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庭院里的日晖细碎，从枝隙间投落，成了另一棵树，它的影子会发光。我拨下肩头光的落叶，迈进府衙，很轻易寻得堂哥。敲了敲他的门扉，聊做示意
“堂哥，我刚处置了杨涛过来。”
礼部和国子监的书卷气都很浓，仿佛浮在空气里的不是尘埃，是墨。我在文墨的濡染中学会了一件事，即接到任务，光完成任务不是好员工，能够借题发挥的才是，于是我来到礼部，想寻得一点东西。
“只是我有一惑，冒籍既有如此便利，此前可有旧案？”

春意打在窗未阖满的空荡间，正值茶中烹绿，青黄都翻滚而涣然新色。腕满一盏递送出去给同值的李员外，他在闲暇时说起最近科考有关的话，除却对个别阅卷审美的看法，就是谈到杨涛一事，又对建邺郡王夸了几遭。我只顾听，随声附和，一石惊浪，每一朝科考都得严抓好几遍，杨涛命不好，嘴巴也不好，当了这块惊湖用的石。
与杨家有八竿子关系的人多半都急了。
李员外前脚刚走，赵钺就来了，不能不说巧。
“辛苦了，先润润口。”
闻言也不意外，笑。“既然如此便利，那当然是有了，我最近打听留意了下，都是随打随熄，过会又好，记吃不记打。”

应天府这一茬风波的源起极微小，如芥尘，人事龃龉，酒后失言，本都不值一提，凑到一起却可惊起雷霆声，据闻近来应天乃至开封的酒楼生意都寡淡了些。
“此前未有对策么？”
距离上回科试，也不过一年之期，春意往复。盏中缥碧色，饮则爽神。沉疴由来既久，即便朝野无良医，群策群力，或也当寻得几味药。坦然
“我有意革此弊，却不敢妄自不鉴前贤。”

赵钺是会抓机会的人，在齐州已显现才能，于亲于理，我十分乐意卖他几个方便。科举三年一小打，十年一大闹，由地方至中枢鱼龙混杂，要在冗杂乱絮找出一毫线头，避着打着各路牛蛇，——也不是谁都有实力魄力。
“科举事关宦途，一本万利的好事，有一丝机会都愿意往上冲。见一个打一个而已，哪有什么对策。科举也讲均衡利弊，可你也知道，不会有万全的公平。京畿地区冒名充数不知凡几。”
再次将瓷盏添满，我突然于他涌现莫大的期待。
春时，总是好兆头。笑了。
“这事不容易，你说一声，我能帮得上最好。”

牗外几撇绿意，斜探入窗内，使且慵且暖的春漫涌进来。这一番言谈顺利，使我遂意。既有堂兄襄助，礼部这边若要寻得什么，也方便很多。这一番朝野瞩目，是作为帝嗣的出鞘第一剑，因此持身谨慎。
“我心中构思了个大概。”
我却不愿与他拘官场的架势，只当是寻常闲谈，好似剖心置腹，又像家常轶事。将从旁侍者均屏退出去，又坐近了些，帛绸摩擦声骤起，很快消解。
“我想今后如能使每个考生就学的府塾都誊录在册，使自求学始就有迹可循，到时候临场冒籍，也要更难上七分。只是此事颇为浩繁，礼部好像可考的也只有官学？”

“你说。”
春生时节，与将探的夏碰了个趔趄，门外是短工在修剪残枝，铛仓的响动，脚下生了一地。修剪不是个简单活，我临窗观了也有两日了。
“确实不易，工程浩大，除却官学，地方的家学、私学，还有迁移来回周转求学的，难以记录分明。”
手指点了点，“要说服地方落实做，还有些功夫。但也无法，实在有心了。”

“既然多费功夫，到时候统筹之际，还劳烦堂兄帮忙——方才堂兄所说，迁移周转求学的士子，我之前倒是没考虑到。”
闭门造车果然不妥，还是得多方沟通。因此得以惬意一喟，攥着温茶
“这样的话，可以像过关的通关文牒一般，让周折的士子们取得转路学籍吗？”

一盏茶已见底，滤出漂浮的渣滓，熙熙攘攘地堆积在杯中。淹留既久，反倒打扰礼部常务
“那我回去先想想，等上呈之后，再邀堂兄讨论。”
何况坐得僵直，起来时也不免酸滞，舒展筋骨，道
“要是官家批了，来日请你喝酒。”

“好。”
笑堆积在脸上，目光拂过他肩头，日光顺着滑下去，轻松而颀越的姿态。
“那就慢走了，”指指案牍堆积的公文，苦笑着，“不能多送了。”
将茶具挪开，挪出空位摆放科举有关条文事例。目光笃定。“那我等着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