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奔跑的邪见
邪见拼了命地跑,穿过幽暗的森林和散落着花朵的旷野。
汗水从青绿色的皮肤上渗出来,汇集后沿着他额上老迈的褶皱甩落。来不及擦,一直不停歇的脚步跳过尖尖的砾石,踏碎平静的浅水,没有时间,他一直跑。
一场瘟疫在人类的世界无声息地蔓延。没有狼烟和刀光,但是一座座的城池在静寂中丧失了生机,沉睡了便再不醒来。乌鸦像黑色的云掠过炙热的艳阳,这原本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夏天。
失去了母亲的孩子犀利悲凉的哭声,代替振翅的蜻蜓,停歇在睡莲的尖角。
玲安安静静地躺着,让墨色的发流泻在枕边。尽管悲戚的声音越过庭院不绝于耳,也丝毫不能在她幽潭一样安宁的眸中激起波澜。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用欣赏的眼神看向池面待开的一株莲。
夏日炎热。邪见还记得自己光是把朔羽和她的哥哥们费力地安顿好,就累得满头大汗。对的,满头大汗,就跟现在一样,汗水滑到眼睛里,刺出热辣的泪来。玲的视线被自己的眼泪吸引,忍不住地笑起来。
笑起来,她的笑靥有着年轻母亲特有的温润,晃眼到邪见不忍心看。
因为已经没有办法留住了。他搜索了所有年迈的记忆,能做到的也只有去庇荫湿凉的地方,寻一些玉寒草来平复她的高热。那种寒草没有任何的功效,但总归能让她舒服一点。
邪见俊秀的大人就坐在一边,手覆上玲因为热度而微红的额,眉心就拧成不开的结。
附近的寒草都被绝望的人们拿来舒缓病痛去了。邪见跪下来,想起远山的陡崖下,那片有凉泉覆盖的湿地,应该还没有被人迹掠夺。
即使阿哞要留下看管小孩,即使要靠着自己衰老的双腿,邪见也决定试一试。
而玲只是用似乎随时都会断掉的笑容来回应。没有烦恼和牵挂的眼神。她知道自己病着以后,居然是用淡然的语气叙述凡是生命都有凋零的时节,自己很高兴也在这个规律之内。
奇怪的逻辑。
她从来不要求她心爱的丈夫在这场横行的灾祸里用天生牙去救什么人。可是因了她毫无怨尤的话,在庭院外伤心哭泣的小孩,在睡梦里见到一只银发的妖怪向自己的母亲挥刀。猛地惊醒过来,发现已死的母亲居然温暖地拥住了自己。
这些事情,邪见也只是听说。
因为他离开了他尽心侍奉的那一家人,在那片野草茂密的湿地,贪婪地搜罗着暗绿色的药草。从来不曾有过的贪婪。他把成捆的寒草塞进大大的包裹,总还觉得不够。
万一不够用,下一次来也许就没有了。
他清楚玲的时间所剩无几。但是,万一呢?
这样想着,就又在袖子里塞了满满两把。
然后就是奔跑了。好像是不分昼夜地跑了很久,也没有疲倦的知觉。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把这草当成是救命的神物,仿佛赶得及玲就可以得救一样。
最后一块山地,梦萦的宅院已经映入他的瞳孔。他激动的心都要欢乐地叫出声来,一不小心,被山顶凸起的树根绊倒,包袱里的寒草撒了一地。
“真是……真是不小心。”他用手快速地拾掇着,连泥土也卷进了包裹里。“好在就快了,就快到了。”
忽然从远方传来白色巨犬悲恸的长啸。邪见不可思议地屏息侧耳,没有错,确实是主人的声音。
力气好像被抽离了,邪见一屁股坐到地上,双腿酸痛的感觉缓缓地弥漫上来。在山顶呆呆地望着庭院的方向,晴朗的天空里划过一丝清凉的风。在一个明媚的夏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