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好意思，这地狱还是我来入吧。
怎么回事？
意料中的痛楚没有传来，他舍生忘死的符法失了效！也不能这么讲，为天宗我所搅动的紫微大地显然在恢复平静。
方飞愕然回头，却见他们的危字组组长扯了扯嘴角，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昂然挺立。纵隔了老远，也能分辨出看到了冰山少女嘴角的嘲讽。
“我可不是救你。”冰山女语气轻巧，那架势活似女王审视着没用的臣子。
方飞苦笑一下，正要开口道谢，却见少女眸子微闪，身子轰然倒将下去。
方飞写出护身符，吕品施起幻术吹落飞沙，可燕眉更快，红光一闪，便已飞至天素跟前，适时接住了少女。
众人还未松一口气，却见天素苍白的肤色忽而变蓝，逐渐凝结成厚厚的冰雪。
天之哀……
方飞心中涩然。
过去的青衣狐王早就警告过天素，她天生水相，一旦逼自己陷入绝地，触发了“天之哀”，固然威力无穷，足有改天换地之能，却也不死不休，周身神魂将成为冰雪的一部分，在万里荒原中永世长眠。
可显然，这高傲出尘的苍龙少女，并没有听进劝，而是做了一些她自己才知道的改动，
竟将这修道的隐疾当成了救世的武器……
她显然没有到了非如此不可的绝地，她救他是为了……
方飞心沉谷底，不由看向燕眉，正巧后者也回头望他，张了张口，只吐出两个字：“隐书！”少女眼里沉沉浮浮，宛如一个溺水的孩童，只能抓着一个飘忽的念头挣扎上岸。
“……对不起。”方飞不愿直视燕眉的眼睛——可他看到燕眉眼里的光灭了。
少女再没有同他说半句，一转身抽出符笔，元气蒸腾，俱是神疗术的系列治疗符。这当然没有用，眼见天素身上冰霜越结越多，燕眉恨恨甩笔，竟用上了“羲和爆炸符”。
火光爆炸过后，冰雪固执不化，反而加快了侵蚀步伐。少女神色狼狈，可她浑然无觉，依旧试验着她知道的每一道“火符”。
真奇怪。方飞沉默地想。比起她不久前亲手结束兄长生命时出离的镇定，这里她表现出近乎歇斯底里的癫狂，但那都是，他无可解救的五内俱崩。念及于此，他居然笑了一下，作为不世出的九星之子，紫微红尘的救世主，空有天下“万符之宗”的道祖隐书，却没有一条管用的符法，能为他把心爱之人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上来。
神火符、聚灵引火符、三昧灵火符……燕眉手不停歇，凡是能想起的火符，她尽数试了一遍。她可是火的女儿，是朱雀的天道，她自出生便与光火为伍，普天之下，没有人会比她更擅长火符！可是没用，所有火符皆如星火没入冰原，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年少时给她最多温暖的朋友，被无情的寒冰逐渐侵蚀。
“朱雀的火融化不了我的冰……”天素
想笑一下，可这么多年冰天雪地踽踽独行，她早已忘了这个表情该如何表达，最终，只能无奈放弃，“看来还是我赢了……”
“别说话！”燕眉忽然暴怒起来，手中动作兀不停歇，火红的元气遮掩着少女面上忽明忽暗。
天素真的有些想笑了，无论是年少时的朝夕相处，还是久别重逢后的针锋相对、若离若即，乃至如今的并肩作战，她从没有看到她这样失态过。
“别总像个小女孩……”说完这句，她最后努力学着“笑”了一下，就此陷入永恒的冰封！
不要……不准……再丢下我！
燕眉瞪大双眼，但原本灵动的眸子再也无半分焦距。
如同梦魇一般，巨大的恐惧和无助袭来，这一刻，她又回到了光明海前，那个素来疼惜她连半句重话也没有的兄长头也不回地乘帆而去，哪怕她在后面磕绊跌倒，悲恸出声，竟也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她又回到了那方昏暗斗室，总是柔和得半无戾气的母亲虚弱一笑，永远闭上了双眼，再也无法用温柔的眉眼去回应她或笑或嗔的话语；
她又回到了那个阴沉的孤儿院，天素漠然起身，连带着冷彻入骨的温度，将她们生生隔出两个永无法共通的世界……
梦魇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她落落站在这素白的冰原荒原中，忽然惨然一笑，“哇”地吐出一口血，一时天旋地转，就此倒了下去。

来啊，互相伤害啊
你的脑洞你来承担@和月五十弦
#论童年阴影如何伴随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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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眉姐姐！”朱雀少女笑容明朗，俨然是在向自家天道邀功求夸奖，“今天我还愿毕业了！我降服了踆乌！”
燕眉微微一笑，温柔地捋了捋了少女额前的碎发：“嗯，我们小夏露真了不起，也许过不了几年，就能接替我哥哥，成为新的天道了！”
“可是……”夏露面露迷惑，为一旁的苍龙天道、九星之子方飞目光所慑，悻悻地将半截话咽回肚里。可是……朱雀的天道明明是您，而影圣大人早已殉道，与鸿蒙相伴了啊！
“夏露，你燕眉姐姐累了，改天再来好吗？”那位苍龙天道冷着脸下了逐客令。
“好吧……”夏露悻悻应道，又小期盼地问燕眉，“那燕眉姐姐，我改天能再来看你吗？”见后者点了头，这才不依不舍地离开融光别院。
“你可真不知怜香惜玉！”确信新任的朱雀天道候选已然听不到，燕眉才转过脸，对方飞撇撇嘴。
方飞唯有苦笑。
自那日亲眼看到天素长眠冰雪荒原，燕眉一直以来强撑的精神瞬间崩溃，昏倒后足足魂眠了七日，醒来后，年轻的朱雀天道神色如常，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顽笑时照样能把亲友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认真时美目流光依旧让人轻易沉沦。众人只道她在魂眠时忽然想通了，直到她说出“天素当天道很辛苦，你（方飞）该多帮帮她，别老跟她怄气”那样的话来，众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南溟神疗者鲍姑看过了以后，说燕天道悲恸到极致，在魂眠时，身体进行了某种自我保护，强行修改了一些记忆，通过营造虚假的精神世界，才让她从绝望中抽离出来。在她想到治疗法前，建议不要刺激燕天道，一切顺遂她的幻想，尽可能保护其脆弱的虚拟世界不崩塌。
于是亲友们花了一个下午时间，听燕眉讲她心中的那个紫微终章。
在她的版本里，母亲没有被哥哥误sha，而是死在了鬼八方手上，兄长也早替母亲报了仇，顺利地从八非学宫毕业，顺利接替燕玄机成为朱雀天道，而后带领朱雀人赢得“五九之会”的胜利。
天素也没有和她断交，灵昭入yu后，燕玄机带着燕眉在孤儿院找到了她，虽然没有带她回南溟岛，却交给了天皓白，请这位远亲伯祖父亲自抚养。两个姑娘一到假期便会见上几面，虽不如年少亲密无间，但心中的情谊长存。在最后的“五九之会”，天素双管齐下，施出“星云合璧”，给予天宗我致命一击，成为紫微最瞩目的新星……
总之，除了她刻意回避的心中重要他人的死亡，其他记忆，一切正常。
方飞甚至怀疑，是不是他和众人的记忆出了岔，毕竟，燕眉描述的那个世界太完整、太美好，甚至每个细节都照顾到了，让他挑不出逻辑上的错误。何况，大家或许都这么想，如果能活在燕眉所描述的那个世界，该有多好。
吕品听过，也感叹说：“学霸就是学霸，编故事骗自己也编得严丝合缝。”然后在心里描补了一句：哪天我也要入幻，做个舅舅、爸妈都在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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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循神疗者的建议，方飞替燕眉闭门谢客，对外宣称的理由是：燕天道心伤影圣大人殉道，需要闭关休养。
毕竟，当初的“五九之会”在紫微被传的神乎其神。他们说，影圣大人多年蛰伏mo道，最终在决战给予天宗我致命一击。可恨的是，末代大mo师曾在他身上种下了“因果咒”，当燕郢背叛他时，便要遭受比身死魂灭还要可怕的死咒。当时，在场的道者们均不忍见燕郢受此天罚，在众人万难之际，朱雀燕眉站了出来，写出了一道绝无仅有的“涅槃重生符”，亲自结束了兄长凄风苦雨的一生，度他往生鸿蒙。
众人以身代想，影圣大人是凭着怎样坚忍的心性在mo道中踽踽独行？燕天道又该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写出度化符？现下听到“九星之子”的宣称，世人对燕眉一表敬意之余，又多了一层怜惜，都盼着这个年轻有为的天道，能早日从凄苦的往事走出来。
于是，众人毫无意见地遵循了“九星之子”的禁令，可凡事总有例外。那日，方飞依旧陪着燕眉在庭院漫步，小心地说些不会触动她的闲话。一个朱雀少女冒冒失失闯进来，张口就喊：“燕眉姐姐，你好些了吗？”身后跟着一群尴尬莫名的家仆。
方飞冷冷地瞥了一眼做事不利的众人，受了苍龙天道雷霆威慑，烈管事悻悻低头，嗫喏道：“她太快了，我们十个人也拦不下……”
哼，真有本事！方飞正要开口撵客，却见燕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凶干嘛？”说着又打量了一眼冒失闯入的朱雀女孩，想了想，微笑问道，“你是夏露吗？你长这么大啦？”
“您还记得我！”夏露眼睛一亮，随即又面色微赧，“对不起……我不该就这么闯进来！可他们不让我见您！大家都说您情况很不好，还有些人说您病得很重，我很担心，所以我……”
“没有的事儿！”燕眉望着朱雀女孩眸色温柔，“是他们大惊小怪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于是夏露呆愣愣地看着朱雀天道，好像确实没有，她还是像初见时那样好，哼，那些说燕眉姐姐生病了的都是坏人！还有……想着偷偷瞥了一眼冷着脸的苍龙天道，心中一悚，不由往燕眉跟前靠了一下。
于是方飞脸色越发难看，在他发作以前，燕眉伸手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头，似笑非笑道：“怎么？堂堂苍龙大天道，紫微的救世主，还要跟一个小女孩儿为难？”
“可是鲍姑说……”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你清楚才怪！方飞悻悻想，转瞬心神猛可一震！她现在确实有些不同，虽然变故后，她还是同以前一般的性子，若是常人，定然浑然不觉，可方飞心里清楚。自燕眉魂眠醒来后，她那双澄澈流光的眼睛，看向人时，虽然依旧专注，依旧漾着笑意，可却好像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好比，她的身子在这，可她的神魂并不知飘荡在何方。这种细微的差别很难说清，可他偏偏感觉得到，因为……当她原来望着你时，可以直接望到你心里。
这个小女孩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让她的病情真的好转了些。方飞心下古怪。
是因为……称呼。
她叫她“燕眉姐姐”。
方飞心中涩然。
见夏露拉着燕眉的手，一脸兴奋地说起学宫里的事儿，而后者只是温柔看她，得空了才不紧不慢地插上几句。这时，她的神魂也这儿，在这个真实的紫微。方飞怔了怔，不由想，很久很久以前，天素是不是也曾这样巧笑嫣然地跟燕眉说着话？可惜，他无法可想，毕竟他认识的，只有那个严厉的、高傲的、腰板笔直、不苟言笑的苍龙天素。

真可笑啊……方飞不由攥紧拳头，当初死在星原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度凡印早解开了，他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等写出那道禁忌的符咒，打破天宗我的临终诅咒，救下他所热爱的世界和她，可偏偏……让天素捷足先登了。只要他当时不那么谨慎，不那么留恋燕眉的目光，他再快一点，快一点，现在就不会这个样子……说起来，天素远比他更了解燕眉，如果是她活着，她一定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把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上来。又或许，燕眉压根就不会崩溃，她无可自解，无非是她将燕郢和天素的结局归罪自身，因为那是她自童年时便无处潜逃的噩梦。可若死的是他，她只会难过，只会伤心，却不会像如今这样神魂无主，也许她伤心个三年五载，就会慢慢好了，然后再遇到一个合意的人，那个人一定会待她很好，必须待她很好，这样她就会慢慢地遗忘他……
对……这样就很好。
也许，我也入幻了吧。方飞微微苦笑。
“……也许过不了几年，就能接替我哥哥，成为新的天道了！”耳边忽然传来燕眉的笑语。
方飞心头一紧，在夏露表达疑惑前，立刻用眼神制止了她。
果然，紫微于她，还是太危险了。
*** ***
紫微百废待兴！
当世的三大天道，坐在北斗神宫的圆桌前，相对久久沉默。
“对不起，我必须要带她去红尘。”方飞缓缓开口，口气不容回绝，“她若……一直在这，潜意识只会一遍遍提醒她，这是她的兄长和挚友用生命换来的紫微。再如今，紫微短期内不会再有大变故，而它的万象更新就拜托你们了。”
“我无所谓。”白虎皇秦口气冷淡，“苍龙、朱雀怎么办？”
“朱雀那边你们不用担心，燕先生已收了夏露为义女，一个老天道加一个天道候选，只会比现在的她更合适待在这位置上，”方飞苦笑摇头，“至于苍龙……我已请吕品、苏学姐还有伏啸帮忙看着，但他们毕竟不是天道，若有要事，你们可以给我打电话。”
“电话？”皇秦俊眉一扬，微微困惑。
“就是红尘的‘通灵镜’。”方飞一面说，一面将两个方盒送到白虎、玄武二天道跟前，“我拜托贝露贝雨做了点小改动，隔着凕涬也能联系上我，具体用法问她们就是！”
“好吧，看来你去意已决，”皇秦点点头，说着看向一直沉默着的玄武天道简真，“你呢？”
简真神色淡淡，简单道：“没关系！”
方飞望了一眼昔日的组员，自简容sha了父母入mo，而简真又亲手chu决了弟弟，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爱吃，也不爱说话，众友聚会，他总像一座沉默的雕像。不过，光阴流转，谁又像当初那样呢？就好比，白虎皇秦，位列紫微榜首的单身贵族，任众名媛流波送盼，不也是从始至终的孤家寡人吗？
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孤独”吗？
“谢谢。”最终，方飞只能说，向二人郑重行礼，准备离开。
“你们要去多久？”皇秦犹豫半晌，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方飞唯有苦笑。

@和月五十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