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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长安/原创】《谁辨他乡与故乡》(CP:端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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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仪然感到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李琅琊的重托,他如何完成?还有江澄,若不是后台指使撑腰,他哪里敢随意把话锋往卖国上面转?
是李辅国,还是皇帝?
赵仪然心中大乱,若是皇帝的意思——他看了看堂下一动不动跪着的男子——神仙也救他不得。
他哪里料到,江澄后面的话更如当空焦雷。
“皇甫端华!有人报来,说是出战之前,原金吾卫上将军八重雪曾经与你修书一封,那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你们在密谋什么?!——你快快给本官从实招来!”
纵是赵仪然这般冷静且身居高位者,也被这句话刺激得微微一个激灵。
——皇甫端华?火拔归仁?八重雪?崔乾佑?
八重雪?怎么连八重雪也被卷进去了?!
赵仪然感到后心冷汗滚滚而下。不行,得赶快找人将信送出去,送给李琅琊——这么一想他又感到绝望,若真的是皇帝授意,李琅琊知道了又能如何?
可堂下跪着的人却似乎一点也不曾慌张。他低着头,一面咳嗽一面笑起来。
“简直是笑话……”他轻轻摇头,“八重雪是曾经给我修书一封,可惜我看都没看就出征了——如今想来还真是后悔,早知绝不吝惜那么一点时间,定然要看完的——”
“混账东西!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赵仪然回过神来,厉声提气大喝。他得稳住局面,不能让大局给江澄这个小子牵着走。不然便真的完了。
皇甫端华抬起脸,赵仪然这才看见他极度厌倦和疲惫的神色。
“你们是不是非要将所有人都拉上才满意?八重雪?你们还想害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那如玉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担心和愧疚,“——要杀要剐都请便,不存在的事情,休想教我承认!”
不等江澄答话,赵仪然几乎是跳起来抢过惊堂木重重一拍。
“不识好歹!给我拖下去,用刑!!!”
                                                                         (未完待续)



201楼2010-03-29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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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七)
    江澄被赵仪然这么一挡,失去了发号施令的机会,何况他仅仅是大理寺少卿,无论如何也不能僭越平章事的举动。故而他只能冷冷一笑,眼睁睁地看着皇甫端华被其他人带走。
    “赵大人想是忠于国事,见到叛贼便如此愤怒?”
    赵仪然此刻已然恢复过来,他冲着江澄亦笑了笑。“彼此彼此。”
    “你……”江澄无言地瞪着他,起身甩手进了后堂。
    赵仪然目送着他的背影,面色渐渐变得严肃。他得想法找人将动向送出去。主审一入大理寺,为了防止内外传递营私包庇,就得有好几日不得出去。赵仪然颇感头痛地按住额头,他得想个办法。可是能用什么办法呢?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赵仪然仍旧不敢去睡。他坐在案前,面前的卷宗和奏报堆了很高,关于皇甫端华叛国投敌的奏报多不胜数,随便哪一条单独提点出来都可以置他于死地。若是换作以前,在赵仪然刚刚入御史台之时,他没准很容易就相信了。他原来供职的御史台,管的便是监察。可随着官龄渐长,官职渐高,他也慢慢看清了御史台里的状况。
    这案上的奏报,十之七成,不可信。
    案上的灯芯爆出了一个微微的火花。赵仪然叹了口气,伸手取了剪刀将它剪短一些。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赵仪然又叹了口气。“进来罢。”
    进来的人作大理寺衙役打扮。他手中托着茶盏。
    “放下,去罢。”
    那人放下了茶盏,却并不离开。
    “大人请用茶,小人在屋外等候。”
    “你不用等,去——”赵仪然说了半句话便顿住了,他若有若无地打量那人一眼,那人面上神色分毫不动。于是赵仪然改口道:“先下去罢,在门口候着。”
    “是。”
    赵仪然待那人走后揭开茶盏。盏子里只是茶水,并无甚特别之处。难道自己会错了意思?赵仪然疑惑,再次看了看那茶盏,却突然发现茶盏的盖子是中空的。他小心翼翼地旋开它,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条。也许是水汽浸润的缘故,那纸条有些潮湿。赵仪然一眼就认出那上头的字迹是李琅琊的。因了只有那人的字不合时下风气,圆润不足。
    李琅琊的纸条告诉他,送茶的衙役可以信任。
    赵仪然对着纸条沉思了一会儿。他也想过这可能是个局,设好了就等他赵仪然往里头跳——毕竟模仿笔迹的事情出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到时候,李琅琊恐怕也得受牵连。何况,既然是安排了人,为何李琅琊之前不告诉自己?赵仪然这么一想,立刻就又那冷汗自鬓角缓缓淌下。他也可以选择无视,可如果皇甫端华出了事,他又该如何面对朋友?想到这里,他几乎后悔蹚这趟浑水。可这样的念头也仅仅是一瞬间,他自案上取了张纸,写了些字。想想又加上一句,叫李琅琊不要有顾忌。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些字迹能送进李琅琊手中,则李琅琊即使豁出去向皇帝请命,则他赵仪然不可避免地要受到牵连。以李琅琊的性子,恐是不忍。所以赵仪然干脆措辞严厉,将情况说得更为危急,教李琅琊千万莫要犹豫。
    他将纸条藏进杯盖中,提声叫人进来。他豁出去了,李琅琊他生平引为知己,为知己一死,又有何不可?
    “把这盏子收走罢。”他指指那盏子,意味深长地加了半句,“动作可要快些!”
    那人点头,收了茶盏,一声不响地去了。
    赵仪然突然感觉全身脱力。他无力地趴倒在案上,望着那跃动不已的烛火,苦笑起来。
    “好你个李琅琊……你说说,我赵仪然,算不算为了朋友赴汤蹈火?哼……”年轻的平章事气愤地嘟囔着,重新翻开卷宗,“若是那小子有救了,你一定得请我吃饭!”
    这厢上刑暂时告一段落。狱卒们大约是被江澄吩咐过,手下丝毫不留情。那韧性极好的皮鞭,就是三五下也是不得了的。皇甫端华一开始还强自撑着,倒后来也忍不住昏死过去。只不过这种短暂的逃避并不能长久,因为拿冷水把人泼醒通常是狱卒们的拿手好戏。
    “小子,你怎么不喊冤?”行刑的人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问。
    


    202楼2010-03-29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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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
      这间屋子本来甚是阴暗,甚至因为荒废了太久,几乎显出一点破败的味道。经过匆忙的打扫以及装饰,它复而变得明亮起来,可那空气之中隐隐不去的灰尘以及潮湿的气味,却不是区区几盆炭火就能很快驱除的。低矮的卧榻上铺满了厚重的锦被,一个瘦削已极的年轻人毫无生气地仰卧在上面。那些鲜艳的织物覆盖在他身上,却与他那种惨淡的面色形成了教人不忍卒睹的一种对比。皇甫端华安静地卧着,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不知何时滑出了被外——如果单单瞧着他这个人,几乎是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去了。可由那些拖曳到地面上的锦被来看,显然他睡得很不安稳,不时涌上的剧烈咳嗽和一阵阵痛苦让他无意识地挣扎着,可他依旧不曾醒过来。房间四角的炭火和熏笼里的香料旺盛地燃烧着,桌上几盏灯将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门轻轻地被推了一下,发出嘎吱的响声。然后那响声中断了,仿佛是推门的人生怕吵醒了卧塌上的人。可来人的担心显然多余,直到那扇因为久不开启而变得生涩的门被完全推开,皇甫端华也始终不曾醒来。
      当朝的丞相擎着一盏纸灯步入房间。他那袭白衣上落满了雪花,不仔细倒是瞧不大出。李琅琊朝那边看了看,一种痛楚已极的神色自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将灯放下,迈步走向卧榻那边。年轻的将军依旧沉沉地睡着,浓密的睫毛覆盖在发青的下眼睑上,一动不动。李琅琊伸出冰冷的手,去摸一摸他的额头,有些微微的热。他手上的冰冷让无意识昏睡着的人舒适地低吟一声,不由自主地向上贴过去。李琅琊感到自己的眼皮跳了跳,他想把手拿开,可是不知怎的,他反而凑了上去,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李琅琊双手捧起那人的脸颊,将双唇凑上那两片血色尽失的唇。唇上传来的干涩让他微微打了个颤,可他被那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将手臂绕过皇甫端华的后颈,深深地吻上去。端华发出一声无意识地呻吟,那种感觉让他很熟悉,无力的手臂在锦被下试图抬起,终是没有了一点力气。他终于放弃了,任由对方撬开双唇,极尽缠绵和深情地吮吻着。
      他想知道那是谁,到底是谁?身体却比他的意识更快地找到了那份熟悉感。端华竭力思索,却一点用处也没有,高热和伤痛以及竭力思量却毫无结果的困惑,让他的意识再度陷入昏沉。
      李琅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吻着面前的人,经历了如此长久的分离和那些越来越深的误解,他早就明白,无论什么样的解释都不会有用。他感到惶恐,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端华那近在咫尺的面庞,而只是吻着对方,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些什么或者证明些什么。李琅琊用冰冷修长的手抚摸着端华的后颈,手指下的皮肤凹凸不平,他不敢想象自从分离之后,那个原本嘴角总挂着浪荡公子式笑容的人身上又添了多少新伤。
      “喂,我说,这下怎么办你倒是给我拿个主——”门被冒冒失失地推开,呯的一声响之后是一片寂静。李琅琊心里悚然一惊,手上却依旧极力保持住了稳定——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李琅琊了。他稍稍与端华拉开了距离,望向立在门口瞠目结舌的赵仪然。房内一时静默,赵仪然微张着嘴,直直地瞪住李琅琊。经过方才那个绵长的吻,李琅琊的双唇此刻艳丽夺目,衬着他白玉一般的面容和眼角眉梢冷静的神色,居然别有风韵和气势。这是赵仪然从来不曾见过的,他彻底僵住,看着那二人的姿势。
      “……呃……我说……”
      最终还是赵仪然打破了静默,他尴尬地将门掩好,侧过身去。李琅琊将端华的身体放平,他用那对浓黑的凤目痴痴地望了他片刻,那里面的爱恋和痛楚,即使局外人也看得明明白白。他将锦被掖好,转身立起,向赵仪然走过来。
      赵仪然摸摸鼻子。“我说呢……原来……”
      “好歹你也看到了。”李琅琊双手摊开,“这倒也好……什么都不用我解释了……”
      他发出一声长而沉重无比的叹息。赵仪然看了看他,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疯了不成——”他的脸上罕见地带着一种深沉的担忧与焦虑,他紧紧地盯住李琅琊。正如李琅琊所说,这下什么都不用解释了。赵仪然其实早就觉得事有蹊跷,但他一直找不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也就是在方才,他全部都明白了,李琅琊那些反常的隐忍,当时拼死进谏和状若疯狂的闯宫行为,还有那些看似残忍但到最后关头手下留情的行为……赵仪然不忍再想下去,他终于明白长久以来折磨李琅琊的是何等绝望的情绪:既不能与之携手,又不可抛弃忠义,要忍受朝廷的逼迫,还要面临倾慕之人的背叛。
      


      208楼2010-03-29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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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无言地望向那个苍白瘦削的年轻丞相。
        李琅琊双眉微蹙,似乎已经看出赵仪然在想些什么。
        “……别想那些了……”他轻叹,“说什么都是无用。”
        那话语里深重的绝望教赵仪然心里一痛。他倒是真的不忍心看到挚友如此痛苦。可下面的事情却不得不说。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直直地盯住李琅琊的眼睛。
        “圣上宣我午后到西暖阁问话。”他摊开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你说说,要如何办罢?”
        李琅琊眉尖一拧,他脸色有些发青。末了他叹一口气,垂下眼睛。
        “我对你不起……”
        “你有工夫在此说这些废话还不如早些想办法!”赵仪然白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向桌边,却又陡然停下,心烦意乱地盯着桌上的灯火。
        “我早就说江澄那小子有问题!你看看这下,还不知道他捅了些什么胡言乱语过去!”赵仪然用铜扦拨弄着灯火,“等这些事情解决了,我倒要好好考虑怎么收拾他!”他说着猛地吹灭了一盏灯,屋子里一下子暗了许多。
        “那人也不过是个棋子,何必跟他计较呢。”李琅琊的语气依旧淡漠,但脸色却很不好看,“我得想想……”
        赵仪然拧着眉看了看他,鼻尖上也不自觉地出了一层薄汗。这实在非同小可,皇帝问话,必然是有关审案,答错一点,莫说皇甫端华救不回来,连他们两人自身也可能不保。过这趟浑水着实不是一件好事,可赵仪然却从未后悔。
        李琅琊目光发暗,他盯着桌上仅剩的一盏灯火。赵仪然自他面上看出了一种深深的疲倦,可是李琅琊将疲倦掩藏得很好。他静默了片刻,突然整了整衣裳。
        “我出去一回。”
        “你要去做什么?”
        李琅琊叹口气。“找办法……不,找活路便是了。”
        赵仪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现在——现在大清早的,你——你该不是又要做什么傻事——”
        “我不会的。”李琅琊静静道,“郭子仪将军的战报应该已经快到,我得派人去接——但愿还能赶在你去答话之前——”
        “你去接……”赵仪然喃喃道,“你去接那个便有用了么?”他心中猛然一动,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你!你要——你是不是想要找死——”
        “权宜之计。”李琅琊惨然道,同时对着赵仪然长长一恭,“蒙君大恩,若有不测,只能来世再报了,你且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你脱了干系。”
        “混账!我赵某人是那么没义气的人么?!”赵仪然勃然大怒,“快去罢你!省得你在这里说出一堆没义气的混账话惹我生气!”他转过身去,气得发颤。
        李琅琊那双美丽的凤目里忽然涌上了晶亮的泪水。但他不曾让它们流下来。他看了看赵仪然,转身走出门去,他已然将一只脚跨出门槛,却突然回过头,向榻上的皇甫端华望过去。
        赵仪然正巧转身,见了那个眼神不由得愣住了。李琅琊一双凤目微微敛着,没人能知道那里面到底有多少爱恋、愧疚和不舍。而那些倾慕,全部都给了卧在榻上的那个人——那个被天下称为大逆不道的叛将皇甫端华。
        李琅琊的眼神,是有情人之间诀别时的眼神。
        赵仪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喉头发堵。
        李琅琊深深地盯着端华,似是只有一瞬,然后他收回了目光,抱歉地看了看赵仪然,跨出门去。他拿起靠在廊下的纸伞,走入了庭园深深的积雪之中。
        赵仪然直到看着那个背影出了大门,才泄气地一把抓起灯,狠狠往地上一摔。瓷质的灯盏一瞬间破碎,发出刺耳的声音,赵仪然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还有人,赶紧将目光移向卧榻,却对上了皇甫端华刚刚睁开的眼。
        “……你……你醒了?”
        端华的眼神还是有一点涣散,可当他看清自己身处何地以及面前的赵仪然时,他的嘴角一扭,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浮现出来。“……是……是他……还是您赵大人的功劳……”他喘着气,用微弱的声音咳嗽着,“将我这叛将弄到这里……真是能耐……”
        赵仪然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突然伸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那个耳光不重,却很清脆。
        “你住口。”他声音低沉,“你根本不懂他。”
        若是平素,以端华的性子,哪能无缘无故忍受别人这么给他一个耳光?可这回,不知是他重伤未愈,还是其他缘故,他居然没有一点反应。端华冷冷地看着赵仪然片刻,然后一字一顿道:
        “你怎知我不懂他?”他顿了顿,双眉陡然一拧,勉力提气急喝,“你怎知我不懂他?!啊?!”
        他那句话语气很奇怪,尽管他此时伤重气虚,声音还是微弱,可赵仪然也为之一愣。他突然觉得,也许面前这个小将,是真的明白李琅琊也未可知——可他自己也被那些无形的东西束缚得喘不过气来,即使他明白李琅琊所做的一切,也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两人愣愣地对视着,窗外的鹅毛大雪,一片又一片地飘落在本来就厚厚的积雪上。
                                                                                (未完待续)
        


        209楼2010-03-29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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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一定是HE啦
          《皓雪》它确实悲剧了一点……


          215楼2010-04-02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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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一)
            长安城已经慢慢自战事的蹂躏中恢复过来——是了,她是一座城池,可她也像年少的美娇娘,岁月的风雪如今仍旧不能摧残她的容颜,等到从战事中喘过一口气来,她立即就会打开妆盒。尽管或许她面上还带着一点苍白的惶惑,但她依旧年轻。
            天色微微发亮,城门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一辆马车自城外而来,马车上厚重的帘子盖得严严实实,守城的官军照例拦下马车,可心中却在嗤笑,当初收复长安城时,几乎所有的城墙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如今也不曾修好。无论什么人都可以自由进出,自己的盘问简直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虽则这么想着,他还是伸手拦下了马车。——看这车中之人,恐怕家底也足够殷实,战争尚未结束,普通人家哪里在这种时候还能养得起马?
            “进城干什么的?”
            车夫愣了愣。“军爷,我家老板原是这城中生意人——”
            “何事?”车中突然传来一个带点奇妙意味的口音——那是长安官话,却莫名地有了几丝异地风格。守城士兵一愣之下,就见车帘被挑起,一张美得让人丧魂落魄的脸出现在窗口,那双碧绿的眼睛几乎能把人给吸了进去。正自愣神间,那胡人青年已经灿烂地笑了一笑。
            “在下原是这城中一小小商人,当初逃难离开,如今才得以归来,官爷,可有什么不方便进去的么?”
            “啊?……没……没有……”
            “那便多谢大人了。”那美貌青年笑容更深,微微低了一下头后对车夫道,“走罢!”
            马车缓缓进入城门。安碧城一手支着帘子,再也没有将它放下,那对碧玉般的眼睛,冷冷清清地凝视着雪后高远的天空,冷而刺目的阳光,撒在被来往行人车马践踏成了硬块的积雪上。安碧城笑着,谁也不知道他那笑容是什么意味,或许有些感慨,有些讽刺,还有些冷。可他笑着笑着,笑容就在他脸上凝固住了,他不动声色地唤车夫放慢速度,目光却投向了一个在积雪上慢慢行走这的路人。
            那人戴着斗笠,边檐压得很低,一身土灰的粗布衣服薄薄地贴在瘦削匀称的身上,显得落拓不堪——这正是引起安碧城注意的地方,眼下天气大寒,此人穿着却甚是单薄。那人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腰间却挂着一个粗布包的长形包裹。安碧城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只能胡乱猜测,他猜那也许是把刀,或者是把剑。总之,眼前这个人就像那些普通的江湖客一样,普通得不值得一瞥。
            可安碧城就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也不知是哪里,他总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安碧城身为商人,识人能力自然是数一数二的。那人的身姿看起来颇有些憔悴,可是步伐却很稳当。安碧城的看着他,一只手又神经质地在那把须臾不离身的折扇上数起了扇骨儿——这是他思考时的动作。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了——安碧城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人。
            他认出,那是那时与皇甫端华并肩策马的颜钧。
            ——颜钧?他不是降了敌,然后死了么?或者说,按朝廷的说法,他是与皇甫端华一起降了敌,然后死了。精明如安碧城,外加上那时李琅琊不时给他带来些消息,他自然不可能完全相是信朝廷的说法。可那时此事的确牵连不小,李琅琊娶了颜家姑娘,也不知多少人趁此机会戳了他的脊梁骨。
            这颜钧胆子也够大的!追捕他的公文早就满街都是,他怎么还敢回到长安来?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碧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明白,这事哪是他一个小小胡商能打听得了的。他急忙转了头,却不能避免地感觉到心中一阵乱跳。他想起了李琅琊,顿觉一阵辛酸。若不是当时李琅琊给他递话,教他及早离开,他哪能保得自身周全?
            还有——还有皇甫端华呢?他如今被擒,现况如何了?
            安碧城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正想催促车夫快走,却听见城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马套着官制的辔头急驰而来,明眼人一见便知是送战报的。行人纷纷避让。安碧城注意到,那个看起来像是颜钧的青年人,稍稍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马匹。
            


            216楼2010-04-02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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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五高台上只能容得一人,那人怎么能不孤独呢?
              李琅琊尽力不让自己去想自己孩童时代与这位堂弟相处的情景。他再次行礼,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膝头在地上跪久了,寒气直入骨髓,此刻每走一步都不啻上刑。他试图不去想那些纷繁的事情,于是他仰起头,目光掠过一片又一片重迭飞扬的殿角。那些大殿的下面,不知发生过多少事情。它们的基石原本只应承载帝王的决断、臣子的忠诚、侍卫们的脚步还有舞姬的汗水和欢笑。可是自从经历了浩劫,有谁能知道它还承载过什么?是缭绕的青烟,滚烫的鲜血,或者是其他的一些无法言喻的伤痛?多少人的命运在这皇城的重楼迭瓦中被决定了,又有多少风波在岁月中被人悄悄地嚼碎,和着苦涩的泪水一同饮下?
              他想不下去了。李琅琊感到额头剧痛,他也不知是何时着的风寒,他只知道,这场风波再次以近乎凄惨的方式,被硬生生地压下去了。
              可是如此这般,又能顶多久呢?
              这种羁绊何时才是尽头?
              他浑浑噩噩地步出偏殿外墙,就在他感到再也无力支持之时,有人赶上来两步扶住了他。
              “喂!你还好罢?!”
              “是你……”李琅琊有气无力地冲着好友笑了一笑,做了个“解决”的手势。
              赵仪然那个乐天派的性子顿时促使他把烦恼丢到了一边,李琅琊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他——以官职来说,赵仪然有时实在太过单纯。
              “我就知道你行!”赵仪然眼见偏殿小门外四下无人,居然不顾仪容地在李琅琊肩头捶了一下。“这下便好啦!哎哎哎——我说,你还不快回去!”
              “月筝……”李琅琊勃然变色。他几乎将她忘记了。
              “我呸!你到现在才想起来?”赵仪然略带鄙视和戏谑地望着他,“颜家虽然如今败落,可他家姑娘嫁了你,也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啦!”
              “我得回去了——”
              “——哎哎哎你急什么!你好福气啊小子!我方才从你家过来,你夫人给你生了儿子啦!”赵仪然几乎大笑着再次捶了目瞪口呆的李琅琊一下,“喂!你要给我这第一个来报喜的什么答谢啊?”
                                                                                             (未完待续)
              


              228楼2010-04-12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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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225楼
                我居然看到了树娘!!!!(一把拖住)树娘好久不见TAT


                229楼2010-04-12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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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气一丝丝地从无法严密合上的门缝间渗入,李琅琊动了动,清醒过来。他瞧了瞧妻子苍白的脸,轻轻站起身把门合上。压抑着涌上喉咙间的咳嗽,他转过身,却看见微弱的火光照耀下,颜月筝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李琅琊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见过妻子这样的眼神。也许在他印象里,颜月筝是太过柔弱了。此刻颜月筝拿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怨毒的眼神凝视着他。李琅琊心念一动,他想上去握住妻子的手,可他此刻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勇气这么做。
                  颜月筝凝视着丈夫,一动不动。直到李琅琊向她走过几步,一瞬间,借着房内的热气,她嗅到一股浓重的药香自他身上传来。颜月筝心里一酸,就要掉下泪来。“……咳……好……好啊……有话敢言,有情敢诉……你……”
                  李琅琊也不答话,似乎妻子要说什么他都了解。也是出于某种愧疚,他什么都不能说。夫妻二人就像陌生人一般彼此凝视。
                  颜月筝终于住了口。她没办法再说下去。毕竟,亲手去揭开自己丈夫的伤疤,她实在做不出来。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兄长。在她还是闺阁少女的时候,兄长的疼爱是她最温暖的回忆。可是如今自己连这份回忆也无法拥有了——颜月筝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这种虚伪而冰冷的举案齐眉继续持续下去,她是不是最终有一日会被逼疯。她和他不是这乱世中最悲惨的一对夫妻,至少他们没有离散。可她总觉得,他们一定是活得最累的一对夫妻。他在捱着日子,她亦在。尽管希望渺若萤火,可他和她谁都不愿意放弃。而如今,至少这个孩子给了她新的希望。
                  颜月筝无言地扭过头去,让眼角的一滴泪渗入织锦的枕上。
                  “你出去罢……”她的语气毫不客气。
                  李琅琊看了看她。“我唤小鸳来看你,你自己小心。”
                  听着房门开启又合上的声音,颜月筝紧紧合上了眼睛。一时间无数的思绪在她脑海中翻腾,她从来没有比此刻更想念自己的大哥。那些美好灿烂的少女时代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的。她甚至都没有发觉自己在深深浅浅地啜泣。颜月筝的确是太久不曾哭过了,自从嫁入李家,几乎所有的泪水都被她强行咽下,从来不曾流下来过。她哭着哭着,便听见不知哪里一声轻微的响动。她以为是小鸳进来了,连忙抬起无力的手想去拭泪,可睁眼一瞧,房中空空荡荡,哪里有人?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转头下便发觉不对。
                  房中有人!
                  还没等她叫出声来,一只手就将她的脑袋从枕上托起,同时捂住了她的嘴。颜月筝大惊失色下方要挣扎尖叫,一种熟悉的气息一下钻入她的鼻尖,她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颤,彻底僵住了。
                  那只手丝毫不敢放松,可那个人却用一种轻柔的力道将她转了半个身子。在房内微幽的火光下,颜月筝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和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嘴依旧被按住,于是她只能全身剧烈颤抖着,泪水很快盈满了她的眼眶,然后顺着脸颊流下来,也流到了那人捂住她嘴的那只手上。
                  “月筝……你看清楚,是我!是我啊!不要叫人,我就松手……”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全身颤抖着胡乱点头。那人似乎轻轻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手拿开。那只手一松,颜月筝已经一头扑进那个人怀里,将他搂得死死,一点也不肯放松,全然不管那人一身的粗布衣服磨痛了她的脸。而对方只是顿了一瞬,便反手将她带进怀里,安抚似地拍了拍。
                  “大哥——!”
                  颜钧一惊之下不得不又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直到颜月筝完全平静下来,他才再一次把手松开。


                  231楼2010-04-12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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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四)
                    听到门被推开的轻微响声,坐在案前的皇甫端华转过了身子。李琅琊带着一身清新略苦的雪气,跨进门里。尽管大病未愈,可武将那种独有的敏锐感觉是不会消失的。端华立刻感觉到了李琅琊今日与平时的不同。他带着几分颓唐和苦涩。端华皱了皱眉头,说实话,尽管心里激动得都在颤抖,他还是没有能够想好要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李琅琊。
                    李琅琊缓步走到案前。在上面放下一样东西。端华扭头一看,是一个封着红纸的小小酒坛。
                    “请罢。”李琅琊开口了,声音里有一点点疲倦。
                    “……你这是何意?”端华抬起眉毛瞅了瞅对方,他舌头上伤口未愈,嗓音又因为风寒和尚未褪尽的热度而带着沙哑,听起来格外的低沉。
                    “是在下妻子,”李琅琊道,他从来不愿意在人前称颜月筝为“贱内”之类,“她生了个男孩。”
                    端华搁在案沿的手一抖,然后就滑了下去。可李琅琊似乎并不曾注意到。见端华默然不应,他便将手伸到酒坛上拍开封纸。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蔓延开来,李琅琊撕掉坛口的封纸,然后拿过案上原先摆放的盏子。那盏子原先是盛水的,里面还余了多半盏水,被他随手泼了出去,水花溅到屋中厚厚的地衣上,一点响声也没有发出。端华冷眼看着李琅琊的这种举动。从某些小动作也是能推测出人的性子的,就说李琅琊,以前他从来不会做出这种将水随意倾到地上的举动。端华模糊地想着,如果不是他此刻心神不宁,就是他如今已经什么都不在乎。
                    酒被倾倒盏子里,发出清零的水声。李琅琊放下酒坛,将盏子推到皇甫端华面前。
                    “皇甫——皇甫将军,你我情谊已绝,我也知你如今不能饮酒。我只将最后礼数送——”他话音还没落,端华就端起了那盏子,他们的手指不经意间接触了一下,顿时都如避蛇蝎地分开。两人的眼中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受伤的神色,可是他们再也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于是他们都将这种情绪掩藏得极好。皇甫端华接了酒盏,他挑眼看了看李琅琊,嘴角上一个飘渺的笑容。
                    “那在下就恭喜李大人了。”他说完举了举酒盏,然后往嘴边送去。
                    那是一坛烈酒。端华发热未褪,何况舌上伤口还没长好,绝对不宜饮酒。于是酒液一入口他就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尽管他竭力稳住,眉头却还是不轻不重地皱了一下。就在这时候他感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他有些诧异地将盏子从嘴角移开。面前李琅琊按着他的手,满脸欲言又止的神色,可那种神色只是极短暂的是瞬间,端华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李琅琊的眉头马上挑高,眼神也变得冰冷,先前那种盛气凌人的表情又浮现了出来。端华在心中暗笑自己自作多情,趁李琅琊拿开手的这一瞬间,他已经将那盏酒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忍住口中传来的剧痛,他将空了的酒盏对着李琅琊一照底。
                    “在下恭喜了。”
                    李琅琊扭过头,眼底一片幽深。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些什么心思。
                    “皇甫将军,私事说完,你我是不是该谈谈其他的?”
                    他突然这么说。
                    端华呼吸一顿,随即微笑了。早就知道有这么一日,也早就盼望着有这么一日。他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和李琅琊长谈一次,没有机会交心。如今终于有机会和他好好谈话了。
                    可是就凭如今这种情状,他们还能交心么?
                    “好。”他道。
                    “你为何叛降?”
                    “逼不得已。”
                    李琅琊哼了一声。那声音里满满的轻蔑,端华一下就感受到了。强忍着涌上心头的苦涩,他笑了笑。“怎么?”
                    “随便哪个叛将都是这套说辞。”李琅琊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发出轻微的响声,“你果然也不能免俗。”
                    端华低下头,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抖,那些一直折磨他的景象仿佛又飘过眼前。尽管现在满屋都是浓郁的酒香,他却仿佛嗅到了那些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气。为了掩饰手指的颤抖,他拾起被他喝干的酒盏把玩着。
                    “呵……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李大人,你既上不得战场,见不得生死,就不要妄加评论。我是罪人,你直接针对我便好。”
                    


                    232楼2010-04-12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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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琅琊的嘴角抽了抽。见不得生死。端华,你以为官场上就没有生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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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苦君不知……
                      两人同时看着对方,目光胶着在一起,却再也没有了以往情好时灼热的凝滞,只有冷冷的较量。李琅琊率先拨开了目光,他恨声道:“好罢,便是如此,恐怕也不能为皇甫将军投敌叛国找到借口。皇甫端华,你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要怎么说?”
                      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
                      端华几乎要哗然大笑。“噗……咳咳咳……”他好容易才止住咳嗽,“李琅琊,说来好笑啊,这相同的话,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对崔乾佑说过了。”他想起了那个血色飞溅的傍晚,他那时候还是以前的那个皇甫端华,那时候他跨在马上企图最后一搏,即使保不得命也保半个名节,那时候他对崔乾佑说,你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该当何罪?可后来阴差阳错,他没保得名节,却保得了一条性命。尽管如今的生活已然成为一种煎熬,可他还是觉得,如果那时候为李家朝廷死了,才真是不值得。如果换了以前的皇甫端华,他是死也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可如今他丝毫也不对这个所谓朝廷感到愧疚。那十九万冤魂似乎成为了一个支撑他的强韧理由。
                      李琅琊也不答话。他也许是被刺到了,也许是根本不屑于辩驳这些。他撩起眼角,把目光投向屋子里的某个地方,似乎根本没听见端华方才的话。可是只是片刻,李琅琊突然一抖,他转过眼看着端华,语气里的难以置信掩都掩不住,似乎还带着一点点惊喜的意味。
                      “这么说……这么说……你当时并不曾受降?”
                      “不曾。”端华笑了,常年的战争让他彻底褪去了青涩和年少痴狂,这一笑之间他很自然地显出一种成年男子的风度来。他没有无视李琅琊眼里的惊喜,带着一种恶意的报复,他接着道:“可我后来降了,而且我发觉,降了也没什么不好。”
                      李琅琊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他摘掉面具只是一瞬间,所以很快他脸上又恢复了平素那种冷冰冰的样子。“皇甫端华,你果真不知悔改。——我昨天才接到消息,安庆绪已经下令处死了崔乾佑。”他抬眼看他,似乎要看一出笑话。显然他成功了,因为端华嘴角的笑容一敛,脸上居然显出几分伤怀和震惊的意思来。李琅琊实在难以否认,端华此时的表情就像一把刀子在深深浅浅地捅着他心头的旧伤。那么多年的情意,居然不抵战时一个叛军将领——终究还是定力不够,或者是他还是太在乎面前这个男人,李琅琊终于忍无可忍道:“看来皇甫将军倒是对此人上心得很哪!”
                      端华震惊于自己听见崔乾佑死讯时那一瞬间真心的难过。他扶着额头,沉思了一会儿。凌乱的思绪在脑中渐渐变得清晰,他小声地笑了起来。两人自谈话开始,李琅琊一直都没有流露过一丝笑意,而皇甫端华却在短短时间内开口笑了数次,可是不管是怎样的神色,它们所表达的都是相同的苦涩或激烈的情绪。
                      “没错,我的确是有些难过——”
                      “你难过什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崔乾佑他,”端华顿了片刻,似乎在组织着措辞,“他也算对我有知遇之恩。”无视了李琅琊眸子里流露出来的震惊和震怒,他继续道,“为朝廷打仗之时,我只是小小偏将,想要建功立业似乎也是不可能,何况到处都是边令诚那样的小人,将领们——呵,不只是我,还有颜兄,想要真正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打仗,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到了崔乾佑那里,他从来没有阻止过我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做,”他摇了摇头,似乎是叹息些什么,语气也不再那么锋利,而是突然带了些无奈,“九——李大人,你不知道,在那种没有一个人理解我的情况下,那种知遇是多么重要的支——”
                      “够了!够了!”李琅琊厉声喝止。可他心里也知道,端华说得没错。他实在没办法不承认,有那么多的将领都是被逼反的。李琅琊扶着桌案,勉强换了个姿势。端华瞧着他艰难的动作,心中纵是百味陈杂也无可奈何,这种无力感一瞬间袭上他心头,让他不自觉想要逃避,于是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却感到全身关节和皮肉上的疼痛一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端华身上新伤叠旧伤不知有多少,又从未痊愈,留下病根已经是必然了。他偷偷咧了咧嘴,强自把疼痛压了下去。可一抬起头他就愣住了。李琅琊不知何时绕过矮矮的桌案来到他面前。他在端华面前跪下来。端华一瞬间忘记了作出任何反应,他愣愣地看着李琅琊,记忆中的眉眼还是没有改变,可是那种冷肃的神色似乎已经成为李琅琊周身的一部分,怎么也褪不掉了。李琅琊伸出手,端华感到颊上一阵冰冷。他捧住他的脸,凝视着他的双眼。
                      


                      233楼2010-04-12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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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样的,皇甫端华,一样的。”李琅琊说,声音平静若水,“没有人理解你,也没有人理解我,我不能理解你,你也不能理解我——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啊。”
                        端华震惊地抬起手臂抓住李琅琊的手腕,可他却没有力气把那双手拉开。也许是贪恋着这平素难以见到的温柔表示,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李琅琊轻轻拥住他。他听见李琅琊在他耳边低声地问话。
                        “以前的所有事情,你还记得么?”
                        “记得。”他惊讶于自己声音的平静,“自然都记得。”
                        “往日情意你也记得罢?”
                        “自然记得。”
                        李琅琊突然沉默了。端华感到他的嘴唇轻轻触碰着耳廓。
                        “皇甫端华,我如今仍旧对你倾慕不已——”这一声带着嘲笑般的叹息,“可我也的确恨你。”
                        那种恨意就与倾慕一样多。
                        端华合上了眼睛。很多很多的画面和声音掠过他的心头。二人静默了片刻,他反手环上李琅琊瘦削的肩头,“那我也不妨直说——我也对你倾慕依旧,可有种东西阻止我再去接触所有与李家有关的东西,包括你。而这两种情绪,它们都一样——都一样。我着实不知该听谁的。”
                        李琅琊猛然把他紧紧抱住。端华一愣之下也立刻收紧了手臂。然后他感到怀里猛地一松,李琅琊抽身退开。
                        “好,很好——我信你,我自然信你,原来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是输家。”他道,“这桩事情,离结束不会太久了,端华,你在这里耐心等消息罢。”他转身要走,几乎曳地的广袖却被一把拉住。
                                                                                                           (未完待续)
                        


                        234楼2010-04-12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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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五)
                          “你做什——”后面半句话完全是被皇甫端华硬生生压过来的唇给吞下去的。李琅琊一瞬间感到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明明是自己渴望了很久的不是么?他奋力挣扎了一下,也不知是端华重病未愈、而且没有防备还是什么,这一下居然给他挣了出去。李琅琊想也不想就一巴掌冲着对方招呼过去,也不知打到了哪里,可是端华居然丝毫不为所动地再次扑上去,李琅琊只模糊地叫了一声就感到唇上一阵剧痛——皇甫端华明显是用咬的。李琅琊心头火起,长久以来的委屈和隐忍无处发泄,于是他报复般地噙住对方舌尖狠狠一扯,端华哼了一声,明显是舌头上的伤口又给扯开了些,他终于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李琅琊手肘撑地连连后退几分,两人唇边都沾染着棕红的血迹,李琅琊咂着满口的血腥气,狠狠地瞪着端华。他只能用瞪眼这个动作来掩饰,他害怕自己只要一眨眼,眼泪就要落了下来。
                          两人喘着气互相凝视,李琅琊感觉视线渐渐模糊,于是他转头假装用袖子抹去唇边血迹,顺便揩了揩眼睛。
                          “……还要继续么?”
                          端华痛得倒抽冷气,不过语调却一点也没改变。
                          “当然要。为何不要?”
                          李琅琊大概没有料到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因而一愣。就在这一瞬间,皇甫端华已经连着赶上几分,双手抓着李琅琊一直掩到下颚的衣领狠狠向两旁一扯。李琅琊挣扎已经来不及了,衣袍长长的下摆被另一只手熟练地向上推去,李琅琊下意识地要并拢双腿,可还是迟了一步,端华已经屈起膝盖,一条腿挤了进来。
                          李琅琊感觉眼前发黑,此刻他实在没有工夫去探究自己的心态为何与多年前如此不同。想当年即使扮演所谓女子的角色躺在对方身下,尽管心头有所不甘,可心里还是没有真正的屈辱的。可为何此刻自己却觉得如此痛苦?
                          “你是不会知道的……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又有多么恨你……”端华手上动作有些粗暴,可是却不是很稳定,以至于李琅琊腰上那个繁复的腰带他解了好久都没有解开。李琅琊慌乱和愤怒之中抬头看他,皇甫端华的面孔不同于记忆之中每次沾染情欲的红色,而是泛着层层的苍白,仿佛是手上正在做的这件事让他极度激动或者极度矛盾——
                          姿势没有放正,李琅琊感到后肩胛骨上扭得生痛,他难以抑制地呻丨吟起来,可是这种痛楚的呻丨吟却因为此刻的情境而变得带着更多其他的意味。
                          “我知道你恨我!你既然恨我——皇甫端华!你就滚,给我滚远点!”李琅琊大声吼,脸颊旁垂下的凌乱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而一阵阵发颤,“滚!你以为我就不恨你么?!啊?!”
                          “那你就继续恨罢,如此很公平——”端华手上一个发力,李琅琊听见一声轻微的布料裂开的声响,同时两腿之间的皮肤蹭上了一种粗糙的触感——那是端华的手指。武将指腹上粗糙的硬茧来回摩挲着,些微的麻木和刺痛扩散开来,李琅琊感到无处着力,他的右肩被端华一只手狠狠压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
                          这不一样,和以前再也不一样,这种交欢变得具有了如此明显的强迫意味。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李琅琊立刻就放弃了挣扎。他突然的安静让端华有些微的错愕。“你……”
                          “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李琅琊两眼幽深似潭,没有一点涟漪。端华微怔地看向他的眼睛。方才还炽热的气氛一分分地冷却下去,然后皇甫端华突然叹了口气。他退开,将李琅琊散开的衣襟仔细地掩好。尽管他忍得很辛苦——作为男人,李琅琊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端华鼻尖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睫毛低垂着掩盖住了眼底的心绪。
                          “算了,”他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算了。”
                          李琅琊一动不动地凝视了他片刻,然后突然伸手去拧他的肩膀。他本来是用手肘撑着地面,这么一伸出手去,整个人顿时就失了支撑而向后面倒去。被他牢牢抓住肩膀的皇甫端华也不由自主地被他拉得向前面俯去。
                          “……皇甫端华,”李琅琊在他耳边道,“你还是做完罢,若是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235楼2010-04-12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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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六)
                            李琅琊回到府上的时候天色已晚,昏暗的烛火自各房内透出来。他皱眉,挥手叫来家丁。
                            “拿着这个帖子,去将上面的人按照时日都请来。就说我请他们赏脸一聚。”他自袖内取出一张帖子,交给下人,家丁领命而去。
                            李琅琊看着家丁消失在门外,才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向厢房走去,他走动的声音让屋内正在和兄长说话的颜月筝听见了,一瞬间她的神色上满是惊慌。
                            “大哥,你快走……”
                            “是李……”颜钧的手不自觉地按到剑柄上头,“……李琅琊?依我看,应该没事。”
                            “大哥……你不懂……”颜月筝摇头,美目中盈满了泪水,“你不懂……你觉得他不会叫人来抓你?你错了,若是在以前,我还敢保证,可如今他变了……我实在不敢……不敢……”
                            颜钧推开了妹妹的手。“可我有话一定得与他说。”
                            颜月筝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松开了她的手,走上前去——颜钧在李琅琊进门之前就把门打开了。
                            “月筝,你还——!”李琅琊本来话说到一半,冷不防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一张面孔一下出现在他面前,那冲击给他太大,他一时只能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张憔悴的年轻面孔,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来,那是颜钧。李琅琊不愧已经是久历风浪的重臣,他只是愣怔了片刻就快步跨进门里,反手把门使劲合上。他的目光越过颜钧的肩头盯住妻子。颜月筝露出一个凄苦无比的神色。
                            “我大哥他……”
                            “我明白了。”李琅琊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然后他转头问颜钧:“你怎么进来的?”
                            “你这府邸防卫可不够严密。”颜钧挑眉,语气里有点嘲讽,还有点担心。
                            李琅琊尴尬而僵硬地笑了笑。“颜兄……你一路入城来,可曾被人认出?”
                            “怎么?怕有人见过我了,连累你?”颜钧道,“那你要不要现在就拖我去见官?这可是大功一件。”
                            李琅琊神色难堪。他知道颜钧原本绝非这种尖酸刻薄的人,可长期的流亡生活逼迫下,他不得不逼迫自己磨砺出满身的棱角和警惕来。“颜兄这么说原也应该——这样罢,你若相信我,就随我另换地方说话,若是不相信我,”他指了指颜月筝,“月筝你也见过了,那就请便罢。”
                            “——我自然有话要和你说。”
                            李琅琊不再开口,只是冲他点了点头,跨出房门,顺手又将门合上,他在廊下唤来小鸳,吩咐她将下人们都引到后院,防止人多眼杂。小鸳领命而去,片刻后,李琅琊身后带着颜钧,走向自己的书房。
                            “颜兄到底有何指教?”李琅琊取了杯盏,让了茶,才坐定下来。他觉得颜钧是来找他话那些旧事的。只是不论说什么他都不怕,虽然他隐隐约约猜到,颜钧大约多少已经知道了他和皇甫端华之间那些纠缠和过节。
                            颜钧摇摇头。“指教称不上,我只是来看看家妹。顺便……”他顿住了,斟酌着词句。李琅琊得空打量他。颜钧一身灰色布衣,腰侧悬剑。没有了朝廷武将的身份,那三千青丝也不再束起,只是略略一拢,其余皆披在肩头身后,看起来虽然落拓,却自然有一段潇洒不羁。
                            “颜兄,你现在大约是跃马江湖仗剑平生了罢?”
                            颜钧有些诧异,他确定自己在李琅琊的话中居然听出了一丝歆羡之意,可他转了转念头,还是冷笑起来。“跃马江湖?不敢当。——倒是四处逃命更贴切些。”
                            李琅琊疲倦地垂下眼睛。
                            “颜兄,我说句实话,你真的不该来。你如今是朝廷要犯。”
                            颜钧心里一凉。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颜钧曾经万分敬重李琅琊,甚至曾有念头要把李琅琊当做知交。可他近来行走江湖时听到的各种传闻让他心焦不已,同时他也在思考着当初皇甫端华的种种行为到底是对是错。在很久以后,他终于开始为自己当初的忠诚觉得不值得。颜家满门忠良,如今落得下场凄惨,而自己为国征战数年,现在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所以他不惜冒风险前来,并不只是探望妹妹,亦想规劝李琅琊做事不要太绝,官已至此,总得给自己日后留条出路。可方才颜月筝的担心在此刻立刻应验,这让他心头酸涩不已。
                            


                            237楼2010-04-12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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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交几人能相留?
                              “我颜钧如今江湖草莽无牵无挂,”他道,“充其量不过隐居深山或者是死在牢里。可有人有一家妻小,他偏偏不给自己留后路!”
                              李琅琊神色一窒,末了很快了然一笑。
                              “颜兄说的可是在下?”
                              “……你做事太绝了。”颜钧敲敲桌子,“你知道民间都说些什么?说原先宰相杨国忠的死怕是和你脱不了干系,还有,你还记得原先那个宦官边令诚罢?他是谁杀的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把他全家家眷流放岭南;还有你为了关西一战军饷几度加收重税——你知不知道现在民间状况是什么样?你知道百姓是怎么说你这个丞相的?”
                              李琅琊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满不在乎地耸起肩头,一瞬间一种类似于自暴自弃的神色在他脸上表现得清清楚楚:“听颜兄这么一说,体察民情果真重要。在下久在朝堂,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原来已经狼籍至此——那请教颜兄,在下该如何?”
                              颜钧给这句话问住了。他一时无言以对,好半天才开口。
                              “可你——可你至少这个道理应该懂得,你加收盐茶酒等重税,最后都由谁交了?当官的都是滑头,不敢动那些官商,所以层层摊派,最后交钱的是百姓!有多少家为了你的一本奏章,你请来的一道圣旨就家破人亡你明白么?!”
                              李琅琊的神色变了。他再次垂下眼睛,那样子疲倦、无奈、悲伤。
                              “……我知道。我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罢了。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自古以来就是这样——颜兄也算是饱读诗书,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战事一起,受苦的总是民间苍生。可军饷不能延误,所以不才只能用别的法子来填补了。”
                              “我当然明白……可是,亲眼看到毕竟和自史书上读来不一样——你要如何填补?”李琅琊最后那句话让颜钧莫名地觉得不祥。
                              李琅琊摆手止住颜钧下面的话。
                              “颜兄宽宏大量,请恕在下不便明言。在下要如何填补亏空,与你无关。不过颜兄,很多年以前我还不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做大事更是如此,要功成身就,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你且稍安勿躁,我来问你,你觉得我如果不这么做,不让这个朝廷离不开我,不如此这般不惜一切地开罪其他人,皇帝会答应我那些要求么?为何你颜家没有牵连满门,为何我能保住皇甫端华性命,为何我对很多事情欺上瞒下却至今不曾受到追究——尤其这些都是我必须的。若换了你,你选择什么?我并非在此居功,说我救了你全家,只是列举出来,说明这个事理罢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可我知道,你既然能逃出生天,就必然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颜钧扭头,狠狠咬牙。那个代价他自然清楚。那就是皇甫端华投了敌,如今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可你做事情未免太绝了!你对你自己太绝了!皇帝不过是用你一时,战事结束了他要如何对你?那时候,你得罪过的这些人,谁都可以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咬你几口!”
                              颜钧处事素来较为圆润。不似端华一般直来直去,也不似李琅琊一般外表温和内心固执。
                              李琅琊笑了。“颜兄,别再为我丨操心了。你的好意我心领,我知你也是担心月筝。我发誓绝对不会让她有事,你应该相信我的能力。以我之力,我足以安排好一切。”
                              “你保证?”
                              “这个自然。”
                              颜钧点头,起身要走。
                              “你要去看皇甫端华罢?”
                              “你怎么知道?”
                              李琅琊微笑。“我知道你和他之间还有恩怨未了。”他道,“我将他安顿在旧日府邸,恕在下还有其他事情,不能陪颜兄前去。颜兄小心行踪,不要给其他人发觉才好。不然我可是很为难的。”
                              他终究没有将他交出去。颜钧心里松了下来,又有些愧疚。他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李琅琊看见他的手握在腰间剑柄上,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颜兄可是有话要说?”
                              “……端华……你是否不能原谅他叛国投敌?”
                              “这个自然不能。”
                              “你方才说我逃出需要代价。那个代价,”颜钧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将后面半句话说完,“就是端华。他替我偿了那个代价。”
                              李琅琊眼睛一花。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顾一切地上前两步,一把扯住颜钧衣袖。“颜兄,你说清楚!什么叫他替你偿了代价?!”
                              颜钧垂着头,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嘴角,所以李琅琊没有瞧见他嘴角一丝释然的笑意。
                              “那个,还请你自己去向他问个清楚好了。颜某自从沦落到这种境况以来,也终于明白有些事情,必须自己说清楚才能释然。今日之事,多谢了。告辞。”他说罢,身形一闪,一下就在门外面消失了。
                                                                                                             (未完待续)


                              238楼2010-04-12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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