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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侧影下的个人悲歌――论王寅九十年代的诗歌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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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侧影下的个人悲歌
――论王寅九十年代的诗歌创作

一、 王寅作品中的自我及其变形

  
我的沉睡唤作沉睡
我的哭泣是所有的哭泣

这是2003年5月王寅创作的《白色的海洋》一诗中的两句。王寅作品中的自我意识一直是一种占主导性的基调,在一次访谈中他谈到了他所认为的诗歌的不幸以及他自己的信条:“不幸的是无论在何种环境中都不影响诗歌的产生,更为不幸的是无论写诗与否,别人都视你为诗人。结果,并不是成为我希望成为的那样,而是成为我可能成为的那样。”为了使诗成为“我希望成为的那样”,他就单纯地享受写诗的快乐,“对我来说,单纯的幸福所具有的优越之处是无穷的,因而我一直不愿像一个作家那样写作和思考问题。专注于诗艺的细节是索然无味的,职业性的挑剔和分析又时时会影响阅读的好胃口。契诃夫的那种职业淡漠和谨慎的言谈是最得体的方式”。在喧嚷的诗坛上,他独享清静,特别是九十年代以来,他好像整个地消失了。所以在所谓“九十年代诗人”中没有看到他的名字。一直到1998年,他的诗才在朋友圈中传开,才在几个地方发表。而这个时期那些堪称辉煌的抒情诗已经与过去的创作完全不同了,不再是为诗而写诗,不再是为了做诗人而写诗,虽然写作断断续续,但他仍然坚持着,坚持在为自己的生存命运而写。他说:“很多人说我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指诗歌)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最大的区别是90年以前是为文学写作,90年以后是为生命写作,生命这个词很肉麻,但确实是这样。”他又说:“当时我看到埃利蒂斯有8年没有写作,去搞玻璃了,回来还是好汉,我想牛啊,何必装模作样当诗人,我就离开它几年又如何,何必一直装模作样当诗人呢?生活为诗歌(其实是狗屁名誉)所累,多不值得。这个应该是一种自信的表现。”用他的说法:“为生命而写”,虽然这个说法确实有点用滥了,而且有点飘浮,但我们应该相信他的真诚,因为他很少对诗侃侃而谈,在关于自己的作品的信息方面,提供给别人更是可怜,这种节制符合他的个性。这里似乎有一个矛盾,就是一方面如小文章标题展示的那样,他是一个充分自我的人,但另一个方面,我们又说他是一个极为不愿谈论自己的人。怎么化解这个矛盾呢,我想只能这么说,正因为他在诗歌中充分表现了那个复杂而敏感的自我,诗歌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个经过伪装的自传,所以,他已经不愿意再在别的日常言谈中加以表现。他的诗既是他的脸也是他的面具,在其中他隐藏了自我但又暴露着自我。
单纯的写作,一种业余精神,一种站立在边缘而趋于核心的写作,似乎是王寅的理想:

我的前生,像个业余哲学家
在贴近地面的地方更多地听到宇宙的声音
听到空洞如何吞噬潮汐
听到飓风如何毁灭村庄
《我的前生是一个补鞋匠》

  王寅服膺大自然的冷静和超然,在一个没有爱情的日子里,在平淡无奇的生命里,他寻求着遥远的幸福,“遥远的幸福像一把尖刀,无休止地割着我的脚跟”。诗歌就是这些无用之物,就是这些石头,这些柔弱的玫瑰,就是这种遥远,这些感伤的白银:

昏睡的我漂泊在海鸟的寂静中
无用的诗歌
紧握着松软的石头
冬天的伤口
为柔弱的玫瑰所缝补
疲倦的手指贴近临水的星辰
袖中的风暴犹如感伤的白银
    
王寅本质上是一位自然诗人(一种“疲倦的白银”?)他虽然想竭力与社会政治与喧嚣的世俗生活保持尽可能少的联系,但作为一个敏感的诗人,他还是与他狂暴的时代不期而遇,他不解为什么要他承担这一切:

为什么我的时代要反对我
为什么要扭断我的脖子
为什么我歌唱过的季节
也要将我毁灭
为什么异己的气味弥漫广场
天然的敌意,不祥的沉寂
伪善的精华,虚假的承诺
我一无所知的阴谋
和调羹一起搅动
                  《炎热的夏天》

最后两句诗尤其让人痛楚,这种时代的虚假和伪善已经进入了日常生活。诗人感受着这种无奈和绝望。然而,诗人又必定是他自己



1楼2005-12-01 01:49回复

    花卉的时间,玻璃的黑夜
    冰冷的骨殖清晰可见
    太阳割下的碎片正在返回
    无瞳的双眼缓缓睁开

    灵魂总有栖身之所
    在茂盛的黑暗深处
    像一株麦穗,逃亡者倚住
    窄窄的梯子,悄无声息地生长着

    午夜的钟声如泣如诉
    沙粒低低地跳跃着
    今夜又是不绝的黑暗
    城市在我的身边静寂无声
       
    花卉、玻璃、骨殖、太阳割下的碎片、无瞳的双眼、一株麦穗、一个逃亡者、窄梯、沙粒、午夜的钟声,一个城市的瘦削的孤魂。这是一个细小的、寂静的世界。写于1991年的《寂静的大事》是一首极为出色的诗,它把小事物晴朗的一面写得如些生动:

    寂静的大事
    晴朗的双手,粗糙的花边
    穷人的大事多么寂静
    责任又多么重要

    这是一个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的世界,那个孤独者暂时退到了后台,阳光如此难得地穿透了那些灰色的雾霭:

    顺从无休无止
    羞辱无人知晓
    唯有灵魂的幸福融化时
    我们彼此相知的肉体
    才是动人心弦的表达

      王寅诗歌中“微小化”风格最典型的代表是《闲人街上的虱子》:

    闲人街上的虱子
    就像食饼的疯子,肉体格外轻盈
    在倾斜的暴风雨中
    踮着脚走过门外的回廊
    像革命,像新闻
    它告诉我命运的秘密
    它的声音震撼我的耳膜

    这种微小的动物并不渺小,相反,“它告诉我命运的秘密”,它的一生是一种象征,它的短暂的生命如同一个在风暴中溺死的青年的生命,它的沉默也是一个象征,诗人相信它会跟随盛满阳光的方舟驶向天堂。于是,这个小小的生物,竟成了诗人的“启迪者”、诗人“惟一的教师”:

    这启迪我的生物,我唯一的教师
    从来是沉默的石头
    但却有着至高无上的命运


    三、王寅作品中的愤怒、愤怒后的思考及达观的人生态度   

    悲伤太多了
    悲伤也精疲力尽

    这是王寅的两句诗,确实,九十年代初的一段时间里,挫败感、悲伤和愤怒是王寅诗歌的底色。对这段时间的创作,王寅曾对笔者有如下的说明,他说:“90年以后我的诗歌主要的不同,是愤怒,技术上直白,直截了当,没有修辞,说话声音大了。因为我当时的境遇非常糟糕,胸中的郁闷只有从诗歌这个缺口喷出来。你注意一下日期91、92年的夏天,有一段时间天天在写,有的时候一天几首,得来全不费功夫现在看到的只是选出来的一小部分。当时写下的东西几乎很少修改,当时也没有想到要变法,技巧上调整什么的完全没有。我只是找到了合适的节奏和声音,说得痛快,仅此而已。”他又说:“那真是一段奇妙的创作时期,好像被一股力量推着向前走,我只要记录下来就可以了。还有一点我觉得也很重要,那就是人生态度与以前不同了。对一些过去在乎的东西不在乎了。 90年以后的诗歌把我内在的隐藏得很深的暴力的一面展现了出来。暴力一词不一定准确,但那是相对我以前的写作而言的一种姿态。原来一直有一种文学意识的禁锢,已经发生的文学教导我们应该如何写、不应该如何写,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什么教条都没有了,自然了,松弛了,东西就出来了。文学有时候是伪装,也是紧身衣。”在一个“连卑微求生都不能,更何谈尊严”的时期,王寅的诗歌却呈“爆发”之势。这些作品已经与以前大异其趣了,后来在接受黄灿然的一次采访中他也说,这些作品“与我的境遇与很大的关系,恶劣的心情决定了不可能有闲情逸致。”是的,在这个他生命的灰暗时光,诗歌就如飞鸟的翅翼,给他一种莫名的力量:“翱翔的诗篇/飞越细小的冬天/在阳光的深处/飞鸟的尸骨无比珍贵”。
    当然,在力求在风格上突破之时,德裔犹太女诗人萨克斯的作品给了他一些启发。我们看见王寅九十年代诗歌更急促一些,有不少的排比句,还有那种悲痛绝望的黑色风格也显得有些类似萨克斯的诗歌。关于萨克斯对他的影响,王寅自己也谈到过,他说:“集中读到萨克斯的诗,是在台湾版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全集》中的萨克斯一集,当时读她的时,给我以很大的震撼,她的尖锐、犀利、直截了当,确实有很大的吸引力。对我来说,这几乎是一种全新的美学概念,她和茨维塔耶娃相似,但她要更具那种将人的头皮揭去的震撼力”。“在我寻找一种愤怒、激昂的抒情风格时,我自然而然地捡起了她的声音,更准确地说,是我应和了她的声音。是她的那种独特的激情感染和影响了我。”当然,这种影响并不持久,好像王寅的天性也不愿意被一种影响主宰。王寅留住了那种尖锐性,而把炽热还给了萨克斯。
    


    3楼2005-12-01 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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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寅诗歌体现的愤怒不是青春期的激怒,这种愤怒在他看来甚至首先是对青春期的克服:

      终于有了昨日
      终于有了愤怒
      梦境终于有了核心
      革命终于像一种日常生活
      今天和今夜终于紧紧地葬在一起

      那是愤怒的石头,也是缄默的石头,是一篇对着“已故的青春”送出的悼词。那是直截了当的泪水,也是变冷了的泪水:

      直呼其名吧,泪水
      直截了当的呼唤,不会使泪水
      夺眶而出
      ……
      直呼其名吧,春天,为了这不死的季节
      流亡,直呼其名吧,流亡已成命运
      内心的放逐和躯体的流亡融为一体
      和悲伤的时间作最后的吻别

      他强烈抗议一种铁的意志,一种毁灭自由的非人力量――有时可能是太阳,有时可能是上帝,有时可能是神,有时可能是教父,在《灵魂终于出窍了》中,我们看到对这种意志的激烈反讽:

      看哪,灵魂终于出窍了,教父

      你的预言向来百发百中,你的斡旋总是仁慈慷慨
      这下你终于如愿
      你的微笑可以露一露牙齿了

      以你全能的手
      加入我所受的创痛吧
      (你的铁锚,我的青春)
      把这激荡的杯盏移向唇边吧
      (你的荣耀,我的鲜血)

      看啊,神赐给了我们什么:

      袖中的幻景
      越过了合理和可信的界限
      病人的目光和旗帜的狂笑
      这样相似
      承诺如此虚假
      隐秘如此迅捷
      忧伤的头骨,夏日的心
      悲痛的芬芳,还有
      天河那边孩子们的哭声
                    《神赐》

      这是一个不再伪装的灵魂在歌唱,“我已经不能缺席”:

      夏天已经到来,上帝知道
      寂静就在他的嘴唇上
      阳光的到来已成定局
      我已不能缺席

      是歌唱的时候了
      是抛下铁锚的时候了
      是举起右手的时候了
      我已不能缺席

      让恐惧寻欢作乐
      针眼越来越小
      让岁月哭泣的部分逐渐减弱
      让痛苦,这颤栗的花朵
      盖没明媚的世界
                   《我已看见了上帝》

      《送斧子的人来了》把狂暴时代的恐怖气氛写得如此冷静。送斧子的人来了,绳索低飞,世界的尘屑在下降;送斧子的人来了,斧子在微笑,岁月在继续,四季轮转。但那被绳索锁住的呜咽,穿过恐惧,映照在夜的镜面。诗的最后两句,简洁而又令人震惊:

      送斧子的人来了
      我们的头来了

      在另一首《白痴之歌》中,他也体现了一种冷漠的反讽的抗拒态度: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必须在回音中
      挑选一个声音
      重要的是眼睛已经准备好了
      血已经准备好了


      王寅自感他的九十年代的创作是一种愤怒的喧泄,一种愤怒和绝望郁结在胸中(“海洋也只是/简单而神秘的死巷”)。但那种来自本性的节制使他的诗呈现一种不同于一般愤怒的表情。他很少呈现出一种痛苦的悲恸,甚至也很少是一种伤感。而是冷静、冷漠甚至讥讽。他的诗远离一般抒情诗的热情,力求在一个疯狂的时代保持一种感情的零度。在愤怒之外,他有了更多的思考:

      由于阴谋,由于顺从
      恐惧的今天,也就是
      同样恐惧的明天
      ……
      太阳教育并且凝固了我们的生活
      思想在死亡的迷途上行走
      小小的赞美诗左右着
      苦难的星辰,泪水靠近的大海
      悲剧已平淡无奇
                      《由于阴谋,由于顺从》

        九十年代王寅作品中的个人意象最突出的特点是:那些早期的如《精灵之家》等作品呈现的神秘、轻灵、带着一丝狭促和幸福感的精灵世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孤寂、更压抑、更幽暗的“幽灵世界”。自由的精灵成了受压迫的幽灵,在《和幽灵在一起的夏日》、《黎明的马槽》、《我亲爱的畜生》等诗里都提到了这种幽灵,它们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上,它们受了压迫,它们晦涩黯淡,它们在血中盛开恐怖的花朵:

      被按进槽口的头颅
      犹如复活的星辰
      缓缓睁开眼睛,叹息的血水
      净化着使幽灵日益消瘦的生活

      但一个诗人不可能永远留在幽灵的世界,一个诗人让人记住了“飞鸟的尸骨”的无比的珍贵,让人记住了犹如复活的星辰一般的“被按进槽口的头颅”,但仍然要去“适应光明”。《崩溃停止了》一诗很有意思,可以看作是诗人对一段刻骨铭心的生活的小结:愤怒已经冷却下来,仍然是炽热的阴影,仍然是孤寂的个人,不再有浮华:“脆弱的力量依然是勇气 牺牲已使悲痛失去了浮华”。是的,勇气,个人面对灾难的勇气,但脆弱的希望依然是一种希望:
      


      4楼2005-12-01 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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