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茜姐王吧 关注:15贴子:750

【霹雳同人】相拥一刻最陌生---醉萧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坛子里还是醉萧、宵萧的文章多啊= =
其实俺想看朱萧。。。
萧二哥,冷醉真是你的初恋呢
即使后来有朱闻,如果冷醉没死,你还是会跟他走的吧!


1楼2010-01-22 13:46回复

    绕过半边山环,风势为山形所遮,小了几分,雪片纷飞中见有三条身影站在当地,想来便是适才说话之人,劲装悬刀,果是中原江湖人结束,只是头上都白布蒙面,单露出两只眼睛,形状煞是诡异。
    再定睛看时,那三人身前地下还倒卧着一人,衣发半被雪埋,想是受伤昏迷,也看不清身形面目。而那三人互相点了点头,手按刀柄,俨然便要动手。冷醉眉心一皱,踏上两步,扬声道:“三位请了!”
    那三人同样不料在这大雪山中会有人到来,都吃了一惊,迅即转身,遮面布孔中三双眼睛精光闪烁,一齐盯向冷醉;有一人冷冷应道:“朋友,你是何人?来此何干?”
    冷醉笑道:“在下只是过路的。这风大雪大、正适合喝上三杯的好天气,三位不去自寻些快活,却跑到这里气势汹汹想要杀人,可不嫌太煞风景了么?”
    这话一说,有两人手按兵刃当场便要发作;方才与他对答的那人却较为持重,眼角掠处,见到冷醉身后的足印,登时目光一冷——此地积雪深厚,人行时必要陷步雪中,然这少年身后迤逦而来,只有两道清晰的拖车轮痕,足印既轻且淡,风雪一刮已近掩没。虽说车重人轻,但雪上留痕如此,这少年的功夫只怕不可小觑。当下向同伴使个眼色,沉声道:“朋友,既知要自寻快活,便莫来多管闲事,世上可没有后悔的快活!”
    冷醉挑眉笑道:“后悔、后悔,自然要做过之后才知道,要是不做,又从何悔起?仁兄你说是么?”
    那蒙面人暗自恼怒,也有几分疑惑,出言试道:“哼,强要出头,难道你认得此人?”
    冷醉道:“不认识。”
    “然则……你可是曾经见过他?”
    “没见过。”
    “那你知道他是何人?”
    “不知道。”
    那蒙面人额际青筋暴跳,险险就要发作,总算是老江湖,深知这人在江湖飘岂能不挨刀处事和为贵待人忍为高,勉强又耐着了性子道:“少年,既如此,你定要插手是作甚?”
    冷醉哈哈一笑,提起酒壶来喝了一口,双足不丁不八在雪中站定,这才音正腔圆、铿锵有力地吐出三个字来道:
    “我、高、兴!”
    话未落音,当当两声响,一名蒙面人快如飘风般欺近,腰间双刀齐出,十字双锋向冷醉当头便劈。
    这两刀来得极猛,眨眼间距冷醉前襟已不足尺,却见那少年左足为轴,倏然转了半个圈子,似乎整个人都随着刀势给带了起来,便在一转之间,掌中忽已握住了一柄长剑,顺对方刀锋直掠下去。
    那蒙面人双刀落空,却被对方踏进空门。眼见剑刃急掠,顺势而来,自己若不撤刀正是断臂之灾,猛吃了一惊。左手刀不及收回,右手一抖,刀锋翻上来反砍冷醉肩头。哪料冷醉看也不看,长剑仍是直削而下,那蒙面人心惊道:“这小子难道想拼命不成?”然便在这一瞬间,冷醉手腕一沉,长剑倏地自横转直,剑尖由下至上,疾挑小腹!
    那蒙面人此时落刀纵能伤了对方,自己小腹中剑,却有性命之忧,不及思量,急运足全身劲力后跃。饶是他退得快,嗤啦一声,身上皮袍已被划了尺来长一道破口。
    那蒙面人落足未定,冷醉已占得先手,长剑挥处,剑光点点竟将他罩在了其中。旁观二人齐声惊呼,都道:“快退!”那人何尝不想退,只是不意这少年剑法老练如此,迅捷狠辣之处生平少见,任凭他猛砍硬劈,只是脱身不出,交手数合,在冰雪地里已出了一身大汗。
    忽地眼前一花,见对方长剑晃动,不知从哪个方向袭来,只得双刀交于单手,当头砍落,意欲硬拼一式。却见冷醉长剑倒挑,刷的一声,剑锋贴着刀锋斜削而上;那人这一刀如乘势砍下,五根手指倒先要被削了下来。那人眼见这一招已无可破解,情急中左掌猛力拍落,一股掌力击在地下,趁势向后急退,砰地一声,后心重重撞上了山石,雪屑激飞,溅得一头一脸都是。
    另两个急忙抢步上前看视。冷醉微微一笑,也不理会,一手按剑,一手便去挽扶那昏倒在雪地上的人。
    


    5楼2010-01-22 13:48
    回复
      二、雪男
      这一弯身之际,冷醉猛瞥见雪地上人影一晃,跟着后心冷风疾劈而至,显是有人趁机偷袭,当即右手剑反腕掠出,剑尖斜指来人胸口。那偷袭者低噫了一声,只得侧身相避。冷醉争这片刻工夫,单手将那伤者轻轻扶靠在山石之上,迅即回身上步,霍地一个凤点头,让开了侧面来袭又一道刀风,果见那三名蒙面人各出兵刃,已一齐扑上前来。
      冷醉方才和头一人过了数招,知对方身手与己相差甚多,便是三人齐上,料也高明得有限,初时并不放在意下。然而一交上手,那三人忽地脚步错动,以快打快,在他身周滴溜溜如穿花蝴蝶般乱转。当先一人一刀砍出,立即退开。另两人同时自后抢上;冷醉长剑斜挑,左边一人双刀齐出,架开他剑势,并不防御,右边两人分进合击,却又一齐击到。
      要知冷醉究是年轻,又从不曾出过傲峰,剑术虽高,并无什么对敌经验,这时猝不及防,陡然陷入了对方阵势之中。但见那三人此上彼落,你挡我击,就如连成了一个六臂六腿的怪物,威力岂止远胜三人联手,便是十数人齐上也未必过之!
      冷醉大惊,暗道这是甚么阵法?好生厉害!看那三人步法似乎隐含五行八卦之理,但酣斗中又哪有时间容他细观?那三人如影随形,越打越急,有时一人举刀砍来,却突然往旁让开,两侧之人出手刺到;有时一人当胸发掌,他向后退避,后心又刚好有脚踢来。守固守得水泼不进,攻亦攻得源源不绝,冷醉竟是左支右绌,迭遇凶险。全仗剑法高出对方甚多,勉力招架,却和方才那罩在他剑光中的蒙面人一样,始终是脱身不得。
      那几名蒙面人却也有所忌惮,见这少年剑法如此高明,料他背后师长定非易与之辈,当先那人使个眼色,缓下攻势,喝道:“少年,你可还要乱管闲事么?”
      冷醉若是个老于江湖的,这时就势收手,说两句客套话转身而去,并非难事。然他少年气盛,热血上涌,闻言却只嘻嘻一笑道:“老兄,风太大,听不清!”
      那人大怒,哼了一声,阵势登时加紧,只听得风声呼呼,这一番激斗凶险更甚!冷醉几次三番想看他阵势如何运转,但身在局中不由自主,只有奋力抵御的份儿,背上早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忽听有人轻轻说道:“戊土克壬水,走乾宫,出坎位。”
      这句话声音甚轻,但场中几人功力颇高,风声中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冷醉一愣,但听分明是帮自己来的,不及细思,立时举步踏出,走乾宫,出坎位,果然见到对面两人之间现出了一个空档。
      冷醉一喜,正要闪身穿出,却听那声音轻喝道:“走坤位!”然以他目前踏足之处,坤位乃是景死惊开中“死”门所在,且明明正有一人拦挡;但这时赌的是顷刻之间,冷醉竟不犹疑,猛向坤位冲去。却见挡路那人闪身欲自侧面包抄,另两人待要自后补上、稍有不及,冷醉眼疾手快,长剑一起,划了半个圆弧斜斜斩落,刷地一声,旁边一人的衣襟给削去了半幅,他足尖点处,却已直窜出阵来。
      这一来冷醉又惊又喜,三名蒙面人心下大惑,急转头一齐望去,却见在这绝地雪山,除他四个又有谁了?说话的正是那刚才昏倒雪中之人。
      这人是个青年男子,比冷醉大不多几岁。想是有伤在身,后心仍倚在山石上,脸庞一片苍白、全无血色,雪地中望去几不似生人。只是四人转头看时,手中兵刃皆不由自主地在空中停顿了片刻。随即冷醉一声轻笑,叫道:“说的好啊!”举步又上。
      这一次重进战局,已不似方才一团迷雾般全无头绪。只听那青年低声道:“转震宫、出离位、走休门……”冷醉长剑挥洒,应声而行,一个说,一个做,当真练也练不到这般合拍。
      那三名蒙面人立知不妙。他等以三人排五行八卦之阵,每人需管到一个以上的生克变化,本就甚是吃力;但因变换无方,对手恶斗中无暇辨识,故多年来横行江湖从无抗手。此次与那青年半路偶遇,恰接上峰传讯道此人身份牵连甚大,一路寻机跟踪至此,始终并不曾与对方照面。这青年既从未见过此阵,纵然是旁观者清,难道凭昏迷醒来的短短时间,便看得出阵势之秘?这悟性未免高得太也惊人,不由得相顾骇然。
      


      6楼2010-01-22 13:49
      回复

        十余步一过,冷醉滞涩身法渐转自如,只怕再给他两个多几刻功夫,阵法之秘便要全盘告穿,那蒙面人焉得不急?领头那人眼现狠戾,加紧催动,三人刀砍掌劈,猛可里三般兵刃分自三个方向一齐袭到,将冷醉前后左路全部封死。冷醉横剑护身,向右跨步躲避之际,但听一声尖哨,白光闪动,一名蒙面人抬手扬处,明晃晃两柄飞刀快似闪电般激飞而出,径射那倚在石上的陌生青年!
        这两刀出手,时刻拿捏得再阴毒不过。此时冷醉人在西南“巽”位,那青年却在正北,冷醉若出手挡格,必要抢西北艮宫,依阵势之理,正是死门!而另两名蒙面人杀招疾吐,同时间已左右袭到,冷醉若要避,便需斜进离宫,那时节与那青年之距便是最远。但听刀风凄厉,如吹唢呐,想见劲力之大,以那青年受伤之身如何躲得开?正是进亦难,退亦难,便要叫他两人兼顾不能,必伤其一。
        说时迟,那时快,刀风激鸣之中,那青年的断喝已一并响起:“走离宫!”
        此时冷醉身形半转,背对山石,听他一喝,本能地跨步便进,落足才定,猛闻风啸,急甩头看时,果然相距已远出手难及。那几名蒙面人心中方才冷笑,猛听冷醉厉叱一声,呼地一响,掌中长剑竟脱手直掷而出。刹那间青光横空,当当两下金铁交击,火花四溅,长剑和两柄飞刀一齐堕下地来。
        一切只是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全无犹疑只顾提醒他人,另一个却大胆无忌连兵刃也敢脱手。那三人所料不及,都是一愣。
        冷醉心念急转,借着长剑离手的一掷之势向后便倒,左腿屈,右腿伸,猛然横扫,踢起地下大片积雪,径向三人洒了过去。同时单掌运力,在地下抓起数块碎冰掷出,正中山壁。他生长傲峰,对地势之利再熟知不过,果然山石上积雪一受震动,立时密密落下,场中雪雾蒙蒙一片。那三人只觉飞屑扑面,双眼难以见物,不及伤敌,忙挥刀护身。
        这一刻迟延转瞬便逝,冷醉丝毫不停,左腿一蹬,背贴地面,借力在冰层上平平滑了出去,跟着就地翻滚,循声辨位,抬手一把便抓回了自己长剑,跃起身来。这当儿哪还管什么相识不识、有仇无仇,正是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剑光闪处,嗤嗤嗤数声过去,那三人不及重行见物,便已各自带伤。
        傲峰上气候酷寒,那三人伤得不甚重,伤口本当迅速凝结。然却见血流不止,周身乏力,竟是无力再战,不由得一惊非小。原来这是冷醉剑法独得之处,出剑时剑锋激烈颤动,所成伤口皆作锯齿之状,深入血脉,纵在如此寒地亦难止凝。那三人对视一眼,情知今日讨不得好去,连声呼哨,急掉头直奔下峰去了。
        这里冷醉横剑当胸,一直瞧着人影不见,只听自己喘息粗重,这一场恶斗着实累得不轻。但他自小随父学武,今日才第一次实打实地对阵胜敌,只觉心花怒放,恨不能跳起身来大叫两声。想起儿时便觉父亲颌下须髯煞是威风,兴奋上来,也学着抬起手来摸了摸下巴,这才笑吟吟地还剑入鞘,转身向那青年伸出手去笑道:“你帮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大家可真是有缘。我叫做冷醉,你呢?”
        那青年方才战局中心神贯注,脸上泛起了些许潮红,听他一问,却忽地血色尽褪,双眸垂下,低声道:“萧……箫中剑。”
        


        7楼2010-01-22 13:49
        回复
          “呐,就在那边!他家的烧刀子有多够劲,一会儿你尝尝看。”
          两人进得镇来,冷醉早已耐不住性子指指点点。其实一路与箫中剑并肩下峰,十句话里倒有九句半是他在说,箫中剑静静听着;但冷醉瞥见对方眉宇间那郁色渐消,便是这日天气并不甚佳,阴云弥空,也半分减不了他的兴致。
          说话间笑声喧嚷,一群年轻猎户打打闹闹地迎面过来,一眼望见了冷醉,七张八嘴招呼道:“醉哥儿!好高兴又跑来喝酒么!看今天还有没有酒钱好赚?”
          冷醉也不客气,还口笑道:“少瞧不起人,今儿个我可是要请客来的。”
          好几人同声叫道:“好啊!咱兄弟都去沾一回光如何?”两下里说着走近,冷醉正想招呼同去,忽见对面众人停了嬉笑,一声不出,十来双眼睛一齐只瞧着自己身后;回头一望,却是箫中剑见他与朋友说话,便立在数步外相候,晨风起处,将他长发吹得飘飘扬扬,都向雪帽后拂了过去。
          冷醉道:“正好,咱们来……”底下那“见一个新朋友”半句话还未说出,当头那后生忽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推了冷醉肩头一把,贴在他耳边嘻嘻笑道:“难怪!难怪!”
          冷醉一愣,那群年轻人却不等他缓过神来,都笑道:“请客改日罢!回见!回见!”说着嘻嘻哈哈一起快步走了开去,远远地还瞧见不住价交头接耳,也不知怎么突然恁地开心。
          冷醉莫名所以,几疑是自己出门前未曾看过皇历,只因接下来的古怪事不止这一桩。两人进了那小酒馆坐下,周围几个酒客一般地挤眉弄眼瞟着他两个,隐隐还听得偷笑之声。就连掌柜的拿上酒来,一脸神情也好生怪异。冷醉呆了片刻便忍不住,一把拉住那掌柜道:“大叔,你们只管瞧着我做甚?难道今日我脸上有什么古怪?”
          掌柜的拍了拍他肩头,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咳咳,我说醉哥儿,难怪前些天你恁般没兴致……”说话间斜眼瞧着箫中剑,忽低下头凑在冷醉耳边轻声道:“喂,咱的酒不是一般的烈,这小娘子真喝得么?”
          娘……子!
          “噗——!”
          刹那间冷醉一口酒涓滴不剩,尽数喷了出去!
          掌柜的首当其冲,给他喷了个一头一脸,跟着只听箫中剑低声道:“掌柜的,你怕是误会了罢?”登时顾不得胡子上滴滴答答还在掉的酒水珠,直着喉咙便喊了一声:
          “你……你是男的?!”
          原来方才那群年轻人个个神情古怪,乃是为了这个!
          冷醉把脑袋埋在双臂里,压根没敢去瞧箫中剑现下是什么脸色,平生第一次觉出父亲不许他下山是何等英明!要说这小镇天寒地冻,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十口子,芝麻绿豆大的事也片刻就传个遍。想来不用到今日晚间,他与箫中剑准会被编出十七八个足以拉上野台子戏去唱今古传奇的故事……
          天……天地不仁啊!
          土地公,你开条缝让我钻下去算了!
          冷醉只顾着自怨自艾,却并没看见,那个雪人也似的箫中剑望着他的模样,唇边不禁悄悄浮起了一丝浅笑。
          正在这误凤作凰,热闹无比的当儿,酒馆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喧哗,只听见老板娘的大嗓门放声叫道:“当家的!当家的!”
          跟着砰地一响,大门推开,老板娘跌跌撞撞直奔进来,怀中抱着宝贝儿子小毛头。那本来粉团儿似的孩子双目紧闭,满面潮红,双唇青紫,分明是中了剧毒之象!
          屋中众酒客一愣,不由都站起身来。掌柜的脸色大变,迎上去把妻子拉过来坐了,急道:“这……这怎么回事?”
          老板娘抱着儿子,慌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只叫:“毛头!”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在此时又一阵大乱,方才那群年轻猎户扶着两个药农一起挤进店来。那两人瘫在椅上,面色便和小毛头一般无二。众人围着说的说,叫的叫,又有去寻大夫的,着实乱作一团。
          忙乱了好一阵,好容易寻医的都匆匆忙忙出了门去,冷醉暗自拉过那几个后生来,低声问道:“到底是出了何事?”
          冷醉虽然年轻,但一向武功又高,人缘又好,在镇上大有威信。他这一问,那几人定了定神,忙道:“这俩老哥今早说上山去挖雪参,小毛头闹着也要跟去玩,谁知拿了参回来才到镇口,就是这个模样了。”一面说着,一面苦着脸指了指丢在地上,无人敢碰的药篓。
          冷醉一皱眉,抽出长剑轻轻一挑,掀开了那药篓的盖子,见里面确是村人常挖的雪参。只是此物本来色作乳白,此时表面却隐隐泛起了一层赤色,但色泽甚淡,若非有意细看极难发现,显是被甚么毒素渗入所致。
          冷醉心道:“看这模样,当不会是天灾。难道……又和什么用毒的江湖客有关么?”正自沉吟,眼角忽瞥见箫中剑默默然立在一边,凝神注目,只是瞧着那几个中毒者,脸庞便如那日与他初识之刻,一片苍白,全无血色。
          冷醉心中一动,轻轻一拉箫中剑衣袖,与他走到店门外,压低了声音问道:“兄弟,看你神色,莫不是曾见过此毒?”
          箫中剑极轻极慢地点了点头,道:“是!”
          “在何处?”
          “……在我家……一百三十口的尸身上!”
          


          9楼2010-01-22 13:50
          回复
            三、毒
            冷醉大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当真?”
            箫中剑双目低垂,却忽地一笑——如果只有唇角上扬便可称之为“笑”的话;缓缓地道:“……下辈子也忘不了!”停了一停,抬头望向冷醉,低声道:“对不住,一直隐瞒于你,其实……其实我是……”
            冷醉因那日识得箫中剑时所闻所见,隐约也猜到了几分,但箫中剑既不愿说,他便也不问;这时见了这般神情,立时截住了他言语接口道:“……你是我的兄弟、朋友!今日之事无论为谁,都是一般,又何必多言?”
            两人默然对视,都知若说他语,便是将对方看的小了。片刻,冷醉方道:“只是你伤未全愈……”
            箫中剑截道:“无妨。”
            冷醉点了点头,回身拉过那几个年轻猎户低语了一番,道我二人要去探个究竟,你们可看顾好这里的伤病老少,我回来之前千万莫进山去。那几个素服他的本事,当下满口应许,一直瞧他二人出镇去了。
            村人日常采参之处乃是第二峰一带深谷,冷醉熟知地势,心中又急,当下也不循山路,穿石踏雪,径直翻过了山去。落足处但见四面雪峰,上下皆白,疏落落缀着数株枯木,远远地一个黑点起伏晃动,却是人影。两人看得清楚,手中都将长剑握得紧了一紧,屏息凝气,悄然走了过去;只有足下雪沫咯吱吱轻声作响,长风掠过,几不可闻。
            渐行渐近,已看得清楚:那人影身穿一件五彩斑斓的锦袍,白雪一衬煞是耀眼,半蹲半跪,双目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地面。冷箫二人顺他视线望去,齐感惊异:只见地上有个径长丈许的圆圈,四围都是白雪,圈中却片雪全无。这锦袍人手中握着不知什么药粉,正慢慢洒落在地,粉末所及,雪花飘入便即消融,变成水气,似乎泥土底下藏着个极大的火炉一般,显然是热性极强的毒药。
            那锦袍人一心看着土质变化,并未留意他两个走近,半晌,忽地脸现喜色,伸手挖开泥土,取出一只雪参来。那参乳白的表皮上泛起淡淡赤色,便和镇上药农挖回的一般。两人虽对药理无甚研习,也知这是方家利用寒热生克之类造毒的法子。那两名药农多半不知泥土被动过手脚,贸然挖参才至中毒,真真是无妄之灾。
            锦袍人将参揣入怀中,嘘了口气,站起身来,忽瞧见身后有人,刹那间眉扬目立,怪声道:“你两个可看见了?!”双掌一分,两道掌风如火焚般疾吐而出,当胸便至,分明是要立取他二人性命!幸两人早已有备,同时横剑急退;但饶是退得快,仍觉胸口被掌风扫及,闷热得颇不好受,这怪人功力当真了得。
            箫中剑足尖方一沾地,身形未落,剑光已起,但见青光疾闪,如虹经日,一剑便已转守为攻。那怪人咦了一声,霍地身形一沉,双掌齐出,斜拍脉门,正击双胫,一招三式,端地阴狠老辣。然而箫中剑这一招却并不用老,人随剑走,猛自那怪人身侧横掠而过,顺势反手一剑,疾如奔雷,恰恰从那怪人手掌边斜插而入。那怪人亦是过于托大,一个闪避不及,这一剑刷地从他颈侧穿过,这还是箫中剑顾忌他掌风猛烈,未敢欺近,否则只要略进三分,这怪人便要血溅当场。
            擦身而过只瞬息之间,那怪人已知对方殊不可小觑,登时收起了轻敌之心,掌势一展,地下积雪卷起半天来高,遇着他掌中热浪,转眼便即消融。三丈方圆内水气蒙蒙,炽热扑面,几令人气为之窒。
            冷醉心知箫中剑与这人家仇攸关,自己贸然插入乃是不敬;是以见他出手,便在一边按剑观敌。却见水雾影里,箫中剑长剑如风,身形摇曳,恍似风中片羽,大海孤舟,于不着力处偏锋忽生。那怪人仗着内力深厚,中宫直进,铁掌中还夹有大擒拿手法,欲夺对方宝剑。箫中剑却寸步不让,似左忽右,一剑疾掠而出,更不换招,第二剑、第三剑便连绵而至,直如春蚕缚茧,无隙可趁。那怪人出掌固极猛恶,却难破他一缕剑光缭绕。冷醉那夜见他舞剑时便已惊艳,这时真个对敌,精妙处直看得胸臆生风,若非明知这是生死交关的恶斗,一个“好”字险些便要喊出声来。
            


            10楼2010-01-22 13:51
            回复

              这里冷醉眼见得手,正自欢喜,猛只听身边箫中剑大喝:“撤剑!”立知不妙。也亏他年少敏锐,疾忙撒手扔剑,翻身后跃,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他那柄长剑被那怪人全力一击断做了三四截,余势所及,犹自震得他胸口发闷、立足不稳,踉踉跄跄连退出十余步外去。
              便在同时,箫中剑一剑斜入,已刺进那怪人右肋华盖穴,只怕他再行扑击,急斜身抢步挡在冷醉之前。但华盖穴乃是人身大穴,一遭重创,气息立窒,饶是那怪人功力高深也经受不起,手按伤口跌倒在地,一时起不得身。
              惊涛骇浪般的恶斗骤然止歇,三人六目相视,各自喘息不已。箫中剑本有伤未愈,力斗之后脸色不见泛红,反是愈加苍白,长剑拄地,一语不发,眼光如冰如刀,只是盯着那锦袍人,直教人周身起栗。那锦袍人却似知必无善果,竟不在意,双目一闭,倒在地下自顾自喘气。
              好一阵,冷醉方跨上一步,向那怪人喝道:“解药拿来!”
              那人睁眼怪笑道:“什么解药?”
              冷醉道:“你莫要装傻。只因你在雪参上下毒,害了我们两个采药老哥和孩子,交出药来,就……”突然惊起这人乃是箫中剑的大仇人,不由一窒,那“饶你性命”四字却说不出口。
              那怪人老于江湖,如何看不出他这点心思?冷笑道:“老子自身难保,一起糊涂虫的死活干我屁事!”说着向箫中剑横了一眼,喃喃地道:“居然是天生的极冷之体,正克我之毒,也算天要亡我……”低头片刻,忽道:“老子若活不成,也没那个善心放别人好过。喂,两个小子,说句痛快话,你们是要报仇,还是要解药?”
              这一个烫手山芋抛将出来,冷醉不禁脸色大变。那中毒的药农和小毛头是他旧交,岂能不救?然而箫中剑既和此人血海深仇,又如何放过?这时进不能,退不能,死不能,活不能,只急得满头大汗,脱口骂道:“卑鄙!”
              那怪人阴笑道:“卑鄙?真是个雏儿,懂得什么?这叫做公平交易,做不做,一言而决!”
              只听一个声音冷然峭然,接口道:“好,交药,留命!”
              这边两人同时一愣,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先出口答应的人,居然会是箫中剑。
              冷醉一时说不出话,那怪人却嗤道:“说得好轻巧。老子如今有伤,若一时听信了你,回头翻起脸来,岂非任你等宰割?当真的,设个誓下来,老子或者想上一想。不然就自己翻来,看看找到的药吃下去会不会死得快些!”
              冷醉双拳紧握,本在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翻出药来再说,听此一言,这才想到自己又不通药性,但有一线之错,那三人的性命如何禁得起?只恨得拳头攥地咯崩崩直响,咬牙骂道:“欺人太甚!”
              锦袍人得意冷笑声中,箫中剑忽地抬起头来向冷醉看了一眼。冷醉只见他目光中隐含恳求,分明是要自己莫插手的意思,不由一呆。却见箫中剑漠无表情,倏地左足踢出,将地上半截断剑挑到了手中,脸色白得和足下冰雪全无分别,却不见半分犹疑低声道:“只消你今日当真拿得解药救人,报仇之事,我便决不寻你。若违此誓,有如此剑!”一声脆响,掌中断剑已折做两截,反手尽掷在地。
              这下连那怪人也着实一呆,半晌,忽地哈哈大笑,叫道:“痛快!”伸手在怀里掏摸片刻,抓出一只小小瓷瓶扔给冷醉道:“拿热水送下!要喝冷水,死的就快!”
              冷醉伸手接了,忍不住又转头瞧了一眼箫中剑,却见他垂首凝立,长发飘飞,也看不清是何等样神情。只好向那怪人叱道:“果真是药?”
              那人半撑起身来道:“老子一代宗师,还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不成!你若不信,只管试试。”
              冷醉定神一想,快步走到那毒圈之前,打开瓷瓶撒了一点上去。只见瓶中粉末落上泥土,本来隐泛红色的土地渐渐恢复淤黑,再过片刻,雪花落上,重行结冰,果然解了毒性,不由松了半口气。回头看去,见那怪人已勉力爬起了身,正对箫中剑低声笑道:“小子,不怕与你说,你要寻仇的人还多着呢。有本事,将来自己慢慢去找罢!哈哈,哈哈!”手捂伤口,踉踉跄跄地出谷去了。
              这里两人静立当场,良久无声。好一阵,那怪人已走得影子都看不见了,雪片飘落中只听箫中剑轻声道:“回去罢!”
              他仍是不曾抬头,难见神色,但冷醉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只还剑入鞘的手,却一直在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冷醉缓缓走上前去,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去,一把将那只手握在掌中,左臂搂住了他那一样在微微颤抖不绝的身子,轻轻地,把箫中剑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12楼2010-01-22 13:51
              回复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机杼轻响,织机边一名宫装丽人云鬓峨峨,修眉连娟,传说中织锦天孙不过如是。只是十指翻弄的并非锦缎绫罗,但见青光闪烁,赫然竟是生铁成丝。金铁光芒映上那丽人娇靥,一如照着了秦宫宝镜,寒光逼人。
                这丽人一心一意弄着手上织物,并不抬头,只轻启朱唇道:“如此说来,你是望我为他铸剑?”
                对面少年虽然尽力压抑,神色间仍然煞是激动,应道:“是!前辈说过剑乃灵物,非有缘不取,但是……但是就算他自己不说,我也知这口剑对他太过重要。前辈,你一向冰心慧质,定能体会人心之苦,可否……可否……”
                那丽人仍然目注织机,沉吟道:“冷醉,并非我敝帚自珍,只是天之神器不同凡铁,其中有无数精魂所化,未可轻付。况我曾允你一剑未成,造剑如用剑,分心必弱……”
                冷醉脱口道:“那前辈将我那剑赠予他就是!他的心性剑术,只有在我之上,前辈若是放心与我,定然可以与他!”
                那丽人似乎微微一愣,淡笑道:“剑乃剑者毕生所求,你如何轻言便放?”
                冷醉眼前又是当日一片血色乱晃,双拳不知不觉攥得死紧,亢声道:“人心与宝剑,孰轻孰重,前辈明明知晓,何必问我!他……他……别说一口剑,就是……”猝然咬住下唇,顿了一顿,又道:“我若连这点心事也帮他不得,简直枉自为人!”
                那丽人终于抬起头来,瞧着那少年异样认真的脸庞,忽地轻轻一笑,道:“冷醉,你在我面前说话,可从未如此高声!”
                冷醉一愣,顿时涨得满脸通红,急道:“前辈!我……我不是……”
                那丽人停下手中织机,指了指旁边木榻,轻声道:“坐吧!”
                虽只两个字,但这丽人眼光神态之中自有一股叫人安心的力量。冷醉一呆,便低头坐了,听那丽人缓缓地道:“看来这个朋友,对你当真十分重要。”
                冷醉生怕失态,不敢多言,只用力地点了点头。那丽人又道:“你方才说你这朋友是求剑而来,那么你们到底如何相识,且说来与我听听。”
                冷醉应了声是,定了定心,便把自己与箫中剑相识以来诸般经历一一说了。那丽人敛袖低眉,静静听着,只在听他说到两人联剑对敌,惊觉剑法相生相克的时候,忽地眉尖一蹙,却也不曾打断了他。待听冷醉说到数日前遇险被困、舍命相救一事,声音渐哑,真是真情激动,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才问道:“如此说……他是荒城萧家之人?”
                冷醉道:“是啊。”
                那丽人细细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似乎对荒城这地名全无所知,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你可知他与萧振岳其人如何称呼?”
                冷醉摇头道:“大约是他先府君?……那是他伤心事,他若不说,我不想问。”
                那丽人静了片刻,喃喃地道:“果然天意……”抬手一面重新抚上织机,一面道:“既如此,你明日带他来此罢!”
                冷醉大喜,跳起身来叫道:“多谢前辈!”说“多谢”两字时人还在面前,一个“辈”字余音未落,已经跑得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20楼2010-01-24 16:35
                回复
                  云气袅袅,雾霭茫茫。风过处,遍地芳草落花若隐若现。这景致若是中原哪家神仙洞府,却也不奇,奇就奇在,竟是出在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傲峰绝顶之上。
                  原来傲峰上古之时天降异火,落地不熄,竟成就峰巅方圆数里一带奇景。只是常人但能在山下遥遥仰望,纵有力强而入者,亦难得其地而还,是以人人都道是傲峰十二巅,更不知云霓连天之处,尚有这一座第十三峰。
                  那宫装丽人自云雾间悠然步出,似笑非笑地瞧着并立在眼前的两个少年,风鬟雾鬓,衣袂飘举,端地恍若神妃仙子,抑美绝伦。
                  “剑可以让,人呢?”
                  一句低喝忽然在耳边炸响,冷醉不由微微一颤。他自幼将这丽人视作天仙一般,少年心底若说从无绮梦,那实是欺人。但不知怎地,昨日父亲这一句话问到头上时,却又答不出来。此时眼望着那神仙姿态,只觉异样的缥缈遥远,定了定神,问道:“前辈,你今日唤我上来,是为了铸剑之事么?”
                  那丽人双目不疾不徐地从他二人身上掠过,柔声道:“我毕生造剑,所求者唯心剑相通,天人化一之境,惜乎此境由天不由人,未可强求,只待有缘——”水袖轻扬,指向崖边一片空地,道:“你们两个在此对剑,试与我看看。”
                  她语声轻柔,却含着一股不可驳回的命令之意。冷醉愣了愣,举目瞧身边箫中剑时,却见他垂目低眉,眼光只望着手中长剑的剑尖。今日从上十三峰来,便见他这么一副拒人千里之态,除了一声招呼,眼光竟始终未和自己碰上一碰。若以冷醉平日脾气,早已开口便问,但此时心头迷惘,暗道:“冷滟前辈唤他上峰,在这天火居已过了三日,不知他……到底如何?”一时耐不住性子,真想立时拉住箫中剑问个明白。只是碍着不得其便,一句话几乎已冲到口边,咬了咬牙,还是咽了回去,拔出剑跨前一步道:“请吧!”
                  箫中剑反手持剑,还了一礼,仍是默默无语。冷醉微一皱眉,长剑自左向右一划,守中带攻,便已出手。
                  两人虽各怀心事,但剑术乃是平生所浸,一交上手,那十三峰上白雪映奇花,剑气照霜华,青光纵横,人影浮动,都已用上了十二分的精神。要知世间才艺到了至高之境,多生寂寞,剑术之道也是一般,非平目并肩之对手,不足以激灵性。两人上次联剑对敌,虽觉默契,到底是生死斗中无暇细思,此刻一招一式地用来,方看得清清楚楚。但见对方每一招都似和自己截然相反,偏又合得丝丝入扣;便似吟诗时佳句一出,立时有人应声相和,怎不快意!虽是相斗,但两人交错而过、轻身飘开时,却只瞧见对方嘴角含笑,便似裹在一团和煦的春风之中。
                  这般数十招交过,箫中剑那剑式为冷醉所激,愈发现出了精妙之处,若危若安,若往若还,动静难期,阴阳乍传。冷醉却忽然一阵恍惚,心头模模糊糊地,似乎已起了一个自己从未有过,甚至想也不曾去想的念头。
                  忽地眼前一花,只听箫中剑轻叱道:“小心!”一剑向颈边划过。冷醉连忙上步转身,斜剑一封,然而这一步跨出,只听喀拉拉一声响,脚下竟尔踏了个空!
                  原来两人交手多时,不觉已到了山边,举步便是绝壁悬崖。而此地地气和暖,冰雪冻得本就不甚坚实,被他两个踏得久了,便渐渐松裂融化。这时冷醉一步踏空,半个身子已在悬崖之外。箫中剑吃了一惊,抢步欲拉他时,足下冰块却禁不住两人的分量。又听喀啦啦一声巨响,整块冰雪猛然坠落,下落之疾,竟带着两个人同向深谷中掉了下去!
                  立时,两人不约而同在空中提气旋身,双剑齐出,刺向山壁,欲缓下坠之势。然那山壁上全是冰雪,何等滑溜,这长剑又非绝品,只能入冰数分,哪里阻得住半空下落?只是箫中剑生长世家,武学根基远较冷醉为纯,一见便知不妙,猛吸一口气,身形骤然下沉。他本是在冷醉之后坠崖,刹那间却比冷醉更下落了三尺,探手已抓住冷醉腰带,使出“沾衣十八跌”借力打力之诀,借着长剑在冰面那一点之力,猛地运劲向上一托。
                  冷醉在长剑入冰之际,下坠之势微微一顿,猛得了这一托之力,本能地便借力腾身,横跃而起。然就在顷刻,心中已明白了这力从何而来,霎时间又惊、又急、又愧,半空中疾速翻身,珍珠倒卷帘双足倒挂,搭住了崖边山石,右臂急长,狠命地向下一扑,心中霎时间只闪过了一个念头:
                  


                  21楼2010-01-24 16:38
                  回复
                    五、惊变(上)
                    淡月胧明,好梦频惊,
                    何处高楼雁一声?
                    “那个……那个……无人,你……你……”
                    少年一张脸涨得通红,一句话含含糊糊、期期艾艾,已憋了足有一炷香功夫,硬是说不出口来。
                    “冷醉?你到底怎么了?”
                    “那个……那个……”少年吸了口气,清了清喉咙,抬了抬眼,又低了低头,道:“你以前有没有……有没有……”越说越低,说到最后两个字,竟是声若蚊鸣,几不可闻。
                    “什么?”
                    那少年忽然一脸豁出去的表情,自以为只是稍微提高了一点嗓门,其实冲口而出,却是在静寂寂的雪山里大喊了一声道:
                    “定亲?”
                    这一嗓子不打紧,身边枯树上的残雪都震得落了下来,悉悉簌簌飘个满地。
                    要说冷醉这个念头,半夜里胡思乱想,白日间乱想胡思,悬了足足十来天的心事,这时当真说了出口,虽窘得恨不能再找土地公打次商量,眼睛还是直勾勾盯着对面。却见箫中剑低下了头,许久不答,一颗心跳得愈发急了起来,只道:“天灵灵,地灵灵,好的不灵坏的灵?他他他……他这样大少爷,不会……不会真的……”茫茫雪中,一头的汗都下来了。
                    箫中剑没有抬起眼睛,却忽然轻轻摇了摇头。
                    冷醉刹那间把土地公丢到了九霄云外,脱口叫道:“真的?”
                    箫中剑又轻轻点了点头,长发随风飘飞,一丝丝从冷醉面颊上拂了过去。
                    冷醉猛地跳起身来,差一点想在雪地上连翻十七八个筋斗,伸手就去揽箫中剑肩头。却不料脚下踩的正是个雪坑,一个踉跄,往前就摔。箫中剑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拉他时,却被冷醉那只乱舞的手正抓住手臂,一扯、一带,两个人齐齐跌倒在地,连翻带滑,顺着白雪皑皑的山坡一路滚了下去,
                    好容易跌坐在地,两个人面面相觑,见漫天雪沫落得对方一头一脸一身,活像平地上冒出来个会眨眼的大雪人。呆了片刻,噗地一声,双双笑得前仰后合,就势一起便躺倒在了雪地上。
                    冷醉侧过头去,只见雪花飞落在箫中剑发上,脸上、颈上、衣上,直分不出哪是雪,哪又是人,唯有两泓碧绿,是低垂眼眸,一点绯红,是轻泯唇瓣。忽然一股暖流热烘烘打胸口直冒上来,手心出汗,一颗心怦怦怦几乎要跳出了口来,只想:
                    “我……我若是抱住他,亲亲他,不晓得会不会红得更好看些?”
                    ……………………………
                    冷醉双眼一睁,只见一抹月光映上纸窗,自己正好端端躺在冷霜寒舍的榻上。翻了个身,但觉周身热烘烘地,抬手抚了抚脸颊,嘴角边圆圆深深,还留着一对笑涡儿。
                    又……又梦到了……
                    冷醉脸上一红,用力咳嗽了一声,也顾不得全身发热,拉过被子把脑袋蒙了个密不透风,暗骂自己道:“不就是说一句话么,干么夜夜梦不腻的……冷醉冷醉,你好没出息……”肚里这般叨咕,嘴角却不听使唤地一个劲上翘,脸埋在被子里,又偷偷笑出了声。
                    好一阵,冷醉闷得自己脸都红了,才猛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结结实实喘了两口气,举头望向窗上月影,忽然痴了,自言自语地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24楼2010-01-24 16:40
                    回复
                      冷醉烫得一激灵跳起了身,却不好叫出声来,只在当地团团乱转。忙把酒壶交到左手拎着,提起右手在嘴边吹了又吹,反手摸了半日耳朵,方才喘了口气。推开门,先小心翼翼地瞟向父亲居室的窗扇,见一片沉黯无声,想是父亲还睡着,悄悄地吐了吐舌头,便蹑手蹑脚溜出了冷霜寒舍来。一阵夜风吹过,扑面生寒,冷醉只怕酒凉了,忙把酒壶塞到自己大衣里抱着,拔步便向十三峰巅奔去。
                      ================
                      箫中剑托剑相递,与冷霜城之距已不足五尺。只见对面汉子凝目瞧着长剑,眼中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跟着抬起头来瞧着自己,一刹那之间,那丝古怪笑意猛自眼梢移至嘴角,阴森森笑声迸出唇畔,面色不动、目不容瞬之时,手中天人之悯已随笑声同时出鞘,剑光疾闪,猛向他胸口刺到!
                      箫中剑大吃一惊,只来得及向旁一挪,那剑自左肋下直贯而入,登时血溅三尺。
                      若依剑理,刀剑之伤刺入之时尚可,一旦拔出撕裂伤口却是要紧;故而若猝然遇袭,必当出剑急攻敌腕臂,逼敌人撤剑后退,方可保自身伤势在最轻之限。这道理冷霜城如何不晓?一出剑时便气运于臂,做好了对手还击之备。哪料得箫中剑闷哼一声,剑不出鞘,人不进反退,踏后两步,竟是硬生生将剑刃从自己体内拔了出去,瞬间雪地上、裘衣上,溅的尽是猩红点点,月色一照,刺目无比。
                      冷霜城缓缓收剑,抬手映着月光,瞧着剑上鲜血一滴滴滑落,俨然是在欣赏一件经年累月的得意之作一般。但见箫中剑长剑拄地,强稳身形,勉力道:“前辈,这是何意?”瞬间眼中亦闪过了一丝诧异之色,嗤道:“有问话的工夫,你手中有剑,何不反击?”
                      箫中剑额上冷汗浸染,低声道:“你……你是冷醉之父……如此举动,总当有因。箫中剑不明,可是做了什么让前辈如此厌恶之事?”
                      冷滟同样猝不及防,急上前阻挡时,却已迟了一步,此时向来平静的秀靥难掩凄然,伸手扶住了箫中剑,缓缓地道:“冷霜城,汝当真令人失望!”
                      冷霜城忽而一阵低笑,道:“失——望!我二十年前已尝得够了。冷滟,这天人之悯是汝之怜悯,还是施舍?若二十年前与我,我定然感激;但二十年后,已无此必要!”长剑一振,铮铮作响,剑尖倏指当面,低喝道:“天不与吾,吾自取之!今夜此地,吾便要取这真正的天之神器!”
                      ================
                      冷醉抬头看看天上月儿,又转头瞧瞧四外雪山,怀中暖酒将胸口熨得发烫,嘴角笑意更深了些,心中只想:“今儿这条路怎恁地长,还是不到?……他若睡了,看我吓他一跳!”吸一口气,愈发加快了步子。
                      ================
                      冷霜城不再理会冷滟,双目炯炯,只盯着箫中剑道:“原因么?无妨,我说与你听。从那一日见你月下舞剑,我就知你是萧家后人。冷滟总有一日会铸剑与你。就是她不允,醉儿……也必定会帮你求到。我多少日来,等的就是这一刻。如何,汝,可听明白了?”
                      这番话说来不疾不徐,音调既未特别提高,语气更是平静无波,甚至面上神色都无什么异样,若不听他话中内容,只观其貌,听其声,还道是家中拥炉闲话,哪想得到原是一触即发的血案当场!
                      箫中剑心中敬他全为冷醉,这一言直是当头冰水,身形一晃,脸色煞白,竟说不出话来。
                      冷滟叹道:“冷醉是汝独子,汝竟忍心将他也拖进算计之局?”
                      冷霜城语声却愈发轻柔,近乎叹息地道:“冷滟,汝好生天真。为得此剑,吾可以在绝顶雪峰守上二十年,岂会无缘无故突然离开一载,只为成婚生子么?难为你当真相信,醉儿,呵呵呵,醉儿呀……”
                      冷滟刹那间明了他言下之意,竟是说冷醉并非他亲生之子,一应筹谋,由来久矣,不由百感交集,哀然斥道:“冷霜城,汝真是丧心病狂!”
                      冷霜城并不回言,缓缓转身,双目仍是不离箫中剑身上。天际月光洒落,这一转之际,将他面容眉目照得清清楚楚。箫中剑看得猛然一颤,刹那之间,脑中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在他幼时,有一次在野外与父兄走失,忽听见身后荒草丛中簌簌作响,缓缓钻出一头狼来。那狼后腿被猎夹所伤、拖在身后,已无法猛扑上前,却不肯放弃,只是缓缓地围着他兜圈子,一双绿油油的眼睛一瞬不瞬,死死盯着面前的猎物。凶狠、怨毒、阴森、冷酷,同时并至,直叫人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齐齐凉气直冒,犹如被活生生定在了当地,移动不能。
                      再想不到多年之后,他竟会又见到那一双野兽的目光,只是这一次,是在一个活人的眼中。
                      


                      26楼2010-01-24 16:42
                      回复
                        冷醉忽地想起一事,急匆匆的脚步陡然一顿,只道:“前辈的剑就铸成了,他……他可是快要离去?”一想到“离去”两个字,顿时一阵冷颤,不由自主把怀中酒壶又抱紧了些,片刻,咬着嘴唇暗道:“啐,管他的!我怎能放他一个人去报什么仇?就算他不答允……是了,我悄悄儿跟他下山就是。只要到了中原,难道他还能硬要我回来不成?……他么,他最多就是不理睬我,不与我说话,这个……我可不怕!”眼前仿佛便见到箫中剑长眉扬起,碧眼睁大的模样,忍不住低下头,吃吃地偷笑起来。
                        ================
                        冷风逼面,剑锋横扫,阴沉沉“受教!”声中,冷霜城长剑吐出,径取冷滟。
                        箫中剑骤然一惊,再不由不动,低叱一声,闪身挡在冷滟之前,掌中冰焰骤长,天之焱脱鞘而出。冷月下剑光交错,两人终是战在了一处。
                        数招一过,冷霜城面色不变,心中却猛惊噫了一声,只道:“怎会如此?”他苦心孤诣地浸润多年,自问对萧家剑术早了然于胸,一出手必夺先机。然而眼前这箫中剑剑如匹练,白光匝地,绵密无间,百忙中犹能为冷滟防招。自己空有一身克制之学,却难在他剑意中寻出半分空隙。一时急切躁进,猛被对方偏锋疾出,竟逼得连退了数步,不由暗自心惊:“吾前番见他舞剑之时,尚未达如此境地,这小子悟性当真……”眼神一沉,猛然杀机暴长。眼见箫中剑脸色苍白,伤口鲜血兀自不断溅上衣襟,出手更不留情,一声厉啸,直指左肋!
                        冷滟惊呼道:“住手!”伸手带起天之滟,斜身抢入,欲化杀招。却万想不到冷霜城这惊雷闪电地一剑竟是虚招,只看她出手时,猛然上步、回臂、侧身,急掠而过,唰地一声,冷滟背上纱衣已然殷红一片。
                        鲜血飞溅,箫中剑惊、怒、痛一时交迸,心意狂涌之中,忽骤生光明之境,一声喝道:“执迷不悟!”眼冷、心冷、剑更冷,天之焱光华迸射,如雪之崩,竟已是他萧家天之剑至高一式!
                        冷霜城亦猛然心惊,眼见这一剑之威,远过自己当年所见萧振岳任何一式。只一愣间,剑意破空横地,避无可避,一咬牙,唯有硬接。然便在这顷刻之间,箫中剑耳边只听冷滟凄然道:“是吾过也。但吾之剑,不可杀冷家之人!”跟着眼前人影交错,天旋地转,可怜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自己这惊天一剑,却已没入了冷滟的胸口。
                        ================
                        冷醉用力喘了口气,拍拍心口,暗给自个儿打气道:“不怕不怕,就是见见他么,可慌什么?莫惊了前辈……待我悄悄过去!”从怀中摸出酒壶贴在自己脸颊上,只觉还是暖意沁人,不由笑嘻嘻得意地点了点头,放轻脚步,便要绕到天火居窗下去。
                        ================
                        箫中剑周身冰冷,眼睁睁望着一片血红,冰雕雪塑般呆在了当场。
                        他心神激荡之际,背向山路,一无所觉。对面冷霜城与冷滟却同时眼前一晃,已看到了冷醉的身影。冷滟待要呼唤,但重伤垂危之下,这一口气急切间哪里提得上来?冷霜城却眸光一闪,刹那间低沉冷笑已换了一脸的悲愤惊惶,神色间天衣无缝,直是半分看不到痕迹,跟着一声提气喝道:
                        “箫中剑!汝好狠的心肠!既已夺剑,又何须杀人!”
                        啪地一声,冷醉举在手里的酒壶掉到了地下,酒水迸溅,淌得满地都是。
                        


                        27楼2010-01-24 16:43
                        回复

                          箫中剑低垂双眸,轻轻扬起的微笑;
                          冷滟凄然而望,终于化作虚无的苦笑;
                          箫中剑鲜血淋漓的手腕;
                          冷滟鲜血淋漓的前胸;
                          “你之恩义,箫中剑终生不忘!”
                          “箫中剑汝好狠的心,既已夺剑,又何须杀人!”
                          “白云深处……是吾家……”
                          “既已夺剑,又何须杀人!”
                          “还有你……”
                          “汝杀人夺剑!”
                          “无人……”
                          杀人夺剑!
                          杀人夺剑!!!
                          冷醉猛地抬起头来,双眼血丝遍布,喉头几不似人声地迸出来道:“我……与你?哈,你做的好戏,伪、君、子!”
                          箫中剑身子一晃,方才冷霜城那千锤百炼的一剑伤不到他分毫,这一言,却登时教他全身发抖,摇摇欲坠,直用了莫大定力方才站得住身,眼角瞥见阴影中冷霜城仍是那般森然而笑,浑身一颤,暗道:“也……也罢!只要冷醉有所提防……”唇边极力挤出了一丝惨笑,道:“冷醉,吾说要你心眼所见,乃是前辈她……”要知这世上唯一能证明他清白之物,或只有冷滟尸身上那一道天人之悯的剑伤,心中存了万一的指望,若是冷醉能稍有留心,至少不会完全蒙在鼓中。
                          然他一言未终,冷霜城已冷冷接口道:“箫中剑,吾儿将冷滟作天人敬重,哪里有你那般龌龊的心思!你这人处心积虑,一心夺剑也罢,还想将神器永据已有,竟至凌丨辱杀人……唉!我与你父相交一场,他若知儿子被仇恨扭曲至此,九泉之下,只怕也难以瞑目!”
                          箫中剑直到此刻,才知冷霜城在这半载之间下的是何等说词,浑身剧震,转眼望向冷醉时,只见他眼光中满满都是唾弃厌恨之意,显然父亲这番话早已深驻心中,信之不移,自己言下要他验尸之意,只是飞蛾投火罢了。
                          只听得冷霜城那番堂堂皇皇、正气凛然的劝说似还在继续,箫中剑却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忽然之间,只是一阵接一阵地想笑:冷霜城,冷霜城,汝当真奇才!若我与冷醉易地而处,听了这话,怕也要信个十足十吧!我……我对前辈意图不轨?我凌丨辱不成恼羞杀人?
                          好!好有趣的故事!比甚么说书先生都要有趣儿的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
                          箫中剑侧目而视,当真放声大笑起来。
                          冷醉一惊,却见他笑得肆意开怀,一面击掌道:“冷霜城,佩服!佩服!”真不啻火上浇油,咬牙冷道:“箫中剑,你今日还要辱我父亲么!”
                          箫中剑说着话笑声不停,直笑到连声咳嗽,摇头道:“不是……哈哈,不是!吾乃真心……这般说词,难为汝如何想来!哈哈,哈哈哈!”好容易笑声暂止,不看冷醉,只斜睨着冷霜城,口中却对着冷醉说话道:“便是我辱你,却又如何?”
                          这一语声调高扬、几近轻佻,冷醉骤然怒火狂烧,亦忍不住怒极反笑,他未带兵刃,当下呛啷一声,将父亲长剑抽在手里,森然笑道:“如何?”反手一挥,将自己衣袍半幅前襟割在手中,照定了箫中剑面上一甩,喝道:“这就是答案!”
                          箫中剑立在当地一动不动,由着那幅衣襟挟着寒风,直打在自己脸上,又跌落于地,只听冷醉叱道:“下次相见,便是相杀!”见他扶着父亲,头也不回大踏步下十三峰而去,刹那间仰头向天,又是纵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只笑得无可抑制,只笑得直不起身,只笑得要伸手扶着剑碑上天之滟的剑柄,才能稳得住身子。笑声之中,还听得一声似歌似哭的长吟,念道:
                          “无情者伤人命,伤人者不留命!”
                          傲峰十二巅群山回响,四野应鸣,全是那压也压不下,停也停不住的狂笑之声,滚滚荡荡直上夜空,在天际飞扬不休。
                          情真,情假,谁愿听真话。
                          越真,越怕,越是难退下。
                          怎么偏偏,要是他?
                          ================
                          桃花落,桃花开,这雪山巍峨峻峙中,仍是万古不变的风雪纷纷扬扬。只有那少年的脚步,自这一个下弦月夜起,绝足不再上十二峰顶。
                          忽而这一日,三年以来没了笑语轻呼,没了箫歌相和的大风雪中,骤起鸟鸣之声,跟着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也不带甚么抑扬起伏,煞是奇异地平平一字一句道:
                          “原来此地,就是,傲峰十二巅。”
                          


                          30楼2010-01-24 16:47
                          回复
                            六、奈落之夜
                            长风几万里,彤云暗雪山,唯见六出之华随风激飞,上遮天宇,下迷人目。这正是傲峰之上,十日中可居八九的大风雪天气。
                            风雪中有一人抱剑凝立。风势虽烈,这人却如铁铸的一般,不见有分毫移动。裘帽覆额,亦看不清神情眼色。只是暴雪间隙之中隐约可见半边面庞,嘴角带着一抹极森严,偏又极得意的笑意。初看犹可,看不片时,但觉侵肌透骨,遍体生寒。便只这半边面目,竟比身边的狂风雪还更冷上三分。
                            这等冷法,乃是杀气!
                            然风雪呼啸中,轻轻悠悠、飘飘荡荡,却响着不知什么乐器的声音。细听时,清冽冽如人笑语,飘忽忽似水流年,渺渺兮鸿离东海,戚戚焉孤雁失群,呜咽宛转,原是箫音。摇动天地的风声,竟掩不住,也压不去。只听得千回百转,万种伤怀,与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杀气,直是半分也不相容。
                            冷霜城凝目望向山石上垂首端坐的吹箫人,嘴角冷笑痕迹愈发深了些。
                            这三载以来,冷醉恍似变了一副情性,日日闭门练武,心无旁鹜;冷霜城却无一时一刻能忘记十二峰中那一个人,十三巅上那一口剑。要说此人当真忍得,虽总也无法窥破天之剑的精要所在,却自知占着一项天大便宜,那箫中剑无论如何不会伤己性命,竟是耐着了性子,不厌其烦地约战比剑。想这般风雪寂寂,天地无情之境,箫中剑孤身一人能忍得多久?故而真是放开了手脚。剑上夺命不算,每一番言辞之利,犹在刀剑之上,存心只逼得箫中剑心神一乱,便有可乘之机。
                            是以这一日又上峰来,虽见箫中剑闭目吹箫,看也不向自己看上一眼,却也丝毫不急,站在当地只是听着。良久,待那箫声将止未止之际,低笑连声,竟举手鼓起掌来道:“好!好一曲伤旧之音!原来在你心中,也还念着昔日几分情分么。”
                            却见箫中剑身子震了一震,冷哼了一声,仍是眼角不抬上一抬。冷霜城也仍不紧不慢,击了下手掌,犹似恍然大悟地道:“啊,是了!后日便是冷滟的忌辰,想是与……呵呵,与醉儿他相见之期在即……”
                            这一句出口,箫中剑猛然抬头,一声厉叱打断了他道:“冷霜城,废话都收了去!你今日此来,又要做甚!”
                            冷霜城明知冷醉二字真是万用万灵的方子,这时果然激得对方心意浮动,笑意却倏地尽敛,一副正大光明之容,肃然道:“三年大限,死者将登仙界。醉儿他必要与你了断这一场生死恩怨,我身为人父,自是要先为他一观敌人虚实,纵然身涉险地,也无怨悔。”
                            箫中剑侧目斜睨,只见冷霜城神色间寻不出半分破绽,唯有眼光流动,似笑非笑,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打转,又如何不晓得此人的真正用意?冷滟忌日已在眼前,自知与冷醉三年不见,这番一见,便是生死之约。则今日冷霜城若胜得自己,自是不需多说;如不胜反败,甚或被己所伤,就更要激起冷醉恨意满胸,更无分毫转圜之地。是以无论结局如何,冷霜城已稳稳站定了不败之局,只拿自己的反应做个笑话来看。心绪狂乱中忽而仰起头来,发出了一声极尖利刺耳的笑声,笑道:“冷霜城,说得好听,只怕未必如你所愿!”
                            冷霜城微微一愣,却听箫中剑轻浮笑声不绝,转头朝着身边岩石之下说道:“你可要灵玉么?”手也懒得抬起,只将下颌望冷霜城这边一扬,又道:“败了此人,我便答允你!”
                            冷霜城早便留意到,在箫中剑身边山石影里还笔直站着一人,只是始终不发一言,又立在风雪旋涡处,看不清面目神色,不知究是何人,又所为何来。但冷霜城思绪缜密,料想此人既在箫中剑身畔,或者会不利于己,刚才那一番义正词严的做作,倒也不单是为激箫中剑,倒有三成是为做给此人看,瞧他是否有所疑心,便可就中取利。
                            却见那人听了箫中剑这一番话,点了点头,径自步出,站到了冷霜城对面。
                            风起处雪势渐缓,看清此人与冷醉年纪相仿,玄衣黑发,双手空空。细看时倒也认得,这青年昨日曾在自家冷霜寒舍盘桓片时,似与冷醉相谈甚欢。那时冷霜城也隐约闻听他欲寻去什么“灵玉”之说,但心有所执,听得事不关己便不在意,怎料今日却是此人拦挡?待定睛看时,这青年面上漠无表情,双眸犹似两泓深潭,竟不见底。冷霜城老于世故,察言观色,此时竟看不出这青年心中所思所想,似乎自己适才那一番好戏演来,此人全不曾看在眼中一般;不由心中一惊,试探道:“少年,你是何人?为这种人出头,不是浪费大好人生么?”
                            


                            31楼2010-01-24 16:48
                            回复
                              一场恩怨纠葛自箫中剑口中慢慢道尽之时,十三峰上已是暮色四合。唯有天之滟一点青光如月,在剑碑上摇曳不休。
                              箫中剑伸手抚着剑碑,那风中霜刃冰冷透骨,自手心肌肤一阵阵直传上来,他却流连不去,半点也不想避开。只听身后人缓缓问道:“你,不向冷醉解释么?”不由得双手一颤,道:“你相信我么?”
                              宵点头道:“相信!”
                              箫中剑涩然笑道:“你我萍水相逢,片面之词……”一语未终,忽见宵双目望定了自己,暮霭苍茫之中不见疑色,却难掩关切之意,胸中一窒,这句自嘲的言语便说不下去;只听宵缓缓地接道:“眼神,不会骗人。”
                              箫中剑心头猛地一跳,默然低下了头去,良久,方才答宵第一句问话道:“我……说不得。”
                              宵道:“为什么?”
                              箫中剑道:“只为二字难关,再难堪破。”
                              宵道:“哪两字?”
                              箫中剑望着天边一层层愈来愈浓,翻卷而来、似无止休的暮云,轻轻答道:“……父亲!”
                              二字出口,宵双眸中血光倏长,但一现即隐,片刻方道:“我,明白!”
                              两个人一时同陷沉默。只是遭际有同,其心有感,这一刻相知既生,原也已不必言语。但见一弯新月渐现天边,箫中剑举头望月,半晌无言,只道:“我当去了。”
                              宵道:“去见,冷醉?”
                              箫中剑道:“是!今夜忌辰,便是了断之期。”却见宵双眉微皱,似欲劝他,却又无从劝起,不由得微微一笑,转身道:“临去之前,我有一事相托。”
                              宵心底叹息,也不问他究有何事,只是直视着他,静静地点了一点头。
                              ================
                              十二峰,夜色已沉。
                              “冷醉,你……弃剑用刀?”
                              “我之剑已葬十三峰上。今生若不败你,吾终不用剑!”
                              “……胜败之前,可想去看她一眼么?”
                              “不必了!生死仇怨,只在今夜。我若战败,也无颜面再去见前辈;若胜时……”
                              一声厉响,少年腰中长刀出鞘,月光将刀刃影子拖在地上,便似在两人中间画下了一道长长的鸿沟,只听齿缝中冷冰冰迸出来道:“我若胜了,那时节便要带了你的人头,再去祭她!”
                              风声凄鸣,雪尘扬空。风雪迷茫之中,已看不清,亦不想看清彼此面上的表情。冷醉一言喝罢,只觉胸闷气堵,猛扬手甩出腰间酒壶,仰头狠灌了两口,热辣辣酒液流下喉咙,似将周身所有残余水气都蒸得干了,跟着脱手掷出,喝道:“恩怨两断,一杯祭往罢!”
                              箫中剑再不言语,伸手抄住,酒水淋漓,一饮而尽。反手一丢,只闻铮铮然清鸣破空,天之焱径握在手。“来罢!”一声未落,身影倏合,火光交迸。
                              他二人三载疏离,一夜生死,已是斗在了当场。
                              冷醉一心求胜,又深知箫中剑剑法之高,三年不见必更精进。自己取胜之机,全在父亲所创的克制之式,故而上手便即抢攻。双方只一近身,但听密如骤雨般一串急响,刀剑已相撞了十七八次,这却只是冷醉一刀挥出,就中含了十几道后劲,端地精妙狠辣非常。
                              但这十七八道劲力无一落空,尽数砍上了箫中剑那横剑一守的剑身,火星迸溅,却不及人分毫。冷醉冷哼一声,竟不反腕,刀锋一震,又是一式无数后劲的杀招当头直劈。转折之间羚羊挂角,几无迹可寻,显见三年来在这把刀上已不知花了多少心神、洒了多少汗水。
                              然他这一轮急攻,那刀上廿余道后劲彼此相抵,每道之间却都存着一处空隙。虽刀招迅猛转瞬即逝,但在箫中剑眼中却已看得清清楚楚,知只消择其中一处趁隙出剑,冷醉收招不住,就要自行撞上他的剑尖。但忽地心头剧震:“我真要伤他?”略一犹豫,竟不出手,横剑当胸仍取了守势。
                              生死对决之中,又哪容他有这么一犹豫的时间?冷醉刀意之狂,更远在他预料之上,刀招虽被截住,但余力所至,登时逼得他退了一步。
                              冷醉这套刀法一旦发动,便无休止,其中更不与敌半分喘息之机,一刀接着一刀,一式接着一式,有如江河后浪压前浪滚滚而来。箫中剑才退一步,他下一刀紧跟逼至。箫中剑不及换招,守势不变,只得又退了一步。
                              不过眨眼之间,两人足下雪尘纷飞,翻翻滚滚,冷醉已然一口气攻出了四十余刀,箫中剑竟是连退了四十余步!
                              江湖中这般激斗,上手便其中一人连退几十步的,可说从所未见。但那退的人虽退不乱,虽则一个攻得迅疾,有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那一个却守得沉稳,有如长堤卧波,不为摇动。冷醉连攻四十余刀,数百道劲力发出,尽在箫中剑那海天一线的守式之下落空。这套刀法七七四十九招眼见用尽,不由焦躁起来,厉喝一声,腾身纵起,一刀劈出,借上了自己全身一跃之力,刀风登时猛恶加倍。
                              箫中剑欲待再退,忽听脚下一阵轻响,沙石滚落,却原来已退到了山崖边缘,再无后路。眼见冷醉刀锋已至,牙关咬处,手腕疾振,终是一剑递了出去。
                              


                              33楼2010-01-24 16:4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