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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蓉】见良人以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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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HE,但过程有一点点虐。


IP属地:北京1楼2021-01-16 20:10回复
    老文新发,自成一家。简言之,这是一个“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故事,有点爽,也有点疼,因为甜和虐的分界并不那么明显。以前更老文的时候说过,这是一块有点锋利的糖,又是一把带着甜味的刀,更偏向于哪个要看小伙伴们的主观感受。不管糖还是刀,可以肯定的是这故事真的很暖。
    小时候看秦时明月,虽然完全不懂什么叫爱情,可就莫名觉得这俩人应该在一块。后来长大了开始混迹贴吧,我终于能动笔祸祸……不是,终于能动笔成全他们了。(谁又能想到十年了蓉姐姐还没下床呢……)小伙伴们看一乐,正剧总是不更聂蓉,反正也没得嗑不是。
    故事背景主要在BC211到210,接正剧按历史推演。一共两年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就写成了个长篇,这大概要感谢当年催更的小伙伴们了。由段子改短篇,由短篇改中篇再到长篇,完全是因为你们的催文,是你们让我踏出了写文的第一步,而且还写了个长文(想问聂蓉同人最长的有多长啊)。
    之前追文的小伙伴们你们还在吗?(巨龙咆哮:)出来继续耍!贴吧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对于一个没有微博的人来,贴吧可实在是太快乐了。又能与世隔绝又能和陌生人交流,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疫情期间家里蹲的烦闷。
    好了,看到这里,想直接看文的朋友划到下一楼就可以了,因为本楼接下来说的是一堆抱怨,和文关系都不大。
    本文初稿是18年写过的一篇脑洞文,好多朋友们应该还记得。那时候刚接触贴吧,也是第一次写文,水平那叫个一言难尽。吧友鼓励着,也就写下去了。本是一拍脑袋瞎写的东西,现在再看怎一个尬字得了。剧情凹得莫名其妙,文风拖沓矫揉,很多地方甚至有常识性的硬伤,看得我恨不能用脚趾头抠出个三室一厅。(看不下去自己写的东西,这是修文的主要困难。)
    当时承诺过等第六部出来会把文改了再发一遍,现在赶上假期和疫情,刚好兑现承诺。看这第六部的节奏,短期内是更不到聂蓉的感情线了。主要是动漫的背景剧情已经铺陈完毕,现在的人物都是为剧情服务(而前三部都是剧情为人物服务),这样聂蓉CP可嗑的就更少了。兼之第六部蓉姐姐的新模,完全没有旧模的雅慧温软(所以我放了蓉姐姐旧模来镇楼),我尤其怕玄机把苏醒后的蓉姐姐塑造成清纯高冷的乱世红颜,和剑圣先生谈一场不食人间烟火的恋爱。倒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它不符合人设。雪高的恋爱也不食人间烟火,晓梦的性格也清纯高冷,有了回忆杀剧情的铺垫,我们会觉得他们本该如此,正是这些特色让我们区分并记住每一个角色。而猛然改变一个已定形(已放过回忆杀)角色的人物基调,无异于杀死他/她。人们是因为角色的性情而喜爱角色,可不是因为角色而喜爱角色的性情。这么说吧,玄机在清除部分蓉粉喜欢端木蓉的理由。等着蓉姐新模的戏份,还不如就沉浸在吧里的各种同人呢。
    抱怨归抱怨,我总还算个月饼,但大概不是纯莲蓉馅的,我不会因为某一个角色的改变而弃剧,只会随着剧情发展调整最喜欢的角色而已。阔别十年,我现在最感兴趣的角色已经从端木蓉变成了田言(天地可鉴我对引战没兴趣)。总的来说,玄机代有才人出,不愁动漫不好看。大家看个乐,把它当成一个消遣就好了,书画舞曲都是为了丰富生活不是?
    最后,希望大家看到写的不好的地方多指点,看到有感触的地方多交流,这有助于我了解读者体验,祝大家观感愉快!
    天呐我为何如此啰嗦……好吧好吧你们去看文吧我唠叨完了。


    IP属地:北京2楼2021-01-16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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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明
      端木姑娘……
      梦境忽然转为一片漆黑,只剩下那声音还在唤着。端木蓉的神志清晰了些,依稀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虽未睁眼,可听着屋外有鸟鸣声渐起,也知道是夜尽天明。
      昨日阿雪告诉她,农家内乱平息,兵家已经接手了他们与帝国的战争。那他也该回来了吧?久别重逢,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再见那双眼眸的情景远得梦也不可触及,光是想想,心都要碎成数片。
      “端木姑娘……”
      盖聂。又是盖聂。
      端木蓉双眉微蹙。那人的声音夜夜入梦,如今连梦醒之间亦不能放她一刻安宁。他的江湖偌大,何苦来扰她这小小的镜湖?清风吹乱了一池止水,却仍念着万里征程。许是人太过多情,就活该在寂静中反省。
      望这一生终能想明白吧……端木蓉自嘲着,并不知几步之外自有人柔肠百转。
      几步之外,那白衣之人静静地看着她,神色落寞。早知她伤及心脉,哪有那样容易醒来。可她既未醒,墨家又何必匆匆来信?累他心急如焚的赶回来,再失落。纵是为了试他的真心,也未免残忍了些。
      周遭重归沉寂,良久,端木蓉轻轻一叹,收了刚刚冒出的荒唐念头。有一瞬,她已怀疑是否那人真的在她身边唤她。——仅仅是一瞬而已。他怎会在这呢?也许是往昔他的背影太过坚定,让她在梦里都不敢奢望他的驻足。纵然日夜入梦,也只是负剑远行而已。似这般多情的语调,是他终会说了,还是她终敢想了?身上的伤刚好些,可别又染了失心疯。
      “你是醒着的?”
      那声音忽贴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耳上,唤醒了后颈每一根汗毛。端木蓉猛地睁眼,竟是梦中那人真真切切守在榻前。晨光熹微,勾勒出久违的脸。端木蓉浑身一颤,一霎的失神尽落入那人眼中。
      “盖聂!”
      清音忽入耳,二字何久违。盖聂眼底含笑,反应极快的接住了她胡乱挣扎的身子,小心地将她扶坐起来。
      “重伤初愈,怎不稳重些?”
      “几月不见,你……”端木蓉的心停了几跳,话转过脑子再出口,便生生转为冷淡。“你竟如此无礼了。”
      “抱歉,一时情急。”盖聂松开手退了几步,便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对盖聂来说,其实他们也没有几月未见。农家内乱之前,他们还日日都见,农机内乱之后,他忙里偷闲也能隔三差五的来见她,只是她昏睡着不知道罢了。
      那人站久了,却再无一语,端木蓉想了满腹的话,也不知如何说起。说她如何梦见他的?这比他闯进她的房间还唐突。说她醒来这几天墨家发生的琐事?这点小事何必烦他。说她从阿雪他们那里听来的他的消息?他知道的自然比她清楚。
      虽是几步的距离,可到底不是一个世界。千百个念头转过脑海,却无一个能跨越他们之间的鸿沟。端木蓉的脸朝向盖聂,目光却只投在地上。情之彼岸目不可及,末了,端木蓉还是说了她此时唯一能说的话。
      “你还有事?”
      盖聂一愣,摇了摇头,只道:“听说你醒了,想来看看。”
      “实在不必。”端木蓉叹道:“你若不来,只怕我还好的快些。”顿了顿,又不放心道:“这些天可受伤了?”
      盖聂摇摇头,仍是默然。言语不知何从起,他便只将目光在她脸上流转。
      端木蓉想,她其实一直知道他要说什么。自初见时,她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她知道他有情,也知道他的世界有多危险。她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随他去。天意如此,在剑的世界里,她偏偏是个不带剑的人。
      怀人者某,竟不自安。
      端木蓉道:“机关城那日是我不小心被牵连的,与你无关,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救命之恩更不必介怀,若我救的所有人都要报恩,日子也不要过了。”
      这一番话,说的她自己也有些心凉。原本远远地望着他,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可从未想过,一旦帮得上他了,她的恩情也成为了他的负担。或许再帮他一次?若他断不了,她便帮他断。
      情之一字已误了一个端木蓉,何必再误一个盖聂。
      “在下……”
      “我都说了没关系……我会忘了的。”
      她的语气如此坚定,盖聂便也没有答话。端木蓉待到眼中温热消减了些,便抬起头,故作平静的看他。盖聂,盖聂……何苦来?
      盖聂微微蹙了眉,眼眸之中有些不明的情绪涌动着,无法言表,却实实地刺痛了端木蓉的心。是她言重了吧?这话句句冷情,可每一个字也都扎在她自己的心上。端木蓉不忍再看,只得转过头去,叹道:“你啊,以后还是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了……”
      “蓉儿。”
      这一声低唤,是剑客三十年来不曾有过的温柔。声音不大,却如银瓶乍破,让端木蓉再度失神。
      趁着她失神的功夫,盖聂终于能插上几句话:“给我一个机会,好么?”盖聂忽而上前,握着端木蓉的手覆上了他的左胸。胸腱之下,跳动着一颗炽热的心脏,他的紧张、他的茫然、他的希冀,竟是更甚于她。
      如琢如磨,君子良人何?弱水无波,在此一念破。
      端木蓉感受着他慌乱的心跳,泪水忽就盈满了双眼。抬头的那一刻,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还要放手吗?有的人,一眼就注定了;还要错过吗?有的事,一次就足够了。
      二人相顾无言,沉寂之中已悄然释放了所有情愫。
      “蓉儿,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因为我也在怕……”盖聂抬手擦去端木蓉眼角的泪,柔声问:“你想好了吗?”
      “你应该问你自己。”
      “我就是想好了才会来找你。我身边太过危险,可与其让你跟在我身后,还不如与你同行。至少我还有机会护一护你。”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我才不需要你护。”
      盖聂也不反驳,只微微低头,目光向下移了数寸。
      时惟季夏,她才只穿了一层亵衣,坐起来后被子也只盖到腰而已。卧床三月,身量已经清减,只在胸前还剩了几两肉。端木蓉脸上有些发烫,心跳更加乱了。怕盖聂摸出她失控的心跳,忙缩了缩被他握着的手。奈何肌骨无力,没能成功,遂只小声道:“你、不要无礼。”
      “嗯?”
      盖聂一愣,耳根忽就有些泛红,忙移开目光,连着手也松开来。
      情至深处,难免笨拙。端木蓉缩回手,亦后知后觉的回味起方才手上传来的温度。
      盖聂看见她脸上又起绯红,只以为她还在介怀方才的冒犯,便又解释道:“我是在看你的伤处。”
      端木蓉不答,顺势又将被子向上提了提。
      “……”
      二人沉默着,忽听房门处响起敲门声,是雪女道:“蓉姐姐,我进来啦。”
      端木蓉应了一声,却是问了句“为何要走”。
      雪女开了门进来,不解道:“我怎么要走了?”
      雪女径直将手中托盘放到榻边小几上,再回去关了门,竟始终都没发现那一白衣人已自门后闪出了房间。端木蓉只得摇摇头,违心道:“没,是我睡糊涂了。”
      “是又梦到你的‘在下’了吧?今早卫庄已经回了流沙,想必他也快回来了,小跖他们已经去门口迎了。”
      端木蓉这才知道盖聂是一回来就直接来找了她。其实何必急在这一时呢?若让别人知道他放了小跖他们的鸽子,实在于礼不合。端木蓉想着,不由又露了些笑意。
      “是啊,这些天总是梦到他。”
      “唉——我的蓉姐姐呀,这些天可是我日日照料你,可你居然只梦到盖先生了。枉我这一片苦心啊!”
      端木蓉这些天也是让雪女揶揄惯了,只回道:“日日见你还不够,竟连梦中也要见你了?”
      雪女委屈道:“能见盖聂,为什么不能见我?蓉姐姐你果然不爱我了!”
      “你啊……”端木蓉无奈地轻叹一声,柔柔地笑起来。
      雪女成功逗笑了端木蓉,也放心了不少,遂将汤药端起来喂端木蓉。药都喝了一半,雪女才忽然后知后觉道:“蓉姐姐,你今天怎么有力气自己坐起来了?”
      “嗯?咳咳咳咳……”端木蓉一惊,一口苦药呛在嗓子里,不住地咳起来,慌得雪女赶紧放下碗去抚她的后背。她的蓉姐姐才醒了几天啊,如此折腾下去可怎么受得了。
      端木蓉这里还咳着,便听得有墨家弟子在院中喊道:“蓉姑娘,盖先生回来了!”
      端木蓉未说什么,倒是雪女出门问道:“盖先生人呢?”也不知那人说了什么,雪女忽然怒道:“还议事?蓉姐姐好不容易醒了,他还议什么事?”
      “阿雪?”
      端木蓉叫了雪女一声,许是声音太小,雪女并未转身,却直接出去了。再回来时,身后便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盖聂。
      “盖聂,别让蓉姐姐做的一切都不值得。你以后若还是这样,也就不用再来了!”
      听得出来,雪女是真的动了气。端木蓉正要解释,又见盖聂暗含笑意的眼睛,便赧然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蓉姐姐?”
      端木蓉不语,雪女又看向盖聂,那人唇角还浸着一丝笑意。相识至今,倒是第一次知道盖聂也是会笑的。略一细想,雪女忽然悟道:“你们早就见过了!”
      盖聂不置可否,只道了声抱歉。
      “是我鲁莽了。”雪女转向端木蓉,话却是对着盖聂说的:“盖学生,墨家现下事务繁多,我也不便久留。蓉姐姐拿不得碗筷,她的早饭先交与先生可好?”
      “多谢。”
      还多谢?雪女微一眯眼,忽觉自己忙前忙后的作用还不如这一顿早饭。敢不是她在此还碍眼了?雪女嘟起嘴,幽怨地看了眼端木蓉,不待端木蓉多言便走出了房间。关门前那一脸幽愤,竟有些秋后算账的意味。
      阿雪是该有怨,可盖聂亦委屈。端木蓉心里一阵歉疚,看向盖聂时只化作了一笑,宽慰道:“你不要介意,阿雪有时任性,方才生气也是因为还不了解你。”
      盖聂上前几步,十分自然地端起粥碗,道:“无妨,我以后好好待你,让她放心就是。”
      “你说到哪里去了……”端木蓉顿了顿,又疑惑道:“盖聂,你何时开始不称‘在下’了?”
      盖聂想了想,认真道:“大概是……我失礼的时候?”
      “嗯?”端木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丝疑惑漫上双眸,再没了素日的犀利敏捷。聪慧之人懵懂起来,却最是撩人。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盖聂微微一笑,手上已盛了勺白粥送到她嘴边。


      IP属地:北京3楼2021-01-16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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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异
        墨家皆知纵横与反秦势力将有大动作,可一连几日,盖聂都未离过墨家据点,甚至也很少离开端木蓉的小屋。
          弟子们听了数次墙角,有想打探反秦计划的,有想偷听八卦的,两拨人都没能如愿。只听得那些进蓉姑娘房里送东西或探病的人说,蓉姑娘养伤期间补药吃得太多,烧的脸直泛红。
          十日过后,正是纵横与各方反秦势力约在醉梦楼会面的晚上。农家风波方过,楚国旧部将兴。扶苏见放而罗网专,始皇生怒而百家恐。乱世之中情爱所占的分量毕竟有限,天下大势此时犹不明朗,为纵横者纵然有此闲情,也断然不能长久。
          端木蓉这些天恢复得极好,盖聂出门前,她已经能自己坐起身来看他了。躺尸三月,真是难为她。
          “我再有十天就能下地了,你何时回来?”
          “若无意外,至少下月吧。集结了反秦力量,最重要的就是造势。抱歉最近不能陪你……等我回来吧。”
          “好,你一切小心。”端木蓉说完,又蹙眉看了看盖聂,目光中有些审视的意味。
          “怎么,可有什么不对?”
          “不好说,也许是我想多了。”
          盖聂细细打量了端木蓉,忽然笑了。端木蓉也不知她哪句话好笑,疑惑之下,双眉皱得更紧了。
          “蓉儿,”盖聂蹲在榻前,极为认真地看着端木蓉的眼睛,道:“你若担心那烟花之地,放心就是,我见的都是男人。”
          “谁问你这个了……”端木蓉再一次脸红,却也顾不上解释,只道了声“手给我”,便就着盖聂的手腕搭了上去。
          片刻之后,端木蓉轻轻摇摇头,移开了手。
          盖聂问道:“看出了什么?”
          “我不敢确定,也许是忧思过重吧。形似郁脉,却又跳脱……罢了,半个月内应该不会有事。这段日子切记要静心,等你回来我再看看。”
          “好,”盖聂点点头,笑容中有淡淡的暖意。“等我回来。”
          盖聂出门的时候,卫庄已在马上等候多时了。他没有派人去催盖聂,毕竟师哥与那个女人告别时,赤练也能在他身边多待一刻。
          “师哥。”
          “小庄,走吧。”
          卫庄斜睨了一眼赤练,随即一勒马缰。骏马嘶鸣一声,绝尘而去,只留她在背后久久眺望。
          盖聂策马赶到卫庄身边并驾而行,身边景色在颠簸中极速向后飞去。即便是骑在飞驰的骏马上,两人对话的音调依然气息沉稳。
          “小庄,各家卧底的目标尚不能确定,此次会面一定要小心。”
          “你怕了?反间可是你定下的。”
          “我的确没有足够的把握。此计虽利大,可冒险亦大。若罗网志在你我,恐怕今日不能善了。”
          “这有何惧,险中求胜理所应当。两颗人头能与六国并论,倒是你我生受。”卫庄听见自己这条命的价值,竟是有些得意。
          盖聂看了一眼卫庄,道:“若你在罗网,你可会先杀纵横?”
          “……师哥,你我毕竟不在。”
          “你我不在,可是田言还在。”至于赵高?此人心计虽深,可太过自负,他并不担心。
          “呵,难得你还知道。”
          他没有师哥心慈,若不是当日在大泽山上师哥那样相信田言,他一定会杀了她。此人的胆识谋略都太强,完全有纵横家该有的一切素质,而这一切都还只是自学成才。若她早生几年拜入鬼谷子门下,说不定能闯出比现在大多少倍的名头。
          身为纵横家,卫庄最不信的就是纵横家。因势利导,不知何时就会转变目标,前一刻还是同盟,下一刻便可能是敌人。留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实在遗患无穷。
          二人沉默了一阵,卫庄道:“早定好了此计,行所当行罢。定计那日怎不见你如此多思?你那时说的是你有七成把握。”
          盖聂顿了顿,方道:“如今我只有五成。”近来数日,他对自己的决断越来越不确定了。再过个三五天,他都未准敢去赴约。
          “五成,也足够了。不过……你是怎么得出来的?罗网是依附于帝国的存在。眼下就算被影密卫针对,也起码能以同僚的身份在夹缝中求生。扳倒了嬴政,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影密卫受命于天,只为皇帝办事。而能被影密卫针对,恰恰是因为触了皇帝的底线。帝国的夹缝不够生存,罗网便要借助外力破开堡垒。何况……罗网赵高与十八公子早有结党之嫌。罗网想要的,或许不止求生那么简单。我的五成把握中,三成赌罗网的处境,两成赌赵高的野心。”剩下这五成,就要看他二人的发挥了。
          “呵。六国旧恨还未平,就有赵高这样的臣子,嬴政的福气不小。”
          ……
          二人一路分析着局势,很快就穿出了山间小路,前方灯火通明处正是醉梦楼所在的闹市区。
          醉梦楼招待的大多是高官巨富与风雅名士,也有从外地慕名而来的散客。此地鱼龙混杂,虽是农家自己的地盘,却又与罗网有些牵连。在这里会面一来便于隐藏身份,二来且不说敌人动手之前会有所顾忌,即便真动起手来也不至于失了先机。三来么……若不找个罗网熟悉的地方,只怕也不能取信于尚在暗处的罗网内奸。
          二人将马存于流沙的一家酒肆之外,轻身步行去了醉梦楼。
          正门自然是走不得的,盖聂与卫庄都是被画上通缉令的主,整个帝国的百姓恐怕无一不识,何况影密卫又在东郡出任务。二人胡乱披了件斗篷,直接偷进醉梦楼后院,三下两下从窗户翻进了约定的顶楼房间,破窗而入的时候还把屋里的几位吓了一跳。朱家范增与逍遥子这几位老者还算淡定,农家田仲竟是直接拔剑指向了他们,连带着各家几个小辈也差点出手。幸有朱家反应极快的拦住众人,才免了一场误战。
          卫庄拉下斗篷的兜头,冷笑了一声,将房内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今日之计若无惊鲵,他不信有谁能看破——当然,除去忽略那只披着紫衣的狐狸。张良此时还未发现不对,感受到卫庄的目光,便举起手中的茶杯遥遥致意。
          盖聂神色如常,道了句:“诸位稍安。”
          片刻之后,雅间厢门大开,是吴旷与胜七到了。值此半夜,吴旷与胜七应是最后一批进入醉梦楼此间雅间参加会议的人。
          盖聂向他们二人颔首致意,道了声:“如此便是齐了。”
          “齐了?”司徒万里颇有些担忧地问:“各位,咱们能用的实力只有这么多么?农家、道家、儒家和齐楚旧部?墨家已被诛杀大半,我们农家这四堂的堂主也是背着侠魁出来赴约的。全加起来,也还没有帝国一个黄金火骑兵多。就此反秦……有些鲁莽吧?”
          盖聂道:“司徒堂主不必担忧。墨家与燕国,皆委于在下一身。还有小庄,乃是代表韩国与流沙的。算上楚国项家,六国已聚其四。加上百家豪杰,实有一搏之力。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暗中的力量,恕在下不便告知。”
          盖聂没有托出田言的事。她身上有信陵君的印信,或许暗中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力量。她的路与他们殊途,他最好远远避开,任她自己逆流而上。她像是一位孤军奋战的战士,身赴险地,没有掩护没有后援,身处惊涛,犹弄潮耳。
          罗网渗透百家,而她渗透罗网。
          范增沉吟片刻,也道:“四国旧部加上各家弟子,若得鬼谷二位相助,的确是股不小的力量。”
          司徒万里点点头,仍在沉思,而房内众人多是定下心来的样子。
          卫庄道:“如今帝国忌惮百家自成一派,对江湖上聚众的势力打压已久。儒道墨三家为当世之显学,自然首当其冲。此三家之后,农家也被挑内乱。若再不有所行动,百家也将被屠戮殆尽。唇亡齿寒的道理人人都懂,所以,我们还会有很多帮手。反秦不在成与不成,而只在为与不为。”
          司徒万里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心急了。”
          盖聂点点头示意无妨。若不是司徒万里心急,这番虚张声势也要借机发挥的。反秦力量不足与帝国相抗,却足以给帝国找点麻烦,给罗网些用武之地。狡兔不死,这不正是罗网希望看到的吗?
          盖聂见众人皆已放心,便道出今日正题:“当年的青龙计划,在下略知一二。据在下所知,青龙计划还没有真正启动。可眼下帝国已经对百家下手,便不由我们再等下去了。何况诸位反秦若只为保全自身,我们也该根本上解决。比如——刺杀嬴政。”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朱家的脸上立刻换了一张蓝脸谱,这算是众人之中给此提议做出的最大反应。
          “老弟,刺杀嬴政何其难也!上次荆轲刺秦,次年燕国就举国覆灭。如果我们这次失败,反秦的所有势力怕是要被连根拔起。”
          张良也起身道:“青龙计划怎会如此草率?先生要刺杀嬴政,可曾想过到时候举国大乱,狼族来犯又当如何收场?”
          卫庄看向张良,道:“狼族灭不了百家,嬴政却能。至于青龙计划,当日秦军针对的是六国,昌平君订此计划便是为救国。可如今六国寂灭已久,早就无望复国了。我们刺杀嬴政,为的正是包括你儒家在内的百家。若嬴政不死,无论作何手段,你们都唯有死路一条。子房,存亡之际孰轻孰重,你再想想。”
          张良皱眉不答。他直觉卫庄的话有很大的问题,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盖聂待房中众人平静下来,才道:“诸位若没有更好的提议,就算做此计可行了。”
          “盖先生,老夫以为……”
          范增刚一起身,就被盖聂打断。
          “前辈难道忘了,项家这几年是如何过来的?前辈此时退缩,怕是死去的楚国同胞不能瞑目。我二人的提议不会再变。言尽于此,唯前辈定夺。”
          语毕,盖聂沉默下来,纵横二人皆开始静观其变。
          项家不比旁人,他们这些年为复国所流的鲜血、为自由所受的艰辛、为生存所做的挣扎,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在各国的旧贵族都在强秦的重压下选择蛰伏时,唯有项家还带领着故国的军队,奔驰在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大地上。千里逃亡,无粮无饷,筚路蓝缕而军心不散。若这世上有谁能灭了嬴政倾毕生之力建立的帝国,那必定是楚国,必定是项家。三户之勇,敢敌百万之师!
          盖聂再赌了一把,他赌楚国亡后,项家这几年经历的一切能压过范增的理性。血泪烽烟不需言表,那些强行掩盖在理性下的感情,只需给它一个契机,便能汹涌的喷薄出来。范增的头脑再缜密,也终究是个有国的人。
          范增不过犹豫了一瞬,便重重叹了口气,坐回原位。
          盖聂于是知道,他赌对了。
          反秦势力中最强的项家已明确了态度,众人也纷纷附和。今日此局,已是定下了一半。


        IP属地:北京9楼2021-01-17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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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两章权谋,没什么感情戏,双更好了。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1-01-18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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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被吞了,剧情连不上,我补发一下三、四两章,看过第四章的小伙伴直接跳过哈。


            IP属地:北京18楼2021-01-19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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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娘这帖子吞得毫无理由啊,我枯了直接上图吧。奔着聂蓉来的宝宝跳过这段就好,它只对剧情线有影响,对聂蓉感情线没影响。











              IP属地:北京21楼2021-01-19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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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22楼2021-01-19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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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谋
                    四人与大家行过礼后便直接落座,在他们来的路上已有人说明了方才反间的事。落座后,四人均望向纵横二人,齐齐赞了一声:“二位好计谋!”张良又道:“盖先生与卫庄兄大才,良愧不能及。”范增也拱手道:“受教。”
                    盖聂对着四人点点头,卫庄却是对着张良揶揄道:“你这狐狸,也有算计不到的时候?”
                    张良笑道:“不敢当。庄兄,你这一计虽妙,却是将我等都暴露在罗网之下了。”
                    卫庄勾唇一笑,也不说话,倒是盖聂拱手礼道:“四位望启见谅,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要迷惑罗网,排场万不可小了。在下与小庄思来想去,几位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反秦嫌疑的,若能助我等多行一计,想必几位也不会推辞。”
                    范增道:“自然。二位的纵横术老夫也见识到了,若你们不说明,老夫也是破不了的。”
                    项梁问:“军师才刚到,难道也听到了方才鬼谷两人之言?”
                    范增答:“未曾。只是片刻之前,鬼谷两位在我等面前设了场局,而我等均未察觉。方才见他们二人与各位在此谈吐从容,才生佩服。”
                    “前辈过誉了。”
                    盖聂正和众人客套着,便听逍遥子传音道:不知方才局中所言,有几分真假?
                    盖聂回道:除布散流言,皆是假的。
                    逍遥子又问:刺秦也是假的?
                    盖聂放弃了传音,直接对着逍遥子点了点头。他该怎么说?刺秦半真半假,若六国起势之心不坚定,他也不愿走到刺秦这一步。时局瞬息万变,至此刻他也还没有决定。
                    游说一事,有时还就需要如名家一般信口开河。赵高结出了一张无懈可击的网,既然他们无法破除此网,就只好在这张网外再结一张更大的。
                    屋内众人尚是一脸好奇,实不知方才鬼谷二人完成了什么计谋,竟连张良范增两位智囊也瞒过了。
                    而盖聂显然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只一语带过道:“方才不过避开了些不必要的麻烦——起势之前,各位便不用担心罗网的挑拨进犯,只顾招兵买马便好。两月之内在下不会给各位任何消息,凡是有部下或弟子说接到了鬼谷派的信,要坚持出兵应我二人、甚至挑动内战者,可就地立斩,此人定是罗网内奸无疑。但在此之前,请不要将此消息告诉任何人,连父母兄弟也不可提起。”
                    “盖先生……”一旁的李左车好奇不已,依然想问盖聂他方才究竟做了什么,却被卫庄一记眼刀吓了回去,只能退到赵歇身边,委屈巴巴地望着盖聂。赵歇无奈地摇摇头,只向盖聂投了个歉意的目光。
                    盖聂微微颌首,又看了看李左车以示安慰,继续言道:“昌平君在世时,曾与流沙布下屠龙之计。而今已筹划十年,酝酿已足,只需将嬴政引至阳城。在下听闻嬴政十分在意天命,当年在秦宫任职时也曾见识一二。只是此事还需要道家相助。”
                    盖聂的目光落到逍遥子身上,逍遥子即刻应到:“盖先生有什么要求只管提,道家上下自当竭尽所能。”
                    盖聂道:“道家秘法多参天象,不知能否做出祥云盘旋于大泽山上?”
                    “这倒好说。道家有飘风骤雨之阵,乃是我道家弟子参悟天地的必修阵法。辅以雪后初晴,也就是祥云之象了。只是持续时间很短,不过能维持两三刻钟。”
                    “足够了。三日后辰时,请逍遥先生与我们在六贤冢前会面,带齐发阵之人。”
                    语毕,盖聂将目光转向朱家:“朱堂主,神农堂弟子过万,三天内传开流言不是难事吧?三日后,请派农家弟子在集市上策应,一到辰时大泽山上方‘天现异象’,便在市上引人相望。届时墨家弟子也会在集市策应。”
                    朱家道:“明白。”
                    盖聂点了点头,而后目光遍扫了六国旧部,道:“百家之事至此已交代清楚,接下来是需要各位做的事。”
                    盖聂方才的话言犹在耳,对抗秦时机一番论述更让众人佩服不已。此刻以主位身份给众人分配任务,竟无人觉得不妥,均是情愿领命。
                    “请问各位,能容嬴政活到几时?”
                    魏国魏咎恨恨道:“若我们能做主,恨不能他现在死了才好。”此语一出,屋内众人纷纷附和。尤其是齐楚两国之人,眼中恨意几乎无法隐藏。遍扫屋内,竟无人觉得不妥。
                    盖聂心中一沉,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青龙计划,还是要提前实施了。青龙当立之日,亦是祖龙当死之时。
                    “那么,刺杀嬴政一事便由流沙与墨家负责,在下与师弟可以保证,嬴政活不过今年。各位只需在刺杀成功天下大乱之时一举反攻。秦王驾崩之事传开,便是给你们进攻的信号。”
                    众人纷纷阖首领命,唯有张良言道:“盖先生心思缜密,良自是佩服。只是刺秦之后,如何保证中原大乱时北方狼族不会趁火打劫?蒙恬北却狼族七百余里,狼族怀恨已久,唯惧蒙恬之威不敢来犯。若中原大乱,蒙恬定会回师救急。”
                    盖聂向张良投去赞赏的目光,顺着张良的问题说了下去:“这正是我们要与各位商量的第二件事。”说着转头唤了声“小庄”,示意卫庄继续说下去——这一番话只能由卫庄说出,这是纵横二人的默契。
                    卫庄便道:“嬴政死后,王位理应传与扶苏。除他之外任何一位公子继位,诸位的处境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比现在更糟。而公子扶苏宅心仁厚……当然,也可以说他行事优柔寡断,恰与始皇相反。帝国军民心之所向,多半在扶苏身上。此人素来没有兴兵之意,若他能继位,必定天下太平,百废待兴。那时,诸位打算如何复国?是否还想……杀了扶苏?我们刺杀嬴政,若成功则解了六国遗民亡国之恨,自是得民心;可若要杀扶苏公子,以他在民间的威望,杀之必失民心。无论是谁行此事,都注定坐不上这江山。”
                    卫庄眼见众人脸上颇有不屑之意,便已猜出众人心中所想:“或许,你们觉得可以等别人杀了扶苏,再去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号坐收渔利。可是……谁愿当这后来人的垫脚石?如果有人,我们现在就可以定下计划。”说到这里,卫庄停了下来,众人却再次安静。
                    卫庄冷笑一声。果然,这群人口口声声打着复国的名号,心心念念算计的却是整个天下。有野心,却没胆量。若是有哪个家伙敢在此时站出来,卫庄实在不介意帮他一把。可惜啊,里面没有一个人愿意做这冤大头。昌平君宁肯费十年之心力定计青龙,竟是已看透了人心,也难怪这六国江山都亡于嬴政之手了。
                    “既然这样,我们便要商讨一下嬴政死后要不要帮扶苏一把了。若是师出谋逆,前来镇压的可不止北胡蒙恬一家之军。南越任嚣的兵力,可是黄金火骑兵的两倍,加上大内禁军,绝非诸位可抗。到时就算百家与六国合为一家,也只有三成胜算,势不可以逆之。”
                    卫庄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等着有人提出疑议。众人之疑窦或由此生,侥幸的念头须得早早掐灭了才好。
                    齐国田儋道:“卫庄先生,六国何为一家,如何还敌不过一个疲秦?”
                    卫庄冷笑道:“提的好。齐国当年也曾盛极一时,其余五国也国祚未衰。曾记秦昭襄王时,诸侯会盟伐秦,以九国四君子齐心发难,那才真是并举天下,又可曾成功?当年尚且不成,如今六国已亡数年,只剩些散兵游勇、朽杵钝刀,就敢想一举灭秦?”
                    田儋脸色忽白,低下头去不再言语,屋内众人也陷入诡异的沉默。
                    卫庄与盖聂对视一眼,二人均明白自己的虚张声势,却是半点不敢松懈。时移世易,局势如何全凭他们怎么说而已。若六国真对时局构不成影响,他们二人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卫庄继续道:“既然诸位已明白了这一点,青龙计划也是时候启动了——毕竟,从龙之功可不亚于复辟先国。当年昌平君定下的计划正是如此,诸位封个王侯将相,得到秦帝钦封的侯国也并不难。故土尽可归,王侯尽可为,若诸位信守青龙计划,我鬼谷可保诸位封回六国,荣归故里,再不至于寄人篱下,日日心惊胆战。扶苏软弱,不过又一个天子春秋。此后若有谁再想谋天下,也可徐徐图之,我鬼谷派绝不插手。偌大天下,任君等驰骋。”
                    比起天子春秋,鬼谷派不再插手才是一个更大的饵,这意味着所有人的野心都可以无所顾忌地释放。看到众人脸上的惊喜之色,盖聂心知此事已成。青龙计划不过就是瞒天过海,让众人协助扶苏一事才是是他们此行的原本的目的,而这件事必须让小庄来提,是为洗清盖聂有意帮助扶苏的嫌疑。他曾经的身份是嬴政的首席剑术教师,与公子扶苏多有接触,十分欣赏扶苏为人。若让扶苏继位他必能实施仁政,让百姓休养生息,也省去了一场大乱。只是扶苏生性纯良,不懂得结党争权,纵是嬴政属意于他,也难保他顺利继位。盖聂已离开帝国,朝堂之上帮不了扶苏,便想在江湖上扫平扶苏的道路。说到底,此行是为了给公子扶苏去除障碍,增添助力。
                    房中众人既已纷纷表示同意,卫庄便道:“那么,诸子夺嫡之时,请诸位以义军的身份奋起帮助扶苏。若事成——则立国家之主,其利无数。”
                    众人争先恐后拱手称是。交代了其它繁琐事宜后,纵横二人便趁夜离开醉梦楼,回了流沙的酒肆稍作歇息。依二人的轻功,锦衣夜行不成问题。而轻功平平的众人也在接下来的几日陆续离开了醉梦楼。
                    今日是二人第一次将纵横二道并行于世,总算不枉鬼谷先人立下的纵横之名。


                  IP属地:北京23楼2021-01-19 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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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象
                    流沙近来接到了一道奇特的命令:找一位玉匠,却不杀他。这玉匠名唤卞匡,相传是卞和的后人,曾是秦宫王室的专用玉匠,告老还乡后即隐居桑海。如今若还活着,也该过古稀之年了。
                      三天过后的辰时,逍遥子带着道家人宗挑选出的四十九名弟子来到六贤冢前与纵横二人会面,发动飘风骤雨阵法。
                      逍遥子以佩剑“雪霁”于空中书写《道经》第二十三章,笔力遒劲,剑锋过处留下道道金光。众弟子闭目齐声吟诵道:“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於人乎……”
                      吟诵之间风云渐起,雷电交加。最后一句吟诵结束时,天空中已乌云密布,渐起雨势。
                      在“天地尚不能久,而况於人乎”一句响彻云霄的同时,逍遥子右手执雪霁剑指长空,左手掐了个道指立于胸前。灿然金光忽然大盛,照亮了漫天乌云,雨滴亦如金珠大放异彩。远远看去,只见金色祥云缭绕于大泽山上,真是天现异象,壮丽恢弘。
                      祥云稳住后,纵横二人直入阵法中央,背靠着背提起真气,一招百步飞剑与横贯八方的合击再次上演。这一次,纵剑与横剑的绝杀技均是引而不发,无半分杀气,却有磅礴之威压。空气变得凝重起来,双剑攻击范围内的四十九名道家弟子顿觉呼吸一滞。也就是众人屏息的这一刻,剑气所化的黑白双龙忽然腾飞而起,随着纵横双剑所指于云上游走。武威势重,所向披靡,尽显王者之气。
                      一刻钟后,黑白双龙长啸一声,势有雷霆万钧,天地为之震颤。而后,双龙盘旋着俯冲下来,消失在二人眉心,是纵横二人将真气收归丹田。
                      重压之下弟子们的神思难以集中,头顶金云开始涣散,阵法有将破之兆。逍遥子给众人传音唱了三遍清心咒,这才将将稳住阵法。支持了一刻钟后,阵法自然结束,乌云散去,天光清明。
                      逍遥子看向纵横二人,道:“想不到纵横二位这般年纪,便已修炼到如此地步,能将真气与剑气收放自如。”
                      这般年纪?在卫庄的认知里,三十好几才能收放剑气可算不得光彩。雕虫小技,也足夸哉?未曾开言,卫庄脸上已写满了轻蔑。
                      盖聂赶在卫庄出言不逊之前对逍遥子点头致意,道:“逍遥前辈谬赞了。若山下有人上来查看,恐不便脱身,此地最好不要久留了。”逍遥子亦是点了点头,道:“请便,二位去忙便是。”
                      盖聂遂与卫庄上马离开,逍遥子也带着道家人宗弟子回归道家。
                      下山的路上,盖聂心里五味杂陈。他回想起今日阵法的口诀: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或许这是一个预兆,欲成大业者终将回归原本的一无所有。一场风云际会后,是嬴政之命数、帝国之命数将尽了,还是反秦势力的命数将尽了?又或是……他与小庄的命数将尽了?
                      “师哥?”卫庄见盖聂愁眉紧锁,出言相问。
                      “我没事,只是近来总觉心中不安。”
                      卫庄沉思了一阵,方道:“你还有时间乱想,是还嫌事情不够多么?这等传言没有一个月见不了成效,你也不要闲着。回头我将这些年搜集到的苍龙七宿的线索都给你,有你忙的。何况……你那图纸画完了吗?到时我们找到那个玉匠,你却拿不出图纸,岂不浪费时间?”
                      盖聂闻言点了点头,沉默下去。这几天他将秦军各地布防都画了下来,唯有那块玉壁的图纸,年代久远又做工精细,回忆起来颇费心神。
                      二人回了流沙,便看见白凤已经归来,此时正坐在房顶上逗弄谍翅,等着二人回来。入流沙以来,倒是头回见他如此清闲。
                      “任务完成了?”流沙主人并没有抬头,似是不屑一顾地对身处高地的下属问话。
                      “当然。除了四个小孩,还多捡回来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白凤的语气是同样的不屑。
                      “多事。是什么人?”
                      “虞渊护卫。还是有间客栈石兰的哥哥,他的幻术似乎在我之上。那石兰——就是救回来的其中一个小孩,恐怕也是个虞渊护卫。去看看?”
                      “一个小小的部落而已。人已经救回来了,没什么可看的。”卫庄说着就要进屋。
                      “你确定?那护卫的幻术的确不错,不收进流沙是你的损失。还有其中一个女孩,她知道苍龙七宿的事。还有——那个荆轲的孩子,可吵着要见盖聂。”
                      卫庄听到“苍龙七宿”四字,不由挑了挑眉。而一旁沉默的盖聂闻言,心下有亦些动容。回趟墨家又如何?天明大难不死,惊魂甫定,回去看看他也是应该。何况……想到那个姿容清冷眼神却温柔的女子,盖聂的眼神中又多了些温情。
                      “小庄,回去看看吧。”
                      卫庄略一思索,终于抬起眼睛瞧了一眼屋顶上的白凤:“赤练呢?”
                      白凤好死不死地嘲讽道:“不是流沙主人下令要所有人都去找叫卞匡的玉匠吗?上了年纪的人,可有些健忘啊。”
                      出人意料的,卫庄竟然没有拿鲨齿给白凤梳头的打算,只好整以暇道:“最近心情不错?”
                      白凤闻言,忍不住唇角上翘,几乎要笑出声来:“是啊。我的生活,有了新的乐趣。”
                      “那个小毛贼?”
                      “没错。”
                      “那就快去找卞匡。”
                      “你最近倒是心情越来越差了。”两人头顶传来一声讥笑,似是不服。再抬头看去已没了白凤的影子,只有一根洁白的羽毛缓缓飘落。高远的天空上传来一声长鸣,一只巨大的白凤凰正引领着百鸟迎风翱翔。
                      盖聂回味着白凤那句话,忽然严肃道:“小庄,你最近的心情的确越来越差了。”
                      “所以,你想说什么?”
                      “回墨家再说吧。我也是到此刻才确定,我们必须回去看看。”至于玉壁图纸,待回来后加紧赶制就是了。想起上次离开前端木蓉的疑虑,盖聂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师哥,你想去找那个女人,直说就好了。”
                      “……”小庄说的好像挺对的?
                      二人快马加鞭赶到墨家据点,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进门之前,盖聂推门的手略犹豫了一瞬,卫庄便径直上前推开了柴门。
                      “师哥,三天前在醉梦楼的那次反秦会议上,我曾想过帮他们杀了扶苏。但是我最终没有,师哥可知为什么?”
                      盖聂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卫庄。
                      “因为我看不起他们所有人。他们想夺帝国的江山,却没有帝王的胆魄,我不会与能力配不上心性的人为伍。”
                      “这不奇怪。”盖聂淡淡道:“当今天下入得了你眼的,恐怕也只有师父了。”
                      “是啊。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也入不了我的眼?”
                      “能力配不上心性,你已经说过了。”
                      “不,刚好相反。师哥,你是心性配不上能力。别让墨家那个女人影响你。”
                      “小庄,你知道我不会。”
                      “是么。刚才你在想什么?”
                      不等盖聂答话,卫庄径直走到了前面。
                      盖聂无法反驳,一叹之后也跟上去。
                      鬼谷百年难遇的奇才,不惧三尺剑阵,亦不惧百万雄兵。输得起金戈铁马,输得起家国天下,却输不起身后一眼凝望,输不起怀中一念深情。
                      早已有墨家弟子报过纵横来访,二人未及走到中庭,便看见墨家巨子荆天明跌跌撞撞地朝盖聂飞奔而来。
                      “大叔!大叔……”
                      眼看天明离得越来越近,盖聂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蹲下身子准备迎接。卫庄却是一亮鲨齿,寒光闪过到天明的头颈,天明却仅仅用手一挡眼睛,仍窜进了盖聂怀里。
                      比起上次看见他,这孩子的武功精进了不少,而且内力极强,比当年的墨家巨子燕丹有过之而无不及。经脉之间,还有一股纵横之气游走。卫庄眯着眼睛看了看,直觉此子将来的麻烦不会比他父亲少。
                      “大叔!我想死你了!”短短数字语不成声,天明顺势趴在盖聂肩上呜咽起来。
                      这孩子功力见长,心智却还是老样子。卫庄懒得观赏师哥与智障小孩久别重逢父慈子孝的画面,面无表情地进了屋。
                      天明一边哭着,一边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依稀能听见“蜃楼”“月儿”“少羽”几个词,但就是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盖聂见他哭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收势,干脆直接抱着天明进了屋。
                      屋里,墨家一众已经恭候多时了。盖聂进屋的时候,众人都起身迎接,只有卫庄自顾自地坐在屋子正中的桌边品茶:喝一口,便皱一次眉,好像这茶有多么的不合他的口味。
                      “盖先生,这次能成功救出我们巨子,多亏了流沙相助。”到底是班老头。他年纪最大,看见他们的巨子哭哭啼啼挂在剑圣身上,竟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这些客套话。一旁喝茶的卫庄冷眼朝墨家一众看过去,心说这帮迂腐之人,连道谢都抹不开面子,找他本人道个谢那么难吗?
                      盖聂看出了卫庄的不满。他抚摸着天明的后背,略低头道:“班大师不必客气。流沙既然答应与墨家合作,自会鼎力相助。请墨家不要再起疑心便是。”一句话,噎得墨家众人无话可说。想起这些天墨家对流沙的百般猜疑,倒是流沙众人不计前嫌,更显君子风范。卫庄看了盖聂一眼,盖聂便知卫庄的气已经消了,于是继续说:“先前对墨家的安排我已在反秦势力会面时说明,想必高先生已告知各位。”
                      高渐离道:“我确已说明——只告诉了绝对可靠的人。”因为这些人执行的,都是必死的任务。高渐离看向雪女,后者对他报以温柔的一笑。无声之中,有一种沉重的气氛在空气中流动,无端压得众人有些难过。
                      雪女和小高走到今天是不容易的。而今相约着飞蛾扑火,两人却都义无反顾。最绚丽的焰火燃烧过后,只留下满地暗淡的灰烬,终于,连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求仁得仁,无可悔也。
                      “那个女孩儿呢?”凝重的气氛下,卫庄放下茶杯问起其他话题。“那个——与苍龙七宿的秘密有关的女孩。”
                      高渐离答道:“她在蓉姑娘房里,已经记不得蜃楼上发生的事了,恐怕帮不上卫先生什么忙。”


                    IP属地:北京24楼2021-01-19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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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咒
                      “呵。”卫庄撇了一眼高渐离,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不相信你”五个大字。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其实这一次是卫庄误会了墨家,墨家真的帮不了流沙什么忙。
                        月儿从蜃楼回来以后,失去了以前的所有记忆,只知道自己叫姬如,字千泷。她不认识、不相信天明以外的任何人,包括曾经用生命保护她的端木蓉,最后还是天明稳住月儿,高渐离打晕了她,端木蓉才能指导着盗跖给她施针、封住她被月神抓住后的所有记忆。这样一来,那个原原本本的月儿回来了,却也失去了蜃楼上的所有记忆,无法为苍龙七宿的秘密提供任何线索。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月儿将幻音宝盒也一起带了回来,或许假以时日,还能有什么进展吧。
                        “大叔……”在众人都沉默下来的时候,天明也终于止住了哭声,从盖聂肩上抬起头来:“大叔,对不起!一直都是你保护我,我总想……要是能保护你就好了。可是我太没用……我又不乖……你教了我那么久剑法,那天我刚刚用上就丢了剑,我给你丢人了……大叔呜呜呜……”说着又埋头哭起来。
                        盖聂听了天明的道歉,心下也是一软,有些心疼怀中这个孩子。他幼年离开父母,无亲无故,又被封了所有记忆,在最需要疼爱的年纪四处流浪衣食不保,甚至被整个帝国通缉追杀。他承受了那么多苦难、那么多不公,却依然保持着天真无邪的心性,热爱生命,懂得感恩。盖聂轻抚天明的后背,说道:“天明。你很棒,也很乖,大叔很为你骄傲。”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效果,天明放开了嗓子,哭得更厉害了。好一会儿,众人都劝不住天明。当大家由最开始的感动变为不耐烦时,卫庄突然把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砸,成功让天明止住了哭声。
                        “师哥,你的衣服是不想要了?”
                        “小庄。”盖聂不悦地唤了声卫庄。天明闻言亦红着眼睛抬起头,才看见盖聂的衣襟已经被自己的鼻涕眼泪沾得湿透了。
                        “大叔……”
                        盖聂露出微微的笑意:“天明。”
                        听见盖聂的声音,天明又是扁嘴要哭,碍着卫庄的话,才将将忍住了眼泪。
                        “大叔,我们这几天在蜃楼上,碰到过大司命还有那个怪小孩,还有公输家的机关、还有云中君那个坏老头,但是我们都跑掉了。少羽被伤了眼睛,石兰的哥哥被下了药,但是怪女人说她能治好。还有啊,大叔,我碰到月儿的妈妈了,她帮了我们很多,而且我现在变强了。大叔,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你再教我剑术还有百步飞剑,我一定好好练,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给你丢人了。”
                        盖聂微笑着听完天明的话,点了点头道:“好,天明要努力练武功,只有强者才能保护身边的人。百步飞剑是纵剑术之至高,你这个年纪便能自己参悟,已经很厉害,等忙完这阵子大叔就好好教你百步飞剑的内功法门。”
                        “好……
                        “还有,天明不该那样叫端木姑娘。”
                        “啊?哦——”天明听话地点了点头,完全忘了问盖聂为什么他在意起这个了。
                        一旁的卫庄给自己又添了杯茶,讥笑道:“可算哭够了,算是不枉你疼他。”
                        天明闻言又是一阵委屈,才刚要哭,盖聂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一个微笑就安定了天明的心。他算是看明白了,天明与小庄就不能共处一室,否则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天明一定是要被惹哭的。
                        怎么说呢……小庄欺负孩子的天赋应该和自己照顾孩子的天赋不相上下。
                        盖聂这边正与众人寒暄着,门外便窜进一个人影,原来是盗跖回来了。他也不跟大家打招呼,倒先揪着盖聂道:“蓉姑娘知道你回来了,在等你呢。你还不快去?”
                        这番话是让人何等的哭笑不得?亏是盖聂素来定力极强,才朝盗跖点头致意道:“多谢。”也不知谢的是什么。
                        盗跖吹了一下头上垂下来的两绺头发。下一瞬,人已坐在了窗台上转头看向窗外,叫人看不见表情。
                        盖聂道了声:“恕在下失陪了。”便抱着天明走向后院端木蓉所在的房间,卫庄也站起身跟在后面。
                        眼看离端木蓉的屋子越来越近,盖聂觉得在高月面前还是要给天明留点面子。他放下了天明,告诉他:“天明,擦干眼泪,强者是要让关心他的人放心的。”天明闻言擦了擦脸,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襟。盖聂又向卫庄道:“小庄,那孩子即便知道流沙在与墨家合作,也只道是你杀了她的父亲。你这时进去,恐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倒不如去看看那个虞渊护卫,也许他能为你所用。”
                        卫庄却是一挑眉,道:“师哥,难道要为了迁就一个愚蠢的小孩,耽误了苍龙七宿的秘密?”
                        盖聂不及答话,天明便挺身道:“卫庄!你不能这么说月儿!你和大叔合作,我是为了大叔才尊敬你,墨家可没一个怕你的!”
                        “哦,是么。”卫庄正为进退两难而心烦,此时有个不知好歹的小鬼前来挑衅,他不介意拿他先撒撒火。卫庄一提真气,浑身杀气暴增,吓得天明赶紧退到了盖聂身后。
                        “小庄。天明他只是个孩子。”盖聂任由天明拉住他的衣袖,有些无奈地从中劝和。
                        卫庄收起满身煞气转身离开,悠悠道:“你随意,看完那个虞渊护卫我便直接回流沙。”
                        盖聂这才牵着天明继续前进。走到门口时天明跑到前面打开了门,殷勤道:“大叔,你先进来。”
                        端木蓉正坐在床沿上等着盖聂,两手放在膝上的样子乖巧极了。盖聂一进来,高月忽然感觉自家蓉姐姐的气场弱了下去,连面上都沾染了几分桃色。再看盖聂眼中若有若无的笑意,高月忽然明白了什么,乖巧地朝盖聂小施一礼,笑道:“盖先生,我和天明出去玩一会儿。”
                        天明不解道:“欸?月儿,为什么要躲着大叔呀?”
                        “你猜。”月儿巧笑着看了看天明,又笑眼盈盈地看向自己的蓉姐姐。端木蓉感受到月儿的目光,老脸一红,心虚地把头别向了一边。高月会心一笑,拉着天明出了门。
                        “蓉……姑娘,我回来了。”
                        端木蓉闻言,学着盖聂的语气说:“盖——先生,不是说半个月后才回来的吗?”
                        盖聂听着她明显揶揄的语气,无奈地笑了笑,还是选择先回答她的问题。
                        “事情确实还没有办完。不过既然天明平安归来,我回来看看也是应该。”
                        端木蓉道:“是为了看天明啊。”
                        盖聂上前,十分自然地坐到端木蓉身边,低声道:“你说呢?”
                        语毕,便拉起端木蓉放在膝上的手。端木蓉一时失语,他却只是顺着她臂上的三阴经开始按摩。内力灌进经脉,安抚着她体内几乎乱撞的血液。
                        院子里,天明和高月正认真地讨论着什么。
                        “天明,你以后要对蓉姐姐好一点,你可以叫她蓉姑娘,或者……蓉婶婶。”高月想起天明一直叫盖聂大叔,那么为了蓉姐姐的幸福,这一声婶婶还是当得的。
                        “啊?为什么啊!”
                        想到天明单纯的脑回路并不能理解其中玄妙,高月只托词道:“因为啊,蓉姐姐对我就像盖先生对你一样,如果我总是不喜欢盖先生,总是叫他怪大叔,天明是不是也会很难过呢?”
                        “哦……对哦。”天明想了一阵,最终发现第二号崇拜对象和第一号崇拜对象不和真的是世界上最难解决的问题。
                        房中,两人半晌无话。端木蓉意味不明地盯着盖聂,像极了他上次离开时的样子。盖聂莫名被盯得有些心虚,几乎想再解释一遍他去醉梦楼见的都是男人了。
                        “蓉儿?”
                        “手伸过来我把把脉。”
                        盖聂忽然想起了回墨家前卫庄说的话:你想去找那个女人,直接说就好了。他偶然发现了自己情绪上的异常,本是为此而来,见到端木蓉后却又什么都忘了。
                        盖聂将手递过去,开始思索这些天的情绪泛滥。他向来自控力极强,虽然这些天没让情绪影响纵横术的发挥,他也能感受到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已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近来事情发生的太多,神思倦怠也是有的。若非端木蓉早有提醒,盖聂也不会放在心上。
                        片刻之后,端木蓉轻轻皱起双眉,移开了手。
                        盖聂道:“还是看不出来?”
                        端木蓉道:“今日症结已明显了些,应是心神郁结,致气滞血瘀,看来你近日思虑过重。”
                        “如此说来倒是没事了。近来局势不稳,人人自危,思虑怎能不重?”
                        “不对。盖聂,你师出鬼谷,思虑何曾不重?”
                        “蓉儿何意?”
                        端木蓉道;“你很可能中了阴阳术。就我所见,阴阳家的百术多重攻心。虽不伤身,其效倍之。”
                        “攻心之术么……”
                        盖聂想起他这些年所见的阴阳术,便大概了解了自己的情况。阴阳家盯上的人,他还未见过有逃脱的。何况以他的心智与内功,竟都没发现自己是如何中术的,下咒之人怕也是阴阳家的高手。两代墨家巨子都死于六魂恐咒,天明所中的封眠咒印虽只是阴阳术中的末伎,医家却也无法根除,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能压制一阵子而已。端木蓉再有心,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盖聂沉思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容之中,有剑客毕生罕见的暖意。他已在生死之间游走多年,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其实也没有多在意。盖聂俯身在端木蓉颊上落了一吻,道了声:“多谢。”
                        这是他第一次吻她,轻轻一点,一阵冷香便萦绕在鼻间。一吻毕后,余温连着柔软的触感一同将他包围。她在他眼前刹那失神,颊上红云升起,唇角亦随之抿紧。所谓清丽舒窈,正是眼前风情。
                        盖聂的确极能自制,望着端木蓉此时情态,竟还舍得起身。可是人啊,到底还是贪欢。若他还有余生可言,说不定要将那粉嫩的唇也一并采撷了,何至于这般点到即止。
                        端木蓉一怔,慌忙拉住了盖聂的袖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只是看到他方才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做了。
                        “盖聂,此术不过是阴阳术中的末等小伎,医家是有法可解的。”
                        “蓉儿……”盖聂无奈地唤了一声,语气中颇有哄孩子的意味。此术若真的可解,又何必下在他身上。
                        “气机郁结,自然可解,你如今竟是连医者的话也不相信了。”端木蓉说着,也有些不悦:“所难之处,只在你这个人。”
                        “嗯?”
                        “人生至此,你可曾哭过?”
                        盖聂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这等小咒,在别人身上起不了作用,可偏偏就能对付你这样的人。气机郁结只须哭一场就好,可你这个人,却是没有泪的。”端木蓉轻轻一叹,无奈道:“你啊,可让我怎么办呢?”
                        盖聂沉默地看着端木蓉,无从解释,也无法安慰。


                      IP属地:北京30楼2021-01-20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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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白
                        盖聂活了三十年,还从没有流过泪,其实迄今为止,他根本不知人为何会流泪。他曾经历着鬼谷门中的三年之约,也曾见证着天下百姓的乱离之苦。他曾旁观着唯一好友的血溅五步,也曾目睹着相伴十年的君王渐渐陌路。
                          可这世间百苦,皆不足以泪目。鬼谷门规冷酷无情,他便逃走,大不了被师父扫地出门。天下百姓饱受煎熬,他便入仕,大不了舍此身担上势利虚名。好友执迷刺杀,他便为他安排好身后事,大不了让主君离心生疑。君王不再是以往的君王,他便抽身离去,大不了落一场七国追杀。这些年经历的一切,没有不艰难的,可一路走来也是无惧无悔,不曾回头。
                          可若回头看看呢?近些天来他常常回想起以往的事,夜夜入梦的除了森森白骨,就只有一对对失望的眼睛。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从那么多人的痛苦中漠然走过。
                          “也许我天生是个无情之人吧……”
                          盖聂垂眸不再对着端木蓉的眼睛,语气中似也对自己有些失望。端木蓉心间猛地一痛,既是为他,也是为了自己。人怎会无情?纵然面上不显,心总是会痛的。只是痛久了,也就习惯了。
                          端木蓉微牵了牵他的袖口,盖聂便十分自觉地上前坐到她身边。
                          “这些天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
                          盖聂沉默了片刻,只道了声“没什么”。
                          “不愿说?”
                          “不是,只是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除了近来局势,就只是些旧事。”
                          “你说不出,就听我说吧。”
                          端木蓉的手覆在了盖聂背上。阳经肝俞处,竟有一股融融暖意化开,盖聂不自觉地闭上眼睛,任她的声音将他包围。奇异的是她的声音,仿佛也是暖的。入耳便洋洋化开,如融融春意,驱走了一身清寒。
                          “我行医十年,也见过不少生死。医家之术再精妙,也救不了所有人。来镜湖医庄的人大多是重伤重病,带着求生的最后一丝希望而来。这些人里,有些能好好的走出镜湖医庄,可也有些会带着希望死去。我年轻时也曾为此哭过很多次……”
                          “蓉儿,你现在也很年轻。”
                          “你专心听着就好,不要说话。”
                          端木蓉转头看了看盖聂,他倒是未曾睁眼,只是唇角带了些笑意,稍解了面上常有的坚毅之色。这样柔和的他,她还是第一次见。
                          端木蓉继续道:“师父常说,世人的生死不由我们控制,只要尽力了就好。可直到今天我也还相信,只要医术够好,是能救了所有人的。至少,只要我的医术再好一些,就能救更多的人。
                          “那种看着一个痛苦的人死在眼前的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想救他们,却什么也做不了。有时我要告诉如实告诉他们,说他们的病无药可医,甚至有时要在他们死后,还取下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来入药。有的病患没有家人,只能独自等死。他们叫我蓉姑娘、叫我恩人,叫我姐姐或妹妹,可我终不能回应他们的信任。
                          “否则又能怎么办呢……这世界那么大,每天都有新的病患等着我去诊治。若我耽误片刻来宽慰一个必死之人,或许就有几个本能活下来的人死去。所幸那时镜湖日日人满为患,倒也没时间想这些。
                          “后来师父染病去世,燕丹巨子几番相助,我便入了墨家。师父曾几番嘱咐不让我入世,可我最终也没有听她的。入世之后,我不再救秦国人,可秦国的国土越来越大,六国的百姓如今已都是秦人,我就只救墨家弟子与反秦之人。师父在世时,我们每天都会数救了多少病人。师父不在了,我就只数每天拒绝了多少病人。
                          “我心中自然愿意多救些人,可既然已经入世,有些事、有些人,我不得不放弃。这一点,我想你最明白。”
                          端木蓉说到这里,再度停下来转头去看盖聂。他紧皱着双眉,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了。
                          医者入世的那一刻起,何尝不是在抉择纵横。医者与侠客要救人,更要救世。若怀着颗众生皆苦的心,抉择之间又怎能不痛?端木蓉曾见死不救,盖聂却曾亲手杀人。她的苦都是他的苦,他的痛却不全是她的痛。
                          她懂他,更怜他。
                          “世道如此,没有一条路是容易的。你能如何呢?已经选好的路,继续走下去罢。其实你放弃了多少,就已经得到了多少。只要你还记得当初是为何做出的选择,那这些年的牺牲,就都没有白费。”
                          这些话是端木蓉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人背负的太多是会疯的,何况她可比盖聂脆弱多了,她不需要中阴阳术,自己就能把自己想到万念俱灰。最难熬的那一阵子,她甚至会蒙着被子整夜整夜的流泪。可也正是因为熬过了那段日子,她才变得更加坚强。
                          人的脆弱不一定是坏事,人生所有的痛苦其实都要靠脆弱来治愈。柔弱之后,才有刚强。
                          “盖聂?”
                          “……”
                          盖聂极轻地点点头,居然就不再答话了。端木蓉失望地叹了口气,忽觉有些挫败。隔了数年,再说起这些话来她都还能回想起当年的痛苦,她不信盖聂听了会无动于衷。纵使不能让他下泪,也总能引出他埋在心底的事吧?
                          端木蓉放下覆在盖聂背后的手,才觉得整条手臂已经麻了。她用另一手探探盖聂的脉,竟发现他的气血运行已经变得通畅。
                          她的猜测是对的,他果然是中了阴阳术。能这样轻易就解了此术,不能不说是他和她的运气都太好。
                          而他现在这闭着眼睛时不时点头的样子,好像是……睡着了?
                          端木蓉无奈地笑了笑,便也由他去睡。她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无法给盖聂推血过宫。如今让他自行恢复,也不过多花几个时辰罢了。
                          晚间,盖聂悠悠醒转,只见端木蓉正拿着一卷医书翻看。
                          “蓉儿。”
                          端木蓉放下医书,道:“醒了?我倒是想扶你躺好,只是手上还没什么力气。”
                          “我是何时睡的?”
                          “我怎么知道。我一转头你已经睡了很久了,是我说话太无聊,委屈着你了?”
                          “……”
                          盖聂闷头思考着如何解释,一张无辜的脸上倒真有了些委屈的表情。端木蓉的目光停在盖聂沉思的脸上,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逗你的,我又没有生气。你身上的咒印已经解了。”咒印解了,可没看见盖聂流泪的样子,她居然有点……遗憾?
                          盖聂讶异地一挑眉,运起内功,果然感觉灵台一片清明。中术解术都是毫无察觉,不过在端木蓉这里小睡了一会儿,便觉神清气爽了。
                          “多谢。”
                          “谢管什么用,以后小心些才好。你可还记得是如何中的术?”
                          盖聂回想着这些天的神思低靡,应是从六贤冢回来后开始的。此前农家内乱不止,他和小庄既要与惊鲵周旋,又要联合百家,接触的人实在太多。此等小咒不似六魂恐咒那般繁复,或许仅靠随意几个动作就种下了。此时任他如何回想,也实在想不出是如何中术的。
                          “实在想不起了。”盖聂无奈地摇摇头,道:“这等小咒,就是阴阳家的五长老亲自来施,恐怕我也不会注意。近来诸事繁琐,我自己也未察觉到什么不对……蓉儿,你是如何得知的?”
                          端木蓉道:“你何时如此粗心了?若是在旁人身上这根本没什么,可在你身上,不由我不怀疑。”
                          盖聂不解道:“在我身上,如何就该怀疑了?”
                          “你这个傻瓜……”端木蓉无奈地一叹,沉重道:“天下要杀你的人何止百万?”
                          端木蓉的手抚上盖聂鬓角,盖聂对上她心疼的眼神,心底莫名生出了些歉疚。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虽明了彼此心中的感情,可有些太过沉重的东西永远压在感情之上。不能相见时只是挂念着罢了,每至相见时,反倒更觉得难过。
                          盖聂忽起身道:“这些天我一直与小庄一同行动,想必他也中了此术。我若将他带来,你有办法吗?”
                          端木蓉道:“我有什么办法?我都说了此咒唯有下泪可解。你觉得卫庄能当着我的面哭一场?”
                          “嗯?且慢说小庄,我刚刚是不是——”盖聂想了想,好像自己也没在她面前哭。
                          好像是……没有吧?
                          “自然是。你若没有下泪,此咒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解的。”端木蓉自然看得出盖聂在想什么,十分善解人意地补充道:“也许你哭得太早了,我没有注意?没看到你哭的样子,我也很遗憾。”
                          “……”还是遗憾点好。
                          “卫庄的咒印我解不了,你也解不了。不过……或许有一人能解。”
                          “你说的是……”
                          端木蓉点点头,道:“就是她。可要现在回去?”
                          “你若留我,我就晚些回去。”
                          端木蓉轻轻一笑,道:“没事,知道你忙,我不留你。”
                          盖聂走到门口,又转身看向她,道了声:“抱歉。”
                          “快去吧,又不是永不回来了。”
                          盖聂顿了顿,这才轻轻带上了门。
                          出了小院,便看到天明与月儿并排坐在地上。两个半大的孩子,居然在看夕阳。血色天光落尽,暗夜便会到来。月儿倒还罢了,只是天明这单纯的性子,如何能明白夕阳背后的的悲壮与沉重?盖聂沉默了片刻,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悲痛。
                          天明好动,先看见盖聂,便兴奋地喊了声“大叔”,拉着月儿跑过来。
                          盖聂理了理天明蓬乱的头发,酝酿许久,却是对高月道:“在下接下来一阵子,可能都没时间回墨家了。”
                          看见盖聂面露难色,天明沮丧地问:“不能带上我吗?”倒是高月看明白了其中关键,她向端木蓉的房间看了看,道:“盖先生放心,我会照顾好蓉姐姐和天明的。”
                          盖聂抱剑拱手道:“有劳了。”遂转身离开。
                          天明看着盖聂的背影,疑惑道:“月儿,大叔什么时候说起……蓉姑娘啦?”
                          高月掩唇笑道:“天明,你真可爱!”
                          天明看着月儿开心的样子,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完全忘了之前的问题。
                          回流沙后,盖聂将端木蓉所说都告诉了赤练,赤练也听得十分认真。卫庄的咒很快就解了,只是后来的几天里,他一直躲着赤练。
                          对此,盖聂十分善解人意地并没有问原因。


                        IP属地:北京32楼2021-01-21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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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王
                          繁忙之中,几天很快过去了。这日清晨,盖聂刚刚完成了手中的图纸。这是数天来第二十七张稿子,盖聂仍担心它与原物有什么出入。
                            然而流沙并没有留给他担心的时间与修改的余地。因为下一秒,白凤已经提着一个老者的衣领破窗而入。
                            “嘭!”老人家一脸惊恐地摔在地上,好久缓不过劲儿来。盖聂连忙站起身来上前扶起老者,正欲赔礼道歉,却发现老者嘴里还塞着一块布。盖聂将布小心取出,拱手一揖。
                            正在弯腰的功夫,方才还一脸惊恐的老头忽然一拳头砸向盖聂前胸。盖聂抱拳的手微微向下挡住了老者这突然一击,不解道:“前辈这是何意?”
                            偷袭盖聂未能得逞,他自己倒是坐回了地上,口中叫道:“你们这帮兔崽子,懂不懂尊老爱幼?一大早就被这么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先生……”
                            老人的眼睛瞪了过来,同时用力甩了甩衣袖喊道:“老什么先生?别装了!我老头子要钱没钱要色没色有种你赶紧给我个痛快!别以为我岁数大了就怕你们,这一条贱命今天还就跟你们耗上了!要杀要剐要烹要炸你们随便来我要是眨一下眼我都不姓王……”
                            “……”
                            盖聂无奈地看着老者张牙舞爪滔滔不绝地放着狠话,本想等他说累了再解释,哪想老者说起来没完没了,一直等到他把所有死法都说了个遍又把在场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盖聂也没有找到插嘴的机会,只好以手抚额,感叹这位老者的底气之足、中气之长——方才这么多话,他说的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老者骂了足有一刻钟,盖聂便耐心等了他一刻钟,其间还帮他阻拦并劝离了气得想打他的流沙一众。一刻钟后,老者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盖聂适时恭敬地递上一盏茶,正是合了老者的心意。方才倔强叫骂的老头已不再是愤怒的神情,但仍是一脸嫌弃。纵使脸上过意不去,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了茶盏一饮而尽,而后把空了的茶盏朝盖聂一扔。盖聂会意,翻手接过来又倒了一杯,贴心地递到老者面前。而后,又是一杯。
                            三杯清茶下肚,老者的火气消去了不少。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既感受到了盖聂并没有恶意,老者就近找了张席子坐下,道:“小伙子修养不错,脾气还可以。你说你们,早客气点不就没事了吗,求人交易总得有个商量吧。搜捕老夫好几天,又大清早把人绑架到山里,我当然以为你们是土匪了!”
                            “前辈恕罪,是我们办事不周,然只因有急事相求,前辈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故而才只能出此下策……”
                            “有事直说,别净扯些没用的。刻木头还是雕石头,老头子我能办就办。看你这么老实,加工费给你打个八折。千金以上,我给你去个零头,你看怎么样?”老者的语气狡狯极了,双眼放光,颇有些请君入瓮的意思。
                            盖聂微微一笑。方才此人以为自己进了土匪窝,却仍然一刻不停的叫骂,嘴上不肯吃亏。盖聂还以为他是个鲁莽任性之人,言语之间字字小心,行动之间也多加敬重,唯恐老者的脾气上来,难以收场。如今看来,此人远比他们想象的精明,若他只是个商人,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如此,卞老先生……别来无恙?”
                            老者听到“卞老先生”四字,浑身一震,猛地抬起了头。口中又道:“我姓王,叫王平,什么卞老先生!”
                            盖聂平静道:“姓王便姓王。想必前辈这么多年能在桑海隐居且平安无事,也是因了姓王的缘故。”
                            盖聂等着老者的答话,脑中盘算着如何请动老者帮忙,后者却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盯着盖聂看了一会儿,忽然叫道:“你是……盖聂?秦王身边跟着的那个小伙子?”
                            盖聂没想到事隔多年老者还能认识自己,点头道:“正是在下。”
                            十年前的盖聂21岁,正当风华正茂之年,时时伴随圣驾,很得嬴政倚重。而卞匡以匠人之身告老还乡,却匪夷所思的被陛下召见辞行。大殿之上,盖聂也只与这位战战兢兢的老人有过一面之缘。
                            盖聂犹记得那一日,须发皆白的老者跪在大殿上,只看了秦王一眼便长久的低下头去,一个叩首跪拜直到离开。态度看似毕恭毕敬,实则冷漠疏离。甚至在低着头与秦王不疾不徐的寒暄时,都不留余地地拒绝了秦王的一切赏赐。末了,秦王叹了口气,道:“既已决定了,朕不会强留。”
                            “草民告退。”老者闻言费力地站起,竟未躬身后退,而是直接转身离开。行至大殿门口,老者微微侧头,对王座之上的嬴政远远嘱咐道:“陛下,朝堂之上,善自珍重。”
                            嬴政目送着老者的背影转出大殿,一时无言。大殿之上一片寂静,端坐在龙椅上的人仿佛突然孤独起来。
                            “盖卿,宫中巧匠有很多,你可知为何我独对他如此看重,还特准他前来面圣?”
                            “臣不知。”虽然不知,盖聂却注意到陛下忘了自称“朕”。
                            盖聂从帝王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奇异的眼神,混合着孤独与坚定,却又带着一丝温暖。
                            “盖卿或许愿意听我说说?”嬴政的眼神飘得遥远无极,盖聂没来得及说声“陛下请讲”,便听嬴政喃喃自语般述说起来。
                            “我在赵国长到九岁,与母亲相依为命。记事起,九岁前我们衣食不保,还要躲避追杀,可现在想起来,那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后来父亲成为太子,我与母亲也被接回秦国。回国之后,宫人皆道我是异地所生的野种,更是大秦太子曾在赵国为质的污点,对我们百般欺凌。那时,父亲虽贵为太子,却也自顾不暇……说起来,我已想不起父亲的样子了。”
                            记忆中,“父亲”这个形象一直很模糊,仿佛仅仅是个称谓罢了。能称得上是关于“父亲”的回忆的,只有十二岁时父亲继位后的短短一年里,曾很多次抚摸过他的头顶,还有父亲死后,母亲的纱帐中传出的仲父的调笑:那个糊涂蛋……
                            “呵。”君王的眼中充满了嘲讽。
                            “臣也不记得父亲的样子。十二岁,臣的父母皆亡于一场大火。”
                            “即使这样,我也会羡慕你。我至今不知自己的父亲亡于什么。但我想,我已为他报了仇。”君王一手覆上长剑,一手支起额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又忘了自称“朕”。
                            “有一段日子,我每天都会被稍大的世子们围堵。有一次我躲到宫中匠人做工之处,是他巧妙劝说,让那些世子们自恃身份,不再踏入那‘下等之地’。后来,我便常常出入那里,与那位长者交往颇深。”
                            “如此想来,那位长者对陛下帮助很大。”
                            “不错。盖卿是我的首席剑术教师,却不是我的第一位老师。而那位长者,正是我第一位老师。他……教了我很多,我才能活过那个时候,活过后来的很多时候。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盖聂微微扬眉,并不附和。
                            师父曾说他是百年一遇的纵剑,而眼前的君主又岂止百年一遇?实际上,没了任何人,嬴政都能成为现在的始皇。天生此子,使山河万里,待此一人兴。
                            “臣明白。他于陛下,就像师父于臣。”
                            “不止。除了师徒之情,还有朋友之义。”至少在那段幽暗的岁月。
                            “那么,想必陛下对他也很照顾。”
                            “是的。用朕的方式。”
                            “陛下,敢问他的家室?”
                            “父亲来自百越,母亲是齐地人。”
                            两人都沉默了。
                            秦王政二十六年,平百越,俘齐王,海内大定。
                            天下神器,不可为也。天下不会是一个人的天下,唯有嬴政,他只是一个人,却做了超出人的事。因为他有着超出人的胆量气魄,超出人的毅力胸怀。同时,也付出了超出人能付出的代价。这世上没有一条路是好走的,卞匡如是,无辜百姓如是,甚至始皇帝嬴政亦如是。要天下太平永逸,必先要百姓消除隔阂。世有王者,必世而后仁。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世而后仁”四个大字,可比看起来要沉重太多,云淡风轻的背后,是多少人的血泪挣扎。
                            那一年的战争不是最惨烈的,却是难得地让始皇帝暂时变回了嬴政。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始皇帝都只用特定的几个冕冠,只因那几个冕冠上的彩玉和玉笄都是出自玉匠卞匡之手。而自那以后的十年祭祀所用的六器,也均用的是卞匡留下的——这位玉匠还不算绝情,离开前,他为秦王雕刻了数百件玉器。世人皆道是卞匡雕刻手艺世无其二,而不知始皇帝是在纪念他的故人,祭奠他的过去。
                            “前辈请看。”盖聂说着,拿起图纸双手奉上。“前辈可还记得这块玉璧?”
                            卞匡接过图纸细细端详。纸上画的玉璧色泽温润,通体晶莹,没有一丝杂质,是白玉中的上品。玉璧的外侧刻着双身龙纹,遒劲有力。两面上,一面刻着四方神兽,另一面刻着四个篆字:江山永固。
                            “自然记得,这是我毕生最满意的作品。你这图画的不错,以后有没有兴趣跟我学学琢玉?我看你有这个天赋。”
                            “……”
                            “你先别急着拒绝,三年之内我都等你。这图是政小子给你看的?我走之前雕了百十件玩意儿,就这一个真想留给他的,他必定是好好珍藏起来了。”老者好似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有些满足又有些得意的笑起来。
                            盖聂见了老者的表情,几乎开始不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最后,盖聂还是告诉了他真相——一半的真相。“老先生,陛下的确是将这玉璧时刻带在身上,只是……在您离开后的一次祭祀上,陛下遇刺,玉璧不小心沉入了江中,后来再也没能找到。在下只是在旁边匆匆瞥见一眼而已。此次找您来,也是为了让您再雕一块一样的,作为送给陛下的礼物。”
                            盖聂没有告诉卞匡,玉璧是嬴政亲手沉入江中是,他更不会喜欢这份礼物。因为这份礼物给嬴政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一个死亡的信号。


                          IP属地:北京34楼2021-01-22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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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疑
                            “小伙子,你可知道我‘王平’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卞匡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盖聂不明所以,但仍然不露声色地倒了杯茶,用手指沾着杯中的茶水在桌案上写了个“匡”字。“前辈,可是为了纪念逃出牢笼,平淡生活?”
                              卞匡微微一笑道:“是,也不是。你看这个字,是一个‘王’在三面围堵的牢笼之中。”他叹了口气,又用拇指沾了水,怜爱地将中间的“王”字描了一遍,眼神慈爱得如同在看自己的孩子。“小伙子,你很聪明。可是王还没有逃出来。”
                              盖聂的眼睛跟随着卞匡的指尖,心中隐隐有些动容。三面围堵,仍留有一面空缺。可嬴政自己选择不逃出来,宁愿身受利刃,宁愿孤独终老,只为天下归一、终止乱世。
                              四十年前的嬴政面对世子宫人们的围追堵截,他选择躲进了卞匡的大门。
                              而如今的秦始皇面对天下人的口诛笔伐、行刺暗杀,却选择再不退缩。一直走到今天这一步,退无可退。
                              “化名王平,是希望我王平安呐。”老者沉重地说。
                              盖聂忽然对上老者慈爱的目光,感动之余,也是心下一沉。他直觉老者已经察觉到他们的目的,不会帮忙了。然而下一刻便听卞匡说道:“所以这个礼物,我一定会给。我会雕得与当年一模一样。明年我就七十三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给他做东西了。”
                              “前辈有心了,在下谢过。”盖聂拱手一揖,目光自卞匡的眼睛扫到卞匡脚下,从老者略带伤感的眼睛与从容的动作里,探不出真假虚实。
                              “但是这么好的原料老头子可找不着啊!可别说你们没准备?”
                              话说至此,门忽然大开,“嘭”的一声,一兜子玉石从门口飞到了桌案上,蹭花了桌上用茶水写的“匡”字。
                              “这些玉石,可还够?”卫庄缓缓踱了进来,卞匡亦火急火燎地跑到桌边,扒开了布兜去看玉石。
                              方才的谈话不知卫庄听见了多少,盖聂看向卫庄,对方的眼里是同样的谨慎与怀疑:这卞匡的话里不知几分真假。
                              “啊呀!够了够了!这玉石可都是极品呐!这可是一兜子的宝贝!”卞匡大叫起来,还真像个醉心玉石的痴儿。
                              “既然这样,你可以照着图纸去做了。做出来的话,这些玉石剩下多少都是你的。做不出来,就赶紧滚。”卫庄释放出一身威压,语气阴沉。与其说是恐吓,不如说是试探。这卞匡初次见到他,竟然视他如无物,不加任何询问。要么是卞匡真的对玉石太过痴迷,要么,就是卞匡早已看出了此中内情与卫庄身份。
                              “呦?小伙子脾气挺大呀。”方才还眼冒绿光的老者忽然把手中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往桌子上一摔,直眉瞪眼道:“我老头子也不是没脾气!求人就有个求人的样子,你当我愿意来呢?我还告诉你,这玉璧只有我能雕得出来,你那图纸根本就不全!有本事就找别人去啊,我要是不管你,你这辈子都别想见着成品!小小白毛,不知天高地厚!”
                              卫庄诧异地看向盖聂:好像哪里不对啊?
                              盖聂忍住笑,又是躬身一礼道:“老前辈,我师弟不懂礼数,多有得罪,让您见笑了。还望老前辈海涵。”卞匡不依不饶地伸出手指着卫庄道:“让他给我道个歉我就海涵。”
                              眼看师弟就要炸毛,盖聂忙叫了一声:“小庄!”
                              卫庄重重吐了口气,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就真的缺这个吗?”
                              “不缺,你抓我干嘛?”卞匡见卫庄憋屈的样子,十分满意地笑起来,复又挑衅道:“想让我给你干活?行啊,你道个歉我就去。”
                              这是既韩非白凤之后,盖聂见到的第三个对小庄言语轻佻并且以惹怒小庄为乐的人。眼看卫庄的两手都握上了鲨齿剑柄,盖聂赶紧挡在卞匡面前,安抚道:“小庄。你那边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忙吗?”
                              于是某天上午,流沙众人看见卫老大拉长了脸从盖聂的房中走出来,随手一挥鲨齿,劈断了门前两棵合抱粗的大树。
                              听见这两声巨响。盖聂建议道:“前辈,此处工具不全,不知您能否把这些材料带回去打磨?若需银两,我们自当补齐。”
                              卞匡缩起脖子点了点头,正要说“好”的时候又摇了摇头,贱兮兮道:“不用不用,我把我东西搬过来就成。你那个师弟住哪儿?我要住在他对面。我看他挺有意思的,想跟他多交流交流。”
                              “前辈,这恐……”
                              “你放心,顶多一个月,我干完了活就走。再说了,明年我就七十三了,有生之年还想多交点朋友。”
                              盖聂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称好,心里那句“在下怕您住在这里活不到七十三”没有说出口。
                              当天晚上,流沙主人房间的对面多了一位邻居。而接下来的几天,这位邻居时常叫上盖聂去流沙主人房间里串门。流沙众人眼看着院子里被砍的树越来越多,一个个不明所以,只是暗自猜测新来的这位老人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卞匡,或者说王平老先生,如愿交到了很多新朋友。这些天,流沙众杀手很喜欢去找王老爷子聊天,尤其是流沙四大天王之首白凤。每当他白天执行完任务回来,就会去王平的屋子里一直聊到深夜。卫庄常常在夜晚烦躁地看着对面的窗户上烛光映出两个剪影、听着传出一阵阵近乎阴险的笑声。
                              王平搬来的第五天,当卫庄第一次斗嘴输给了白凤后,他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并且决定给那个老头子点厉害瞧瞧。
                              他卒然结束了和赤练之间的冷战,吩咐道:“有些人太过得意忘形了,你可以去替我问候他一声。”
                              “是……”赤练一愣,脸上的笑容更明媚了几分。
                              是夜万籁俱寂,卫庄听着上百条蛇莎莎的爬行声,只等对面传来老年人的惨叫。
                              老玉匠房中。
                              “吱——”一条艳红色蛇首先顶开门钻了进去,后面的蛇跟着一拥而入,一条条晃悠着鲜艳的脑瓜、吐着黑紫的信子。
                              “啊啊啊啊!”对面传来一声惨叫。
                              “呵呵呵呵……”卫庄低低地笑出了声。
                              盖聂从隔壁的屋子里闻声赶来,只见赤练引领着百蛇从王平的房间里妖娆地走出来。
                              盖聂露出微微一笑,走进师弟的房间,果然看见他笑得得意极了。
                              “小庄,他已经七十二岁了。而且我们还要靠他的玉璧走最关键的一步。”
                              “我知道,否则我怎么能容忍?他已经用这个威胁了我五天了。”
                              “高渐离今日来信,说他们已经在河北宋子城安下身来,并且已经与流沙的暗桩取得了联系。”
                              “哦?师哥,有问题。流沙的人并没有接到消息。流沙以谍翅鸟相互通讯,若已接头,消息必定比高渐离的信件传的更快。”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心下大惊。
                              有人冒充流沙与高渐离接了头。流沙有内奸,高渐离有危险。
                              “小庄,明日我们启程去宋子城,沿途回程上也可检查打下的暗桩。看来此事不可交与旁人。”
                              卫庄点了点头,以手抚额道:“如此重要的事,确实要亲自检查。不知除了宋子城,流沙暗桩下还有多少内奸。呵,白凤还真是……一如既往的**。”
                              “他一直在努力,已经进步得很快了。”
                              “但他还可以做得更好。”
                              “这次是你思虑不周,既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又怎能交由旁人?”
                              “师哥,这是在锻炼他,这些事他早晚也要自己去做。”
                              “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你太心急了。”
                              “罢了,明日我们去看看。只是我们离开流沙,不知那老头子会不会有什么小动作。”
                              “应该不会。”
                              “何以见得?师哥难道忘了,那天我们联手试探于他,却还是看不出深浅。而且他似乎很善于拉拢人心,这几日他连连挑衅,我却看不出他是何意。此时他是敌是友还未可知,就算他按照图纸做出了玉璧,你就不怕他暗中在玉璧上给嬴政传递什么消息?”
                              “我倒也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是直觉罢了。当年他离开嬴政后便在此隐居,想来也是不想再参与时局政治。而这些天我们能看到他善于拉拢人心的能力,或许是因为他没想对我们隐藏。更甚者,他就是做给你我看的。”
                              “好,我信你。不过,难道他喜欢挑衅我就只是因为觉得好玩?”
                              “你以为呢?”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你这几天脾气好了不少么?”
                              卫庄闻言沉思起来,盖聂淡淡笑道:“小庄,过强则折,他是在帮你。”
                              “……”我还得谢谢他?卫庄想起这几天与老玉匠相处的种种,至少有一件事他不能否认:若没有这恼人的老头成天刺激,他还不一定何时才有脸来面对赤练。
                              二人很快商定了第二天的行程,又给宋子城附近的流沙暗桩发了消息,要他们赶紧找到高渐离保护起来。
                              一个时辰后,墨家据点。
                              已是深夜,端木蓉早吹熄了灯,此时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似正酝酿着一个美好的梦。然而下一瞬,一对紫眸忽然睁开,三支银镖向着窗外激射而出。
                              “谁!”端木蓉沉声问道。
                              窗子被人从外面轻轻托起,有声音从窗边传来,又仿佛是从她心里传来:“蓉儿。”
                              “盖聂……你怎么来了?”
                              “只是想来看看你,抱歉把你吵醒了。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那是自然,我不能成为大家的累赘。倒是你,这个时候来,是又要远行么?”
                              盖聂的声音顿了顿,似是没想到她能猜出来。“……是。明日要北上恒山郡去处理一些事情,也许十天,也许半月。”
                              支起的窗子落了下来。月光将那人的身影投在窗上,身形挺拔如松。眼看那身影就要离开,端木蓉忽然叫道:“等等。”
                              慌忙披了件外衣跑到窗前,用短棍支起窗子,正看见白衣的男子站在窗外的月光中,眉眼温柔地看进来。一身素色的粗布衣衫,风露立在中宵。与想象中的一样,这副景象果然是世间至美。月光将他微笑的面容勾勒得极为柔和,琥珀色的双眸清明澄澈,于暗夜里自成辉光。
                              “蓉儿还有事?”
                              “没……”端木蓉的手抚摸上他棱角分明的脸,重复着他刚才说过的话:“只是想来看看你。”
                              窗外的人忽然笑了。他伸出右手,三支银镖正齐齐躺在手心。
                              端木蓉笑道:“不必给我了,你留着吧。”
                              盖聂闻言小心地将银镖揣进了怀里。
                              其实两人都知道,如此中夜赶来又不过相见片刻,纯属浪费时间罢了。可当此世道,说不准何时就是永诀。微妙之中,有此一别才算圆满。
                              “你走吧,明天不是还要赶路?”
                              盖聂点了一下头,也无甚可说。顿了顿,还是转身离开了。
                              端木蓉目送着盖聂的背影渐行渐远,明明是自己叫他离开的,心里却仍不免失落。她知道,他故意放慢了步伐,只为能让她多看一眼。


                            IP属地:北京35楼2021-01-22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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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探
                                次日清晨,二人早打点好了流沙内部事宜,只是出发前赤练犹在问她能否同行。卫庄道:“我告诉过你,你要留在这里主持大局。”
                                “可你一个人……”
                                “我和师哥一起去,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回来了,不会有事。青龙将起,我总不能把所有事情都交给白凤。”
                                “那……庄,你要小心。”
                                赤练的眼神黯淡下去,卫庄别开眼,一勒马缰便出发了。骏马缓慢地前行,他终究没有回头。
                                盖聂路过赤练身边,心里也是一阵萧瑟。想起昨晚,那时自己身后的人是否也是这般眼神?
                                一路疾行不眠不休,两天跑死了七匹宝驹,才终于到了恒山郡。二人在宋子城外歇息了一晚恢复气力,同时联系了附近几个郡的流沙暗桩,在高渐离信中所说的地方埋伏了几十人。如果二人的猜测不错,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
                                次日清晨,二人先去暗中查访了宋子城中最负盛名的清音坊,高渐离与雪女就是在此处潜伏。
                                进得清音坊,便听见一阵清雅淡泊的琴声,只少了高渐离惯有的惆怅低回。大堂内布置的朴实无华,倒有世外闲居之感,遍观台上弹琴奏乐者,满座都是举止优雅气质不凡。然而二人皆是皱了皱眉:高渐离与雪女不在其中。二人寻了个视野极佳的角落不动声色地观察左右。满堂客人倒是有几个身负武功,却看不出任何异常。沉默久坐容易惹人怀疑,卫庄便要了壶酒,准备酒来了就离开。
                                此地伙计杂役皆以白纱掩面,盖聂看着酒保步态从容优雅地端来一壶烧酒,不禁赞道:“好个清雅之地,连酒保小哥也如此气宇不凡。”
                                酒保潇洒地满上两杯酒,却是撩起面纱自己先喝了一杯,继而一开口便惊着了二人:“盖先生谬赞。”细细看去,这酒保剑眉修长,瞳孔碧蓝,左额上一缕长发扎在头上,可不正是高渐离!
                                盖聂拿起桌上剩下的一杯酒一饮而尽,道:“在下有意相交,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高渐离道:“鄙人,顾去。”
                                “故去……先生之决心,在下佩服。不知何时能与先生小聚一番?”
                                “今日如何?清音坊申时打烊,二位可去寒舍小坐。”
                                “一言为定。”盖聂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开。高渐离又道:“二位,赵郡认识你们的人虽不多,可也不该如此鲁莽招摇,不加修饰。”
                                盖聂道:“那是自然,这次却是我们有意为之。本以为会有故人来访,我们还准备了一番,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高渐离沉思道:“这位故人让先生如此挂念,又行踪不定……还请先生今晚好好说说。”
                                “一定。”说完,二人转身离开了清音坊。
                                出了大门,卫庄挥了挥手,盖聂便感觉到几十股气息从四面八方靠过来,不远不近地跟着二人。
                                沿路走到了一家大宅前,明面上是赵地一位客商的家宅,暗地里则是流沙在宋子城的暗桩所在。卫庄与盖聂对视一眼,二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剑。鲨齿的剑鞘向前一扬,便有一个路人上前去敲了敲门。
                                “笃笃笃,咚咚。笃笃笃,咚咚。”
                                三轻两重,重复两次,这是流沙上级来探下级的暗号。
                                门慢慢开了,敲门之人躲到二人身后,盖聂忽觉身后众人杀气倍增。
                                “你是……卫老大?”出乎二人意料,开门的只是一位皓首苍颜的老人。
                                “刘苍?”认出故人,卫庄卸了满身杀气。
                                刘苍是流沙创立初时的第一批人,甚至早于流沙的四大天王。他行事谨慎手段老成,算是卫庄的心腹之一。由他来开门,想必里面是安全的。
                                卫庄一摆手,身后的人全部收起了杀气,跟着二人进了宅院。
                                院中五六十人已站得整整齐齐,如训练有素的军人等着卫庄检阅。
                                “抬起头来。”卫庄站在众人面前冷声命令。众人抬起头,卫庄一个个看了过去。在卫庄强烈的杀气下,众人都觉得心惊胆战,但他们既没有低头,也没有移开目光。
                                “不错。”卫庄向着刘苍点点头。这批人武功不算上乘,心理素质却都极好,临危虽惧而不形于色。各地暗桩只为联络传信、打探消息,比起武力,用的更多的其实是与人交往发展关系的能力。见着他这样的人也能应对得体,想必能善于与人打交道。等流沙解散的那一天,让他们就做个客商想必也能找到活头。“刘苍,所有人都在这了吗?有没有你不知根底的人?”
                                刘苍向着众人瞟了几眼,道:“大部分都在这了,还有几个在外面打理生意。他们是我亲自找的,绝对信得过。”
                                “既然是你保证的,我放心。”卫庄点了点头,又问:“除了这里的人,知道这次行动的人还有多少?”
                                刘苍道:“还有……便是城门口那家酒肆的老板和三个伙计。前天高渐离到的时候就是他们负责接应的。”
                                前天?高渐离的信是三天前到的,信送到桑海的时候,高渐离本人却还在路上。卫庄长出了一口气,却又皱紧了眉。与盖聂对了个眼神,便知对方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有内奸的并非是流沙暗桩,而是墨家高层,或许那个内奸还随着高渐离他们来到了宋子城。
                                “刘苍,申时三刻派几个能打的去高渐离的住处。现在,带我们去那家酒肆看看。”
                                “是。”
                                刘苍传了命令下去,交代了申时去高渐离居所的人选,便带着纵横二人去了城头的酒肆。正值午时,三人又在此地加了一餐。卫庄考察了酒肆的一干人等,均无纰漏,于是更加确信是高渐离那边出了问题。
                                酒足饭饱,三人出门的时候,迎面撞见了两个人,年长的一位端庄肃穆不苟言笑,年少的一位活泼开朗平易近人,可不正是赵歇与李左车。
                                “盖先生!卫先生!”李左车在赵地见到二人,惊喜极了,不由喊了一声,引得几个路人朝他们看了过来。
                                “赵先生,左车。”盖聂朝二人点头致意。赵歇正要打招呼,李左车突然抢着说:“盖先生,你们怎么会在赵郡啊!是不是来收我为徒的?上次见面之后我就一直好好练武,您收了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李左车说完,眼巴巴地等着盖聂点头。赵歇看到李左车难得安静下来,终于拱手一揖全了礼数,方道:“二位来我赵地,想必有要事要办。只是左车这孩子对你们二位仰慕已久,不知能否赏光同饮几杯?”
                                盖聂正欲拒绝,李左车已窜到了酒肆门口,学着伙计的样子弯腰伸手道:“二位里边请!”
                                盖聂笑了笑,便又进了酒肆,众人坐下,盖聂道:“在下今日的确有事,赵先生有何见教?”
                                赵歇看向纵横二人,低声问道:“前些日子我听闻大泽山上天现异象,二龙腾飞于祥云之上,预示天有二王。这可是二位的手笔?”
                                刘苍闻言,亦望向二人。
                                卫庄点了点头,不由勾起了唇角。盖聂惊讶道:“此事已传到赵郡?”
                                “云上双龙竟是人力所为,若非先生亲口告诉我,我怎会相信?佩服,我敬二位!”赵歇干了一杯酒,低声言道:“何止赵郡!如今怕是整个秦国也无人不知了。只是官府严禁谈论此事,大家都不在明面上说罢了。二位,好本事啊!”
                                “赵先生过奖,在下也未曾想到效果这样好,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先生实在……”
                                赵歇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李左车突然抢着说“先生实在是太厉害了!您居然能召唤神龙!求您收我为徒吧!还有卫先生,我就是要成为像您一样可以驰骋江湖的侠客!”
                                赵歇倒像是习惯了说话总被李左车打断,朝着李左车微微一笑。卫庄不知怎么忽然来了兴趣,放缓了声音道:“我不是侠客。”
                                李左车愣了一下说:“反正就是很厉害、很威风。您要是不愿意收徒,我可以不叫您师父。”
                                眼见卫庄眯起了眼睛,赵歇终是提醒了李左车:“左车,不许胡闹!”复又对盖聂继续说道:“盖先生,这段日子我带着左车在六国旧地游历,暗中考察,才发现六国遗民的确无意复国。您说得对,此时起势必败无疑,看来还真是急不得。”
                                盖聂点头道:“先生明白就好。”几人又寒暄了几句,盖聂一行三人便要告辞。三人方一起身,李左车忽然跪在了纵横二人面前。
                                “盖先生卫先生,你们收我做徒弟吧!做跑腿的、做马夫都好啊!就算不教我纵横之道、百家之术,让我跟着长长见识也好啊!我不给你们添麻烦,我保证我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说完一个叩首参拜,口中叫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盖聂微笑起来,正想着如何拒绝这个一腔热血的孩子,忽见卫庄以鲨齿支地,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可以,我们马上要走,如果你能跟上我们中任何一人,我便收你。”
                                “真的!?真的?”李左车闻言惊喜地抬头,只见卫庄一脸严肃,一旁与他同行的老者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走了。”
                                李左车只听卫庄一声低语,再看面前哪还有三人的影子?李左车忙看向门口,只看见了老人一片稍纵即逝的衣角。
                                “歇叔,我去拜师了,学成一定回来找您!”跪在地上的少年突然窜了出去,远远的抛下句话,算是交代。
                                “唉,这个傻小子。”赵歇轻笑了一声,独自吃起酒来。
                                李左车到底没有追上盖聂一行三人,他渐渐地跟丢了。但他还是不肯放弃,连追踪带问路,继续寻找了一下午。左车不知道,在这一下午里,卫庄盖聂刘苍三人检查并排除了宋子城暗桩的所有可疑之处,期间数次都与左车擦肩而过,但凡左车回个头,都能把他的师父当场“捕获”。饶是如此,左车也依然没能找到他们。
                                申时,刘苍带纵横二人动身去了高渐离的住所。
                                敲门过后,高渐离很快便亲自来打开了门。高渐离看向刘苍,迟疑道:“这位?”盖聂解释道:“这位老先生是朋友,暗中帮了你们很多。”高渐离点头致意,三人这才进得院去。
                                院子十分宽敞,正厅中还有一道暗门隔着后院,四人穿过暗门,又见一方天地。后院里栽满了重瓣海榴,繁花遮住了院中各处房门。粉红榴花下,一名蓝衣女子翩跹起舞,轻盈灵动,如同偶入凡尘的精灵。
                                “阿雪,盖先生与卫庄先生到了。”
                                蓝衣女子停下舞步,一跃便到了高渐离身边,真是身轻如燕。“盖先生、卫庄先生,小高昨日才发出信去,你们怎会这么快就到了?”


                              IP属地:北京36楼2021-01-23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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