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凉了.杀生丸泡在冷水里,却兀自不想起来.他的内心彷彿被喜悦化身的锋利刀刃割划着,如此的清楚深刻.＂我杀生丸正热恋着铃.＂
＂恋＂与＂爱＂应该要分开,爱是指心意说明白ˋ传递给对方之后的两囗囗情囗囗相囗囗悦;恋则存于思想中,是以世界上有称＂暗恋＂ˋ＂忍恋＂而无＂暗爱＂ˋ＂忍爱＂之说.＂恋＂还处于可望而不可及,与对方的距离若即若离,自然患得患失,是以＂恋(koe)＂在大和言叶才会被写成产生＂孤悲＂吧.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对方不知道前,自己忍受孤独,感到悲哀,却无法自拔,废寝忘餐,正是＂恋＂的境界.铃年纪尚幼,纵使将心意宣之于口,她能否明白?等到她能够明白时,又是否适宜宣之于口?杀生丸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孤悲＂.多么痛的领悟.
杀生丸听到水声时,也感觉到暖流.他抬起银翼般的睫毛,忧心忡忡的铃就站在面前:＂杀生丸大人,泡在冷水里会感冒的.＂
＂...＂
＂请问大人在想什么?铃进门来ˋ站在一旁,大人都没发现.＂铃的语气中有种空虚的柔囗囗软.
＂为什么进来?＂
＂铃很害怕.铃以为要失去大人了.妈妈做过类似的事...＂铃的脸色如何不得而知,但是眼中确实有恐惧:＂杀生丸大人好一阵子都没有动静,所以铃进来看看,对不起,杀生丸大人.＂
＂说什么傻话.＂只有女人会在放满热水的浴缸割.腕,好像因为容易清洗而比较对得起家人似的...不过铃大概不具有类似的知识.
＂铃可以进来吗?好冷.＂
开什么玩笑...杀生丸正要一口回绝,却看到铃抱着双肩,打着赤脚,脚踩着湿囗囗漉囗囗漉的桧木板,浴衣被水蒸气浸濡,垮在身上.她微微颤囗囗抖.＂进来.浴衣给我.＂
铃以飞快的速度甩开浴衣,杀生丸伸手接过,把浴衣摊在热水中泡暖,再穿在身上.铃一爬进来,果然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当人间椅子,迅速的窝过来.＂越来越放肆.＂听到杀生丸这样说,铃露囗囗出委屈的表情:＂对不起,杀生丸大人,可是铃真的很担心.＂接囗囗触到铃的身囗囗体异常冰冷,杀生丸理解不光是因为在充满水蒸气的浴囗囗室待太久的关系.基于过去不愉快的回忆,铃对于安全感与亲囗囗密感的需求很高,自己刚刚突如其来的一去不返,想必勾起了铃最深层的恐惧.＂我杀生丸吓到妳了,是不是?＂杀生丸拾起毛巾泡热后,擦囗囗拭着铃的脸庞.铃点点头,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

＂只是在思考一些事.不用担心.＂白色浴衣的袖子与衣襬有由浅到深的渐层,昏黄的灯光下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在水下摆囗囗动的布料与苍白凝固的肢囗囗体,令人联想起江户时代投湖殉囗囗情的尸首.铃大概也有差不多的想象,她童稚的目光十分认真:＂杀生丸大人,如果有一天...只是如果,您决定要走的话,可以带铃一起吗?铃不想离开杀生丸大人.＂
＂铃,对妳而言,我杀生丸到底是什么?＂
＂杀生丸大人是铃的一切.我们约好要永远在一起的!＂铃看起来很着急:＂杀生丸大人该不会忘了吧?难道是随便哄铃的吗?＂
＂绝对不是.＂杀生丸继续擦囗囗拭着铃的脸颊,像保养一件珍宝.热毛巾拂过铃的额头,原本朦胧的眉毛因被梳往同一方向而变得轮廓分明.杀生丸擦了右边,又换左边,彷彿在为铃画眉.铃长而卷翘的黑睫毛尖端挂着无数小水珠,更显得楚楚可怜.所谓的＂水化妆＂,是指瓷器ˋ陶器或木器,在被水润泽之后,会变得温润如玉,比原来更加光彩照人.但显然水对于铃一样有化妆的效果,杀生丸看着她在自己手下变漂亮的样子,有点不明所以的陶醉.
经过安抚后,铃的情绪平稳下来.她理解杀生丸真的是想事情想到忘我,便把阴霾踢出脑子,语气也恢复到平时的模样:＂杀生丸大人最近变得好奇怪喔~＂不用铃说,杀生丸自己也这样觉得.这半年来,自己做足了过去绝对不会做的所有事.＂铃知道为什么喔~＂铃微微的笑着.在火光摇曳下,铃的肌肤呈现梦幻般的色泽,她的表情也被阴影放大了.面对别扭的杀生丸大人,铃自有一套单刀直入的功夫,打得他无招架之力.
＂为什么?＂同样的烛火,杀生丸却很像戴着能面演出鬼畜类的剧目,毫无表情的脸,因为烛囗囗光囗囗明灭颤囗囗动,显得人鬼莫辨ˋ阴晴不定ˋ别有用心.他有点希望铃善体人意的猜中,又不是那么希望处于被囗囗迫承认的状态.
＂因为铃.能够造成大人的改变,铃觉得很开心.大人会改变,证明大人非常非常关心铃.铃猜对了吗?＂铃把下巴埋到水中,缩着脖子顽皮的笑.她已经恢复温暖,两颊卷着梨涡,眼睛因笑容而弯成可爱的弧度.
＂哼.人小囗囗鬼大的小奸巨滑.＂杀生丸翻了翻眼珠.
＂那,杀生丸大人愿意等铃长大ˋ变漂亮之后娶铃吗?拜托嘛~铃不想跟温柔又强悍的大人分开~拜托嘛~大人不娶铃一定会后悔的~＂铃湿囗囗润的小手扶着杀生丸包着浴衣的膝盖,露囗囗出认真的表情.虽然拖着长音说话,但语调并不轻浮--她并非撒娇乞求,而是严肃询问.

＂即使那时候,我杀生丸已经四十五岁以上了吗?开什么玩笑.＂
＂铃的婆婆曾经告诉铃＇天人五衰＇的故事喔~即便是天上的神妃仙子,总有一天也会老去发臭;凡人的生老病死,更是理所当然的事,铃不在意.铃真的很想跟大人约定一起慢慢变老.＂铃把下巴靠上杀生丸的膝盖,歪着小脑袋瓜儿:＂既然一定会老会死,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步向终点,不是比较好吗?＂
＂太理想化了.＂杀生丸道.先别说绮年玉貌时海誓山盟,年老色衰时秋扇见捐这种自然之理,人心好囗囗恶苦不常,好生毛羽恶生疮.人本来就很善变,即使自己一如往常,对方仍有突然厌腻的可能.非得及早看破桃红柳绿ˋ过槁木死灰的生活ˋ谁都不爱ˋ也不要求谁来爱,才能够避免痴囗囗男怨女的痛苦.杀生丸难以承认--原来自己无法忍受ˋ甚至无法想象被抛弃.
＂杀生丸大人总是想很多ˋ做很少呢.＂铃笑着说.她看到杀生丸穿着湿答答的浴衣坐在水里,肩膀与脖颈被浸满水的布料覆盖,忍不住双手捧水,轮流泼洒他的左右肩,为他取暖.＂铃觉得感情不是倌司,没有输赢的问题.付出多ˋ得到少的一方未必比较吃亏.杀生丸大人如果丝毫不愿意付出感情ˋ不愿意冒点险先相信对方,自然不会有任何收获喔~人都很敏囗囗感的.＂
＂...＂
＂就算后来分开,至少自己也努力过了,问心无愧,这样不好吗?＂铃拿着热毛巾,温暖着他陶瓷一般冰冷的脖颈.＂结果如何,有那么重要吗?曾经享受过程ˋ记忆中有漂亮的花海,不是也很不错吗?再说,终生不渝的真爱虽然是奇迹,但相信奇迹,奇迹才会发生喔~杀生丸大人~＂
杀生丸抓囗囗住铃的手:＂为了让我杀生丸答应取妳为妻,妳还真是无囗囗所囗囗不囗囗用囗囗其囗囗极.＂
＂当然啰,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争取.＂铃一口咬定的说:＂铃觉得跟杀生丸大人在一起会很幸福,所以一定要坚持到底. ＂
＂那就如妳所愿.＂

琥珀注意到铃更开心了.不是铃刻意要表现,而是她藏不住笑意.如果要用音乐比喻,有一阵子铃身边一片死寂,但现在却传出小步舞曲的节奏.
也许与娑罗老师的态度改变有关.娑罗老师以前虽然不会特别亏待铃,但是总对她不闻不问,即使铃当着她的面翻跟斗过去,娑罗老师都不会花一秒钟抬起眼睛来看她.但亲师座谈会之后,奇迹发生了.娑罗老师开始有囗囗意无意的跟铃接囗囗触,邀请她到导师食堂一起吃午餐,甚至让她抱着全班的作业本ˋ提娑罗老师新买的名牌皮包.而铃也紧跟着娑罗老师,娑罗老师一出现,她就奔上前去露囗囗出最灿烂的微笑,毫不掩饰自己是一只喜欢摇尾巴的欢乐小狗.
怎么回事?
琥珀自然不会知道,在亲师座谈会结束时,杀生丸像往常一样,以近乎要脱囗囗下马术手套来甩下人巴掌的俄罗斯贵囗囗族的倨傲,对娑罗下达了两个指示--一,铃的状况只是暂时的,因为自己非常喜欢她,所以有囗囗意在皇亲贵戚中为铃找养囗囗父母;二,不论是讯息联络或文书传递,一律由铃转交自己.换言之,娑罗在杀生丸心目中是如何形象,完全取决于铃的报告,如果娑罗想抓囗囗住这个黄金单身汉,她怎么能不讨好他最疼爱的小丫头呢?
于是娑罗向校长--也是父亲--阿佐野双树建议,随便家长会去说.家长会最爱的莫过于孩子,孩子们可紧紧囗囗抓在学校手中;学校最爱的则是声誉,没有声誉就招募不到学生与善款.如果妥善照顾家逢不幸的孤女,使世间相信上流社囗囗会仍存在温情,这将是多么赚人热泪的宣囗囗传?对学校有益而无害,家长们那边只要应付得当,就不会出乱子.铃现在虽然落难,但她身后既有个不得了的靠囗囗山,保不定未来也是本校的杰出校友,所以校方对铃的态度应予修正,以免日后追悔莫及.看爱囗囗女说得头头是道,阿佐野双树愿意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娑罗向铃伸出友善之手后,学生们敏囗囗感的察觉风向改变.几位家长曾经提出异囗囗议,但娑罗将杀生丸的意思委婉的暗示了他们--这个孩子现在虽然是落水凤凰,但可能即将浴火重生.先别得罪比较妥当.家长自有关系网,一传十ˋ十传百,铃的日子竟然舒适不少.

琥珀抱着收齐的全班古文报告,朝导师办公室走去.中午时分,所有师生都在食堂中用餐取暖,红砖走廊空荡荡的,回荡着琥珀寂寞的脚步声与深赭色的影子.突然,琥珀隐约听到夏日风铃般的笑声,是铃!他左顾右盼了一番,以为铃又躲在哪里恶作剧.当他正以为是自己幻听时,暖融融的笑声又荡漾了过来,像涟漪一般在空旷的走廊中扩散.琥珀确定,铃在导师办公室.＂竟然又与娑罗老师窝在一起说悄悄话,＂琥珀难过的心想:＂都忘记人家之前对妳那么刻薄,妳也太善良了.＂越接近导师办公室,铃的声音就越清晰,琥珀不禁暗中加快了脚步.
他偷偷往内一探,果然导师办公室只有娑罗老师与铃.娑罗老师正批改考囗囗卷,而铃则将成绩加减计算后登记在记录簿上.这种荣耀无比的工作,一般只有班长才有机会接囗囗触.琥珀为铃由黑翻红的爬升速度感到惊诧.她到底施了什么魔法?
铃不时吱吱喳喳的说话,而娑罗老师则报以微笑.琥珀需要听得更清楚.他把报告堆在走廊上的置物柜顶端,再从隔壁办公室的阳台爬到导师办公室的阳台,刚好就在娑罗老师的座位后方,他连考囗囗卷的碳粉味ˋ新纸味ˋ批改墨水味都闻得到.
琥珀从来没听过娑罗老师用如此温煦的语气说话:＂川合同学现在一切都自己打理,洗衣煮饭,还要完成学业ˋ继续才艺,也很不简单啊~＂
铃笑着回答:＂比不上老师呢~老师在意大利念书时,不是也一个人吗?还是完全不同语言的国囗囗家,要是换成铃,早就吓坏了.老师真了不起!跟杀生丸大人一样是留囗囗学囗囗生呢.＂
＂他...杀生丸裁判倌,是在哪里念书的,铃知道吗?＂
＂铃不清楚,好像不只一个地方,说不定杀生丸大人是老师的学长呢~下次杀生丸大人来接铃时,老师要不要问一下呢?＂
＂还是不好吧...随便打听别人的私事.＂
＂被娑罗老师询问,杀生丸大人不会生气的.老师那么漂亮~＂
到此,虽然年幼如琥珀,也猜个八囗囗九不离十了.因为铃无父无母,所以由＂刀男＂来与娑罗老师面谈.没想到平日如高岭之花的娑罗老师却芳心大动,为了更多了解＂刀男＂,而向铃示好;铃也很识相,见机不可失,就担任起穿针引线的小红娘的角色.原来如此,怪不得娑罗老师最近更注重打扮,还被保健室老师打趣＂恋爱进行中＂.

＂...只要川合同学有补习的需要,随时跟老师说,留下来把作业写完再走,有问题就问吧.＂娑罗用彷彿又香又匀的豆沙馅的软音继续催眠:＂其实是老师疏忽,早就应该到川合同学家做家庭访问,但当时...乱七八糟的,不想打扰警方办案,又怕提起川合同学的伤心事,一拖二拉也就失记了,真是不好意思.＂天啊!把昂贵的高跟鞋踏入双尸命囗囗案现场,可不是娑罗老师的风格.何况以前老师最讨厌课后辅导学生了,因为那无异于加班,但为了能够见前来接晚归的铃放学的＂刀男＂一面,娑罗老师竟然鼓励铃留校.琥珀生平第一次觉得别有用心的女子很可怕.
＂老师对铃真好~老师事情忙,铃知道的.＂铃若有所思的歪着头:＂指导作业什么的,真是谢谢老师,但是铃也不好意思太给老师添麻烦呢.老师辛辛苦苦的穿高跟鞋上课一整天,应该赶紧回家休息才对~＂
＂这样啊,川合同学真是懂事.＂娑罗的语气听起来不无遗憾:＂其实到川合同学家教囗囗导,也不是不行喔,只要课业上有需要就告诉老师吧.＂那么坚持要去凶宅探险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了...琥珀躲在墙边,觉得哭笑不得.曾经听铃说过＂刀男＂住在对面,如果娑罗老师去铃家,一定舍不得关上囗囗门吧,只要有疑似钥匙的声响,大概就会三步并两步的手刀冲出去打招呼.大龄剩女还真辛苦.
铃则很欣喜的回答:＂咦?真的可以吗?太感谢老师了!知道级任导师对铃无微不至的呵护,杀生丸大人一定也很欣慰~杀生丸大人很忙碌,虽然答应家事法庭的裁判倌会照顾铃,可是最多的是工作,最少的是时间,总是没办法达到心目中的高标准,杀生丸大人一直觉得很伤脑筋.如果有老师在,杀生丸大人就可以放心了.铃会告诉杀生丸大人的.杀生丸大人之前还提过想请老师用餐,以谢谢老师各方面的费心呢~＂
＂是ˋ是这样吗?...其实老师的工作,不外乎就是为家长分忧...所以这也是职责所在....哪里...需要特别感谢什么的...＂一向冷淡优雅的娑罗老师喜上眉梢,转头掩饰红晕.
琥珀直到吃完晚餐,脑海里都还是今天中午看到的景象.如果他没有搞错,铃正得心应手的操控着娑罗老师.可是目的是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让日子舒服一点吗?铃不是因为爱上＂刀男＂,对外界已经毫无兴趣了吗?为什么能够出卖自己喜欢的男人,欺囗囗骗喜欢他的女人呢?或是,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吗?说不定铃没有爱上＂刀男＂...不可能.琥珀回想当天铃说到＂刀男＂时,毫无瑕疵的幸福表情.

敲门声响起,珊瑚把水果送进房囗囗中:＂琥珀怎么了呢?今天吃饭时显得心不在焉的?＂果然没能躲过姐姐的法眼...琥珀走过去关上囗囗门,对珊瑚说:＂姐姐,我有个疑问.姐姐九岁时,有想过要恋爱吗?＂
珊瑚大吃一惊,该不会弟弟早恋吧?铃的影像,以及相遇当天琥珀不正常的反应,出现在珊瑚脑海中.＂琥珀有喜欢的人了吧?＂
＂不是我啦...我们班有个女同学,好像喜欢上年纪大一点的人.这种事情可能吗?姐姐在九岁左右时,对爱情的想象是怎么样的呢?九岁时最多可以接受几岁的对象呢?九岁的爱情,能够成熟什么程度呢?＂琥珀看起来很苦恼.
珊瑚被弟弟没头没脑的问了一串,也坐下来慢慢的回想:＂我九岁时是从来没想过这些耶…班上确实有女同学开始对学长怀着憧憬,也会争风吃醋,不过都比较像模仿电视剧情节,总觉得不是很真囗囗实.至于接受范围,我想应该因人而异.曾经有同学暗恋二十几岁ˋ新来的男老师,不过一毕业就没回学校看过了,可见也只是一时的吧.＂
琥珀回想铃对＂刀男＂的态度.也许姐姐说的对,铃只是单纯感兴趣与一时依恋,至于媒合娑罗老师与＂刀男＂,可能是出于想看＂王子与公主的浪漫婚礼＂吧.自己真的想太多了,老师是成年人,怎么可能乖乖受学生摆囗囗布呢?至于铃最近的好心情,大概与生活逐渐重新回归正轨有关吧.

即使坐在桃花囗囗心木办公桌前,杀生丸仍难以专注在案囗囗件上.他有点后悔草率答应铃的＂求婚＂.当时早熟的铃固然很有说服力,但杀生丸处于非常状况也是原因之一--他刚注意到自己对铃的＂恋心＂,铃就心有灵犀的出现在眼前,提出他梦寐以求的契约.太快了...杀生丸承认自己＂恋上佳人矣＂,但是要求那位佳人理解他的＂恋＂并做出回应,会不会太残囗囗忍?主观上把铃当成女人加以倾慕,客观上她却还是女孩,则主观的意识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她知晓,才能保证她健健康康的度过童年.
偏偏铃有如肚里蛔虫,对于他的主观想法一清二楚.杀生丸生平第一次遇到那么理解他的人,而且令人不可置信的是个孩子.说到生有宿慧,杀生丸过去也是被誉为＂神童＂的小大人,但是他比较了一下九岁时的自己与现在的铃,发现自己擅长的是技术,考囗囗试ˋ才艺ˋ礼节ˋ谈吐,直到一招半式闯江湖后,才练就看人的眼力;铃则有十岁少囗囗女的青春,与八十岁老囗囗娘的世故.
但这并不意味他可以把她当成对象.毕竟心理上再超龄,都有个限度.铃并非＂各方面＂都成熟,而是在特殊的项目--比如察言观色ˋ举手投足ˋ勇气毅力--表现得比一般成年人高妙,其他则朦胧不清.在这个年纪的铃就像鹦鹉,只要指导得宜,可以复诵极其困难复杂的佛囗囗经,但离禅机问答甚至悟道,都还很遥远.杀生丸自己是天才,所以更清楚很多事情小孩就是无法囗囗理解,智商再高也徒然.特别是抽象的概念,需要人生经验的累积,才能达到＂看山还是山ˋ看水还是水＂的境界.
如果铃今年十八岁以上,杀生丸会毫不犹豫闪电结婚,但客观事实并非如此.在铃这个年纪,她已经可以对温情ˋ体贴ˋ抚恤ˋ信任ˋ思念做出回应,但是欲囗囗望呢?如果铃知道杀生丸被她挑囗囗起了情囗囗欲,八成会吓坏.一般而言,成年人的爱情包括＂心灵＂与＂肉囗囗体＂的满足,铃最多付出＂心灵之爱＂,另一个只能等她长大后再说.
--等等!铃是说＂长大后娶她＂,而不是＂现在娶她＂,也不要求＂现在交往＂,我杀生丸在想什么?
杀生丸有种想在墙上一头撞死的冲囗囗动.又被铃赢了.铃一开始就把时间线画了出来,是杀生丸顾此失彼.
--猴急的人...是我杀生丸吗?真是太难看了.
仔细想想,一般成年人囗囗大概不会把跟孩子的这种约定放在心上,还在意到无法工作ˋ把前因后果有鼻子有眼的思前想后一番吧?
--果然我杀生丸太恋着铃了.

两人间的感情与日俱增,每天蜜里调油ˋ如胶似漆的生活在一起.不只铃依恋杀生丸,杀生丸也越来越期待看到她,打卡离开办公室时都归心似箭.
--解释为＂订婚＂吧.
再早个几年,贵囗囗族阶囗囗级未成年订婚的比比皆是,双方仍旧可以维持发乎情ˋ止乎礼的交往.根本没什么困境,只要继续过一样的日子即可.反正原本也缺乏交往对象,除了铃杀生丸谁都不要,再等铃十年也不是问题.把铃当成未婚妻的事情,也不必特别告诉铃,以免造成她的压力,相处起来反而不自在.这样一想,心灵就平静了.
杀生丸回过头看着卷宗.是之前的儿童姓侵囗囗犯案,检警又找到了多名被害人,有些已经结婚生子,旧事重提不啻噩梦成真.她们在生命初萌的幼年受到戕囗囗害,童年嘎然中止,且难以愈合的伤口将持续凌迟其灵性,直到获得可遇不可求的治愈,一般受囗囗害囗囗者终其一生都没能逃离折磨的阴霾.毕竟儿童姓侵不只是侵害身囗囗体权与姓自主囗囗权而已,更根本的伤害来自加害人对于被害人心灵与情绪的宰制.加害人与被害人间存在智识的不平等,在加害人步步为营的设计下,被害人极可能＂爱上＂加害人.倘若被害人自幼即对加害人有坚囗囗不囗囗可囗囗摧的信赖与依恃,则即便成长后的理智都无法扭转童年根深蒂固的观念,而会持续与加害人维持可怖又可悲的关系.打从一开始,这段名为＂爱＂的关系,就建立在＂背叛＂之上.
照片中是各个被害人幼年的样子,分别名为浅葱ˋ紫苑ˋ萌黄ˋ蓝的女孩,从档囗囗案夹中直勾勾的射囗囗出空洞的视线,令杀生丸想起铃当晚来求救的模样.他轻轻的盖上档囗囗案,叹了口气.此时弥囗囗勒刚好进来,震囗囗惊不已:＂学长!您抚卷长叹耶!竟然对被害人感到怜惜,学长变温柔了,我看要嘛今天会下红雨,要嘛明天富士山会喷囗囗发...＂
＂...＂杀生丸无法囗囗理解弥囗囗勒的笑点,尴尬的他只能摆出道貌岸然的样子以为防御:＂什么事?＂
＂是这样的,＂弥囗囗勒在茶几上坐了下来,引起杀生丸皱眉,但他毫不在意:＂我手边有对双胞胎,极有可能是学长所审理案囗囗件的被害人.＂
＂还有...＂
＂是啊!真是有够变BT的!＂弥囗囗勒叹道:＂谁会对小孩产生那种感觉?真是人囗囗渣!＂
杀生丸定定的端坐着,不言语.
--没见过铃的你懂什么?
＂欸~学长,请教一下喔~＂弥囗囗勒一脸严肃的望着杀生丸:＂怎样的儿童会引起学长的姓欲?＂

杀生丸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弥囗囗勒刚刚问了自己什么?难不成,铃的事有人知道?枫那个死老太婆,该不会风言风语的到处乱说吧?外头现在有这种流言吗?说我杀生丸深受九岁女孩的吸引而不可自拔...杀生丸全身如入冰窖.
＂答案是--长大后的儿童~＂弥囗囗勒欢快的宣布脑筋急转弯的答案.杀生丸的背已经湿囗囗透了.
＂滚出去.＂
＂学长不要那么严肃啦~＂弥囗囗勒用Q板的脸陪着轻浮的笑.
＂这种事可以拿来开玩笑吗?!放肆!无裁判倌威仪,成何体统!＂恼囗囗羞囗囗成囗囗怒的杀生丸一瞬间想把弥囗囗勒用铁钉钉在墙上,然后泼油放火活活烧死:＂给我囗囗滚囗囗出去!＂
弥囗囗勒落荒而逃之后,杀生丸仍然怒火难平.不只是对弥囗囗勒,也是对自己.弥囗囗勒第一次向他提起这起儿童姓侵囗囗案时,他还事不关己,毕竟当时只觉得铃虽然在特殊情状下会漂亮得惊人,但多数时间只是个娇憨可爱的孩子,自己不过出于共犯关系暂时照顾;但最近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杀生丸被铃无意中的小动作撩囗囗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对于擦枪走火的恐惧也越来越深刻.弥囗囗勒虽然不像枫那样意有所指,但是他该死的玩笑踩到了杀生丸的痛脚.
杀生丸回头去看心理分析专业资料,检囗囗视自己与被告的异同.儿童姓侵囗囗害囗囗犯通常有两个特质,一是其在情绪上的成熟度与儿童的＂频道＂相通.换言之,加害人虽然拥有大人的外表与能力,心里却住着＂类儿童＂.＂类儿童＂能够吸引其他真正的儿童,使加害人因此掳获猎物.二是加害者在成年人世界中的性与情绪往往挫败,因为无力面对现实,所以将情绪与性的需求转而投囗囗注在不容易拒绝自己的儿童身上,以获得满足.
这有点难判断.杀生丸想起被铃说＂幼稚鬼＂的自己,以及长时期单身的岁月.乍听之下,确实可能会被划归＂有风险＂.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情绪与性受到挫折的人车载斗量,几乎满街都是,但大多数人并不会姓侵儿童.所以不但要满足＂情绪与性受挫折＂,更重要的是要该当＂将该挫折转嫁给比自己弱小的儿童＂.这一点与杀生丸毫无关系,首先,活得像和尚是他自主的选择,如果单纯意在发囗囗泄,他多的是对象可以选;另外,杀生丸对铃疼都来不及,若当天难谓心平气和,反而会想方设法走避,以免自己失态,害无辜的铃被台风尾扫到.至于被说＂幼稚＂,一生也只有一次,而且当天的气氛很轻囗囗松,他与铃都开了不少玩笑,三十五年就来幼稚一次,应该没问题吧.

杀生丸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感到不愉快.若是从前,他会认为自己与描述不吻合乃天之经地之义也,但现在这种小确幸是怎么回事?可见他自己也在怀疑自己.
再检囗囗视儿童姓侵囗囗害囗囗案发生的环境因素.根据研究,发生的要件有四,一是加害人的姓侵动机被激发,二是加害人内在控囗囗制能力瓦解,三是外在控囗囗制力崩溃,四是受囗囗害囗囗者反囗囗抗力失落.
要件一＂加害人的姓侵动机被激发＂,谓加害人开始寻找猎物而言.这与杀生丸无关,铃是自己跑过来的,当时要赶还赶不走.
要件二＂加害人内在控囗囗制能力瓦解＂,系指社囗囗会对于恋LT的禁忌,远低于加害人迷囗囗恋囗囗儿童ˋ畏惧挫折所产生的需求.对这个世界深度不适应,会使加害人不断的放纵自己对儿童的欲囗囗望,已达纾压的目的.杀生丸可不认为自己有遇到什么了不起的挫折--大多数的时候,都由他带给别人挫折.他的存在本身--高富帅--就已经让大多数人想拨马而回ˋ与阎罗王重新商量投胎处所了,自然不会因为畏惧挫折产生莫名其妙的需求.
要件三＂外在控囗囗制力崩溃＂相当于家庭的保护功能不彰,未能及时察觉危囗囗机,并将被害人与加害人隔离;要件四＂受囗囗害囗囗者反囗囗抗力失落＂指被害人信赖加害人,进而产生情绪上的依赖.虽然这两个要件铃都吻合--父母双亡ˋ家庭破碎,而依赖素不相识的邻居,但那也只说明铃属于＂高风险潜在受囗囗害囗囗者＂,与杀生丸本身无关;反而正因为铃的处境很危险,更需要杀生丸保护,天晓得她再遇到一个正人君子的机率是多少.
杀生丸把要件都审视了一遍,终于宽了心.自己本身不具备这方面的病态,只要相处得宜,应该可以让小未婚妻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未来的事等未来再说.

十一月初的窗外,只见冬雨倾盆而下,整座城市染上一层肮囗囗脏悲惨的灰,行人狼狈的伛偻慢行,更显得封闭的小空间不可思议的奢华.滑不溜手的奶油色墙面上,镶着无以计数的镜面,镜框笔直的耸入以蛋彩绘制星空的拱型天花板,被擦得纤尘不染ˋ晶亮璀璨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则反映出上方那完美的穹顶.古色古香的壁炉窜囗囗动着瑰丽的烈火,富含香精的高级木柴燎烧着,森林的气味颤颤悠悠的波动起来,萦绕遐迩.
明代的乌木屏风上照映出如蜂鸟般盘旋的饕客,他们紧盯着盘中佳肴,享受从夸赞秀囗囗色可餐到真正齿颊留香的过程.仕女的衣香鬓影把男人们毛糙而欠缺琢砺的举止点缀得富丽堂皇,老少不一的一对对佳偶俪影高贵时髦,为烟雾缭让的室内增添异样的光辉.啧啧满足的称赞中夹囗囗着呖呖莺啼燕语,用餐的环境体面而不失轻囗囗松.
知者知之ˋ闹中取静ˋ彷彿时空胶囊的餐厅,是杀生丸的秘密基囗囗地.时近年末,他饭局特别多,除了长倌ˋ前辈ˋ同事之外,还抽空请娑罗共进了一顿乏善可陈的晚餐,聊表不痛不痒的感谢之意.这间餐厅特别留给铃,只有她配的上.尽管住在一起,杀生丸仍将与铃的晚餐郑重其事的排进行囗囗事历.盛装打扮的铃就像想象中一般漂亮.杀生丸为了今天,订购真正的香奈儿小洋装赠与她,并认真的说明原因--可可香奈儿女士早年虽然为贵囗囗族所照顾,但她舍弃炫耀奢华ˋ五颜六色又行动不便的礼服,设计黑色小洋装.当那身神秘的黑覆体时,她既非女囗囗奴亦非妻室,而是自己创造的人物.铃挽着杀生丸的手,看起来像只骄傲的黑色小狐狸.
侍酒师文雅讲究的抿着嘴,却藏不住神秘的笑意.杀生丸凝视着他为自己注囗囗入少许浓郁不透囗囗明的红酒.昏黄的采光下,必须借着烛火,才能看清楚即将涌至瓶口的沉淀颗粒.尽管远离光源,侍酒师仍在恰到好处之际立起酒瓶,避免渣质进入杯中.两人静默而虔诚的等待着,彷彿是一种宗囗囗教仪式.好一会儿,杀生丸伸出异常苍白宛如石雕的手,钳住高脚杯,在桌上轻轻晃动.侍酒师欣赏着贵宾毫无多余动作的释放酒香ˋ嗅闻ˋ浅尝ˋ抿嘴ˋ回味那流连的余味,并且期待着那声＂还可以＂的接受.

铃持续的踢蹬他.可能他所表现出软弱的回击与暧昧的拒绝,使她判断这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如果他真想阻止,果断的低喝一声,她就会乖乖住手,但是两人有种欲罢不能的默契,他呼吸着她亢囗囗奋的麝香,彼此一同享受着这场突发的欢跃嬉戏.侍酒师以为他在管囗囗教不驯的女儿,早已面露谴责的退下,把空间留给他们;刚才偷偷在看热闹的宾客,也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中断的话题.躲避年轻猥囗囗亵左腿的袭来后,杀生丸再度拨囗囗开铃甫登陆的右脚,雪白滑囗囗嫩的幼儿皮肤上被拍了一抹红痕.柔囗囗软又具有弹跳力的脚背,却出现红肿发烫的新伤,其残酷性反倒形成一种不可思议的情澀感.杀生丸惊鸿一瞥,心乱如麻,骨子里万虫窜囗囗动.
铃不知不觉扭曲了他的理性,思想逻辑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爆冲.倘若自己是心思缜密,一丝不苟的代囗囗表,却无法抵挡铃的攻势,贪恋着她的芬芳,甚至引起内心最黑囗囗暗深处的共鸣,那是否代囗囗表铃的倌能美已经超过一般人所能压抑抗拒的范围?创造出这种致命吸引力的是神明大人,则神明大人无庸置疑的是人类的天敌.*<钟楼怪人>中道貌岸然的弗罗洛教士被吉普赛女囗囗郎爱丝梅拉达所迷惑,责怪上帝:＂为何您把恶囗囗魔创造得比人类强壮?＂是啊,相较之下,几欲屈服于欲囗囗望的人性是多么软弱.不过这并非任何＂人＂的错,错的是赋予人类欲囗囗望的＂造物主＂.<索多玛的一百二十天>中,贵囗囗族正是如此宣称--我的骄奢霪逸乃出于大自然之母的赋予,为了颂赞神ˋ荣耀神,我自然应当把祂所赐予的能力与原始性发挥到最极致.

当然也有反其道而行的案例.杀生丸遍数自己审判过的凶神恶煞,一名清囗囗白瘦弱的面容从记忆的最深层浮出囗囗水面.高阶白领的加害人深深陷入三年不伦恋后,突然动手杀囗囗害情人并且毁容.无关金钱纠纷,也没发现可疑的第三者,似乎无缘无故就动手了,但他未曾表示忏悔,反而日日得以安眠,在狱中睡得香甜,终于因泯囗囗灭人性而被检囗囗察倌求处重刑.＂应该杀了那个女人,＂加害者带着安详宛如慈善家的菩萨相出庭,喃喃呓语着:＂胆小如我竟然替天行道,真是不虚此生.她太美了,她是恶囗囗魔,引囗囗诱我堕囗囗落.她配不上我的爱情,而我的爱情也已经干涸了.我不后悔,倘若有机会我还会再杀她一次.＂公设辩护律师显然相当困窘,带着一脸希望当事人闭嘴的苦瓜脸,要求进行精神鉴定.
当时杀生丸并未细究杀囗囗人动机--毫无意义,管她是因为身怀巨款还是劈腿变心,结果都尸横灯影,血染空房.加害人自白且证据确凿,案囗囗件事实相当简单明了;至于有无教囗囗化的可能性?瞧他那副德行,这种神囗囗经病怎么改过向善?直接砍掉重练比较节省社囗囗会成本,速审速决,死刑定案.
令人不悅的是,現在的自己竟然漸漸了解加害者的心情.倘若與鈴的關係繼續發展,不知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像<癡人之愛>的河合讓志傾家蕩產並甘心容許なおみ紅杏出牆,還是像<瘋癲老人日記>的卯木督助,以颯子的腳型製作佛足石,永遠踩囗囗踏在自己的遺體上?或是與那位加害人走上同一條不歸路,總有一天認定鈴的美超越了感倌足以體會的範圍,斷定有罪,而理直氣壯的加以消滅?種種可怕的妄執油然而生.猛一抬頭,鈴正坐在對面,鼓動著小囗囗嘴享受海鰻,毫不在意的吃得一片狼藉.她的雙腿雖然還踢蹬著,但是已經大為緩和,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摩擦過他的腿.殺生丸為自己方才的想法皺眉,鈴是絕對無辜的,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成為欲囗囗望的投射客體;問題在於,欲囗囗望又因她的所作所為而起.有罪而無辜?世上存在這種評價嗎?
铃过囗囗度投入游戏的兴囗囗奋,已经因她改为聚精会神的用餐而中止,之前营造出妖异暧昧的气息与澎派熊炽的欲囗囗火也随之消散,杀生丸彷彿甫经鏖战,竟然感到些许疲惫与倦怠.
＂杀生丸大人,＂铃叫唤着:＂杀生丸大人~＂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