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窗外起了风,曳地的纱帐徐徐拂起,月华西斜,似落了满屋的霜。
楚殇为木窗一折一折煽动的声响惊过神,她是越发活得不耐烦,不知冷热,楚殇起身关上门窗,又拉过锦被盖在她身上,这么久了,她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可楚殇就是笃定,她会醒来。
女夭入梦,不知周遭事,奶娃娃气急败坏地指挥牛头马面在拆她的住处,比邻而居的孟婆恐引火烧身,托鬼差捎了口信,女夭没什么要紧的物什,只那忘川河畔的一方青石,她枕卧百年,好容易打磨光滑,颇有些念旧。
女夭脱离肉身,恢复旧时模样,着玄裾,束玉带,瞬息千里,泼墨似的三千青丝齐至脚踝,荆钗挽起,纹丝不乱。
冥焰一见曼珠沙华花叶凋萎,急欲跑路,他再快,也不及女夭,奔跑姿势的小团子扑腾着短腿,毫无反抗地被人拎着后颈丢进花丛,附赠两脚,皮球般“咕噜噜”地滚远了,压折花枝无数,才撞上青石止住滚动,可怜小冥王,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横行冥府,却常栽在女夭手里被搓圆捏扁的,全当是玩不坏的面人儿。
冥焰揉着脑袋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却见女夭指尖拈了一带珍珠白的魂魄,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不时加以拨弄,冥焰是听她生啖噬魂、嚼鬼骨为生的事迹长大的,虽说她早便腻味,连鬼丹都不愿入口,但天晓得,这老妖怪会不会贪爱女鬼水灵,冥焰思及此,急急冲过去,“老妖怪,还我魂魄,”
女夭千年修行,又有上古神物护身,莫说小冥王,便是冥王也对她客气三分,且身处冥府,她无须压制煞气,正面对上,小冥王着实陀螺附体,欠抽。她随手扯根藤蔓作绳索,将小团子捆成粽子,又嫌惩罚不够,托起圆乎乎、粉白馅儿足的粽球,投入忘川下汤锅,看他沉下去了便拎上来,沉沉浮浮,足灌了他一肚子忘川水。
好容易折腾够了,女夭坐回她的老位置,将团子拉过来拴在岸边,孟婆飞快地探头朝这边望了眼,见团子还能大喘气,便安心缩回去,牛头马面更是早遁得不见踪影,冥焰心知不是她的对手,耷拉着脑袋,终于安分了。
女夭不喜生人近身,“生鬼”亦是如此,随手把那魂魄丢下忘川同小冥王作伴,“怎的还不送她投胎?”
“不劳您费心,我自有安排,”冥焰急欲挣脱束缚,想将魂魄保护在自己手里,无奈扑腾的小身体像只又刨又潜的京巴,连那女鬼看了都忍俊。
“你要安排这孤魂还阳?”
“怎么?你有什么好法子?”
“你求我呀,”女夭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跳脚,
冥焰磨牙,将信将疑,不过,天下地下,再没哪个孤魂能比这个老妖怪更擅长作鬼,且女夭虽然恶劣但还算守信,冥焰略加思索,掏出另一半引魂丹预备同她讨价还价。
女夭等的便是此刻,冥焰才摊开掌心,只觉眼前一花,手上一空,他迷茫地眨巴眨巴眼,跟前哪还有女夭的影子,她连青石都舍了,夺丹即遁,留一冥王一女鬼面面相觑。
“啊——”
冥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奶声奶气的尖叫直上九霄, “天杀的老妖怪,你不讲信誉,我……我要拆你的家、改你的寿数、断你的姻缘,别叫我逮到你,我一定把你横在忘川上作桥,千鬼踩万鬼踏,万万年翻不得身,”
“小冥王耍的好威风,”女夭没走远,她噙着半颗丹,咬字含糊,一字一句生生气得小冥王跳脚,“我再不失言的,小冥王神通广大,与其在这同我缠斗,不若再去你父王处偷颗引魂丹,这法子可好呀?”
冥焰被摆了一道,大发神勇地一掌辟开青石,再然后,他连泄愤都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