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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长安/原创】《谁辨他乡与故乡》(CP:端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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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进去。”李琅琊把端华按到墙上,拿眼睛盯着他。
端华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但心里的愤怒却依然旺盛。“那个该死的家伙——”
“你……”李琅琊手上的力道忽然松了松,像是在准备措辞,过了片刻,听见那屋内的争吵声还在持续,他才犹豫着道,“……你别去和边公公理论。”
“为何?!”他气愤道,不过并未忘记低声。
“他……”李琅琊的语气仍旧犹豫,“他是监察官中最得信的——你开罪了他,怕是……没什么好处。”
端华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带了一种奇异的神情,转了眼,细细地打量着李琅琊。那人脸色苍白,眼睫低垂,目光却在躲闪着年轻武将那近乎尖刻的目光,仿佛要隐瞒什么,但手上抓着端华衣服的力道却是丝毫不松,又像是要捍卫什么。李琅琊不知道,他这种神情躲闪得过分,实在是容易引人误会的。看了片刻,端华居然没说什么,只是把手覆上李琅琊的手。端华的手掌居然冰冷得吓人,李琅琊大惊之下抬头,就看见那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几缕头发荡开,飘垂在那漂亮的眉宇间。
皇甫端华那俊美的脸是在笑着的,他冲着李琅琊冷冷地笑,露出一排雪白硬净的皓齿,居然看起来比任何时刻都美得教人恍然失心。李琅琊心中不禁一寒:他为何——
“‘对你没什么好处?’……琅琊,你怎么不看着我?”端华挑起一边唇角笑道,那笑的方式是与多年前单纯少年时代一样,但神情大不相同,冷得能冻伤人。他凑到李琅琊耳边,湿热而冰冷的气息吐纳在他耳畔:“你看着我。”
李琅琊惊恐地抬起眼睛。不,他一定是误会了!是误会!我不是如此意思!可没等他解释,端华就凉凉地开口了:
“如果我进去痛斥他一顿,是对我没什么好处,还是对你没什么好处?”他低低地道,居然还挂着笑容,“多少天了,我都见你对他十分忍让,哦——只道他是总监察?你是怕,他知你与我从前关系甚好,暗中为难你?怕你这官做不下去?”
李琅琊居然说不出话。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教气头上的端华想也没想便加深了误会。“放开!”他一手捏上李琅琊手腕,就想进那房门。李琅琊一急之下,想也没想就贴了上去。
皇甫端华身体猛然僵硬,那捏着李琅琊手腕的手也骤然松开。那清冷如雪的嘴唇触感依然美好而甜蜜,简直就是能让人迷惑心智的迷香!端华脑中一片空白,太久的思念和煎熬,李琅琊从来没有过的主动,让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环过李琅琊的腰间。二人一时间浑然忘我,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一把推开李琅琊,对方被那极大的力道推得一个趔趄,几乎生生撞上廊柱。皇甫端华转过墙角就想掀开高仙芝屋子的门帘,可再一听,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早就没有了人。李琅琊喘着气,双手向后抱住廊柱,眼神木然。
皇甫端华慢慢转过身。“九世子……您实在是教末将惊讶了——为了不让末将进去说话,连这种方法都用上了!如此说来,倒是在下以前小看了您!”说罢他竟然看也不看李琅琊一眼,战袍下摆一甩,足尖轻点,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琅琊连连后退几步,一把抱住廊柱才险险未曾倒下去。分明是误会,他却无法解释。短短一月有余,便从歌舞升平的长安城到了血肉横飞的战场,清闲的世子成了监察,守卫皇城的中郎将被派上了前线。这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乱了,谁也解释不清,如此纷乱的心绪下,一点点小差错就可能酿成最大的误会,最苦的酒。饶是再多年的感情也抵不过一时的执念与痛苦。李琅琊把额头抵上柱子,全身冰冷。
端华,我确实是为了一己之私。我诚然卑鄙,只不过,和你想的不同。我不为了官位。边令诚已然取信于圣上,我的话甚至还不如他有分量。你若开罪了他,必没有好结果。我为了一己之私,没错,我不惜用如此不堪的手段,只因我要保住的人便是你。也许你冷静下来,就会明白我说的无错。其他的,即使我有心去管,奈何余力不足。



42楼2010-01-02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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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头……什么时候完结我也不知道……= =


    50楼2010-01-03 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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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第二日,李琅琊很早便起身了。外边又是一片银白,寒风朔朔,李琅琊看了看天,大约还未到时辰,天还未曾亮,只在东方泛起浅浅的鱼肚白。李琅琊不敢怠慢,也未唤侍女,就急急忙忙穿衣起身,打算进宫领旨。
      这怕是这个冬季长安城最后一场雪了罢。李琅琊推了推镜片,望向院中。几株梅树居然没有熬过这个尤其寒冷的冬季,纷纷冻死在院中。李琅琊有些伤感地看着它们,呵了呵冻的僵硬的手指,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滋味。端华与自己嫌隙越发之深,李琅琊对此感到分外无力,他无法对端华解释,却又要继续将官场之路走下去,难以保证,走得越远,二人之间的嫌隙就会更深。李琅琊清楚地知晓,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可以算上自私的。诚然自己做官是为了朝廷危难,但就真的没有私心?怕是,还想留在那个年轻人身边。
      自己其实回到长安城,并没有什么要照看的事务,只是担心边令诚回长安城向皇上进谗言,那日在回廊上与端华那一幕之后,李琅琊痛定思痛,最终未曾解释,再确实些说,他根本没有时间解释,没有时间与端华开诚布公地谈上那么一次,边令诚就有所动作,想回长安,李琅琊忍着满心的痛楚和误会未曾得解的不甘,毫不犹豫地随着边令诚回到了长安。
      身着正式的朝服,李琅琊在皇城内的石铺广场上走着,头上的硬质纱帽戴得端正,那长而直的发被盘在纱帽中,那张面孔显得越发清减,还有几分憔悴,但那双含着隐忍的凤目是坚定的,宛如两汪灵泉。
      “九世子?”李琅琊回头一看,正是边令诚。时辰还甚早,大殿前除去值夜守卫,并没有其他人。二人双双站住,只是不发一言。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细微的雪花渐渐停了,日头高起,大殿的门从内打开,发出沉重而不祥的声音,内侍宦官出来对他们道:“二位大人,圣上宣二位晋见。”
      两人目光错开,边令诚满脸得意,竟然连基本礼节都不顾,抢在李琅琊前面跨进大殿。李琅琊垂了垂眼睛,一语不发地跟了进去。
      李隆基还是坐在昨日的软塌上,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瞬间,李琅琊几乎产生了皇帝就在这里独坐了一夜的错觉。
      “拿去罢。带回潼关去。”李隆基指了指案上的明皇丝帛。边令诚躬着身子,接在手中。
      “不如现在就看看。”
      边令诚双手展开那圣旨。李琅琊看着那张脸上突然露出了小人得志的笑容,心突然沉到了底。
      “琅琊!”李隆基突然道,“别猜了。朕给了边公公圣旨,回潼关,高封二人难以尽职,全部处斩。”
      这话不啻一个晴天霹雳,李琅琊一时居然没能反应过来。待他理解了那话中意味,一个踉跄就没有站稳。“圣上!这是……”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分明在颤抖得厉害,“这是为何?!……高……高仙芝元帅与封常清将军分明尽职尽责,毫无过错,本该嘉奖,为何反而要处斩?!”
      “边公公给了朕证据!”李隆基突然怒道,“你自己看罢!”
      李琅琊耳边轰轰作响,木然地捡起那纸张来看,那是记录簿,里面分明记录着军中一笔笔粮饷从国库中拨给潼关的接受记录。李琅琊绝望地看见,几乎每一笔都遭克扣,居然还有证据,包括高仙芝与押运官的书信,上边竟然商量克扣军饷事宜。
      “圣上!这书信,分明非高元帅笔迹!”李琅琊跪着向前行了两步,一张脸煞白着,那表情居然有几分骇人,“这分明是有人伪造证据陷害高元帅,至于粮饷无故遭人克扣,并不能归之于将领!路上多少道押运,层层克扣,道道设卡,谁能保证大小官员处处清廉?!这分明是要陷我军于不利!!!——圣上,请明察啊!!!”
      “世子,您这分明是和咱家过不去嘛。”边令诚阴阳怪气道,“难道您言下之意是说咱家欺君?”
      “我并不是针对公公您!至于我针对谁,公公,您自己心中清楚!”李琅琊猛然转头,咬牙切齿,那语气简直像透骨钉一般狠毒,包含着浓烈的恨意和轻蔑,边令诚不禁后退了一步。
      “都住口!你们还当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李隆基猛拍一下茶案,神态之间已经不耐之极。
      李琅琊无奈停下。此刻他后悔莫及,其实他很早便知道,克扣军饷之事正是边令诚自己所为,李琅琊有所发觉,但克扣数目并不大,二人总不好为了这些就撕破脸皮,李琅琊只是暗中观察了几次,见边令诚并没有大的动作,便也当作看不见。他本是不屑如此,但日后,他便越发体会到,何为父亲口中的“小事行得圆”,的确,人在官场便身不由己。李琅琊如今追悔莫及,早知如此,他就算拼了命也要上表参察边令诚之事,更有甚者,李琅琊毕竟年轻缺乏经验,百密一疏,竟然忘记留下边令诚克扣粮饷的证据。如今边令诚贼喊捉贼,李琅琊却发觉自己双手空空,参无可参。
      “圣上!”李琅琊又喊了一声,几乎带着哽咽了,“臣请……”
      “够了!不需再强词夺理!朕分明看到了证据!”李隆基怒道。
      李琅琊看出来了,皇帝已是给连日来屡战屡败的战报逼的焦躁不安,情绪极其不稳,边令诚这番言论看来有理有据,对于皇帝来说,无异于火上加油,此刻的李隆基,明显已是听不进任何劝阻了。眼看大错便要酿成,李琅琊怎可就此放弃!
      “圣上!”
      “够了!”李隆基拂袖道,“军中纪律,怎可怠慢!如今将领尚且如此,不杀不足以告天下!——琅琊,休要再多言,朕本不打算处置几位副将,如你再多说一字……你不是和皇甫端华交情甚好么?——朕连他们一块儿罚!”
      李琅琊的面孔瞬间血色褪尽,边令诚看在眼中,露出一丝冷笑。“世子?圣上分明明察秋毫,决策果断,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琅琊慢慢软下去,竟然忘了礼节,就这么几乎跪坐在了大理石铺就的地上。天大寒,即使是暖阁,地面也是冰冷异常。李隆基看着那年轻人绝望的面孔和脱力的姿势,感到一丝不忍。李琅琊失神地坐倒在地,没有再开口。片刻后,他才慢慢自唇角扯出一丝绝望的笑意。
      “琅琊……明白。吾皇万岁……万万岁……”
      


      51楼2010-01-03 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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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在颜钧近三十载的人生中,从未曾碰到如此之大的战役。至他从军起始,至今已是十载有余。颜钧至今还记得甚是清楚,自己第一回随军平胡时,心绪激动,也未曾有过惶惑不安。纵使那寒风起战场,冰雪封古道,胡人叛军的呐喊声震天动地,年少时的自己也从未害怕。当第一个胡人将领倒在自己剑下时,那种胜利过后的喜悦和雄心,是以后再也难以体会到的。
        难道自己真是老了么?颜钧在卧塌上翻了个身,睁开双眼向窗外一瞥。黑如墨染的夜空中繁星闪烁,一轮皓月悬于正中,几乎算得上是满月了。
        双手在被衾下面仍旧冻得冰凉,横竖也无法入眠,颜钧索性着了外袍,随手拿过佩剑,步上城楼。
        月色格外皎洁。颜钧从不知道,原来这高大冷硬的潼关粗糙的石制地面上也能流动着如此温柔的月华。水一般的质感在战靴四周流动,颜钧拾级而上,却发现城楼西侧已然有人了。
        皇甫端华独坐在那粗糙的地面上,背靠城楼的石头堞雉。他着一袭颜钧从未见过的黑衣,在月色下显得沉郁不堪。颜钧想了想,走上前去,却立刻嗅到了一阵浓郁的酒香。
        “受了伤还喝酒,你是不是疯了?”
        端华闻言抬起脸,也不答话,只是从身边又拿起一只酒盏,倒了一盏酒递过去。
        “还有两只杯子?”颜钧也不推辞,顺手接了,打趣道,“看来你是等着人陪你来喝酒的?——还是专门等我的?”
        端华微微一笑,举起杯子啜了一口酒。“少自作多情了罢!”他也不和颜钧见外,如是反驳回去。颜钧看着他那个笑容,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想起来了,李琅琊那日离去时,脸上惯常的清冷而微妙的笑容,和此时的笑靥居然是如此相似。颜钧很诧异地觉察,这两个看上去天差地别性子的人,居然在某些方面如出一辙。他靠着堞雉坐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四周酒香氤氲,月色浮动。
        “……你和世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身侧人举着酒盏的手明显一僵。令人不舒服的沉默蔓延开来,许久之后那红发的年轻人才幽幽开口。
        “国家危难,战事吃紧,前线状况又如此复杂,……颜兄,矛盾在所难免。”
        “我不是说这个。”颜钧道,“你明白我说什么。你和世子,问题怕是不仅仅关于战事罢?”
        “朋友反目,你想必也见过罢?”端华拖长了声音,懒洋洋道,“况且,我还没到和他反目的程度呢?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颜钧沉默了片刻。寒风呜呜地吹过去,城墙上插着的浸过油脂的火把不断跃动。“我——你知道,我对世子没什么交情。但是舍妹与世子定了亲。我多少想知道些情况。”
        端华侧过头,看了看他。“世子么?很不错的一个人。”他简单道。
        “如此就怪了。”颜钧把酒杯放到地上,双手抱膝,目光灼灼。“皇甫老弟,你可别怪我不信你,你数日前还道他是无耻小人,把他和边令诚归为一类——如今又说他好,你说我该信你哪一次?”
        端华一时语噎。过了片刻,他抬起头去望那月,面孔上挂着难以言喻的表情。
        “颜兄——”他拖长了声音,一个犹豫不决的语气浮动在夜色和寒风里,“你还是相信我方才说的那一句罢。——琅琊,他是个不错的人。”
        “你为何突然转了性了?”颜钧言语中带着调侃,还有一点点欣喜。
        “这几天我仔细想了,也许我是太急躁了……原不该那样误会他……”端华低了头去看手中酒盏,那酒盏已经空了,当月而持却照月无影。粗瓷的盏子,丝毫没有原先长安城那些旖旎时日里用的杯盘碗碟的精细,而是没有任何光泽和美感可言的。可那红发的青年却盯着它看了很久,仿佛在鉴赏一件珍贵的古器。“也许,我该向他道歉,再把事情弄清楚——”年轻的武将抬起眼睛,颜钧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双眼睛里流动着后悔和疑惑,还有痛苦的斗争。
        “你早该如此,说开了,就什么都好。”
        “可是……”端华小声叹了口气,却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53楼2010-01-03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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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
          皇甫端华在过去的二十余载里,从未曾感受过什么叫做真正的无法挽回。可如今他是感受到了,当他和颜钧匆匆赶到关下练兵场时,就看见了封常清那被白色缯布盖着的尸首,到处都是血迹斑斑,却也不见高仙芝。
          端华目光一扫,立刻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再难以移动半分。
          边令诚手执圣旨,满面得意地立在一旁,而他的身后,站的是李琅琊。李琅琊也不抬头,不看端华,双手笼在袖子里,脸色是苍白憔悴的,但腰杆挺得笔直。
          颜钧一阵头晕目眩,不顾一切地冲着边令诚大喝道:“边公公!这到底是何意?!”
          “颜将军,你明明看到了,咱家替圣上来宣旨,圣上是何意,咱家怎么能猜到?”
          “你……”颜钧气结,一口气没提上来却瞬间吸入一缕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这激得他一步踉跄差点便要倒下。
          一双手扶住了他,然后一个声音自颜钧身后响了起来。那声音干而冷,冷得几乎出奇了,教人所有人生生打个寒颤。
          “说吧,这到底是为何。”
          皇甫端华一手架着颜钧肩膀,身体挺得笔直,望着对面二人。颜钧敏锐地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立刻回过头。端华立在那里,俊美的容颜上没有怒也没有愤,有的只是冷冷的窥视和洞察。颜钧心头一寒,顺着那两道冰刃一般的目光看去,端华的视线很奇特,他并没有看边令诚,可似乎也并不在看李琅琊,仿佛他看的是个空洞的东西,而他此刻正要像这个东西讨个说法。
          “说吧。”
          “你……”颜钧不着痕迹地把肩膀移开,担心地看着这局面。空气中有一根弦慢慢绷紧了,抑或可以说是一层厚而硬的坚冰,所有人都在沉默中等待着那绷断的一声痛响或者冰裂的碎渣迸射开来,以便及早做好准备,免得它们伤人。
          “……咱家说了,来宣圣旨,圣上的话,谁敢不从?——世子,是不是?”边令诚边说边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李琅琊。
          端华目光微微一斜,却并没在李琅琊身上停留多久。李琅琊亦不抬头,连手指都没动一下,仿佛什么都未曾听见。
          “在下只是想问清楚,高元帅和封将军身犯何罪而已。”
          风猎猎地吹过去,练兵场上人山人海的士兵都在仰头看着这一幕,偌大的场地居然鸦雀无声,个场面尤其瘆人,就连颜钧都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冷战。“皇甫将军……有话慢慢说——”
          只听边令诚一声惶恐的大叫撕破了宁静,没人看清那剑是怎么出鞘的,可所有人都看见那晨光在剑身上撞击出耀眼的白光,快似电,也几乎是与此同时,一个白色的人影不知从什么地方猛地挡上来,动作快得教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凌虹剑尖在离李琅琊胸口寸余的地方停住。皇甫端华难以置信地瞪着李琅琊苍白而坚定的脸,那双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在坚决地回护着什么。端华执剑的手硬生生地僵在了那里,他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动不了。颜钧一时失语,也迈不出一步。
          半晌,才有个干涩的声音响起来。
          “世子殿下,请您让开。”
          李琅琊看着端华,很快便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他开口了,声音不大,有些颤抖,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边公公乃皇宫内侍,御使钦差,皇甫将军,您不能伤他。”
          端华慢慢转动了一下眼睛,牢牢地定格在李琅琊身上。
          “你说什么?”
          “边公公乃皇宫内侍,御使钦差,皇甫将军,您不能伤他。”
          边令诚却突然缓过了劲。“来人哪!!!来人哪!!!皇甫端华,你竟敢当众刺杀钦差!!!来人哪——把他拿下!!!”
          “谁敢动?!”端华一声大喝,顿时无人敢动,最近的士兵也在数十丈之外,皇甫端华的快剑无人不知,根本来不及救下他,怕是要惹恼了那红发的小子,自己这条命是保不住了,边令诚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这年轻的将军竟然胆大到如此境地。他想跑,奈何也只有他能注意到,李琅琊看似把他护在身后,其实却死死地扣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走脱,力气竟然大得惊人。边令诚又急又恐,挣了数下也没挣开。他心里十分清楚,李琅琊根本不是完全要帮他,他救了他,却拖他一直处在危险的境地里,好威胁自己。
          局面一时僵持住了,只有风带着极大的响动,在高大的潼关上呜呜地吹过去。


          55楼2010-01-03 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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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他们二人都不再说话。于是室内沉默的气氛一点点地聚积起来,直到颜钧觉得再也难以承受。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那么,不打扰你休息了,我走了。”
            端华的面孔埋在胳膊间,他连头都没抬,只是疲倦不堪地挥了挥手。
            颜钧前脚一出门,端华就像支撑不住一般躺了下去,虽然有心事,但毕竟太疲倦,他很快就睡着了,只是睡得极不安稳。梦中他重新回到了那高塔之下,四周静悄悄的,连风声也没有。就像无数次曾在梦中重复的一样,他试着去推那门,推开了便向塔上攀去。只是这一次,他耳畔没有了那个鼓励的声音,可出乎意料地,他竟然攀上了塔顶。
            潜意识里,他认为那塔顶应该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她应该佩着金色的花钿,灿烂辉煌的凤钗,态度高傲而面容美艳。可是没有,那里只立着一个白色身影,背对着他,从背影来看应该是个年轻的男人,端华小心地走过去,那男人显然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的,却没有回头。
            月上中天。年轻的将军不安稳地睡着,眉头皱得异常之紧,潼关经过白天里的这一场大乱,终于在夜的笼罩后平静下去。静得诡秘的房间里,除了窗扉为寒风所吹动而偶尔发出的“嘎”的一声,其他连一点点响动也听不到。高高的城墙上,守城的士兵们也只能竭力平息着心中的愤怒和绝望,默默地做好守卫工作。
            “琅琊!!!”他满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几乎是与此同时,房内一条黑影陡然惊慌窜起,皇甫端华骇然一惊,好在他反应极快,从榻上一跃而起就拦了过去,那黑影惊慌躲闪,同时不知从哪里摸出武器,一道雪亮的寒光划过,那类似匕首的东西就往端华脸上划来。
            端华勉强一闪,躲了过去,那不速之客趁此机会推门想逃,端华无奈要追,却因为方从噩梦中醒来的心悸以及虚弱,肩上伤口的疼痛,动作明显慢了。
            “来人!快来人,有奸细!”
            这一声大喊几乎惊醒了所有人。那人惊慌失措,方一转身手腕就被踢了个正着,匕首脱手飞了出去。
            “大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喊出此话的正是颜钧,其他的士兵从走廊两头包抄上来,那人一见大势已去,竟然不知反手又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对着房内还没缓过劲来的端华就要投出去。
            几乎是同时刻,“当”的一声,颜钧的那把剑划出一道寒芒,硬生生地把那只握着匕首的手钉在了窗棂上。那人痛呼半声,颜钧正待发问,房内那红发的年轻人却突然以极快的动作扑了过来,伸手去捏那奸细的下颌,可是晚了,那人的颌骨在端华的手下发出轻微的一声响,脑袋却仍是向一边垂了下去,没有动静了。
            “还是慢了啊……”端华喘着气站直了,“服毒了……”
            颜钧上前一把抬起那人的头。“你认不认得?”他边说边把火把移过来。
            “不认识。”端华看了那人一眼,摇头道。
            “发生什么事了?”
            “你走之后,我在睡觉,不想做梦惊醒,就发现这家伙在我房里不知道翻些什么东西——”
            颜钧脸色一变,一只手伸向那人腰间摸索了一阵,一卷文书被抽出来,颜钧打开略读了读。“你看看。”他的表情很难看,把那东西递给端华,“这是关内军务册啊!”
            端华却没有接。那年轻的脸看上去很憔悴。“我房间今日撤了门卫,可楼阁转弯处——虽说是远了写,可确实有卫兵,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召守卫来!”颜钧脸色越发难看了,这军务册可不是小事,万一丢了,潼关内整个情况可就给对方知道得一清二楚。尽管,现在谁都不知道那“对方”是谁。
            “属下在。”
            “谁来过?!”颜钧的话言简意赅,没有半分缀辞。
            “……方才……”守卫的军官面有难色地跪下去,“只有监察官李大人带着一个人来过……皇甫将军以前吩咐过,李大人来一律可以不必通传询问,况且,属下官小位卑,也无资格阻挡……”
            空气凝固了。颜钧慢慢睁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然后他突然醒悟了,向端华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仿佛怕他倒下去一般。可端华居然很平静,他很平静地推开颜钧的手。颜钧被那手指的冰凉吓了一跳,他向他脸上望去,可在那年轻英俊的脸上,他看到的只有深深的疲倦与灰心。
            端华轻轻咳嗽了一声,语气很柔和。“监察大人,他现在人在哪里?——你们,谁去把他请过来?”
                                                                         (未完待续)
            


            59楼2010-01-03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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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什么时候能完……抹汗,我也不知道……


              65楼2010-01-05 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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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
                “不必了。在下就在这里。”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出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那打扮素淡的年轻人从回廊转角出走出,态度沉静,仿佛置身事外。
                “监察大人,这——”颜钧开口,想说点什么,却又停下了。他只是挥挥手。“还不把兵器都收起来?”
                李琅琊的面容带着一种深深的忧虑,颜钧一望既知,那是纯然的超越了个人恩怨的忧虑,完全是针对这件事的。李琅琊向他行礼,走上前去察看了那已经死去的奸细。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可他们只在这年轻的监察官面孔上见着了惋惜与痛心的表情。
                “他是我带来的。”李琅琊辨认后道,“本来,在下是想来找皇甫将军商议些事情,便带了这随从来了。后思及皇甫将军身体不适,便先谴他回去,在下就站在那边,”他说着用手一指,“自己在想些事情,可是呢,我未曾想到,他竟然生此事端。”他说话时,狭长而美丽的凤眼微微挑着,似乎简直不屑为自己辩白。
                “在下斗胆。”颜钧道,“请问,此人是何来历?”
                李琅琊沉默了一会儿。端华扫了他一眼,挺直了身子,冲其他人挥挥手。“把尸体抬走。都下去,全都下去,一个人也不要留。”
                原地只剩下了这三个人,李琅琊才道:“此人是在长安城内御史台过选出来的。”他顿了一顿,“边公公和我,几乎所有的手下都来自同处。”
                “我们该相信你?”端华开口了,语气凉凉的。
                李琅琊的眼睫颤了颤。“将军若不信,自有档案可察。”
                颜钧不动声色地拉住端华的一只手。示意他别这么说话。“自然,世子说话我是相信的。”
                “颜将军就没有一点看法?”
                颜钧沉默着,端华也沉默着。李琅琊的面孔上也显出一点困惑和思索的神态来,三人之间出现了极其微妙的沉默。月色撩人,却透不进三人之间的寒冰中去。
                “是——”颜钧和端华同时抬起头来,李琅琊习惯性地向那红发的年轻人望去,端华的眼睛闪闪发亮,但那目光里的怀疑也仅仅是怀疑,而不是认定。李琅琊突然感到一阵微甜而酸楚的欣慰。他垂下眼睛,目光变得更加思索和不确定起来。
                “二位将军怀疑是……边公公?还是——在下?”
                最后那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分量却很重。颜钧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端华轻轻咳嗽一声,撇过头去。他的肩头还在一阵一阵地疼痛着,那痛感很尖锐,却游移不定,难以捕捉。端华轻轻地动了一下手臂,肩上似乎还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来。一定是方才争打间又伤了肩上伤口。如此反复,不知何时才能好,何时才能方便出战。思及此处,又想到如今这一件接一件发生的事,他几乎感到绝望起来。
                “我只能说,不是我。”李琅琊淡淡地开口,却移开了目光,去望那朗朗残月。那语气淡到缥缈,颜钧听在耳畔,忽然觉得心头一阵发酸。那么淡然而恬静的语气,好像知道自己辩驳了也无用一般,完全不抱希望,完全把主动权交到了他人手上。颜钧很想说两句话,可惜他明白自己不能说什么,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有嫌疑。哥舒翰元帅明日就会赶到,自己已经不能再代行某些权力。况且,于情,他很愿意相信李琅琊,可于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为李琅琊除去嫌疑的。——可,皇甫端华呢?颜钧已经不忍心再去看这两个人之间的对峙,他受够了,他目睹了这曾经关系非凡的二人之间突如其来的猜忌和分裂,那种在世事作用下的无奈的分裂,速度之快让旁观者都感到绝望和同情。
                李琅琊没有听到答复。他嘴角浮起了一个很小弧度的苦笑,没有人看见。“我连此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当然,可以回去察名册。监察官的事务并不是很繁忙,我平日里没有太亲信的随从。所以,今日带人来此处,是随意点的。……当然,的确是我疏忽了,琅琊难辞其咎。至于我说此事我确实不知,全凭,”他顿了一下,语气苦涩,“……二位自己相信了。”
                他没有得到回音。颜钧为李琅琊难过,却无能为力。李琅琊心中了然,于是笑了笑,转身要走。
                “这事想必要明日再做处理罢?我先失陪了。”
                “我相信你!”
                前面的人身子一震,步伐停了下来,有些颤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抓住了扶栏。
                皇甫端华向前跨了一步,他的白色里衫在寒冷的夜风中瑟瑟舞动,声如裂帛。他的声音清亮而苦涩,却是很久未曾有过的坚决,“我相信你。”
                “……为什么?”
                颜钧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是感慨或是什么都不重要,他看着他们,突然释然地笑了一笑,突然径直拨开端华,独自离开了。
                月色柔和而清冷。潼关带着难以言喻的壮美和沧桑,高耸月下。
                “为什么?”
                “因为我……”端华又向前走了一步,露出一个笑容,虽则那笑容很奇怪,很滞重,“我也不知为什么……但是还是愿意选择相信你。”
                


                66楼2010-01-05 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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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
                  李琅琊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于是继续向前迈了半步。
                  “多谢……”
                  这句话甫一出口,二人就同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悲哀,扰乱了心绪,什么时候起,他们二人之间连一个最平常的信任也需要道谢?显而易见他们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皇甫端华的表情变了一变,末了他突然紧走两步,从后面一把搂住李琅琊的肩。
                  李琅琊动也没动,就那么任他拥着,熟悉的气息从耳后传来,醺然,却让他无比悲哀。那个姿势如此安宁而甜美,如果教外人来看,也许回如是说。可他们自己知道,那姿势,是僵硬的,长期怀疑后的推拒,僵持后的不自然,全都凝聚在了这个拥抱里。
                  李琅琊紧紧闭上眼睛,垂下头,下颌恰恰触到端华横过他颈下的胳膊上。皮肤与白色锦布里衣的接触,在夜里格外冰凉。李琅琊感到全然的后怕,如果方才端华不信任他,他也并没打算妥协。起因是他去见了安碧城。
                  在他无奈而绝望地拿回圣旨,打算回到潼关之前,李琅琊在夜里敲开了水精阁的店门。
                  安碧城那时手把一盏残灯,惺忪着睡眼前来开门。这绿眼睛的波斯商人并未对李琅琊这不寻常的深夜造访表现出半分惊讶或者不耐。他用那惯常的慵懒态度把李琅琊给迎了进去。
                  李琅琊并没解释,安碧城亦不发问,这种默契是李琅琊已经很久未曾体会过的了,痛苦而酸楚的熟悉感加重了他的不安乃至焦虑绝望。
                  “我——”
                  “别说话。”安碧城的声音响起来,清清冷冷的。他把李琅琊引至里间坐下,随即自己也盘腿坐于一对缎面靠枕中,双手交叠,那些锦缎在残焰下发出柔和而华美的光泽来。早已习惯了潼关满目的粗糙,李琅琊闭了闭眼,几乎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惯如此细致的物件了。安碧城一对美目也在那灯下闪亮,像两枚上好的翡翠。
                  “我明白……我只想说,”安碧城伸出一只手,“你不用解释。我不管你在外面遇到了何种困难,”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了些许,“我其实很想知道,但那不是我所能知道的。”
                  李琅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安碧城说的对,那不是他作为一个异国商人能有资格了解的事。
                  “可你要记住一点,世子。”安碧城道,“出发前我就想如此说了。你……为你自己想想罢。”他那种奇特的略带异国语调的声音奇迹般地教李琅琊纷乱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你为他辗转为官,为他苦忍孤战,为他抵挡朝堂之上的那些阻力,还为他……”安碧城作了一个手势,然后摇摇头。
                  “你啊……不能让付出成为理所当然,否则,所有的付出都是白费。”
                  李琅琊愣愣地坐着,无言以对。
                  “他若是不信任你,你就得想办法,让他信任你。”
                  “你……你怎么知道……”
                  “我?”安碧城笑了笑,一只手把玩着灯盏,那火光明明灭灭,不甚稳定,“相交多年,世子啊,你素来都是如此心性,我一介草民,又是外邦之人,虽则未曾经历战争,可我也知道,你这样,居于朝堂,临于征战,是不行的啊……”
                  “我亦不想让其成为理所当然,可是它往往就偏偏会……”李琅琊举起一只手按住额头,语气渐渐哽咽,说不下去了。
                  “那你怕是就要改变。”安碧城道,李琅琊听出那话音里包含着深深的无奈,也不知是为何而无奈,“我说的话是实话,所以,总是不大好听。世子啊,你看清楚,这已经不是当年的长安城了,那时候我们……也罢,好几年前的事,不提了。如此,就单说说我自己……世子,你觉得当年我尚且年少,一介异邦人孤身来到这长安城经商,会很容易么?”
                  李琅琊无法再说出什么。僵坐榻上,许久之后,他起身告辞。安碧城根本没作挽留,可当李琅琊出门时,安碧城说了一句话。
                  “我等你们一起回到长安城。”
                  “多谢。”李琅琊笑了笑。他注意到安碧城并没用“凯旋”一词。没错,李琅琊悲哀地想,即便是自己,现在也不敢再用这个词了。它的分量如此之重,重得他无法说出口。
                  寒风吹得他一个激灵,李琅琊骤然回过神来,端华还没松开他,李琅琊稍稍挣扎了一下。
                  回廊转角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可二人都没注意到。颜钧走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没有声音,只有淡然而清冷的月光,皇甫端华从后面拥着年轻的监察,李琅琊浓长而黑的发丝在端华月白的里衣上纠结缠绕着,虽则他身体挺得笔直,没有任何回应的动作,但颜钧还是感到心中狠狠一跳。妹妹月筝天真清丽的面容突然出现在颜钧眼前,可他的表情却很平静,只是默默地对那两个纠缠为一体的人影凝视着,不弄出一点响动。
                  “放手……”
                  李琅琊转过身面对着他。裂痕已然出现,即使可以拼凑,也不会回到原来那样。更何况,造成裂痕的这场战争,仍然还在延续。
                  “你说说看,方才那件事,你怎么看?”
                  端华那清亮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李琅琊看出了那里面受伤的意味来。可那神情转瞬即逝,无从分辨。
                  “是边令诚?”年轻的将领道。
                  “不是边令诚。”
                  


                  67楼2010-01-05 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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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力不够……”颜钧迟疑道,“所以……”
                    “所以没有?”
                    颜钧自知理亏地垂下头,兵力确是不够,所以他只在此处派了很少的军队驻守。或者可以说,那守卫是形同虚设的。
                    “若是敌军来袭粮道该如何?”
                    “潼关南北两侧防守都严密,应该不会——”
                    “不行。”哥舒翰坐回椅子里,眉头更蹙紧了,“一定要万无一失。”
                    “元帅,”颜钧上前一步,轻声辩解道,“南北防线绵延数十里,实在再无力调守后方官道……”
                    哥舒翰一挥手截住了后面的话。颜钧无奈,只得把目光投向那红发的年轻将军。皇甫端华向后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叠,苍白着脸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一切,那表情仿佛漠不关心却又严肃得可怕。见颜钧看他,他才动了动。
                    “回元帅,不如先让末将带兵去看看。”
                    “你……不是有伤再身么?”
                    “不妨事。末将已经休养数日,实在不能再无所事事了。”
                    颜钧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摇一摇头,默然退后一步。哥舒翰说得对,他们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潼关乃长安最后门户,潼关若破,长安必失。而端华的性子他明白,是谁也劝不回来的,除非……颜钧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怎么这种时候还能分神。
                    “也罢,那就带些人去罢。”
                    “末将想在夜里去。”
                    “为何?”
                    “元帅知道……”端华拱手道,“军中出了奸细,属下们无能,又未能查明是何人,如白天里带大队人马去,反而昭彰,不如在夜里去看看。”
                    哥舒翰想了想。“今夜?”
                    “今夜倒是……”颜钧插进来道,“恰巧有一批粮草到达。”
                    眼见哥舒翰应允,端华正要告辞说吩咐下面准备,房门就被轻轻敲响了,端华眼神一窒。这么温柔的敲门声,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何人?”
                    “是在下。”李琅琊的声音在外面轻轻响起来,居然带着急迫的焦虑。
                    “是监察官李大人。”有军官说道。
                    “快请。”哥舒翰起身,监察官是名义上的居左者,可实际权力却大得很,没有将领敢得罪他们。何况,哥舒翰知道,所谓“李大人”乃是薛王府的九世子,是绝对不能怠慢的。
                    “多谢。”李琅琊推门而入,端华只扫了他一眼就皱了眉头:李琅琊的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像是发现了什么很坏的状况。
                    “各位将军,在下冒昧。”他再施一礼,态度谦和而焦躁,“请看看这个。”他从袖笼里抽出一封信放到桌上。
                    哥舒翰拿起看了看,脸色一下变了。他一言不发地把信递给颜钧。颜钧展信一读,脸色大变地望着李琅琊。
                    “世子,这从何处得来?”
                    那是封奇怪的书信,上面无落款亦无所至之名,只有几行字,大意是说,二月十六夜,在一个叫做钟岭的地方阻截官军粮草。
                    二月十六,正是今日。
                    端华自颜钧手上把信拿出去看了看,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瞥了瞥哥舒翰,见他点头示意,端华便把信传给其他将领。
                    房内静默了,直到颜钧不安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世子,这从何处得来?”
                    “在下自做主张,昨夜一回去便急搜了所有随行的屋子,结果就找出这个来……”
                    “在何人房内发现?”
                    李琅琊摇摇头。“这关内条件有限,随行皆处一室,不知是谁的,不过……是在边公公随行人员那里搜出。”
                    “……那家伙不会为难你么?”端华突然出声。
                    “边公公还不知。知道了,肯定是要闹的,不过无妨,我能应付。”
                    端华收回目光,垂下眼。房间里又陷入沉默,连呼吸皆可相闻。
                    “这信……会不会是假的?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昨日才查出奸细,今日元帅抵达,方才才说带人去查看粮道,就搜出这个信来?——用来混淆我们判断——”说话的是颜钧,哥舒翰看他一眼,点点头。“有理。一般说来,那人不会如此大意,这等信件,断不会保存起来。”
                    “说的是,可是……”李琅琊迟疑着,额上薄薄的一层汗水,“万一是真的呢?”
                    这句话教所有人心中浮起一层浓重的云翳,沉默再次袭来。
                    二月十六日夜。钟岭。官军粮草。
                    最糟糕的是,没有人知道,“钟岭”到底指什么地方。
                    


                    70楼2010-01-05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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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琅琊细长的双眸里不知因为什么而闪烁着一点湿润的水光,他走上前,不着痕迹地把端华挡在身后。
                      “边公公,”他的声音很轻,“别忘了我们打的赌。”
                      边令诚转头看他,眼神渐而冻结,末了他冷哼一声然后拂袖离去。
                      这边总算安静下来,一直没有说话的颜钧走道端华跟前。
                      “你还打算去?”
                      “去。”端华垂下头,“当然去。”几缕发丝从簪子的束缚中逃了出来,遮了他的双眼,“我带一小队人马去官道那里,元帅,您不如再派几位同僚去其他有可能的地方看看。”
                      “若真的是有夜间阻截,你那一小队人马——”
                      “颜兄,不必过虑。”端华垂下眼睛,摊开一只手,“我总有种感觉,信中所说‘钟岭’恐怕就是方才说说那处。如今,我们只能赌一把,”他抬起头,深黑俊丽的眸子里满是少年般的坚定,“颜兄,如果我三更过后仍不回来,就烦劳你前去接应了。”
                      皇甫端华穿好战袍的时候,李琅琊推门而入。他转过身面对着他。
                      “你不能就这么去。”李琅琊干冷而简短地道。
                      “我必须去。”端华走上前,眉眼在散乱的发髻后面若隐若现,“没有别的办法。”
                      “可方才颜将军也说了,如果那信是真——”李琅琊的话哽咽在嗓子里,担心和责任夹击得他痛苦难当。他不记得自己是第几回体会这种感觉了,但他永远无法习惯,而且总觉得这样的情感一次比一次难熬。
                      “我们必须赌一把,”端华明显在逃避着李琅琊的目光,“我不是已经和颜兄说了么,如果我三更后还不回——”
                      下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一只修长而微微渗着冷汗的手按住了他的双唇。一阵淡然的焚香气息环绕在他四周,那是李琅琊周身常有的味道。
                      “别说出口。”李琅琊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包含着某种复杂不堪的情感。端华望向那双漆黑的凤目,那双眼睛周围长得不可思议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深潭边逐风而舞的丰茂水草。李琅琊身材其实相当高挑,只比端华略略矮上几分。二人对视了片刻,李琅琊默不作声地收回手。端华侧了身,去拿柜上的发簪。
                      端华一手执了凌虹,推开窗扉,酉时已过,天空早就渐次发暗,血红的云霞堆积在天边而又慢慢沉浮,变幻不定的残照在潼关高大的石头墙上留下了奇形怪状的阴影。他关上窗扉,转身出门。在他右脚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李琅琊。李琅琊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望着他。年轻将军的左手抬了抬,似乎想伸出手去,但那个动作最终未能完成,那只手在半空里握成了拳,最终默默地垂了下去。
                      道路狭窄,四周黑暗而寂静。这是一个月色暗淡的夜晚。皇甫端华跨在马上,带着一小队人马慢慢向西而去,夜风凄冷,端华抬头望了望那朦胧而晦暗的月,暗自笑了笑。心中是明白的,月仍是当年的月,只是皓月能得几时圆?为何年少时望长安月,那月总是那么圆润而明亮呢?端华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些无谓的事。他悄悄活动了一下被夜风吹的冰凉的手指,夜未二更,这一小队人马缓缓走在丘陵间的小道上,离目的地越发的近了。马蹄下面都用粗布包裹起来,行动起来声音细微。片刻后,端华挥手着停。
                      “熄灭火把。”
                      四周黑暗下来。过了好久,所有人的眼睛才慢慢适应了清浅幽暗的月色,端华眯起双眼,锐利的视线向前看去。
                      夜枭怪啼,月色冷寂。两座山峦绵延并行而立,在月下空显黑黝黝的轮廓。端华心知,道了。他寻思着派去其他地方侦知的将领会不会有什么发现,这么想着,他再次抬眼去望那山峰,然后他的脸色变了,尽管月色暗淡,但侍卫长还是看出不对。
                      “将军,何事?”
                      皇甫端华一语不发地举起一只手,指向那绵延的山峰。夜色下他手腕上扣着的金甲闪烁着微光。侍卫长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愣怔了片刻。
                      二月十六。钟岭。
                      夜色下山峰状如座钟,与远处绵延不绝的低矮山岭形态完全不同。
                      “将军,这——”
                      “你速回关内,请颜将军带兵来援。”端华说着从怀里取处令箭交给他。
                      “那么您……”
                      “快去。”冷静的、全然不带一丝慌乱的语调让侍卫长不再说话,果断拨马离去。  
                      


                      80楼2010-01-24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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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室内一片嘈杂,军医重新为皇甫端华包扎了伤口后离去,一时间室内只剩下诸位副将和李琅琊等人。皇甫端华抚摸着肩头上的
                        绷带,像做错了事一般低着头,讪讪地笑。颜钧扫了他一眼,眉心一拧转过头。
                        “颜兄,你别见怪嘛……”
                        颜钧哼了声,一撩衣摆跨出门去。皇甫端华颇为尴尬地低下头。李琅琊站起来,看了看他,随后走出去。
                        “颜兄……颜兄!”
                        颜钧猛地转过头,李琅琊不防,吃了一吓:“……这……”
                        “太胡闹了!世子,我带兵去援,您怎么能跟上去呢!”
                        ……
                        ……
                        方才侍卫长一来报信,颜钧便立即调兵,可他怎么也没能想到,自己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住状若疯狂的李琅琊一同跟去。当颜钧到达时,看见的就是岭下已经杀声震天,一片刺耳的短兵相接之声,颜钧一眼就看见皇甫端华和人剑锋相抵,爆出一片明亮的火星,端华执马缰的左手显然已经是力不从心,只能端在腰间松松握着。
                        “——叛贼听着,援兵已到!”颜钧方喊出这一声,就听见一片嘈杂中一个清亮的声音发出一声惊呼。
                        “——崔乾佑?!”
                        那是李琅琊的声音!颜钧浑身一个激灵定睛看去,正和崔乾佑两剑相交的皇甫端华被那个声音弄得一个愣神,崔乾佑已然抽剑撤招,拨转马头,手中马鞭一鞭结结实实抽上端华左肩头旧伤。
                        “——撤!撤!!!”
                        ……
                        李琅琊无言以对地低下头。半晌后他低声道:“方才长安来旨宣调,我明日就回长安。”
                        “何事?”
                        “我也不知。”李琅琊摇摇头。
                        颜钧的眉毛挑了挑。他想起了妹妹。
                        “既是如此,世子还是快去准备罢,在下告辞。”
                        “等等!”李琅琊在后面叫了一声。
                        “世子还有何事?”
                        “端……皇甫将军,他……”那个声音迟疑着,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他那伤,会不会……”
                        “只怕不能完全好了。”颜钧抬眼凝视远处,“……时间已是很长,又连续两回新伤重叠,都在同一处,以后……怕是会落下顽疾。”
                        皇甫端华遣走了房内士兵,倚着桌子叹了口气。粮草是没丢,可有此一事,可见唐军防守已是多么漏洞百出……加上若明若暗的内讧和分歧,哥舒翰带来的手下两位副将又多有不和……他的手又抚上自己的肩头。新伤叠旧伤……他笑了笑。说实话,方才战斗中李琅琊的那一声喊真正差点让他魂飞魄散,他当时只能想到一个念头:他怎么能到这里来?!怎么能?!
                        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了。“谁?!”他厉声疾喝。
                        下一刻他就说不出一个字来了。李琅琊立在门口,端华看见他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说出来的话几乎不成句子:“你……你……我让你不要去领这差事……你果然……”
                        “你要不去,我兴许还不会受伤!”
                        “我……”李琅琊的下一句话给完全噎在了嗓子里,他晃了晃,扶住门。皇甫端华抬头看了看,李琅琊的眼角微微闪亮着,分不清那是什么。
                        “我……”
                        “你什么?”
                        “我要回长安了!”李琅琊突然提高了声音,“皇甫将军,自己保重罢!早日痊愈带兵征战,也是我大唐之福!告辞!”他语罢转身,就是这时候,他的动作在目瞪口呆的皇甫端华眼里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和缓慢:那双漆黑的凤眼微微挑了一挑,转瞬就射出从来没有过的凌厉的目光,连周身的姿态也变得格外高傲和出尘。不容他细想,李琅琊已经拂袖而去。
                        皇甫端华不顾一切地站起身追出门去,脚步过急,左肩偏偏又在门框上撞了一下,这一下竟然将他生生逼出了眼泪。顾不得痛,他喘息着,对着那人的背影低声问了句话。
                        “琅琊……你为何要这样?”
                        先前短暂的理解不过昙花一现而已。
                        李琅琊的背影顿了一顿,有那么一瞬间皇甫端华还以为他要转过身来,但他没有。天色已晚,端华看见那瘦削双肩上拖曳着的青丝缓缓飘动着。李琅琊似乎叹了口气,但声音极其轻微,以至于端话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接下来李琅琊说了句话。那句话带给他的震慑,直到很多年以后皇甫端华也依旧记得。并且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理解,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无奈与受伤的自尊下,李琅琊才说出了那句话。
                        “我如何对你,那不过是我的事……琅琊无须,也不期你多问。”
                        皇甫端华无言以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似乎已经不堪重负的背影远去和消失。即使明白已经无颜再期望李琅琊回头望自己一眼,但他还是期待着。只是李琅琊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当年两军对峙于潼关,时日颇长。
                        正月,监察御史李琅琊回京复命。二月,擢升为御史台按察。
                        


                        81楼2010-01-24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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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目……”端华开口,声音很低,但这个称呼却让八重雪一阵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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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还有国平他们呢?”
                          “外头值夜呢。”八重雪突然心里一跳,他想起了李琅琊,“——他们埋怨你小子回来这么久都不回去看看呢。”
                          端华扯起一边嘴角苦笑了一下。“是我对不起兄弟们。可我……身不由己。”
                          “小子,”八重雪打量着他,“你变了。”
                          端华抿了抿唇角,他浓长的睫毛上盛着冷冷的月光。“我变了……怎能不变呢……头目,在我看来,你们,还有,”他抬起头凝视着夜空,“这长安城,都变了……”
                          八重雪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啊,怎能不变呢!想当年豺字装的少年郎们还不识愁滋味,花灯街头谈笑风生,那时谁能想到今日!想当年他皇甫端华身边之人如今已经是高居庙堂的御史左丞,这又是谁能料到的呢!
                          “头目……代我向兄弟们赔罪,就说,”年轻将军的声音极低,“我皇甫端华对他们不起……但只要等到战事一结,长安再盛……我一定向他们奉酒赔罪……到时候承蒙不弃,大家……”他的声音颤抖了,“还是像以前一般的好兄弟……”
                          “你小子说的什么话!”八重雪一拳挥过去,“什么请罪不请罪的!你好好带兵打仗罢!兄弟们……等你回来!”
                          皇甫端华什么也没说,但八重雪看见了他眼里闪烁的晶光。他转身欲走,八重雪看着那瘦高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句。
                          “你有没有去看看九世子?”
                          端华停下了脚步。“他怎么了?——我此次回京不方便拜访他人。”
                          “他……病了。你也不去看?”
                          “病了?”皇甫端华终于转回身,八重雪分明看清了他一瞬间的失控,“病了?——他不是……已经成亲了么,”他的语气轻轻颤抖,“病了,也自有妻子照顾。”
                          八重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告诉你一声罢了。去不去,你自己定夺。”
                          手指在衣袖的遮掩下,握紧了又松开,疼痛顺着手掌蔓延全身——他如何不想去看他呢!如何不想!可他以什么立场去?前有战事,后有权争,外有国运,内有伦理,最最让他痛不欲生的还是那刻骨的相思相念和绵绵无期的愧疚……可是,他又怎么能再去见他,怎么能?皇甫端华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才拼命抑制住全身的颤抖和一阵阵眩晕。心结太重,已经不能再经别人触碰了。他忍着痛向八重雪行个礼,转身去了。
                          皇甫端华出了皇城,想要回到行馆。街上冷冷清清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繁华热闹。端华独自一人走着,所有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划过去,抓不住又停不下来。就这么走了不知几时,他突然回过神来,一抬眼,看见了高高的青灰色院墙。
                          这是薛王府。
                          他……病了。你也不去看?
                          在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经纵身轻轻跃进了院墙。
                          薛王府守卫森严,高手也是进不得的。只是这规律哪里适用于皇甫端华——他武功高强自不必说,何况,他从小便在此玩闹,对薛王府的各种情形,只怕是比自己家还熟悉些。守卫们的灯火走远,借着这短暂的时间,皇甫端华已经闪身到门廊的暗影里。十来丈开外就是李琅琊的房间,若是以前,他闭着眼也能准确地进去——可李琅琊如今已经娶妻,自己要怎么进?
                          一阵深重的辛酸和悲哀攫住了他。曾几何时他和他穿梭在这府上花红柳绿间,笑语轻快,那时哪里能想到,他皇甫端华进这薛王府,也要如这般偷偷摸摸,瞻前顾后?
                          他轻轻地走过去,门竟然没有关严。借着澹澹的月光,他一眼就看见了李琅琊苍白的、安静的面孔。那种
                          惨白的颜色,对他不啻是一记重击。皇甫端华一把拉开门闪身进去,待他将门合上,目光重新转向榻上时,他愣住了。
                          李琅琊并非一个人卧在那里。床榻里侧,还有一个女人沉沉睡着。尽管那女人穿得整齐,尽管早知李琅琊已经成亲,这一下对于皇甫端华莫若晴天霹雳!端华难以置信般地瞪着那个女子,那是颜钧的妹妹,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把目光转向李琅琊苍白的脸,可就在此时,那双安安静静垂着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李琅琊哪里料到皇甫端华会出现在这里,身子轻微地一颤,眨了眨眼,很快镇定下来。
                          “头目说……你生病了。”端华走近,声音僵硬,低沉而飘渺。
                          李琅琊没有回答,他侧着眼看了看身旁的妻子——正是这一下深深刺伤了端华——才回过头来。他声音很轻很轻:“所以你……这时……候……来这里?”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便教端华心里疑云大盛。这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还有惨白如纸的脸色,哪里是平常的病?
                          “你——”他想走上前。
                          “别过来……”李琅琊冷冷地喘着说,“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他的脚步僵住了。“……九郎……”他试着唤他。
                          李琅琊勉力举起一只手,摇了摇。姿态疏离冷漠。“皇甫将军……不好再这么叫了。”
                          “我……我不过念及旧日情分来看看……”
                          “走罢!……我要喊人了。”
                          不知是谁的晶莹泪光在眼中闪了一闪,皇甫端华只知道自己已经看不清东西。他最后向他看了一眼,转身闪出门去。好容易出得薛王府,他就再也没有了力气。全身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他顺着院墙,慢慢地坐倒在长安城满是灰尘的街道上。月色清冷,皇甫端华靠着墙壁仰起头,他看不清月亮,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亮影在漆黑一片的天幕上荡漾着。
                          


                          86楼2010-01-24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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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天,出本子的事情很浮云。真的。不过肯定会出……


                            98楼2010-02-10 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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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内还和以前别无二致,皇甫端华策马穿过练兵场,其时正是天色方晚,士兵们聚集在练兵场上开伙。他们还不知道宣旨出兵之事,即使知道了,也不见得懂得其中利害。皇甫端华怜悯而冷漠地想着,却又要强作笑颜和敬爱他的士兵们打招呼。他把马牵到马厩,拴好。
                              “御史大人在哪儿?”
                              “在那边的屋子……哎!将军!将军!您可不能……”潼关上上下下都知道皇甫端华有时候急躁得不可理喻,因而给他指路的军官连忙出言想要提醒。
                              端华眉头一敛,不耐烦地一把推开那人。他要问问他,问问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这是什么样的圣旨,他就不分是非地往潼关带,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叫这十数万的大军就这么白白去送死!上回在长安城,在薛王府那次让他几乎万念俱灰的见面还历历在目——不然他也不至于要拼命地让自己忙起来——现在这人又带来这样的消息。李琅琊在逼他,一次又一次,无论于公于私,都是!皇甫端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正在向一个偏执的方向发展,即使意识到了,他怕是也不愿回头。
                              他一手推开了门。“李琅琊!——我问你,你来宣的是什——”
                              后半句话被咽了下去,然后遗忘了。皇甫端华一只脚跨在门里,一只脚还在门槛外,僵硬的手指扶着被他半推开的门。他以为他会看见记忆中傲慢的李琅琊:披着银色的狐裘或者一身绣银织锦,坐在那儿,一只手按着茶盏,撩起冰冷而美丽的凤眼看他,然后毫无感情地吐出一句皇甫将军别来无恙。可事实上,他看见一个人坐在榻边。不是坐在榻上,是榻边。李琅琊坐在地上,双膝并拢,他的脸埋在膝盖上,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那动作太过卑微,与李琅琊一贯的雍容安静相去甚远,——不是,不是这样的,上次在薛王府见到他的时候,他还那么傲气地威胁着让自己快离开否则就要叫人——皇甫端华用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真的……是李琅琊。听到开门声与说话声,蜷缩在地上的人抬起了头。他有过一瞬间的惊慌,却在辨认出是皇甫端华时,松了一口气。
                              血红的夕阳已经西沉,低低地挂在远处高耸的石头城楼上。所有的一切都在血浆般的色泽里被浸润得看不清楚。门半开着,残照从端华背后照来,照进这间黑暗的房间里。它们被端华的身子挡掉了大半,却仍有几缕照在了李琅琊抬起的脸上和身上,那些光线给他的面庞打下虚幻的红晕,也把他身上殷红的官袍照得更加鲜艳。但那张脸上的凄楚和无奈,即使是这嫣红的残阳也遮挡不掉。李琅琊的眼睛慢慢眨了一下,端华背着光,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还是对他笑了一下,慢慢地开口了。
                              “端华……不要抗旨,我求你。”
                              


                              102楼2010-02-10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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