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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宫 · 禁中 】—— 章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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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长安城全城共有十二个城门,每门三个门道。东面自北而南为宣平门、清明门、霸城门,南面自东而西为覆盎门、安门、西安门,北面自西而东为横门、厨城门、洛城门,西面自北而南为雍门、直城门、章城门。
章本义为彩色。因章城门为未央宫西面正门,未央宫修得色彩华丽,因此这座城门叫章城门。


IP属地:山东1楼2020-10-06 10:40回复
    梁王游园赴会,作派实为虎的下半身,渐迷人眼的阵仗身后拖出一条粗鲁尾巴。天蒙蒙亮,虎的下身歪七扭八,虎毛油光水滑,从中跳出饱食终日的虱子,后人踩掉前人趿拉的鞋,每个细处都自乱阵脚,足见此行有始无终,主人临时起意。在大阵仗中,清醒的唯独我和马睫上的露水,它像是到了村野故事中待宰的境地,流淌也显得泫然欲泣。其余人如同追逐马尾的虻虫,而刘致是布施这一切的东君主,像摆弄棋枰上的质子,拨动每颗人头的趋向。他将及马背高的仆童跟在马后赶蝇,伸手将马背上的露珠拍死在毛丛里。
    我心不在焉,昨夜,他用一道无人卷起的帘幕和沉默表达不置可否,我的膝盖跪得有些青了,今日它们突然获得了夹住马腹的权利。我几乎疑心自己要像不识时务,结在马背上的露水一样摇摇欲坠,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捉住他话里的意思。
    “殿下,我们是往哪里去?”


    IP属地:辽宁2楼2020-11-12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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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黑云惯似烂絮,乌泱泱压满桂宫飞悬的檐角,被风一滚,吐出一阙淅沥沥的雨水。金龙和玺彩画都被浇湿了,侍童立在门檐下,于我挑开车帘的一刻撑伞来迎。未央宫的宫门洞开着,一条甬路似巨兽蛰伏时矫饰的口,风也甘心在此收敛威势,但它不安好心,要掺上引人躁动的、独属汉宫的权欲的气息。它失算了,大汉皇子们早见怪不怪,而我恰是其中最习以为常的那个。】
      【 黄门俯下身,他的膝埋进雨露里,背铺成一条安稳的凳,我却摆了摆手,命人带他下去。将身向外一探,雨渐小了,内监扫清了宫门口最后一点积水,黑压压的天被拽得极低,稳稳罩在未央宫巍峨的楼阁上。孟时照已下了马,低头侍立在一侧,或因昨晚跪了一夜,腰微微塌着,雨浇湿他半边身子,活像只可怜的落水狗,再不是宣室门口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孟先生,
      【 在他抬头时,适时地回以轻轻一瞥。】
      听说——
      【 话到这戛然而止,腿却伸出一条,车下空空如也,恰缺一条人凳。】


      3楼2020-11-12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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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园的仆童是在他手中摇晃、面色煞白的团扇,老奴则是大口喝风后接连打着饱嗝的柴门,人人是捕风捉影的强手,俯首帖耳,静候他从软和眼帘中递出来的眼风,他只言片语走漏的风声窸窸窣窣,也逃不脱恢恢的耳和目。干枯的老仆像老树,在放出来的野犬似的风中动摇,匆匆搡了我一把。这一把半点不珍惜力气,而我的膝盖因为久跪,在衣衫下透出雪遮盖石头似的青,从迂腐化为软弱,我似乎无师自通,衔着讨好的本事降生,今日特地拿它试金。究竟如何,我不求甚解,就势跪伏在粗粝的地上。
        坚硬一贯用克服柔软来自证清白,像砂砾混进米面又搅乱舌尖,钩子盯上鲜嫩的鱼唇,手掌在地上才显出它的柔嫩。我看进大地内里,平整的汉家土地,在天当成盖子的窑里被言官钻取的火烧得板结,大雨夯得它坚不可摧。我在平坦的土地中看见父亲的皱纹,直到王孙不染纤尘的靴底终于踏在我背上,那颗灼眼的泪水才掉下去,被那道地缝喝干。我轻轻吸气,在他尚未踩实前研磨出几个字。
        “您小心些。”


        IP属地:辽宁4楼2020-11-12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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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的脊梁匍匐下去,手撑在地上,拿惯笔的指陷进泥尘里,只有指节微微凸起,引起掌背上青筋的背叛——这恰是我所以之为乐的,摧折一个能忍辱又不折腰的贵胄。】
          【 早露洇透他的深衣。袖口、膝盖、绅带,都被雨露掺成更浓重的青黑色,像丧家犬不匀称的丑陋毛发。轻轻一笑,踩踏他的背脊下车,又垂首看去,问道。】
          听说,那篇《梁园赋》是你写的?
          【 他的辞章向来引人趋之若鹜,这是少年时即见端倪之事,可若璧坐玑驰之作成为攻讦我的利器,再是蹙金结绣,也只能付诸炭火。】
          起来吧。
          【 你还记得儿时同窗之谊么?这话将问未问,最终只有冷笑一声,向他看去。】
          听说你于太学清谈会上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志谋逆不臣,为我部下射杀,令尊御前失仪,已在牢中自戕,而至于你,【上下逡视他一周,轻轻笑了。】还说得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么?


          5楼2020-11-12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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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三寸是连结的黄土,硬得像它的前身——一块顽石。土块的旁边仍然是土块,竹担子挑不完,看不到尽头,像北匈奴马蹄下拼死繁衍的草原,在草衣上割开一道口子,全须全尾地剥下一层皮,残余的土地连同失怙的风黑成一片,就是这副模样。当人眼前漆黑,就没什么可看,一切耳边、手中的,和发肤上面的累赘清清楚楚。我感觉到他的靴底险些在我岌岌可危的腰身中间踩下去,又回心转意,陡然向上磨蹭,将成不了形的草泥擦拭干净,转而攻陷我更坚实些的脊梁,旋即跨过我,和跨上一匹胡人进献的牡马别无二致。
            “当年游戏拙作,不知所云。”
            老奴新仆不司其职,昭示着他仍在看我,我低垂着人头和颜面,斧正自己的姿势,矫饰颤抖的腰肢和膝盖,短促地吸进几团秋气,挪动膝头转向他,挨着人众的眼光的生剐,他的耽视像枪林中降下来的一瓢山雨。我再拜下去,恳求道。
            “微臣不知如何说话,还望梁王殿下不吝赐教。”


            IP属地:辽宁6楼2020-11-12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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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俯跪的头顶沿向未央宫的甬路,这是条踩低拜高的青石板,有万千宝相。草芥们想它是黄金铺成的,美玉雕饰它的两沿,香料和油蜡涂遍它的身躯,四骏奔驰的马蹄、皇后新裙的刺绣,它一一可鉴。但面对王公贵胄,这条路又换了副面孔,腰肯弯了,骨头也软了,连刚走路的皇子也可以踩踏它的脊梁。而此刻,他们竟巧妙地合二为一。】
              【 讥讽一笑,向他伸出一条手臂。】
              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 他重新起身的一刻,我终于在久别多年后头一次认真打量他。雎阳有位楚生,是享誉梁国的美男子,曾在梁园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我与沛之都大为失望,认他比孟时照差得远。近处端详,孟时照微微低着头,眼睫也垂着,阴云的昏沉里,一滴雨打在他眼下,像早露中轻泣的桃花,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动人力量——的确,楚生的确比孟时照差得远。】
              从前如何,既往不咎,你母亲和妹妹都不会再受牵连,只要你——
              【 掌背抚过他的脸颊,轻轻一拍,笑了。】
              乖乖听我的。


              7楼2020-11-12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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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背教早生华发的宫娥们奉上巾帕,襁褓似的包裹起来,又松懈力气,爱重地拍干,倘使缪氏走得出长乐宫,她必定愿意亲力亲为。皂角香花的重围中突出一股墨锭的陈腐气。冷眼看,他的本身像沥水后剖开,挑出珠和珠胎的母贝,特有光洁之余的干瘪,专司盛积败絮的金玉皮相。笔诛墨伐,杀人见血,御史大夫畏罪自戕,在他与缪后的传书中几个字就能办到的小事,在汗青之上也不着更多笔墨。善用笔墨如他,指缝未必真沾上墨或血,自有磨墨人食君之禄,墨味却将他的行状合盘托出。
                他抚弄我的面颊,一记缺斤短两的耳光,在安静的众目睽睽下激出石子投水声,像主人在展示他牙口整齐的马驹。他不经意间压倒我的睫毛,刺进眼睛里,像芒刺戳破强弩之末的果子,在熟透和掉落之间颤抖,在秋风的排头发皱。他抹一把沾着糕渣的嘴冒犯我,发梢也是这样刺得我眼泪直流,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我太想向后退却,硬将自己拦在那儿,甚至罗织出一个笑容。
                “刀斧已在殿下手中了,何必担心它不听话,不为自己所用?”


                IP属地:辽宁8楼2020-11-12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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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一眼在他低头剖白时轻轻扫过,秋露太重了,急雨更助长了它的威势,孟时照一身狼狈,浑身都是肮脏的水渍。而世事恰是如此,世上从不乏助纣为虐、落井下石之人,正如他俯身低头时,这位天子近臣、青年才俊从没有正视过的黄门们,竟也拥有了俯视他的资格。但我要的并非是一个人人践踏、人人欺侮的孟时照,我要的仍旧是太学清议、殿前陈词、敢斥君王、肯请民愿的孟时照。】
                  抬头说话。
                  【 他的目光闪躲,或许源于怕,也或许源于一些我不能明察的缘故,但终究不是源于顺服——驯服一匹烈马从来不易,但这也正是驯服的乐趣。】
                  从此不必跪下了。
                  【 深深看他一眼,转头离去。】


                  9楼2020-11-12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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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遑遑未央,吃墙黛瓦多年浸润真龙意气,远远瞧上去似龙盘虎踞,守着大汉龙脉。旁人只觉皇都绝丽,几人能知波谲云诡、权谋诈术亦多出此间。】
                    【卫尉之责,首在要中,戎甲覆身,凌绝在握。例至章城门巡视。此间肃穆一叶落地皆可闻,贼子宵小之徒再是胆大妄为亦无妄光天化日于此胡闹,谁又与秦广亲厚?倏然风过余声,似有欢笑,顿足侧耳,逡巡四下,未见其人,怪了。章城门广阔无遮,唯有拐角处三两石雕,高约二丈,目凝沉声】
                    何人在此喧闹?
                    【禁中通衢之要,闲杂人不会来,也来不得。】


                    10楼2020-11-18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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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12楼2020-11-18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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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声一望,伏跪三两奚奴,一少年慵坐石墩,辽东王的次子。二年前七国作乱,吴楚为先,辽东王本应勤王护朝,却自恃偏远,坐山观虎,端着一副好算计。可到头来,算计空空,质子入朝,何其愚也。】
                        【他到底还是汉室宗亲,血胤犹在,拱手敬拜】
                        拜见小殿下。
                        【广袖华服,遮不住孱弱的身子,名为宗亲,实则为质,境遇可想而知,又岂能与藩王的儿孙相论?这担子,于他一稚儿,过重了些。提及玉簪,梁王殿下亲赐一句,似是故意说与我听。既如此,我便当之。回首吩咐几人】
                        即是梁王殿下亲赐,不可疏忽。你们去帮着找找,仔细找。
                        【再旋身复命】
                        小殿下,此间要地,闲杂人等不可嬉闹,您还是换个地方顽吧。
                        【宫中闲人,刘孺子便是头一个。】


                        13楼2020-11-18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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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人惯会将一句话听出花来,何况眼前将士并不隐晦、甚至可以算是朴直的拒意,可那又远比我在此禁中所受奚落、嘲讽实在低了不止一个档次。呵,好憨直一货。
                          遂才抬头,眯着眼对过阳窥清他面目,为那如出一辙的俊容一慑,暗道一声该死。
                          我便绕不过霍亥这坎儿了么?一拂袖起身,直问:“你又同霍十二有什么干系?”


                          IP属地:广东14楼2020-11-18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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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目一瞬,我予梁王做事朝野上下何人不晓,虚与委蛇,左右逢源来掩其行,那是文人做派,我何需如此,不及思量其他,一句霍十二入耳。我原以为他会识趣离去,不作他想,这一句没来由地话亦不知其意。】
                            【兴许是小孩子玩闹一两回,识得罢了。】
                            小殿下识得我家仲子?
                            【我亦未曾从他那儿听得有关眼前这位辽东王次子的一言半语。】


                            15楼2020-11-18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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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子二字入耳,连起身的劲儿也松乏了,又懒跌回去,脑中已千回百转过几多爱恨情仇——譬如父爱姬妾,不和嫡子云云。
                              “尝闻瞽叟盲不知帝舜贤,霍卫尉端也是父不知子——竟不知霍十二入宫伴读何人么?”
                              这厢却真真儿拱手作了半个揖,是敬长辈了:“令郎既然与我同学,那末我便觍颜称您一声伯父。家声不穆则难治事,您可不能厚此薄彼。”


                              IP属地:广东16楼2020-11-18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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