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内还和以前别无二致,皇甫端华策马穿过练兵场,其时正是天色方晚,士兵们聚集在练兵场上开伙。他们还不知道宣旨出兵之事,即使知道了,也不见得懂得其中利害。皇甫端华怜悯而冷漠地想着,却又要强作笑颜和敬爱他的士兵们打招呼。他把马牵到马厩,拴好。
“御史大人在哪儿?”
“在那边的屋子……哎!将军!将军!您可不能……”潼关上上下下都知道皇甫端华有时候急躁得不可理喻,因而给他指路的军官连忙出言想要提醒。
端华眉头一敛,不耐烦地一把推开那人。他要问问他,问问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这是什么样的圣旨,他就不分是非地往潼关带,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叫这十数万的大军就这么白白去送死!上回在长安城,在薛王府那次让他几乎万念俱灰的见面还历历在目——不然他也不至于要拼命地让自己忙起来——现在这人又带来这样的消息。李琅琊在逼他,一次又一次,无论于公于私,都是!皇甫端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正在向一个偏执的方向发展,即使意识到了,他怕是也不愿回头。
他一手推开了门。“李琅琊!——我问你,你来宣的是什——”
后半句话被咽了下去,然后遗忘了。皇甫端华一只脚跨在门里,一只脚还在门槛外,僵硬的手指扶着被他半推开的门。他以为他会看见记忆中傲慢的李琅琊:披着银色的狐裘或者一身绣银织锦,坐在那儿,一只手按着茶盏,撩起冰冷而美丽的凤眼看他,然后毫无感情地吐出一句皇甫将军别来无恙。可事实上,他看见一个人坐在榻边。不是坐在榻上,是榻边。李琅琊坐在地上,双膝并拢,他的脸埋在膝盖上,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那动作太过卑微,与李琅琊一贯的雍容安静相去甚远,——不是,不是这样的,上次在薛王府见到他的时候,他还那么傲气地威胁着让自己快离开否则就要叫人——皇甫端华用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真的……是李琅琊。听到开门声与说话声,蜷缩在地上的人抬起了头。他有过一瞬间的惊慌,却在辨认出是皇甫端华时,松了一口气。
血红的夕阳已经西沉,低低地挂在远处高耸的石头城楼上。所有的一切都在血浆般的色泽里被浸润得看不清楚。门半开着,残照从端华背后照来,照进这间黑暗的房间里。它们被端华的身子挡掉了大半,却仍有几缕照在了李琅琊抬起的脸上和身上,那些光线给他的面庞打下虚幻的红晕,也把他身上殷红的官袍照得更加鲜艳。但那张脸上的凄楚和无奈,即使是这嫣红的残阳也遮挡不掉。李琅琊的眼睛慢慢眨了一下,端华背着光,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还是对他笑了一下,慢慢地开口了。
“端华……不要抗旨,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