心便好。”
                      “唉……你这个傻瓜。”看着盖聂老实巴交的样子,端木蓉有点不忍心欺负他了。她将下巴靠到盖聂温暖厚实的肩膀上,双臂亦环着他的脖颈。这样温文敦厚的人,怎么会懂得调笑是何意?她简直是无理取闹了……
                      端木蓉一边忏悔自己的罪过,一边在心里给盖聂打了个“老实人”的标签,全然忘了自二人感情明了后她已被这老实人调戏了不知多少次。
                      在端木蓉看不到的角度,“老实人”感受到突然温柔起来的力道,微微扬起了唇角。那人的手放松了些,端木蓉只以为他是累了,便自觉地将双臂抱紧。就这样行了一路,端木蓉还是没有闹明白那些来自老实人的撩拨是有心还是无意。
                      唉。这般糊涂的人,可不就是让人调戏的命?无论雪女赤练还是高月,无论盗跖盖聂还是班大师,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不撩白不撩。
                      行至山顶,一处幽暗的洞穴出现在二人眼前。盖聂放下端木蓉,二人十指相牵走了进去。深秋本是万物枯黄的季节,山上还要比山下再冷些。从外面看来这山洞一片荒凉,阴森可怖,进到里面却是温暖如春。洞壁上甚至蜿蜒着无数藤萝,于草木凋零的深秋开出成片白花。一路走来,虽说不上亮如白昼,倒也能清晰视物,全然没有山洞深处该有的样子。仔细分辨,竟是洞壁上的花发出荧光,将整个山洞照亮。
                      端木蓉道:“这是什么花?”
                      “却不好说清。洞中草木难生,唯有此花一年四季都常开不败,从不凋零……说起来,这花的寿命也许比你我都大。问及师父,他也不知是何物。昔年我还常常深夜来这里读书,也仅将此花当做灯烛罢了。”
                      盖聂的眼神有些怀念。伸手抚了一下洞壁上的花藤。手指触及之处,藤端茂密的白花仿佛又变亮了些,盈盈光彩一闪一闪的。
                      “如此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你看这花长在深洞之中,非但未曾枯萎,反而自化明光。阴极生阳,乃是万物起源。此花既能暗合天道,仅用作灯烛岂非大材小用?”
                      “蓉儿要将它入药吗?此花原本与世隔绝,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
                      “不必为贵,但求免人间疾苦。”
                      盖聂不答,只将端木蓉的手握得更紧。
                      端木蓉犹是不觉,只继续言道:“这花便叫‘流光’如何?”
                      “流光……好名字。德厚者流光,蓉儿此心此德,可见一二。”
                      “你胡说什么。我取这名字不过是因为这花会发光罢了,莫要拿什么典故取笑。”师父死因方明,她可一点也不想听什么医心医德。医家的一点一滴,都是她最抱愧的人所教,她有何面目以此自居?
                      盖聂理解地笑笑,也不再多言。
                      两人走了一阵还不见尽头,端木蓉奇道:“鬼谷中人怎会想到将先师葬在洞中的?”
                      “墓葬并不在洞中。这洞有两个出口,一个通往鬼谷历代先师长眠之地,另一个通往一方硫磺泉,以前师父常用它酿酒。”提起温泉,盖聂才想起这些天疏忽了不少。鬼谷中人须练体魄,常年只是用河中冷水浴身,时不时还要来个高崖跳水。蓉儿要在此住着,可不能与他们一般。“师父已经离开,酒也就不用酿了,日后专给你沐浴吧。这些天你住在鬼谷,梳洗应是多有不便,也是我疏忽了。”
                      疏忽……端木蓉甩了甩头,想要甩掉脑中一些不着边际的念头。
                      盖聂接道:“明日随我下山去添置些东西?”
                      “好啊。只是你这样殷勤,就不怕我赖在鬼谷不走了?”
                      “求之不得。”盖聂忽然停下来看着端木蓉,目光灼灼。洞中白光柔和温淡,映在盖聂琥珀色的眼眸里倒像是聚在了一处。端木蓉无意间对上盖聂的眼睛,只见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是两个流光闪烁的白点。
                      很漂亮嘛。端木蓉上前双手捧住盖聂棱角分明的下巴,眯眼看了看。盖聂都做好了迎她亲上来的准备,却听端木蓉调笑道:“却似个黄眼饿狼。”
                      言罢是一阵得意的笑声,明明是初来乍到,她却已兀自跑到了前面。
                      盖聂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行不多时便遇一岔口,两条路向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开来。左边洞壁上的花开的繁盛茂密,比右边的洞壁亮了不少。
                      盖聂停在岔口,道:“蓉儿可猜猜哪条路通往墓地。”
                      端木蓉不假思索指着右边洞口道:“这边。进来时我还有些不解,山洞本该是是阴寒之地,却为何能孕育出流光这样的奇花,直到你告诉我这洞里有温泉,我才明白是温泉让洞中的空气温暖湿润。左边的洞口的花开的茂密,也是因了离温泉近些。如此想来,那温泉所在还不知是怎样的美景。”
                      “不错。蓉儿想去看看吗?”
                      “不急,还是先去……拜见先师吧。”端木蓉瞄了一眼盖聂,声音渐低,心中居然有种老夫老妻再谈风月的羞耻感。落入盖聂眼中,仍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娇羞情态,可爱极了。
                      “走吧。”盖聂牵起端木蓉走进了右边的洞口。端木蓉任盖聂拉起她的手,小步跟着,温驯又乖巧。
                      二人不多时便穿出了山洞。峰顶之上,露出一片向阳的平台。历代鬼谷先生的长眠之地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庄严肃穆,平地中央只有五个矮小的土包,由东至西依次排列。每个土包旁都种着山桃树,却是生的盘虬矮小,状如华盖,只可惜不结果子。有鬼谷派以来,自然不止出过五位鬼谷子。只是最终能埋骨故山的,也就只有这寥寥五人。
                      盖聂在中央的土堆前跪地,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端木蓉不敢妄动,也在盖聂身旁随着他叩首礼拜。
                      “列位师祖在上,鬼谷纵剑传人盖聂,携妻端木蓉,敬拜师祖。”
                      一拜之后,盖聂便将端木蓉扶起。端木蓉道:“怎么不拜了?”
                      盖聂道:“已经拜过了。若按礼节,比我当年拜师还隆重。”
                      “……”贵派的师长地位堪忧啊。
                      “若还能见到师父,我再引你重拜。如今你只需知道,你为我妻,以后我们都不能再反悔了。”
                      端木蓉柔柔地笑起来,道了声好。


                    IP属地:北京54楼2021-01-28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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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市
                      盖聂扶起端木蓉,自己却复又跪下,揖起双手,沉声言道:“今大争之世,朝野纷争不断。然幸天下早归一统,危机尚有化解之道,纵有战事,亦不至天下动荡。弟子二人全青龙以引大局,立扶苏以王天下。败,则师门以此辱,是我二人学艺不精;成,则师门以此绝,鬼谷一脉今后或无用武之地。自祖师以来,连年战乱,到如今也该有了结。弟子不肖,未遵门规与师弟决战,不敢承鬼谷之名。但若能就此开万世太平,也算不辱师门。事成之后,愿归隐云梦鬼谷之中,与妻偕老。鬼谷历代先师在上,弟子盖聂再拜。”
                        断绝一家传承是件大事,这一番话,本该是对师父说的。既然师父不在,总也要对鬼谷一派有个交代。盖聂相信,纵横家百年来奔波于各国之间,绝不仅仅为了名利二字,维持力量的平衡才是纵横家真正的意义。而今若有机会建立一个能延续千百年、甚至万世不变的平衡,纵然纵横家从此不再被需要,又何妨一试?利剑出鞘,本就是为了能回到鞘中。
                        盖聂叩首再拜,端木蓉也只能在旁看着而已。她不知青龙计划的全貌,但也知这当今反秦局势正是最要紧时。盖聂愿意带她来此地拜见先师,就是在言语之外给她最重的承诺。
                        盖聂起身对上端木蓉略有担忧的眼神,便宽慰地笑道:“走吧,我背你回去。”
                        端木蓉并不多问,只十分自觉地趴在他背上,一路也未怎么动弹。
                        盖聂怕她还在想墨家那些事,斟酌了许久,快到家时才道:“蓉儿,你我既已成婚,以后有什么事不要再一个人扛了。我总会陪着你的。”
                        “嗯。”她的声音懒懒的,却是困意未消。
                        今日确实累着了她,盖聂无奈地笑笑,由她去睡。
                        一路回房将她放在榻上安顿好,盖聂便留在榻边守着。端木蓉勉强睁开眼睛看着他,一对美目中是不加掩饰的眷恋。
                        盖聂淡笑着将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处,隔着被子的轻暖,愈发让她困倦。昨夜合欢不加节制,今日又拉着她漫山散步,真是粗心。好在眼下她沾了枕头,不过片刻便睡熟了。
                        犹记二人初识时的情形,那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女子,分明用了全身的气息向他这边窥探,偏偏面上要装作视而不见。盖聂一直都想假装自己没发现她在偷看,可她总是要看到自己不得不转头“发现”她。要如何假装没发现呢?她的眼神那样热烈,让他的五脏都要灼烧起来。
                        一个是独步江湖的鬼谷纵剑,一个是不会武功的墨家医仙。兵临城下,大厦将倾,那时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那时怎么敢想会有这么一天。他第一次抱她的时候,也是她第一次为他而伤的时候。因为她的勇敢,才有了他的坚决。
                        再不要逃避了,以后就让她无遮无拦光明正大地看他吧。
                        盖聂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起身去准备今日的晚餐。
                        时节马上就要入冬,天黑得极早。盖聂有意让端木蓉多睡一会儿,不曾想到饭菜上桌时天已经黑了。此时再叫醒她,二人只得就着烛火那点微光用起晚饭。
                        端木蓉揉揉眼睛,疑惑道:“我怎么睡过去了?”
                        “不怪你,是昨夜累着了。”
                        “哦。”端木蓉已被调戏了一整天,此时又是迷迷糊糊的,也未发现是某人又在调戏她。盖聂将一碗盛好的米饭递给她,布菜时尽给她夹那道山药炖野鸡。
                        端木蓉吃着吃着,忽然意味不明地叫了声他的名字,盖聂便抬起头,含笑看着她。若她是要问这些补肾的东西,他还真没打算用这个来调戏她。
                        端木蓉道:“你以后做饭的时候能不能叫上我?没有道理总是让你一个人来做。”
                        盖聂道:“没事,以前在鬼谷时也是我做饭,已经习惯了。”
                        端木蓉道:“以前在镜湖也是我做饭的。”
                        “蓉儿想来的话,就和我一起吧。”
                        “好。”
                        饭罢,盖聂想起次日的安排,便道:“蓉儿,我的卧榻毕竟小些,客房离得又远,今夜你还睡在师父房间里吧。等过几日我买张大的换上。”
                        “你呢?”
                        “我为弟子,自是不能睡在师父房里的。他虽不在,也还是敬着些才好。”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啊。”
                        想到两人挤在那张小床上的姿势,盖聂为难道:“蓉儿莫不是忘了?明日你还要和我去集市,你身体受不了的。”
                        “啊?”端木蓉一愣,然后将手中的碗抬高了些,遮住了半张脸。半晌,又小声道:“你……不能忍着点吗?”
                        盖聂放下碗,极为认真地看着她。端木蓉感受到他目光中不言自明的意味,羞得更低下头。眼看着一张小脸快要扎进碗里了,盖聂终于笑道:“可以。”
                        当晚,盖聂果然信守了承诺,两人一夜好眠。
                        嗯,起码端木蓉是这样的。
                        第二日一大早,千里红霞铺了半边天空。辰时未到,二人已在云梦山脚下的朝歌城落脚。盖聂将长发簪起,换了身软料衣裳,甚至还敷了层铅粉,乍看起来雅量高致确似个文士。只是眼神太过锋锐,总带着几分江湖气。端木蓉打趣了一路,暂且不提。
                        朝歌曾做了数百年都城,其繁华昌盛几乎可与咸阳媲美。清晨的市肆上,各色商品按照官府规定排列有序,卖布料衣物柴米油盐的老板尚且站在店门口不住地招呼客人,卖瓜果蔬菜糕点小食的店铺自是不在话下。小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好一派热闹景象。
                        民间的集市不受官府控制,只有每个月月底的几天最是热闹。正赶上每月一次的大集,周围几个镇的小商小贩都担了自制的小物件来此地售卖,诸如钗环粉黛一类数不胜数。算命的挂起阴阳大旗,打猎的铺开华美皮毛,农夫带来禽蛋牲畜,艺人围出个场子敲着铜锣引人观看……
                        二人在人流中穿梭一通,端木蓉便买了一堆可有可无的东西,什么陶罐铜鼎金称玉瓶砂锅犀角磁石艾绒,总之都是和生活无关的东西。盖聂倒也不多问,她要买,他掏钱就是。只留下买冬衣的钱,剩下的随她开心。二人行至成衣铺前时,盖聂已提了满篮杂七杂八的小物件。
                        刚刚走进店里,便见掌柜的女子惊喜地迎了出来,对着他们叫道:“赵大哥!”
                        这是在叫盖聂?端木蓉看向盖聂,他现在这身打扮,端木蓉都快不认得他了。那姑娘一打招呼,她居然有种拐了别家男人的错觉。
                        盖聂温和地颌首,道:“锦姑娘。”
                        这姑娘二十几岁的样子,身上的衣物并头巾皆是明丽鲜艳,一笑之下活泼热情,透着股山里人的淳朴可爱。顾盼之姿倒是和雪女有些相似,只比雪女多了些暖意。
                        “我就知道你要回来,你是来买冬衣的吧!前些日子我要你带回去你还不带,现在冷了吧!你看,我都给你做好了……”
                        锦姑娘灿烂的笑并没能感染端木蓉,端木蓉静静地看着她,面上莫名露了几分惆怅——这姑娘笑起来实在太像雪女撒娇时的样子。
                        盖聂紧了紧握着端木蓉的手,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眼前。
                        端木蓉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盖聂,盖聂道:“这位姑娘是我离家前的故人,芳名花锦。我走时她不过十岁。回来那日我来过一次市肆,你的被褥便是在此处买的。以后想要什么样的衣裳,尽管告诉她。”盖聂又转向锦姑娘介绍道:“这位是我妻子,复姓端木,单名一个蓉字。”
                        “赵大哥,你成婚居然都不告诉我们的!”说着,锦姑娘转向端木蓉,道:“嫂嫂,赵大哥是我家的恩人,只是不常来往,到现在都十年没见了。你可不能像他一样,要记得常来玩啊!
                        端木蓉点点头,若有所思没有答话。花锦热络地上前将手搭在端木蓉肩上,笑道:“嫂嫂真是个美人儿呢!只怪赵大哥想把你藏着掖着,没有告诉我。小时候听我爹说这世上有冰雪做的美人,我还不信,今日见了你我便信了。”
                        端木蓉摇摇头,眼神中难掩黯然。
                        “我哪里就是冰雪做的了?冰雪做的人,你还没有见过。”
                        花锦不知其中内情,只觉得端木蓉这眼神压得人难受。端木蓉自觉失态,便低下了头,顺手还把这姑娘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下来,静心把起了脉。
                        “嫂嫂?”
                        端木蓉不答,花锦便看向盖聂。盖聂微微点头示意她安心,又对端木蓉道;“蓉儿,你看出什么了?”
                        “锦姑娘,你可知,你已有身两月。”端木蓉轻轻一叹,眼神中竟有些悲悯。除了有孕,她自然还看出了些别的,只是此时提起,一则根源不清,二则未免残忍。
                        “蓉嫂嫂……你说什么?”
                        花锦瞪大眼睛看向屋外,端木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是个男人正抱着个篮子往店里走,看见花锦,便笑得一脸傻气。
                        “你有喜了,已近两月。”
                        “这……我怀孕了?”女子缓缓将手放在小腹上,面上似是觉得不可置信。
                        “锦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店外那男人似是听见了锦姑娘的话,尚未进屋就先喊了一声,变走为跑,脚下步子风风火火的。待跑进来时,篮子里的东西都撒了一地。
                        “这……蓉嫂嫂,你是怎么知道的?”花锦不确定地看向端木蓉。
                        “她精通医术,不会看错。”盖聂沉声解释道。
                        花锦闻言转向男子,仍不确定道:“你听见了吗……我们又有孩子了?”
                        男子面色一喜,将手中篮子随手扔下,想要抱起花锦,却又怕碰坏了她,只把双臂小心环着她,两手简直无处安放。
                        花锦轻轻推开他,嗔道:“林哥哥,有客人在呢!”
                        男子傻笑两声,却才注意到盖聂和端木蓉还等在一边。花锦歉意地笑笑,向两边都介绍起来。男人名叫宋林,是与花锦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后来花锦的父亲谢世,将她托付给宋林,两人已成婚了五六年。
                        端木蓉淡笑着点点头,总觉得这两口子像过家家的总角兄妹。
                        回鬼谷后她好像与世隔绝了太久,想想以前在镜湖时见过的那些夫妻,那一对不似眼前这二人?乱世之中扶持谋生,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徒有情谊而无能力,幸运的囫囵过完一生,不幸的只有静等着被时代吞没,再归咎于不可抗衡的的天灾人祸。
                        端木蓉看向盖聂。四目相对心照不宣,无需多言。
                        宋林与盖聂多年未见,未顾得上叙旧,便先从怀中掏个竹简,道:“赵大哥你可回来了!前两天有人给你捎信,我正愁找不着你呢,这信我天天随身带着。”
                        “多谢。”
                        盖聂接过竹简,未曾查看便直接递给了端木蓉。其实那上面的内容他不看也能猜出个大概,知道寄信给宋林的人不多,皆是他和卫庄少年时的故人,此时不太可能给他寄信。最大的可能就是卫庄告诉了别人寄信的方法。而若是卫庄本人寄来的信,他也就用流沙的谍翅鸟了。卫庄无信,就是时局尚可控制,那么这信必定是墨家通过卫庄寄来的。无非什么计划已定下,要请他们回去协助云云。
                        端木蓉看罢竹简,却并没有盖聂想象的那般反应激烈,只是转头告诉盖聂:“是逍遥子,说是不日要前来探望。”
                        原来如此。
                        盖聂在心里叹息一声,问道:“让他来吗?”
                        “为何不让?逍遥先生曾救过你我,怎可拒绝他一番好意。”
                        “那……罢了。”
                        傻蓉儿,哪里是逍遥子要来探望,分明是墨家人在借逍遥子的脸面牵线搭桥啊。云梦山地势复杂险峻,又有历代鬼谷子布下的奇门遁甲阵,不精此道者,纵是武学高手也难得其门而入,故而鬼谷多年未曾有人入内。墨家熟识者,唯有逍遥子是道家人宗掌门,精通五行八卦,才能带他们通过这奇门遁甲阵。
                        今日不回信一封严词拒绝逍遥子,明日就是墨家人与他一同上门。盖聂甚至可以猜到,来的墨家人必定是雪女与高渐离。若恐一个雪女不够,或许还会加上一个高月。
                        端木蓉见盖聂低眉沉思,便问道:“你不愿让他来吗?”
                        “无妨,你先去挑几件衣服吧。”盖聂看了一眼端木蓉,面色缓和了些,终还是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
                        


                      IP属地:北京56楼2021-01-29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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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思
                        花锦带着端木蓉去看衣裳,宋林便上前贴着盖聂的耳朵,低声道:“这是嫂子?可以啊你!”
                          盖聂笑道:“在下的确运气不错。”
                          花锦仿佛有感应般,忽然转头问了句:“林哥哥,你又和赵大哥胡说些什么呢?”
                          宋林自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傻笑起来。盖聂便道:“在下方才在说你们二人的名字,移花接木,很有缘分。”
                          话题转得很生硬,但花锦很给面子地没有拆台。端木蓉似没有听出盖聂的弦外之音,只朝宋林微微点头以示幸会。
                          宋林此时正冲着盖聂挤眉弄眼,见此情景忙转向端木蓉,尊了声:“嫂子!”
                          端木蓉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未曾答应,只有些无措地看向盖聂,目光方一对上又低下了头,娇俏宜人,很是可爱。盖聂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看见宋林也是脸红到了耳朵根。自家娘子与其他男人有同样的表现,真是让人不太高兴。
                          端木蓉自伤愈后未及将养,身量清减,比花锦更纤弱了几分,店里做好的秋冬衣裳却是出乎意料的合身。端木蓉随意挑了几件轻裘大衣,皆是清清淡淡的,样式以简洁为上。旧日恩人光顾,花锦是不愿收钱的,听闻盖聂已经成婚,更想直接将衣服作为贺礼送与他们。
                          盖聂自是不想占这个便宜,端木蓉却道:“收了吧,免得走的时候麻烦。”
                          走的时候?他们现在不就要走了吗?盖聂不解地看了看端木蓉,端木蓉又道:“锦姑娘小产过吧,可请过医者?”
                          花锦闻言一愣,点了点头,忽低落起来,盖聂便猜出了七分内情。端木蓉又道:“那医者是如何说的?”
                          花锦道:“老先生说……说我血气太旺,很难再有孕,就是有了也保不住。”她的声音渐沉,宋林在旁听出,便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了她。
                          盖聂有些不忍,也不知该如何劝慰,端木蓉却是笑道:“锦儿,那位先生诊得对,断得却不对。你这孩子不会有事的。”
                          闻言,他夫妇二人皆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着端木蓉。
                          端木蓉不言,直走到宋林刚收拾好的篮子前查看,三翻两翻,翻出了一个麻竹叶包着的小方块。“这个就送我吧。”
                          花锦与宋林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花锦道:“那是山楂糕,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知道。”端木蓉并不解释,径自将手中的东西放入了盖聂的篮子中。盖聂微微一笑,并不多问。一个医者越是慢条斯理,恰恰也说明他越有把握。
                          花锦见端木蓉不再提保胎之事,不由松开宋林走到端木蓉面前,急道:“蓉嫂嫂,你有办法保住我的孩子,对不对?”
                          端木蓉点点头,道:“这不是难事。下月开始,我每月来为你行针一次,你自己吃些安胎的药也就是了。”
                          花锦不放心道:“蓉嫂嫂,你不开个方子吗?”
                          端木蓉道“不必,怀胎两月气息正弱,医者知道你去抓安胎药,多半会给你开安胎十三味,你放心吃就是了。若有别的事,你可以再和我说,反正我每月都会来看看的。再有一样……”端木蓉顿了顿,叹道:“出了门再说吧,我们要走了。”
                          说着,竟是直接拉着盖聂就往外走。盖聂尚且不明白为何端木蓉要这样急着走,花锦与宋林自是更加不明所以,也只得跟着送出来。
                          四人行至门口,端木蓉才道:“山楂活血化瘀,孕妇多食却易动胎气,此后再不可食了。你素来喜食山楂,体内经络本已活脱,并无无子之忧。但你孕期不该再无节制,本归胎儿之气游走于全身,胎儿气血不足,怎能不小产。上一个孩子,便该是这么没的。”
                          “是……这样没的吗?”花锦闻言反应片刻,忽然缩在宋林怀中大哭起来。其声势之猛烈,吓走了好几个本打算进店买衣物布料的顾客。
                          “……”盖聂看向端木蓉,用眼神问:现在该怎么办?固然同情,盖聂向来不擅长安慰人,由他安慰过的人往往会哭得更厉害。这一点,可怜的天明已经领教过无数次了。
                          端木蓉暗自一叹,心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急着走了吧。虽不愿在此多留,端木蓉还是安慰道:“以后注意些就是。下个月开始按时喝药,几次行针之后也就稳下来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想,免得又伤了胎气。”
                          花锦的哭声止住了片刻,端木蓉却趁机拉着盖聂匆匆离开了。
                          “蓉儿,怎么这样急?”
                          “等着吧。”
                          果然,二人不过走了十几步,便再次听到了身后爆发的哭声。幸而距离越来越远,渐渐被市井如同鼎沸的人声淹没。
                          端木蓉道:“无心杀子,哪里就那么容易忍住不哭了。幸好我将山楂糕拿走了,不然她一会儿看见了,怕还要再哭一场。”
                          盖聂道:“知她要哭,你倒是跑得快。”
                          “你觉得我冷血了?你就是太温柔了才容易受伤呢。”
                          蓉儿竟觉得他温柔吗?盖聂讶异地顿了顿,端木蓉以为她的话说重了,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那样不好,只是我现在还做不到。”
                          “你当然是做不到的。”盖聂笑道:“你若冷血,她哭的时候你也就不跑了。蓉儿,你才是我见心最软的人。”
                          盖聂的眼神落到端木蓉身上,有些心疼的样子。端木蓉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小声道:“你还是当我冷血好了。”
                          盖聂一笑,善解人意地住了口。
                          二人逛了一天,回得山来已是傍晚。端木蓉数天来第一次走这么多路,着实累了,早早就了寝,饭也没吃几口。盖聂安置好端木蓉买的诸多无用的小物件,再进屋时端木蓉已经睡熟,只在被子的边缘被掀了个小角,算是仍在等着他回来。
                          她睡得正香,盖聂亦不忍打扰,只轻轻地坐在床边注视她的睡颜。
                          一弦弯月渐渐西沉,透过南窗,柔和的清光无声照着她脸庞。长发随意散在枕上,更衬得她冰肌雪肤如玉如霜。如此良夜,似只存在于梦中的静谧安详。秋末冬初夜已渐长,盖聂却仍希望此夜变得更长。若明天永不会到来,正好醉在这美梦一场。
                          这样的人,叫他如何看得够呢?
                          端木蓉本就是个安静的人,睡的时候便更加安静,安静得仿佛昏迷。静默无声,定格在深秋一幅绝美的画中。
                          盖聂想起她昏迷的那几个月,她不知生死,他也日夜煎熬。若她生,往后余生他自会拼尽全力护她安闲。哪怕是醒不过来了,只要活着就好。若连活着也做不到……
                          他也曾想到过最坏的结果,也想到过应对这个结果的打算——一个极其残忍的结果,和一个极其冷酷的打算:若她最终去了,那他也就继续做他该做的事。他将逝去的一切都留在身后,从不为他们停留一瞬。虽是几十年来,第一次有人为护他逝去,他也只好将那人封存在心中。等到几年或者几十年之后,死亡来临时,再将自己的心翻出来,道一声抱歉,然后忏悔这一生的罪。纵横者的唇舌之下翻卷着千万苍生,注定不会一个故去的人停下脚步。
                          想到这里,盖聂心中满是自嘲。白日里蓉儿还说他温柔,殊不知他们之间,他才是真正冷血的那一个。鬼谷学艺时的玄虎试炼,他曾放任两人死在他面前;鬼谷将出师时,小庄回韩国去拯救母国,他却在嬴政身边亲自推手灭了自己的故国;好友荆轲殿上相见,他丝毫不念旧情地看着自己的君王置好友于死地;忠君如斯,可君臣相伴十年后,他又不留一丝余地叛逃出了自己付出无数心血的帝国。孤身走过三十年过往,竟未在身后留下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情。
                          纵横天下,无情是最大的倚仗。可面对着她,这便成了一生的污点。盖聂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渐渐落寞,眼前那人似是越发不可触及。
                          蓉儿,这样的我,你会爱么?
                          十年来,盖聂第一次开始讨厌自己纵横家这个身份。
                          这身份不允他爱别人,也让爱他的人受伤。让他坐在自己妻子的榻前,都还时刻在想着时局利弊。当下时局已经初定,盖聂掂量了所有后果,脑中闪过了千百个念头,才决定他还可以再在鬼谷中多陪她一段日子。
                          只是墨家的人过不了几日就该来了,却不知端木蓉会怎样对待。她向来心软,面上不提,不代表心中不惦念。虽恨上了墨家,却也知道此事与小高雪女无关。若真见了他们,余怒未消,总归她的嘴上好听不了便是了。只怕她嘴上说得越绝情,心中才越难过。蓉儿要伤人,那必定是会先伤了自己的。
                          傻蓉儿,那时你该怎么办呢?盖聂在心里叹了一声,将被子掀起的一角盖好,打算在床边打坐一夜。
                          端木蓉无意识地动了动,刚刚盖好的被子便又松了。盖聂无奈再次上前把她的被子盖好,却被她抓住了手腕。
                          “怎么不睡?”端木蓉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模糊嘟囔了一句。
                          “就来。”他一应,端木蓉便放心地闭上了眼睛。盖聂脱掉外衣进了被子,床上睡着的人悄悄贴过来,环住了他的腰身。


                        IP属地:北京57楼2021-01-30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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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每次更新都要经历这么个过程:被删帖(而且还是秒删)-申请恢复-十几个小时后大家才能看到。基本上我每天八点左右更新,但大家并不能看到更新内容。
                          这里自白一下,没有伪更新是被系统删除了正在申请恢复。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58楼2021-01-30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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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谏
                            鬼谷清静,二人且乐得个逍遥自在。前些天在集市上订的一张大床已经送到,古朴大气的风格……和房中寒酸的陈设格格不入。不过二人不用再挤着睡,自然是件好事。
                              盖聂有心让端木蓉忘忧,每日拉着她漫山遍野去采药。云梦山钟灵毓秀,药草种类繁多,也足够将她的注意力转移一段时间。
                              作为医者,端木蓉对未曾见过的草药显然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几天之间,端木蓉和盖聂转了大半个云梦山,采了十几筐新奇药草,多被制成了膏药丸药,她前几天买的制药之器倒是都派上了用场。另有些还没搞清楚药性的,就全部晾在了鬼谷子的屋前,等着日后提炼出来再研究。
                              正赶上近几日连日多云,空气沉闷。某日清晨,东南方朝霞十分绚丽,却是不见太阳,辰时之后,天是压抑的灰黄。端木蓉正在屋里研究几个古方,却又怕下雨淋坏了那十几筐珍奇草药,总是不得专心。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叫上正在打坐调息的盖聂去收草药。二人将草药收好,正清点着,忽闻远处隐约传来一声虎啸。盖聂似是查觉到了什么,招呼也没打便出了房间。
                              来了。
                              盖聂朝着声音传出的地方赶去的同时,玄虎的声音也朝着盖聂的方向靠近着。
                              鬼谷格局暗合奇门,历代鬼谷子埋骨之地是云梦山中奇门遁甲阵的中宫,而鬼谷子师徒三人的住所则坐镇在阵法的生门。野兽对危险的感应能力比人敏锐得多,山中野兽但凡遇到强烈的杀气,会本能地向阵法生门的方向逃跑。玄虎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一听便知有多惊恐。
                              赶到一处,盖聂突然停下脚步,站定了身形。下一瞬,一只玄虎从左前方的山林间腾越而出,越过了盖聂头顶,一声怒吼,稳稳落在了盖聂身后。落地之后,玄虎调转身躯,却是不扑不咬,双眼直盯着盖聂面前的山林,如临大敌。
                              玄虎破林而出,带起不少枯枝。盖聂随手接了根树枝,面前的灌木丛中忽然穿出一柄长剑,带着寒芒刺向玄虎,却是高渐离手中握着的水寒。
                              “且慢!”盖聂瞅准时机一指拨歪了水寒剑的去势,又化内力为剑气注入枯木,点在水寒剑的剑身,以一段枯枝生生截散了来势汹汹的剑气。高渐离见是盖聂在此,也忙收了剑。随后跟着的还有雪女与逍遥子。
                              “小高,云梦山中的玄虎极有灵性,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主动伤人。这次且放它一条性命如何?”
                              “盖先生不要担心,我们只是想借玄虎探个路,本也无意伤它性命。”高渐离见了盖聂总算放下心来,回手收了剑。盖聂将手中树枝一扔,身后玄虎知已得救,迅速跑开,隐没在山林之间。
                              “逍遥先生,雪女姑娘。”盖聂微微颌首表示尊敬。
                              逍遥子点了点头,与盖聂交换了个眼神。他自然是受墨家之托才来的,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能请盖聂出山当然好。何况墨家已然开口,这个顺水人情,难道他还能推辞?
                              雪女与端木蓉分别多日,甚是挂念,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起端木蓉:“盖先生,蓉姐姐呢?”
                              “她……可能不会想见你们。”
                              高渐离皱眉问道:“那这些天你是如何劝她的?”
                              墨家人人皆知,蓉姑娘看着冷漠,实则最是心软,再难的事但凡多求两句她也就答应了。何况她在墨家这几年,总要有些感情的。纵然盖聂不劝,她自己或许都会想回墨家。事出反常,当初又是盖聂带走了她,高渐离直觉是盖聂说了什么才让她不愿回归,却全忘了端木蓉那日离开时是何等决绝。
                              “在下并未劝过端木姑娘。”
                              “先生是想把蓉姑娘藏起来?”
                              “不是。”
                              “蓉姑娘一时生气,盖先生不要以为她真的不想回来了。这是我们墨家内部的事,还请盖先生不要插手。”
                              “在下未曾插手。”
                              高渐离还要说下去,突然发觉雪女在他身后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便闭口不言。
                              雪女从中调和道:“盖先生莫怪,小高也是太着急了,此事还要盖先生帮我们说一说才好。”
                              要让蓉姐姐消气来见他们,少不得盖聂去劝说。如今叫盖聂不要插手,岂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幸好,盖聂未曾在意他们的冒犯。当然,也未曾答应他们的请求。
                              “二位,墨家的事我无权干涉,端木姑娘的意念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盖聂感到身后一息熟悉的内息,便不再多言。
                              且说方才。
                              端木蓉见盖聂去得仓促,正不知有什么事,又恐他遇到危险,左思右想,还是按着盖聂的脚印找了过来。盖聂留下的痕迹太少,端木蓉进了林子就已无法追踪。直到在路上偶遇一巨大的玄色山虎,便顺着山虎来的方向去寻,却不想正遇上三人在此争论。
                              “蓉姐姐!”雪女兴奋道。
                              四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端木蓉身上。
                              “他们来做什么?”端木蓉冷下脸对着盖聂质问。
                              这样的情况让高渐离与雪女始料未及,他们曾想过端木蓉可能还在生气,不肯随他们回去,甚至可能会再多骂两句巨子,却不曾想过她会连一句话也不愿与他们说。印象里,蓉姑娘从来不是个绝情的人。
                              盖聂不好解释,只是望着端木蓉沉默。
                              雪女怔了片刻,道:“蓉姐姐,你离开了这么久,还是这么恨我么……”说着,便向着端木蓉走去。
                              端木蓉心底隐隐有些不忍,她其实从没有恨过谁,可看见墨家人靠近,她就本能地想要逃离。
                              端木蓉冷声道:“别过来。”
                              逍遥子身为道家人宗掌门,极善望气,早注意到了端木蓉气场的变化。端木蓉的心意所化之气并非杀气戾气,他便知此事并非不可商量。事陷僵局后,逍遥子出言调和道:“蓉姑娘,墨家上任巨子为壮大力量,采取了不好的手段,我们都很遗憾。可是事情都已过去这么久了,如今再追究已经于事无补。不如尽释前嫌,回归墨家。眼下帝国对诸子百家愈发赶紧杀绝,嬴政已放出消息要在十月出宫东巡。一路上的百家势力,恐怕都会有危险。秦军凶暴,不知要折损多少反秦志士。大家昔日皆是同盟,相信蓉姑娘不会袖手旁观。”
                              雪女也道:“蓉姐姐,回来吧。”
                              端木蓉任着两人说完没有打断,待两人说完了,才漠然转身离开。
                              “蓉姐姐!”
                              “蓉姑娘!”
                              雪女与高渐离一同上前,这一追,端木蓉反而加速跑开了。高渐离与雪女起身欲追,一刹间,恍然又回到了桑海决裂的那个早晨。
                              盖聂闪身到二人面前拦住了他们。
                              雪女道:“盖先生,请再让我们试一次。”
                              盖聂犹豫了一阵,也是估着端木蓉跑开的距离,才让出了道路。四人一同追着端木蓉,可就是盖聂方才那一拦,已让她先一步回房锁上了门。
                              “蓉姑娘,你先出来。”高渐离放缓了声音道。
                              房门没有任何变化。
                              高渐离又道:“盖先生,你能帮我们把蓉姑娘叫出来吗?”
                              盖聂看了看屋门,没有答话。这个时候,她怕是比谁都难过。
                              高渐离与雪女无法,只在外面不停劝说。
                              “蓉姑娘,上任巨子做的事,墨家上下都很抱歉。是巨子对不起你,我们都知道。可如今嬴政东巡迫在眉睫,百家已危在旦夕,你也该回来了。”
                              “蓉姐姐,你回来吧,我们一直是一家人啊!你走的这些天大家都很想你,月儿的记忆开始恢复了,可是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每天都在盼着你……
                              “小跖最近为了获得情报用了太多电光神行步,旧伤复发了。班大师前几天摔伤了腿,你不在,他只好做了个手杖勉强走路。
                              “你师父不在了,巨子也不在了,可是我们这些年的感情一直都在啊!你知道我们对你如何,你心里也只是怪我们对你隐瞒了,对么?蓉姐姐,我知道你听得到的。”
                              ……
                              二人苦口婆心劝了半个时辰,房门最终也没有打开。
                              “蓉姐姐,我想你了。你回来吧。”雪女趴在门上喃喃细语,眼中已泛起了泪花。
                              “端木蓉,你闹够了没有!”高渐离突然发难,声音提高了几倍。
                              “小高……”雪女刚要埋怨,却见高渐离朝她递了个眼色,一旁的盖聂虽然皱着眉,却也没有制止。逍遥子站在盖聂身边传音提醒,雪女才明白过来高渐离是在用激将法。
                              子产坏晋馆垣,今日也是兵行险招。若端木蓉再无动于衷,他们也将无路可退。
                              “秦军日夜搜捕,墨家危在旦夕,你却在此时撒手不管?你独自离开就罢了,还带走盖先生,你是非要看到墨家灭亡不成吗?”
                              屋里没有任何声音。
                              盖聂已打算送客,高渐离却突然转向盖聂:“盖先生,端木蓉任性,你就要跟她一同胡闹?今日我与阿雪就要去宋子城,若端木蓉不回去,难道你也要放弃青龙计划?”
                              “青龙计划已有了雏形,各国棋子都已布好。何况没有我,还有小庄可以主持大局。”
                              盖聂自是算计好了才会在此赋闲的。若今日来的是卫庄,他一定会出山。小庄没给他消息,就说明局势尚在掌控之中。他不出山,也总有卫庄坐镇,不至于影响大局。
                              没错,这就是有个师弟的好处。
                              “所以你就要在这里藏一辈子?”
                              “隐居山林,也是一大幸事。”
                              “这话你自己信吗?你是剑圣,你是纵横家!你如何能任天下人自生自灭?此事你若不参与,不知会累及多少人的性命!鬼谷派百年使命,竟要断送在你手上?”高渐离运足内力提高声音,话虽是对着盖聂说的,却巴不得端木蓉听得一清二楚。“天下将倾,你隐居山林,心中当真能平静得下来?盖先生,你现在不回去,将来会后悔一辈子……”
                              “够了!”
                              房门突然大开,端木蓉终于肯出来见他们一面。
                              “蓉姐姐……”雪女惊喜地挽住端木蓉的胳膊。端木蓉终是不忍心一把甩开她,只是缓慢却坚定地将她的手臂拉了下来。
                              “高渐离,你不要把我的事赖到盖聂头上,何况我与墨家已再无瓜葛,你本也不该来找我。”
                              “蓉姑娘,你终于肯出来了。”高渐离松了一口气。
                              雪女道:“蓉姐姐,我知道你恨墨家……”
                              “谈不上恨,只是不愿见与我无关的人罢了。师父不愿让我入世,只求你们不要再来打扰。”端木蓉递给雪女一个小玉瓶,说道:“这里面是固元养阴的丹药,名为流光转魄丹。虽不能起死回生,也能勉强吊住重伤之人的性命。若墨家人有意外可来找我,医家会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
                              端木蓉一直垂着眼眸,不曾看过她一眼。雪女接过玉瓶,淡笑道:“蓉姐姐,你还是舍不得不管我们的。”
                              “没有的事。这丹药还没人用过,我只拿你们来试药罢了。二位,请回吧。”
                              雪女一怔,缓缓退到了高渐离身边。高渐离伸手去迎雪女,便觉得一滴清凉的液体落入掌心。
                              凉风起天末,这场酝酿了几天的大雨,终于来了。
                              “阿雪,走吧。”高渐离牵起雪女的手,二人同望着阴沉的天幕。
                              雪女挽住高渐离,轻轻叹道:“只是这次,我们没有伞了呢……”
                              鬼谷中也不曾有过伞。盖聂能做的不过是陪他们在雨中多行几步,听完他们要交代的事情。
                              盖聂送高渐离雪女与逍遥子三人从安全的路下山,四人在雨幕中慢慢远离。雪女时不时回过头,看见木屋门前始终站着一个浅紫的身影,动也不动。
                              一场萧瑟秋雨过后,将是更加严酷的寒冬。医仙已失,再失剑圣……
                              墨家,危矣。


                            IP属地:北京63楼2021-01-31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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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怅
                              四人快要行至山脚,高渐离道:“盖先生,我与阿雪要回宋子城了。若我们……”高渐离顿了一下,继续道:“蓉姑娘心软,怎样告诉她,还请你小心打算。”
                                “盖先生,我知道蓉姐姐心里难过。她若没有问起我们,你就不必告诉她了。”雪女笑得风轻云淡。她自知如何下场,却是视死如归。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在下明白。”
                                高渐离又道:“卫庄新收的徒弟已到了流沙。他托我们来向你报个平安。这些日子他自称是鬼谷纵横双剑的传人,天明与他争得很厉害,我倒觉得他是个好苗子。”
                                盖聂闻言一挑眉,问道:“敢问你是如何看出的?”
                                “事实上……这不能算是我看出的,是我的水寒。每每左车靠近时,水寒剑会有感应。对主人以外的人剑鸣,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高渐离把水寒剑横在眼前细细端详了片刻,微笑道:“嬴政下令各地乐师传唱《仙真人歌》,此次,我便以乐师身份回清音坊,再不管其它。再与嬴政见面,只需略施小计,后事便全凭你与卫庄先生了。所以……盖先生,我已用不到水寒。本想将此剑赠予你,可既然这次没有把你请回去,我便将它赠予你那弟子吧,他用着倒还顺手。”高渐离转向逍遥子,道:“逍遥先生,请你把我的水寒带回去给左车。”
                                逍遥子接过水寒,点了点头。
                                盖聂一皱眉,也不知如何劝阻。宝剑有灵,若是渊虹还在,他或许做不到将自己的佩剑赠予他人。
                                “盖先生不必为难,左车会是水寒的新主人,我相信他会善待水寒。除你之外,这把剑唯有在他手上才不算暴殄天物。”
                                “在下代左车谢过。”
                                “盖先生留步吧。”高渐离一笑,他身侧的雪女颌首道:“替我们照顾好蓉姐姐。”
                                二人携手前行,终不复顾。
                                “保重。”盖聂对着二人的背影,抱拳一礼。
                                逍遥子与盖聂一同望着高渐离与雪女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无言。
                                入道又如何?纵是修至道家掌门,看这世间悲欢离合祸福生死,亦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就在方才高渐离与雪女在屋外劝导端木蓉时,逍遥子与盖聂二人已用道家秘法天籁传音进行了短暂的对话,这些话逍遥子自会带回墨家。逍遥子看向盖聂,二人互相点头致意,逍遥子便施展开道家独有的身法,翩然离去。
                                盖聂回来的时候,端木蓉还站在门前。虽是在屋檐之下,风撩过来的雨丝还是沾湿了她的衣角。
                                “外面在下雨,怎么不进去?”盖聂进前柔声问道。
                                她原本是在等他的,只是不知怎的,对着这层层雨幕,看着看着就出了神。端木蓉迟钝地看了看盖聂,冷着脸进了屋,顺带着关上了门。
                                盖聂看着关起的房门一愣,随即停下脚步安静地站在原地,任冷雨打在身上。
                                霜降的雨,实在凉薄。
                                盖聂向来不是怕冷的人,此时却觉得这雨下得寒彻骨髓。不是身上,而是心中。荆卿已经去了,小高也要去了,盗跖为情报受了伤,剩下的人还在前仆后继。直到最后,他自己也要去的。普天之下,只有他知道嬴政的心性谋略已至何等地步,嬴政身边又有诸多高手护卫,他怎能放心让小庄一人去应对?可若真到了那一天,蓉儿可怎么办呢?
                                无边丝雨织成一张巨大而又细密的网,笼罩了整个世界。云梦山的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鹧鸪啼鸣,散入莎莎细雨中,有声却似无声。
                                一站便是半天。
                                申时,天色渐暗,雨突然大了起来,滂沱大雨敲打着云梦山树林中的残叶,一浪接着一浪响成一片。
                                盖聂身上早已湿透了,长发也结在一起,一缕缕服服帖帖地贴在鬓角。堂堂剑圣,曾有负隅顽抗时,身上犹透着傲然之姿;曾有重伤昏迷时,眉间仍带着凛然之气。似今朝这般垂头丧气狼狈失仪,却还是头一次。密集的雨滴打在身上,似要攫取人身上的所有温度。雨声大起来,大得要将世界淹没。
                                门忽然打开了。
                                盖聂立在雨中,茫然却平静,端木蓉冲出来把他拉进了屋。
                                “傻瓜!门明明没有锁,为什么不进来?”
                                屋内,端木蓉对着盖聂负气喊道。
                                雨水顺着额发滴下来,盖聂歉意地笑笑,没有说话,可怜巴巴的样子倒是让端木蓉再发不起火来。没好气地拿起毛巾裹在他头上胡乱揉搓,折腾了一会,将他的头发擦了个半干,便扔了毛巾,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他。
                                “蓉儿,别生气。是我错了。”盖聂用极度理性的声音极度盲目地认了个错。
                                “你有什么错?”
                                没有错,她又为什么生气呢?端木蓉发现自己又陷入了一团混乱之中。墨家是何等境地,她不是不知。起初得知真相的盛怒过去后,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有种强烈的不安,这些天,她沉溺在与盖聂的朝夕相处中,淡忘了这不安,同时也在刻意忘记那些与墨家有关的一切。即便如此,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做了很多没有缘由的事。比如在集市上买了制药器材,比如在鬼谷四处采药,再比如研制有保命奇效的流光转魄丹……她倒是想怪盖聂放不下墨家,可一直放不下墨家的分明是她自己才对。
                                盖聂低头道:“我早知道他们会来,却没有告诉你。”
                                端木蓉背对着盖聂,许久,叹了口气,低声道:“怪不得你。我曾想过他们会来,你那日所说的‘移花接木’,我并非不明白。要说错也是我的错,是我一直不愿去想、一直自欺欺人。你有什么错?你……”转过头来,正看见盖聂一头长发被揉得乱七八糟,发带也歪斜到了一边,像头炸了毛的狮子。
                                “你不过是太傻罢了。”端木蓉不禁失笑:“去把衣服换了。”
                                “好。”盖聂打开床头柜子,拿出干燥的衣物,然后当着端木蓉的面脱了个精光,慢条斯理一件件穿起来。
                                “……”
                                这个男人,他撩拨起人来让人毫无办法,因为他总是一身正气、一脸正经,让你永远不知道他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少一根筋。
                                转眼几日过去,均是平安无事。霜降一场大雨过后,山上天气越发寒凉。风刀霜剑相逼之下,满山黄叶凋零了大半。短短几天,云梦山明丽鲜艳的色彩迅速淡去,由翠绿金黄转变成苍灰,看得人心中压抑。
                                这些天,端木蓉与盖聂心里一直牵挂着同一件事,然而二人却默契地绝口不提。偶然间闲聊聊到这里,也总是三缄其口一带而过。
                                几日前高渐离的话时时盘旋在鬼谷之中,绕得人不得心安。“你是剑圣,你是纵横家!你如何能任天下人自生自灭?此事你若不参与,不知会累及多少人的性命……”
                                这日早上,盖聂一出门就见门前横着一只野猪的尸体,尸体才死不久,脖子上有两道齿印,犬齿处深有六寸,直入喉管。
                                “蓉儿,出来看看。”
                                端木蓉闻言从屋内走出,见到此景也是一愣:“这是你猎的?”
                                “不是。”盖聂蹲下身子,将野猪颈上的鬃毛撩开,野猪脖子上的伤口显露无余。
                                端木蓉恍然大悟道:“是那日的玄虎!”
                                “正是。”
                                “怎么会呢?山中玄虎素来不与人亲近,为何会送来它的猎物?”
                                “此事原本不足挂齿。小高来的那日曾驱玄虎为他们引路,是我将它放走的。许是它以为我救了它性命,来报恩的?”
                                小高。
                                墨家。
                                青龙计划。
                                端木蓉默然一阵,接道:“我倒不知山中动物这样有灵性。”
                                盖聂自然知道端木蓉的沉默是因为什么,也唯有略过此事,尽量不提。他上前轻轻抱住端木蓉,道:“我陪着你,不要乱想。”
                                盖聂的怀中,端木蓉回手环着他的腰背,也不再多言。
                                “蓉儿。”
                                “嗯。”
                                “我给你找个宠物如何?”
                                “啊?”
                                “没什么。”盖聂看着地上的野猪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几天,盖聂找出了闲置多日的木剑,日日放在门后备着。端木蓉在旁看着,不觉心中伤感。果然,剑圣是离不开剑的。
                                这日一早,天还未亮,盖聂便叫醒了端木蓉。
                                “蓉儿可知,那把木剑是做什么用的?”
                                “我猜不出。”
                                剑者百兵之王,生而为杀,剑出哪有吉事?端木蓉料不准盖聂是否要出山,也不敢问他。
                                盖聂一笑,道:“你的宠物来了。”
                                话音方落,门外便隐约响起枯叶摩擦的声音,房门开闭之间,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虎啸。端木蓉再看屋内,哪还有盖聂的影子?
                                “盖聂?”端木蓉胡乱披了一件大氅跑出去,看见地上躺着一只刚死不久的公鹿。几步开外,盖聂正骑在一只暴跳如雷的玄虎背上。
                                玄虎突然受惊,逃窜之际却发现身上坠着一个人,木剑剑身飞扬着剑气在虎头旁边时起时落,凛冽的杀气压着玄虎身上每一根神经。
                                玄虎剧烈地跳动挣扎,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身上的人,那人释放的杀气也是越来越重,玄虎且惧且怒,回头一见门口那人瘦小得多,立刻朝着那人扑了上去。刚刚跳起,眼前便闪过一道剑气,虎头中央爆出一朵血花。
                                暴怒的玄虎见了血气反而更加疯狂,加速朝眼前的人冲去。虎背上的人忽然站起,玄虎感到背上陡然一轻,高高跃起,却在下一瞬重重落回地下,虎头被压得动弹不得。
                                盖聂单脚踏在虎颈上,重似千钧,手中木剑插入玄虎眼前的土地中,强迫玄虎的眼睛死死盯住木剑。玄虎虎头被制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唯有疯狂地甩尾,修长有力的尾巴激起了满地扬尘。
                                盖聂朝端木蓉从容一笑,七分自信,三分张扬,隐隐透出志在必得的意气,似一柄百战百胜的绝世好剑。
                                “蓉儿,进去等着,我会尽快回来。”
                                端木蓉进了屋内,关上门,才慢慢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所以……盖聂前几天说的宠物,竟是这只玄虎?!


                              IP属地:北京64楼2021-01-31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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