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坐吧，家里灰大，多担待。”
赵心慈进来后扫视了一圈，又看了一眼积满灰尘的沙发，随意掸了掸就坐下了。
赵云澜连掸都没掸，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另一头。并没有去看赵心慈。
“我说过，沈巍会害死你的。现在已经应验了。”
“可我现在回来了。”
赵心慈显然不满意赵云澜的回答：“回来了？回来的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你现在变成了个怪物！”
赵云澜听到这一句怪物，直接双目直视赵心慈，眼底仿佛有一团热焰在燃烧，而赵心慈也是经历过大是大非的人，他没有丝毫退却，眼神回敬了过去。
“沈巍用命换我回来的。”，这句话赵云澜几乎是一字一顿，带了极大的痛说出来的。
果然这几日的平淡和故意伪装成原来的毫不在意，都是假的。
他不痛是假的。

李茜曾经问过沈巍，如果一个你十分看重的人在你面前即将死去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沈巍说的是，他会用他的生命把他换回来。
他做到了，这句话他做到了。
他一万年前就横亘在心里的结终于解开了。
可是他不知道，被换回来的那个人有多痛，恨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去死，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换回来。
而在赵云澜的身上，他更恨的是，当初的自己是个普通人，面对沈巍他保护不了他，什么也做不了。
可如今他也成了世人眼中的怪物，拥有了通天的能力，他却依旧保护不了他最爱的人，依旧救不了那个被自己视为生命的人，他面对现在的情况，无计可施。
他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被控制时说出的那番话导致沈巍在将他换回来时，还塞给了他如此强大的力量。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当初在察觉沈巍要牺牲自己换取世界和平的目的后，也打算重现一万年前的封印场景的这个计划被沈巍发现了，才让沈巍用生命来报复自己。
他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两次在沈巍面前消失终于刺激到了沈巍那颗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的心。
他不知道，他统统不知道。
他在踏上土地的那刻，就恨不得和沈巍一起去死，可他现在不能，他身上背负的是两条生命，甚至是更多。
他已经没有资格决定自己性命的去留了。
世人大多都因为自己能力不够，做不到想做的而感到无力，可是当人们有了足够的能力，却依旧不能得偿所愿时，那种绝望能足足刺死一个人。

现在大概能猜测出来的，就是他做的这一切，可能和自己莫名其妙突然有了力量有关吧。
他想要把这份力量送给自己，他早在和自己镇口集合时就有了这个计划，那时他没有问过自己想不想要。
可是自己被控制之后，那种对于自己不是真正昆仑的无力感，被他大咧咧地直接说了出来。
可能更加坚定了沈巍的这个计划吧。
都还不知道，都还只是猜测，赵云澜现在心很乱。
“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赵心慈想要把所有的事一次性都问清楚，这毕竟是他的儿子，生死路上走了一遭，怎么可能不心疼。
“你当初心甘情愿献出自己去封印夜尊是为什么，以我的了解，你不是这种人，如果有生还的机会你绝不会去放弃，而且，是你安排李茜提取郭长城身上的白能量的，你知道已经有灯芯了，为何还要去牺牲自己。”
赵云澜仰头，长吁一口气，有些躲闪地看向赵心慈，“下次再说吧，我累了。”
送走了赵心慈，赵云澜关上房门，走回床边直接将自己摔在了床上。
他打开手掌，一枚大神木的树叶若隐若现地浮现在他的手心，还散发着那天所有人眼中的金光，并不强烈，但是却让每个人都明白，这是不可靠近的。
他将手掌贴在了自己的额头，那枚叶子也就没在了赵云澜的眉心。
希望你能带我找到答案。
赵云澜心里默念了这样一句话，就陷入了沉睡。

等再次睁开眼，他发现他在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里，这里的空气让人闻着很舒服，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既然是大神木的树叶带他来的，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他往前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感觉他的背后有他最熟悉的人的气息，他想要回头，可是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想喊沈巍的名字，可是嘴却像被封起来了一样，他现在明明已经不是普通人了啊，为什么还会这样。
他在这样的挣扎中终于停了下来，几乎是同时，他身上的束缚也被脱了去。他低垂着头，伪装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一朝爆发：“沈巍！你！你！”
赵云澜你了半天，终究还是舍不得说半分狠话。
好久，周围都没有任何声音，从开始这里其实就是一片安静，只有赵云澜的呼吸声与刚刚的怒吼，以至于赵云澜都要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大神木啊，你带我来到这里，却什么都不给我看，还不如从开始就不给我希望。
赵云澜转身欲走出幻境，却意外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前方隐隐约约有一抹黑色的身影，身材比较瘦小，是个少年模样。
他像被蛊惑了一般，向前走去。
【沈巍为什么赴了镇口集合之约的坑填啦】

二十、
那个背对着赵云澜的黑衣少年终于转过了身，指着赵云澜用着还有些奶声奶气的声音问旁边的麻龟，“这个人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其实他也没有多年幼，只是比赵云澜穿越过去时的沈巍看起来还要小一点，但是在赵云澜看来，这个时候的沈巍，和自己一万年后遇见的沈巍，差别太大了。
那可是一万年啊，差别怎么可能不大。
麻龟看了一眼赵云澜，用着所有大人在给孩子讲道理时的语气说：“大概是他，遗失了心中所爱吧。”
小沈巍继续说：“他的头发都挡住他的脸了。”
赵云澜略微震惊，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身上竟然变成了昆仑的装束，不是那时自己穿越过来被打扮成的样子，而是那个被反抗团杀害的昆仑的样子。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麻龟和少年沈巍已经走远了，他提步欲追。
“啊！”
赵云澜从床上惊醒，扫视了一圈，确认自己是回来了。他摸上自己的额头，一片枯叶就这样落在了他的手心。
他赶紧下床，在屋子里兜兜转转，终于在鞋柜上找到了自己的车钥匙，但是立刻，他就把车钥匙撇在了一边，嘟嘟囔囔：“我都不是人了我还开啥车啊。”，说着就直接蹬上鞋冲出了门。

慌乱之中门都没有关上，不一会儿，赵云澜家的房门轻轻闭合，不知是风的作用，还是什么。
没经过几次瞬移，赵云澜就到达了大神木旁，它依旧开得茂盛。
它好像感应到了赵云澜的到来，山顶此刻无风，它的枝叶却摇摆地厉害。
此时又一片叶子落了下来，赵云澜接住了它，不禁抬头看，这么多片，一片一片落下来，我这是要看多少年，沈巍，你是想要我偿还你那一万年吗，好。
他席地而坐，做出了和在家里相同的事，闭眼去感受大神木树叶带给他的所有信息。
这次还没等他进入幻境，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喂？”
是大庆打来的，“老赵，你现在在哪儿，有沈教授的线索了！”
赵云澜倏地睁开眼睛。
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郭长城还有楚恕之，大庆三人蹲在他家门口。
“怎么了。”
大庆以猫的姿态伸了个懒腰后变化回人，说道：“我们听老楚说了祝红和沈教授的事，想来看看你，但是小郭刚才一摸上你家的门把手，就晕过去了。”
赵云澜看了一眼小郭，他现在清醒过来了，看脸色也没有什么异常。
“怎么回事。”

郭长城从看到赵云澜回来，就一直反复搓手掌，心里的激动已经完完全全写在脸上了。
“赵处，我看到沈教授了！”
赵云澜微微睁大了眼睛。“进去说。”
郭长城进了赵云澜的家，就开始触摸面上几乎能摸到的地方。
赵云澜也不急，他知道郭长城的异能，所以他现在心里有点数了。
“赵处”，郭长城走到赵云澜的跟前，“赵处，我分别在您家的门上，冰箱，台灯，还有床头柜感觉到了沈教授的存在，我，我看到了他在昆仑山上的事情。”
郭长城发现自己说完这些，赵云澜眼神中有些怀疑，就赶紧说：“赵处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看到了！”
“我知道”，赵云澜一抬手，打断了郭长城想要继续解释下去的话，“只是，如果他真的在我身边，以我现在的能力，没有理由感受不到。”
赵云澜坐在床边，用了最大的力气去探寻，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睁开眼问郭长城：“小郭，你这个能力持续时间是多长，会不会是三个月之前他触碰过这些地方。”
“赵，赵处”，郭长城有些不太敢抬眼看向赵云澜，磕磕绊绊地说：“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能力和丁顿不一样，我能看到的是，弥留之际的人，生前的画面。”，郭长城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弥留之际时更是细如蚊蝇。

在场所有人被他的这番话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
赵云澜眼睛闪烁了一下，表情故作轻松，他站起身，右手狠狠地拍了一下郭长城的肩膀，惹得郭长城啊的一声。旁边的两人都惊呆了，他们有些怀疑赵云澜是不是在泄愤，却也一时不敢吭声。
郭长城疼的龇牙咧嘴，右手抚上左肩想要把赵云澜重似千金的手扒拉下来，就在他触碰到赵云澜的右手时，疼得挤成一条的眼睛倏地睁开。
而赵云澜也恰时放开了郭长城的肩膀，“你们出去吧，走得”，他对视上小郭，“越远越好。”
他们三个人像逃也似的离开了赵云澜的家，尤其是郭长城。
直到他们快到特调处了，郭长城的手还没有从自己的肩膀上拿下来。
楚恕之皱着眉问：“怎么了，那一巴掌受伤了？”
郭长城听到楚恕之问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东看看西瞅瞅，嘴里嘟囔着什么：这算不算远啊，这够远了吧。
楚恕之看着这小子神神叨叨的，恨不得一脚踹上去，但是想着他还真有可能被现在那个已经不再是个普通人类的赵云澜打伤，生生忍住了已经抬起来的脚。
“到底怎么回事？”
“对啊，小郭，你怎么了？”，大庆看在一旁也觉得郭长城好像中了邪。
这句话末，三人恰好踏进特调处的大门。
郭长城长吁一口气，也终于拿下了自己的手。
“进了特调处应该就算挺远的了。”，说着，他摊开自己的手掌，里面躺着一枚泛着金光的叶子。
“这是，大神木的叶子？”

赵云澜在他们走后，脱了鞋，翻身上床，大有要在下午正是秋老虎强盛的时间好好补个觉的意思。
没一会儿，他突然翻身面向墙里，睁开的眼睛又如同原先一般，灿若星子。
“沈巍。”
他旁边的位置分明没有人，可他的眼睛看向的地方却是有焦点，他仿佛真的在一片空气中对视到了沈巍的眼睛。
他继续说道：“之前一直有一片叶子在我身上，它遮盖了你的气息，我去了大神木那里，又得了一片，所以我依旧感受不到你。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在算计我吗。”
对面什么动静也没有，赵云澜也不急，依旧看着面前的一片虚无。
可是突然，他坐起身，冲着门口喊道：“你要逃吗！”

二十一、
赵云澜喊完那句话之后，低头苦笑，而后很郑重地又看向门口。
“我很想你。”
赵云澜知道，他就算感受到了他的存在，但是他们也没有办法拥抱，甚至没有办法沟通。
“陪我说说话吧。”
他重新躺了回去，等了一会儿，欣慰的笑容逐渐爬上脸颊，但很快就被凝重代替了，他看了一眼旁边空空的枕头，“沈巍，对不起，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你要牺牲自己留下我一个人，我很气愤，甚至不惜拿话去刺伤你，可真的到了那个境地，我却做出了和你一样的选择，当初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你，我做的，甚至还不如你。”
说到这儿，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我知道，你只是他的一缕神魂，他的本体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所以我消失后你知道我没有死，如今你消失了，我也知道，你还活着。”
“在进入地星之前，我细细回想了一万年前我们封印夜尊的所有细节，那时你和夜尊同样被卷入了地下，沉睡了一万年才醒来，我只是个凡人，一万年，我可以一直等你等到生命的尽头，但我没有办法等上一万年，一万年后的你醒过来，这世间早就没了赵云澜半分影子，你该，你该如何走完剩下的，漫长岁月。所以我在地星说服你，让我使用体内你的黑能量，加上我心里极大的恶意催动阴兵斩，正好你的能量那时特别虚弱，所以四大圣器很容易就把我认为是你，让我代替你，去沉睡。”，说到这儿，赵云澜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正中你的下怀，你恰好也要送我走。”，他再次好似嘲笑般笑出了声。“最后，你还把昆仑的力量，不知道怎么给夺来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塞到我的身体里。”
“可……”，没等赵云澜说完，他就倏地坐起，因为赵云澜感受到那缕神魂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他赶紧再次感应了心中和沈巍牵着的那条连接，还好，还在。
神魂走了，赵云澜却依旧看着眼前的空气，说：“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做错了。”
赵云澜慢慢闭上了双眼，沉浸到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不是外力构建的梦境之中。
他看到了青衣摇曳，轻轻一挥手就可点化一山生灵的自己，看到了穿着奇装异服身为部族族长的自己，也看到了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机械零件的自己。他看到了无数个有着不同身份，不同记忆的赵云澜，但是他没有看见沈巍，这么多个赵云澜和他都不一样，都没有沈巍相伴其右。
等一下！部族族长？这个不是自己穿越回万年前时那个被反抗团杀害的昆仑吗？！
赵云澜想要醒过来，但是梦里好像有一只手，拼命想要把他留在梦境里，他不得已，释放了强大的力量，波及到了每一个赵云澜，当最后一个赵云澜倒下的时候，他醒过来了。

他猛地坐起身，鬓角的汗如雨般流下，伴随着剧烈的喘息。
这场梦他做了很久，此刻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盈盈月光顺着窗帘缝隙透了一些进来。
汗滴进了赵云澜的眼睛，他没有去管，只是透着窗帘，去看今夜的那弯凉月。
“沈巍在消失前，看到你了吗？”，獐狮被赵云澜约了出来，还没等他问什么，獐狮先入为主的提了个问题。
赵云澜当然知道獐狮的每句话每个问题都不是闲来无事，他很严肃地回答道：“看到了。”
獐狮吹了吹面前的热茶，嘬了一口：“沈巍是观测者。”
“观测者？”，赵云澜将身子全都压在了桌子上，他不明白。
“不可说，因果到了，自然就知道了。”，獐狮话毕，扣上了茶杯盖，恭敬地一鞠躬，离开了。
留下赵云澜一人在茶馆里看着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出神。
“喂大庆，召集家里人，半小时后特调处开会。啊对，祝红也给我叫回来。”

祝红端坐在许久未回的特调处内，看着周围曾经的战友，她此时内心羞愧难当。
她在面对困难的时候，没有和他们选择共进退，选择了逃避，甚至选择了不出力又想获利的决定。她是不敢再回来的，可是今天赵云澜却把她叫回来了。
赵云澜走进了特调处，看到大家都在桌前坐着一声不吭。他也坐到了每次讨论案情时他的位置，对着郭长城说：“小郭，叶子。”
小郭赶紧低头翻包，拿出了赵云澜交给他的那片叶子。
赵云澜二话没说，直接将叶子拍上额头，新的幻境开始了。
这次不再是色彩斑斓的空间，而是足以以假乱真的万年前场景，若不是他自己主动进入的幻境，他都会怀疑自己又一次穿越了。赵云澜迅速躲进草丛，果不其然，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衣着装束完全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也和自己曾经假扮的昆仑不一样。
那个“赵云澜”和麻龟正在交谈着什么，不远处沈巍带着面具走来，可是“赵云澜”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两人相识的迹象，就连黑袍使都不认识。沈巍冲那两人微微颔首后就离开了，显然沈巍对这个“赵云澜”也没有多做留意。
他的装束可以证明他是穿越过来的，那既然如此，不该不认识沈巍。
正在赵云澜疑惑时，幻境里的景色快速变换，没等赵云澜的眼睛适应这一变化，他就看到“赵云澜”胸口中枪跌落悬崖。

赵云澜惊醒。
“赵处！”
“老赵！”
赵云澜睁开眼睛缓了一缓，看见特调处的大家焦急的脸。心里明白，这片叶子的使命也结束了。
果然，它同上一片一样，飘下来时已经枯萎。
赵云澜眼神霎时由刚从幻境出来的迷茫，转为坚定。一句客套也没有，上来直奔主题。他把他的梦境与幻境，他的怀疑，还有獐狮的话，几乎一个细节都没有落的讲了出来。
“所以你怀疑是，平行时空？”，楚恕之听完这些匪夷所思的地方，有些不确定地把赵云澜所讲总结了一下。
“说不好”，赵云澜摇头，“如果是平行时空，为什么有无数个我和你们，却只有一个沈巍。”
“所以这就和獐狮说大人是观测者对上了，虽然不知道观测者是什么，但这就是疑点所在。”
“赵处，你怎么就确定只有一个沈教授呢，万一是你没看见他呢。”，郭长城虽说经历了这么多，但是每次想要提出自己的想法时，语气还是唯唯诺诺的。
“因为除了我，每一个赵云澜都不认识沈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