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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虫豸焦冥
出了青玉宫，其他五个人也说着要一同前往，百里屠苏便告诉他们自己的家乡在南疆一个叫乌蒙灵谷的地方，自己想救的人就在那里。
众人点点头，飞向了乌蒙灵谷。
乌蒙灵谷曾经是一个很漂亮的村子，但自从那场惨剧发生后，十几年来无人问津，村子早已变得荒芜，吊桥朽烂，杂草遍布，让人见之心痛。
望着远处巨大的女娲塑像，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同时行了一礼，自称族中世代信奉女娲。襄铃也说这里和她童年生活的地方很像。
百里屠苏看了一眼衰败的乌蒙灵谷，对众人说：“走吧，去石像脚下冰炎洞入口处，我将娘……藏于山腹寒冰之中。”
到了冰炎洞入口，百里屠苏决意自己一个人下去寻母亲尸身，其他人可在洞口处等待，众人自是答应。
百里屠苏一去就是好久，众人都有些担心，方兰生提议过一会进洞去看看。
正在这时，风晴雪指着洞口喊道：“苏苏！”
方兰生转过头去，百里屠苏正扶着一位衣着华贵面容美丽的女子走出来，这位应该就是百里屠苏的娘亲，也是他想复活的人。
自从与百里屠苏相识以来，方兰生从未见对方露出这般表情，轻松愉快，仿佛卸下了身上所有的重担，唇角微翘，整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也因此变得柔和了许多。看着他高兴的模样，方兰生也被这种情绪感染，高兴地看着两人走出来。
百里屠苏将母亲扶到大巫祝的房间，开始照料起母亲。
可是复活过来的韩休宁模样却很是奇怪，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若不是有正常的呼吸，也能行走，众人几乎要认为她还是一具尸体。
方兰生坐在地上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韩休宁，眼中布满担忧，自从发现母亲的不对劲后，百里屠苏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照顾她，刚刚才被其他人劝去休息，其他人轮流照顾韩休宁。
叹了一口气，方兰生突然想到之前听红玉曾言，韩休宁虽然不能讲话，却能对别人提出的问题做出回答，仿佛窥探人心。
自己想要知道，自己真正的感情。
他先是问了问自己是否喜欢琴川和二姐，韩休宁都点了点头，鬼使神差地，方兰生问道：“木头脸的娘亲，请问我……是否喜欢百里屠苏？”
然后他便看见，韩休宁微微点了点头。
所有的情感终于真相大白，方兰生瘫坐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缓过来。良久，他才站起身，怅然地说：“没想到本少爷……本少爷居然会喜欢那个木头……”
方兰生不敢问韩休宁百里屠苏是否与自己有着相同的情感，他怕韩休宁摇头，自己将会彻底崩溃。但他本是豁达之人，既然知道自己心意，便也不再自欺欺人，只是是否能如同往昔一半与百里屠苏斗嘴，却是不知道的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风晴雪过来接替他照看韩休宁，看着风晴雪闷闷不乐的脸，他走出房间想了想，施展腾翔之术前往青玉坛，他想向欧阳少恭问个明白。
等到了青玉坛后，方兰生却被青玉坛弟子拦下，自称丹芷长老正在闭关，暂不接待外客。
自己刚刚离开，欧阳少恭便去闭关，方兰生有些怀疑，但青玉坛弟子虽然彬彬有礼，却是坚守原则不让他进入，无奈之下方兰生只好离开，心中充满了疑问与困惑。
再回来时，便见襄铃急匆匆地跑来，原来之前百里屠苏照顾韩休宁时不小心睡过去，醒过来时韩休宁就不见了，现在快要天亮，所有人都是焦急万分。
方兰生向着祭坛方向跑去，便看到韩休宁正站在祭坛中央，百里屠苏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但此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经破开云层降临地面，韩休宁在阳光下化作点点光芒，消失在百里屠苏的怀里。
看着百里屠苏半跪在地，方兰生心脏剧痛，和其他人一起跑到了祭坛，想要安慰百里屠苏。
红玉却在此时说，世间有奇异虫豸曰“焦冥”，生于海外，岁及万年，聚合时形似草木，人不可轻辨。若以特殊之法如要，豸身不毁，反能食人尸骨，再聚为形，感应人心。韩休宁恐怕并没有活过来，而是焦冥吃了她的尸体化作他她的模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话听起来残酷无比却极为有理，但百里屠苏依旧不愿意承认这件事，痛苦地打断红玉的话。
红玉面露悲伤，却仍轻轻说道：“不忍令公子伤心，却也不忍你自责太甚。令堂这样……公子若不信，可待夜晚一观……”
百里屠苏就这样在祭坛上坐了一天，等到夜幕降临，韩休宁的身躯果然再次出现。
事情倒是真相大白，却是最为残酷的一种可能，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悲伤，而百里屠苏依旧坐在祭坛上一动不动，和他的“母亲”一起。
百里屠苏在祭坛上坐了整整两天，第三天，天上下起了大雨，雨水从他的脸颊两侧滑落，不知是单纯的雨水，还是眼泪。
他拿起落在旁边的一片树叶，吹奏了童年时的一支曲子，吹完后，他喃喃自语。
……小的时候，我时常希望你有一整天的空闲，我可以把自己想到的曲调吹给你听，就像和我一起玩的阿大，也会这样去找他的爹娘。
不过，你总是在忙别的事情，就算偶尔有空，也会斥责我不思进取、玩物丧志。
如今，你却只能在一旁静静听着了，说不定心里也在想，我还是同小时候一般不争气……你却不能言语，不能训斥。
我从来没有想过……哪怕是训斥也好，只想……再听一回……

我把你们的尸骨一具具搬到冰炎洞下，想着只要身体不腐，或许有一天，所有人还能活过来，村子还能回到从前的模样……
屠绝鬼气、苏醒人魂，只希望不要有鬼来勾你们的魂，但是师尊告诉我，人死了，多半要去投胎转世。
师尊还说，世上有长寿之人，活得很久，却没有死而复生之法，即便神仙也做不到……
……若你能活过来，哪怕告诉我仇人是谁……
皆怪我无能无用，逆天而行，终不得善了，到最后连你的尸骨……都保不住……
如今……便由此不孝子送你最后一程。
说完，他便引火烧毁了面前如同母亲生前一般的焦冥，一时心念俱灰，体内煞气隐隐有了发作之势。
方兰生出于担心百里屠苏的状况，一直站在不远处关注着他的情况，见他烧毁了焦冥，身上再次充斥着煞气，心知不好，连忙跑过去想要为他及时缓解煞气。
百里屠苏转过身，血红的双眼仿佛当初铁柱观水底时的恐怖，但当初方兰生都不怕，更遑论现在。他看着百里屠苏一边癫狂地喊着杀了他，一边痛苦地叫他快些离开，半是疯狂，半是清醒，心如刀割。
他再也不想什么矜持了，此时他心中所想所念，都是让百里屠苏恢复过来。
于是他上前一步，在百里屠苏杀人的目光中紧紧地抱住了他，双手环在他的背后开始给他输送真气。
清凉的真气流淌过百里屠苏干涸的心灵，让它又重新丰盈起来，看着怀中的青衣小公子，他闭上了双眼，如果时间停驻，他愿意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
瓢泼大雨还在继续下着，冲刷掉了焦冥残存的飞灰，却冲刷不掉两个少年郎彼此的真心，在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两个少年彼此依偎，仿佛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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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灵谷表白
等百里屠苏渐渐平静下来，方兰生松开了环着百里屠苏的双臂，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事的逾矩，脸颊变得像火烧一样。
百里屠苏也一样不好受，爱慕之人就这样紧紧抱着自己，满腔情意无法诉诸于口，只能在心头乱撞，留下丝丝瘙痒，他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心意，如果对方可以接受自己这样不祥的身世，他便向对方吐露心意，如果对方无法接受……只能是今生无缘无份了。
两个人走到了崖边坐下，方兰生回了回神，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木头脸……你刚才真是吓死本少爷了……明明还没有到朔月……为什么会……”
百里屠苏摇摇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一定要逃……我……不知道能不能再抑制住……我不想伤害你……”
方兰生挺了挺腰杆，不服气地说：“嘿，木头脸，你把本少爷当成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先前在铁柱观我早就看过你煞气发作时的模样了，那时候我能和你并肩作战，现在又为什么不能呢？”
百里屠苏摇摇头：“兰生，或许有一天，我将变成一个嗜血狂魔，心中除了杀念和破坏之欲，再无其他……”
方兰生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会呢？木头脸你可不能胡思乱想，小心乌鸦嘴……”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近些时日，渐渐地，越来越难以控制体内凶煞之气，即使有你相助也……甚至……会无由来地憎恶一切，像走火入魔般，一念之间便会腾起杀欲。就在方才，想要将吞食我娘的焦冥焚烧殆尽，那些东西……不过徒有外表，自欺欺人罢了……但心中忽然无法抑制强烈的杀意，憎恨所谓命运、憎恨毁去村子的仇人、憎恨仙芝漱魂丹、憎恨……欧阳先生。假如先生就在我眼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他杀掉！”
方兰生有些担忧：“木头脸……”
百里屠苏垂下眼帘，继续说道：“可是这一切，他同样始料未及吧？又怎能怪罪？分明是我自己入了魔障……”
方兰生摇摇头：“但你后来不是清醒了吗？你还认出我来……”
百里屠苏叹道：“……若不是你，换作其他人……我不知道会如何……”
见方兰生垂头不语，百里屠苏继续问道：“你不害怕我煞气发作的样子吗？铁柱观那时也是，所有人都回到了水上，只有你留下来陪着我……”
方兰生点点头：“怕，当然怕，不过你是我的同伴啊，虽然你性格不好总是惹我生气，但我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当初的狼妖太过凶猛，我想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再加上襄铃也劝我去，我才再次下水的，你要感谢就感谢襄铃吧……从小到大我都被姐姐们照顾，总被说性子太软弱又喜欢啰嗦，但是我真的很想对每一个人好，虽然总是和你吵架，但我并不讨厌你……”
百里屠苏又问道：“晴雪，假如我告诉你，我……并不是我……”
方兰生有些疑惑：“嗯？是你之前叫韩云溪的事吗？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我认识的是你这个木头脸，至于你叫什么名字，又有甚么干系？”
百里屠苏摇摇头：“如果……不止是名字……”
方兰生愈发疑惑了：“不止是名字？那还能有什么？不过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姓名，样貌，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木头脸，与我一起旅行，度过那么多难忘时光的人，是你百里屠苏，而不是任何其他人，你说对吗？”
方兰生的这番话让百里屠苏豁然开朗，纵然人仙半魂又如何，自己依旧是百里屠苏，是这个神识所拥有的生命，何必执着于这些前尘旧事，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
百里屠苏抬起头，看着青衣少年眼中掩饰不住的关心，心头仿佛有什么想要破土而出。
他和方兰生说：“我，不再回天墉城了。起死回生之说，终是妄言……但我已尽过力，不必再有执着……其他的族人，我也会让他们入土为安……往后，也许数月，也许一年或者几年，我将会被体内的煞气所吞噬，再不能保有如今神智，到那个时候……”
方兰生打断了他的话：“木头脸，你别说这些吓人的话……”
百里屠苏摇摇头：“静静听我说完……有时候，不能不去相信所谓命运……但在此之前，我想要走过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镇村庄，或许还能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我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和我一起走、一起看。我……很闷吧，不太会说话，难怪你总是说我是……可是……兰生，你愿意当那个人，和我一起吗？”
百里屠苏说完这段话，良久不见身旁人的反应，心中有些惴惴，忙掩饰道：“我……我知道你心有所属……我刚才不过是……”
突然，一声轻笑打断了他支支吾吾的解释：“谁说我心有所属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你，傻瓜木头脸。”
这句话几乎算是接受了他的剖白，饶是冷静如同百里屠苏也不禁激动起来，磕磕绊绊地说：“兰生，你……你同意了？”
方兰生笑着摇摇头，见百里屠苏的目光黯淡下去，便解释道：“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但是……我要想一想，现在……还不能回答你……”
对方并没有拒绝，百里屠苏转悲为喜，点点头：“没有关系，是我问的突然。等、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方兰生笑了笑，说道：“屠苏……先前在祖州，襄铃曾问过我如何看你，现在我把答案告诉你……你是我心目中，最当之无愧的英雄。是你让我圆了做一个大侠行侠仗义的梦，谢谢你。”

话语中透露的情意让百里屠苏心花怒放，他也不再急着等待方兰生的答复，能与他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坐着，已经是再快乐不过的事了。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望着衰败的乌蒙灵谷，心中却如同春暖花开。
两个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喜欢得轰轰烈烈，之死靡它。
可是世间多是遗憾事，此刻没有说出的话，下一次便再也没有资格说出口。
不过此时，就让少年们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吧。
自从与方兰生互通了心意，百里屠苏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夜间就寝时也再没有如同先前那般的太子长琴的记忆。
第二天，没有噩梦侵扰的百里屠苏神清气爽地起身，看到端端正正摆放在家中柜子上，自己幼时做的面具时，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它。
十多年无人问津的面具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百里屠苏将其拭去，色彩依旧鲜艳，仿佛诉说着童年的天真调皮。
心念一动，百里屠苏将面具拿到手中，想到幼时听说过的关于木灵的传说，他准备去红叶湖一趟。
走在红叶湖十数年不变的美丽风景中，百里屠苏回想着以前和楚蝉一同跑出去玩的经历，走向记忆中的那颗大树。
一袭熟悉的青色身影在树下立着，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是方兰生，他看到百里屠苏走了过来，招了招手：“屠苏，快来看这棵大树，红红的树叶好漂亮啊！”
百里屠苏向上看去，树上生着许许多多的红色树叶，在天空的映衬之下真是美不胜收。
注意到百里屠苏手中拿着一件物品，方兰生抑制不住好奇问道：“屠苏，你手里你拿的是什么呢？”
百里屠苏倒也不扭捏，把面具拿出来解释说：“这是我小时候做的一个面具，年幼时族人曾经告诉过我，用心做一个面具，把它放在树下，就能请求木灵给自己实现两个愿望……”
看着方兰生兴味十足的脸，百里屠苏心下一软，将面具放到方兰生的手中，温声和他说：“两个愿望，送你一个。”
方兰生本来拿着面具左看右看，听了这话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分我一个？屠苏你没有什么要许的愿望吗？而且既然是你小时候做的，当初为什么不用呢？”
百里屠苏摇摇头：“小时候愿望太多，不知道该许哪一个，也不舍得就这么用了，后来我去了天墉城，面具就一直留在这里。而且……我只要有一个愿望就足够。”
方兰生有些羞赧地笑了，点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屠苏……”
方兰生轻轻把面具放在树下，两个人面对着大树闭上眼睛，向着树灵许下他们最真挚的心愿。
百里屠苏许下的是，希望兰生一世平安喜乐。
方兰生许下的是，希望屠苏早日摆脱煞气折磨。
人世无常，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此时两个人是快乐的，便已足够。
许完愿后，两个人相视一笑，一同走回了乌蒙灵谷。
面具被留在树下，上面装饰用的树叶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仿佛是木灵在回应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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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娇小女孩，无计可施。
最后，还是榕爷爷出声劝和：“好了，好了，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哭起来，都过去多久了，也算不上什么天大事儿。如今既然遇上，还成了要好朋友，可不就是你们俩之间有这个缘分？也未必是坏事啊。”
襄铃擦了擦眼泪，疑惑地问：“……缘分……爷爷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和屠苏哥哥有缘分？”
榕爷爷笑着回答：“呵呵，这种事情，可不正是十分玄妙？说又怎么说的清楚？我看襄铃的这位朋友，气宇轩昂，早不是当年孩童，谁年幼时没做过几桩顽劣之事，你这孩子可也没少闯祸啊。尾巴那事，就别往心里去了~再说圆尾巴有什么不好？爷爷瞧着特别可爱，别的小狐狸还没有呢。”
看着襄铃平静下来，方兰生又在一旁说道：“哈？哪能就这么算了？”
红玉摇摇头：“不算又如何，还要怎么翻旧账啊？猴儿你可别再煽风点火的~”
方兰生挠挠头，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分：“我、我这还不是想着替襄铃出口气，木头脸也太可恨了……我不说了就是……”
看着百里屠苏和襄铃都将这件事揭了过去，榕爷爷叹了一口气，说出了襄铃的身世。
原来襄铃的父亲是海外青丘之国的九尾天狐，母亲则是一介凡人，人妖相恋，终不能长久。她先是与自己母亲分离，后来，父亲也卷入青丘之国内权势争斗，慷慨赴死，只剩一介孤女留在紫榕林，现在榕爷爷让她外出寻娘亲，也是想让她多加历练。
听了榕爷爷的话，几个人都有些悲伤，承诺会好好照顾襄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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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焚天惊变
正在这时，一声鹰唳划破长空，百里屠苏脸色一变：“是阿翔！出事了！”
话音刚落，一个非常让人讨厌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百里屠苏你这天墉城逆徒！还不快滚出来！！”
方兰生摊了摊手：“又是木头脸的师兄？！这帮人还真阴魂不散！”
百里屠苏听了这个声音，心中一沉，厌恶之情浮于脸上：“不是师兄，是陵端。此人素来心胸狭窄，近日来此，恐不易于。”
只听得陵端再次叫嚣：“陵端：百里屠苏！你难道是怕了？！这样的懦夫，也配做执剑长老之徒？！既然你这么喜欢藏头缩尾，可休怪我们不客气！一把火把这林子都烧干净了，我看你往哪儿躲！！”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如此茂密丛林一旦起火，便是何等惨剧，但情势已经来不及他们多想，丛丛火焰已经飞向了林中燃烧着。
百里屠苏恨恨道：“这是离火之阵，寻常方法不能令其熄灭，只有去紫榕林外让陵端罢手！”
听了这话，所有人便要冲出去，榕爷爷用自己的灵力护住草木不受损害，其他人要加快动作才行。
众人用最快速度跑出了紫榕林，果然，一个体态臃肿面容可憎的人带着几个天墉城弟子站在外面，那人身上的道袍被他撑的不伦不类，实是可笑无比。
但此时谁都没有心情玩笑，陵端看着众人从林中跑了出来大声嘲笑道：“哈哈，瞧瞧这是谁？看着像执剑长老的高徒百里屠苏啊，不过依我看，是只缩头乌龟还差不多！”
百里屠苏皱起眉：“陵端！我已出来，还不将火灭去！！”
陵端摇摇手指：“可笑！凭你也配指使我？哼！别说没给过你机会，之前分明是自己躲躲藏藏不肯出来！怨得了别人？！”
方兰生本因修习佛法心性慈悲，看到从林中生灵因为离火之阵陷入危险更是怒不可遏，朝着陵端喊道：“你才鬼鬼祟祟使些见不得人的伎俩！放火烧山还有理不成！！”
百里屠苏也点点头：“陵端，你若奉命下山捉拿，只管冲我一人来，不必牵连其他！”
陵端指着百里屠苏不屑道：“百里屠苏！想把火灭了？容易！来比上一场！让我看看陵越大师兄讳莫如深的师弟到底有什么天大本事！哼！在门派里连同门比剑都不敢！不过是个**挂着执剑长老徒儿的名头！”
百里屠苏听着他口中的污言秽语怒火中烧，举剑指着陵端狠狠道：“陵端！你要战，便来战！！莫要忘记自己承诺之事！”
陵端甩了甩头发：“哈哈哈哈！好！好得很！且看我今日怎么教训你这**！”
陵端虽然品行不端，但毕竟是戒律长老的高徒，剑术道法都不落下乘，众人对抗有些吃力，不过在众人合力下，最终还是打败了陵端。
看着陵端狼狈地摔倒在地上，百里屠苏用剑指着他的鼻子：“你败了，灭火！”
陵端处于劣势，犹自嘴硬道：“百里屠苏！做梦去吧！我陵端为何要听从于你？！就凭你莫名得了执剑长老赏识，就收入门下？！哼哼，真不知他如何鬼迷心窍——”
百里屠苏打断了他的话：“住口！胆敢侮辱师尊！！我说最后一遍，快快撤去离火之阵！！”
陵端仗着离火之阵只有自己能灭，叫嚣道：“你不是很有本事吗？那就自己灭啊，我看你如何显神通！连我师父戒律长老的离火之阵都能破解？若不然，跪下来好好求我也行，念在同门一场，总不至于太过绝情！哈哈哈哈！”
百里屠苏气急攻心，原本平息的煞气竟要有发作之势，方兰生见势不对想拉住百里屠苏，却被他挣开，持剑直向陵端而去。
就在陵端吓得只能闭目等死时，天上突然出现一个法阵，降下的甘霖把所有的火都熄灭了。
一个仙风道骨，蓝衣白发的仙人出现在众人眼前，百里屠苏向前走了一步跪下行礼：“弟子拜见师尊！”
原来这就是天墉城执剑长老，百里屠苏的师尊紫胤真人。
本来百里屠苏师尊出现的事情就已经让大家感到惊奇，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人瞠目结舌：红玉缓缓走上前来，跪在紫胤真人面前，垂下头恭敬地说：“红玉恭迎主人驾临。”
紫胤真人点了点头，转向百里屠苏：“私自离山，不识轻重！！远离昆仑清气，凶煞难抑，若为师方才不及赶到，莫非你真要令同门血溅当场？！”
百里屠苏垂下头：“……弟子知错。”
紫胤真人面容严肃，命令道：“此间事毕，你速与我返回昆仑山！”
见百里屠苏垂眸不语，紫胤真人皱起眉，简单扫了一眼对方身后众人，沉声说：“尚有牵挂？”
百里屠苏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启禀师尊，弟子已决定……不再回天墉城。”
红玉大惊失色，转过头看向百里屠苏：“百里公子？”
紫胤真人眉皱的更加紧了：“将你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百里屠苏又坚定地说了一遍：“弟子已决定，不再回天墉城。故要与师尊明言，弟子绝无犯下杀害同门之罪。”
紫胤真人摇摇头：“你可知，自己所言何意？下山一趟，便觉再无顾忌？不返昆仑，身中煞气如何抑制？将性命视同儿戏？！”
百里屠苏回答道：“……若回天墉城，又能如何？封印解开，三日后弟子便魂飞魄散？封印不解，弟子于门派中苟延残喘，直至迷失心智，变为疯狂？天墉城除剑术以外，尚且精通解封之术，师尊如此神通，必是早已知晓我身怀封印，无怪乎……偶尔流露欲言又止之色，只是怕弟子难过，从未提及……”

见紫胤真人不语，百里屠苏继续说道：“弟子明白，师尊望弟子摒弃杂念，于昆仑山中静心清修，即便无法全然抑制凶煞，至少可多活三年五载。然而下山以后，弟子方知，一个人活着，原本……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结交朋友，行侠助人，哪怕只是踏遍万里河山，心胸开阔，也好过为苟活安于一室。弟子已不在乎能够活得长久，只求按自己心意去做。”
紫胤真人冷笑道：“自己心意？那么当你体内凶煞再也无法抑制之时，又该如何？”
百里屠苏垂下头：“在那一天到来以前，弟子将前往渤海之东的归墟。那个无底深渊之中，感觉不到任何事物，光阴流逝、天地变迁，什么都不会有，只余下永恒黑暗的禁锢。届时……哪怕凶煞之力将弟子化为狂魔，亦不必担心祸害人间。”
方兰生从开始听到百里屠苏会魂飞魄散后便精神恍惚，如今又听到他自愿前往归墟，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他摊了摊手：“木头脸……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弄得像交代后事一样？！可别吓唬我们这帮朋友……”
紫胤真人闻言一甩衣袖，神色愈发严肃：“胡闹！！年纪小小，懂得如何叫作随心而活？如今任性妄为，他日便不会后悔？天墉城乃天下清气所钟之地，确有解封之法，但又岂会不顾你性命强行施为？在此胡言乱语，昏懵至极！还不与我回去！！当日为师一念相救，便是令你如此轻贱自己性命？！今日——可由不得你！！”
百里屠苏却摇摇头：“以师尊之能，若要将弟子带回昆仑，弟子定然不敌，然而心中不会甘愿。师尊已成仙身，想必看得更是通透，世间生灵终难逃一死……弟子再也不敢奢望改变什么结果，只求亲手选择怎么去活，他日遇事，亦不言悔。有人寿数过百，却未必和乐满足，有人一生不过短短十载二十载，或许也能做到许多轰轰烈烈之事。弟子此生成就不了惊天伟业，光耀师门，亦不知何时即将前往归墟，然而在此之前，弟子也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去做，此心此念绝非轻贱性命，恳请师尊成全。”
听了百里屠苏这般铿锵有力的话，紫胤真人沉默不语，良久，才说道：“你，当真想清楚了？为师……曾有一位挚友，亦是无论如何都要依自己心意而活，不论经历百折千磨、世间种种挫折苦难，仍然一往无前，从未言悔，也不在意结果如何。你的性子，分明与他并不相同，这处却颇为相似……”
深深地望了一眼百里屠苏，紫胤真人叹了口气：“也罢，清修多年，或许真正窥不破的，反倒是我。你若执意如此，便顺机缘行事去吧。”
百里屠苏喜出望外：“多谢师尊！”
紫胤真人面色却丝毫不见和缓：“但你可知，既不愿回天墉城，便不能再以我天墉弟子自居，今日只得将你逐出门墙！”
百里屠苏点点头：“弟子明白……师门数年养教之情，如今深恩负尽，皆是弟子过错。”
紫胤真人摇摇头：“无甚对错，既已想清楚了，从这一刻起——百里屠苏不再是天墉城门下！”
听了这句话，方兰生心如刀割，他很想冲过去好好安慰百里屠苏，但他深深地知道，他现在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与能力冲出去，只能看着百里屠苏落寞的背影，无计可施。
紫胤真人拿出了一套剑谱递给百里屠苏：“此剑谱所载，乃是我一生剑术之大成，并非天墉武学。你天赋无双，实不该就此埋没，且收下自行钻研，但亦不可躁进而为。”
百里屠苏小心接下：“师尊，我……”
紫胤真人摇了摇头：“你我已非师徒，不必如此相称。……你命途多舛，即便需要放下一切随心而活，恐日后仍有变数。倘若有朝一日，以你体内凶煞之力与超凡剑术为恶，祸及苍生，我必亲手将你斩于剑下！”
百里屠苏深深拜下：“弟子深明，谢师尊大恩！！”
陵端在一旁还想挑拨，却被紫胤真人一顿教训，抓他回了天墉城，临走前告诉红玉让她继续陪着百里屠苏，便御剑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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