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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连载】王者归来:天路(又改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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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旦缓缓将星子放平于金砖地面上,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竟模模糊糊地期望他能睁开眼睛,但星子毫无动静。他终究是死了!死在了朕的面前!亲眼所见,再无可疑!辰旦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良久,辰旦双手扶着御案,艰难地立起身来,脚下竟有些虚浮踉跄。默然伫立片刻,皇袍冠冕的身影映着金碧辉煌的空旷大殿,却掩不住茕茕独立的憔悴寥落。
“来人啊!”辰旦颤声高喊,再不复刚擒住星子的志得意满。候命殿外的侍卫黄门们闻声,纷纷疾步而入,见星子已然横尸当场,一众侍卫皆默默地低下了头,蒙铸等几位与星子素日交好的,甚至忍不住偷偷以袖拭泪。星子因谋刺之大罪而被处死,本属十恶不赦之重犯,旁人若流露些许同情哀悼,皆是有罪同罚。但辰旦此时心头亦是说不出的难过,无心再去追究。
英公公照惯例,正欲令人将星子的尸身抬下去处理,辰旦却摆摆手制止了,语气寂寥,吩咐道:“你去选一口上好的棺木,为他清理一下,换件衣裳……再抬到怀德堂的偏殿。”英公公吃惊,在皇帝日常起居的御书房中停棺,该是大不合规矩极为不祥之事,更从未有过先例,皇帝竟做出此等不同寻常的举动!英公公本想劝谏几句,张了张嘴,仍是应了声“是!”
辰旦沉吟一下,又道:“外面若有议论,只许说是星子殿下忽患急病……”辰旦本想加上“不治身亡”,突一转念,咽下了后面半句话。朕今日将他秘密捕杀,暂且不公布他的死讯,且看暗处的色目内应会不会有所动作。于是改口道:“忽患急病,朕命即在宫中静养,不许旁人相扰。今日之事,尔等不得走漏风声!否则皆以死罪论处!”辰旦心头莫名地抽搐一下,当年星子襁褓之中失踪,朕也是以此理由搪塞了过去,这次,亦只能如此……十八载沧桑轮回,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或许这就是天意?
英公公领命,令人清理了殿中血迹,抬了星子退下。辰旦复坐回龙椅之中,仰着头若有所思。蒙铸不愿在此久待,躬身禀道:“星子……殿下既已伏法,陛下若无他事,卑职便告退了。”
星子虽已获罪,蒙铸仍不改尊称。吐出这句话时,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就凭瞎子也看得出,星子殿下对皇帝的一片赤胆忠心,刀山火海,从不曾半步退却,金鞭刑杖,亦无半句怨言。若非亲见,谁会相信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仍千山万水一步步走下来?我身为侍卫首领,忠君之心哪及得上他的十分之一?可星子呕心沥血,只求保得皇帝平安,换来的却是被皇帝无端猜忌,设套擒拿,随便找了个罪名便将他处死,甚至不许他辩驳一句。而就算我今日富贵显赫,看他对星子对子扬的情形,在这皇帝身边,朝不保夕,最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哪知辰旦令其余侍卫和太监退下,却单留下了蒙铸一人,蒙铸吓得面色都变了,这是要找我算总账了么?难道皇帝知道了我暗中照料星子殿下之事?蒙铸惧意顿起,我到底是怕死的,比不得星子殿下泯然无畏……
辰旦让蒙铸近前,蒙铸战战兢兢上前几步。听辰旦声音喑哑,低如耳语:“你去忠孝府跑一趟,星子的衣橱最底层,有一只紫檀木的长匣,你拿来交给朕。不可令外人知晓,快去快回。”
原来是这种小事,蒙铸松口气,忙答道:“卑职遵命,这就去办。”说完快步退下。
殿中再无他人,辰旦无力地向后一靠,脑中一片混沌。他死了,死在怀德堂,死在朕的眼前,可周遭处处依旧弥漫着他的气息……似乎他仍然静静地侍立一旁,只要轻唤一声就会疾步上前,为朕奉上一盏热茶,或是为朕研磨铺纸,那样的日子,竟是朕此生难得的静好时光,终究如镜花水月般可望而不可及……
辰旦低下头,发觉仍沾了满手鲜血,连龙袍上亦是斑斑点点。辰旦摸出一方素白手巾,随意擦了擦。辰旦望着那白巾上的血迹,不由又呆了半晌。这是他的血。他的血,和朕的血,是一样的吗?可他已经死了,一切都没有了意义。辰旦凝思良久,眼角有些湿湿的,终于将那方手巾仔细叠好,贴身揣入了怀中。
嘎吱嘎吱的巨响惊醒了辰旦,怀德堂的正门从外面复又打开了,英公公带领几名身体健壮的黄门抬着一具漆得乌黑油亮的金丝楠木的棺材进来。辰旦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沉重的棺木缓缓地于视线中移动,仿佛在等待,黑沉沉的棺木变成那丰神俊逸的身影,昂首阔步地向自己走来,一双蓝眸灿若星辰,嘴角含笑,或是撅着嘴,露出倔强不屈的神气……
终于,黑漆漆的棺木进到了大殿中央,挡住了辰旦的全部视线,眼中只剩下这无尽的黑,再无那星辰闪耀。英公公跪下复命,辰旦低低地轻叹了一声,揉了揉眼睛,这不是幻象……意态萧索地挥挥手,英公公会意,即抬了棺木去怀德堂偏殿,安置好了,稍后仍是回到辰旦身边服侍。


1169楼2014-12-03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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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一 陪葬
    想到那鞭子划破肌肤的感觉,辰旦也不禁哆嗦了一下。其实,以星子的本事,全无必要匍匐于朕的座前,忍受朕的笞责。从前,朕只当他是不计血本的苦肉计,如今看来,又并非如此……辰旦拭去眼角的泪痕,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将鞭子复挂回了原处,这与他,怕多是痛苦不堪的记忆吧!朕留着,就当做个纪念。除此之外,也别无他物了……
    不!辰旦忽想起什么,撩开衣襟,探手触及贴身的那件陨铁宝衣。宝衣柔软轻便,如若无物,自从穿上以后,朕日夜不曾离身却未有过不适之感,差点都忘了,这件刀剑不入、水火无功的防身宝衣也是他主动进献给朕的!他制金鞭、献宝甲,屡屡救驾,分明一片赤子情怀,可他又绝然带兵与朕为敌,不惜置朕于绝境,甚至暗中登基称王,但今日却又甘心自裁,他的种种行事,朕竟然琢磨不透,真的是朕误会了他么?
    辰旦脑中一阵晕眩,如被一团团浓厚的迷雾包围,辨不清方向。只恨不能将星子唤醒,再问个明白!辰旦扶着星子的双肩,喃喃地道:“丹儿,你要朕相信你,可是你就这样死了,却又留给朕这么多谜团……朕要你一个解释!”星子安静地阖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似听见了,又似全然不知。
    这一日,辰旦独自留在怀德堂的偏殿中,连晚膳也不曾用,入夜后亦不愿离开。宫烛高烧,彻夜不熄,恰似招魂的长明灯,点亮耿耿长夜,映着那具漆黑的棺木和辰旦无眠的孤独身影。
    第二日清晨,辰旦传谕,又免了当日的早朝,并传出话去,星子殿下忽染重病,皇帝特开恩令其入宫静养。怀德堂宫门紧闭,犹如一座沉寂的坟墓。辰旦将自己关在其中,谁也不见,谁也不知道皇帝在做什么。
    大多数宫人昨日发难时已被辰旦遣开,事后又严令知情者保密。今日皇帝反常,众人皆惴惴不安。到了中午,英公公终于忍不住,独自进了怀德堂,叩开偏殿宫门。
    立在门口的辰旦掩不住憔悴脸色,眼圈发黑,眸中血丝密布,连明黄色的九龙袍都似蒙了一层薄灰。英公公跪下叩首,试探着道:“陛下,人死不能复生,望陛下节哀……”
    辰旦闻言,却顿时勃然大怒:“他一介乱臣贼子,死有余辜,朕何哀之有?朕只不过要引蛇出洞……”话到此处,辰旦猛然惊觉,他悲伤之余,确实存了引诱色目内应现身的想法,但此事亦太过凶险,朕怎能停棺此处、以身为饵?而这一日一夜,也不见色目有任何动静,哪国死了君主会是这样?难道正如星子曾说的,他只不过是挂名的国王,统而不治,并无甚实权?
    一时辰旦脑中转过许多念头,自然不能让英公公得知。罢了,他既已逝,到底是消解了朕的心事,朕又何必作儿女之态,拿不起放不下?还是早些入土为安。但在哪里安葬星子,却成了一大难题。星子身份未明,当然不能以皇子的名义入葬皇陵;他是获罪之身,谋刺乃十恶不赦的大罪,照理说该枭首抛尸,弃之于荒野,但辰旦既已降旨将他盛殓,自不愿这样做……辰旦思来想去,忽想起一处地方,急招蒙铸来,屏退众人,低声吩咐了一番。


    1171楼2014-12-13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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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01 10: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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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星子渐渐恢复了神智,缓缓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混沌,胸口的刀伤仍隐隐作痛,却可感觉到已经不再流血。星子想要坐起来,触手处察觉是厚厚的木板,这是什么?棺材么?果然四面都是木板,倒也宽敞,睡一个人绰绰有余,甚至可伸伸懒腰。星子伸手过顶,试着推了推头上的木板,厚重的板材纹丝不动,想是已经从外面钉死了。
      棺材中透不进一丝光亮,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黑暗与寂静。这就是死亡吗?我已在坟墓里了么?父皇将我埋在了哪儿?星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还好,这龟息功无须呼吸,我躺在这密不透风的棺材中才没有闷死。
      原来,星子当初在回天谷中习武时,莫不痴耗毕生之力,收集了江湖百家的各种内外武学,正派奇门无所不有,莫不痴让他随意修习。星子得以博览群书,他记忆力超群,各家各派的诸多绝技都能过目不忘。那日飞鹰院中,星子与子扬同饮,识破辰旦的计划后,料得此事不能善了。若要倚仗启明剑之无上威力,凭一己之力闯出千重重围,逃得生天,也不是不可行。但倘若如此,就势必与父皇彻底闹翻,原本隐秘的矛盾将公之于众,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今生怕也再不能相见。而我舍弃尊者之位,国王之贵,决然归来,一番苦心孤诣、千般痛苦折磨,皆将付之东流化为泡影……何况,更会累及无辜,不但子扬蒙铸等与我亲近的兄弟会遭殃遇难,甚至会祸及天下苍生。
      而局势危急,又不能白白送了性命,星子情急之下,突然记起,曾因好奇习练过一门奇特的龟息之术,是西南边陲的夷人不传之秘。运功之后,人即可进入深度睡眠之中,呼吸心跳俱停,无知无觉,便同真死一模一样,星子思来想去,便决定以此将计就计,遂了父皇的心愿,冒险演出诈死一幕。一则可暂时脱身,避免与父皇之间的剑拔弩张;二则日后若有必要,仍可再伺机回去。
      星子了然辰旦的戒心已深,为防父皇疑心,或会再于“死”后加害,被赐死时,星子特意不饮鸩酒,而选了匕首当场刺入心扉!拿捏好入刀的分寸,恰恰擦着心脏边缘,伤口虽深,却未伤及要害。当着辰旦的面自戕后,星子即运起龟息功,很快人事不知。龟息功亦有止血之效,星子不久便止住了流血,避免了因失血过多而死。此举可谓天衣无缝,顺利瞒过了所有人,逃脱一劫。
      星子此刻醒来,暗叫一声侥幸!绝处逢生,当真是如走钢丝临绝壁,凶险之极!还好,我仍活在这世上。正如师父所说,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只要有希望,就不可轻易放弃!
      以龟息之术诈死,不出意外,数日后即可自行醒来,一两日后即可恢复功力。星子平躺在漆黑的棺材中,四肢仍有些许麻木之感,神智虽是清楚,却不想动弹,也懒得运功。“临终”之前辰旦那冷酷如冰的眼神挥之不去,我“死”了,父皇是不是会很开心很满意呢?这下他终于不用日日夜夜每时每刻提防着我了……天家父子,终究是免不了这样恩断义绝拔刀相向的可悲下场么?
      注定的宿命真的就无法改变么?星子心头窒息般的闷痛,忽觉胸口正压着个什么沉甸甸的东西,顿时一惊,这感觉太熟悉,十余年来做梦也不会弄错,难道……星子颤抖着,以指尖轻轻划过胸前,触及凹凸不平的花纹,果然是那块从小到大、须臾不曾离身的麒麟玉锁!星子震惊万分,手指如被雷击般弹开,却又碰到了身侧的另外一样物事,应是一卷卷轴,熟悉的缎面质感,是母后的画像吗?我留言请父皇派人去忠孝府中秘密取回,他却仍留给了我“陪葬”。旁边还有一块扁扁的物事,是免死金牌!
      棺材中虽寂静如古井,却似有一千个霹雳惊雷于星子耳边炸响。泪水顿如洪峰决堤,霎时涌入星子的眼眶,星子徒劳地举袖擦拭,眼泪却在滔滔洪流中泛滥无边,汹涌而下。星子索性以双手蒙眼,于棺材中蜷成小小的一团,如一只失群受伤的幼兽,呜呜地低声哭泣。良久,星子哭得气噎声断,嗓子肿痛,方渐渐地止了泪水。
      星子伤痕累累的心早已不敢奢望,父皇会将这血脉相连的碧玉麒麟重新赐给自己。可是,当我“死”后,父皇竟然将它亲手戴在了我胸前!如此贵重紧要之物,星子知道父皇必不会假手旁人,胸前仿佛还能感受到父皇的体温,合着心脏一起跳动,提醒自己这是人间,而非黄泉之梦。
      我“临终”前的泣血之言,求他原谅,本也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不说出心底话,怕再无机会。而他……他竟然真的肯原谅我了?即使我那样的背叛忤逆之后,他仍然肯原谅我,相信我……他仍将我当作他的儿子,甚至未收回母后的画像和免死金牌,而赠与我陪葬。这些都是我与他之间最重要的联系……他亲眼看见我“死”了,亲手做了这一切,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父皇,我真该庆幸这一回诈死,更庆幸能死而复活。我若是真的死了,于你于我,岂不是莫大的遗憾与悲哀……你永远失去了一直满怀孺慕之情的儿子,而我,却再也不会知道,再也不会知道你对我的爱了……父皇,你能明白么?
      星子摸索着那枚麒麟玉锁,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在唇边,一遍一遍地反复亲吻,仿佛那是件有生命有感知的灵物。泪水再度悄无声息地滑落眼角,脏腑之间一阵阵疼痛,痛到抽搐战栗,却无关刀伤鞭痕……恍惚间,星子只恨不能马上冲出坟墓,飞奔回辰旦的身边,告诉他,自己没有死,永远不会再离开他……
      星子稍稍平复了情绪,将手掌牢牢地抵在棺盖之上,暗运了二分内力,厚实的棺木无声裂开,分成两半。星子试着坐起身子,适应了周遭微弱的暗光,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条石砌成的圆形墓穴之中。墓室内虽不比王侯寝陵气势恢宏,但亦甚宽敞,穹顶高有丈许,足够一人站立。棺木正置于两尺来高的平台之上。
      星子跳出棺木,立于墓穴之中,抚摸着砌成墓壁的那些沉重大石,粗糙的印记暗示着多是新采的条石。这就是父皇为我所建筑的坟墓么?这金丝楠木的棺材,这青石垒砌的坟茔,还真是厚葬了啊!
      父皇,我原以为,你会命人拿张破草席将我一裹,随便扔在哪个荒郊野外的乱坟岗就了事了呢!父皇,你如此待我,当真是一死泯恩仇么?我若地下有灵,也该含笑九泉了!星子刚痛哭过一场,又忍不住呵呵笑了,双眸却犹带点点泪光。百般滋味涌到心头,我今生能得此机会,品评自己的葬身之地,倒真是匪夷所思,令人啼笑皆非啊!试问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
      而我的这墓地是在哪里呢?星子眉心微蹙,依靠在石壁上,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了半晌,听不见有任何动静,也不知我已沉睡了几日,今夕何夕?此时是白日或黑夜?


      1172楼2014-12-13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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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二 坟场
        星子欲毁墓而出,右手掌心灌注了十分内力,方要一掌拍下,又生生收回。既然不知这是在哪儿,也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这一掌下去,必然石破天惊、霹雳惊雷,若是在大庭广众之前,青天白日之下,被人看见坟墓炸开,我大摇大摆地从中走将出去,定然会被当成诈尸闹鬼,引发莫名惊扰,不知会是什么后果!于是星子吸口气,扶住靠近石壁中部的一块条石,缓缓运动内力旋转了半圈,不久后,便悄无声息地于墓穴中打开了一尺见方的洞口。
        一道明亮的光线透进来,刺得长久不见阳光的星子双眼酸痛,几欲流泪,显然外面还是白日。星子不敢冒险,忙将那条石重推回原处,只露出一线缝隙。且再耐心等候一时。星子这才借光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身上没穿什么华服锦袍,一袭齐踝的纯白素色全新麻布寿衣,手感粗糙,腰间扎了根同色腰带。脚下鞋袜俱无,赤足站在青石之上,颇有几分寒意。
        星子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莫不痴所赠的瓶瓶罐罐已是不见了踪影。星子不免有些失落,那些可都是神医师父亲手所制千金不换的灵丹妙药啊!归国途中,若没有这些神药,我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看来以后得小心,不能再受伤了,但胸口那刀伤也得处理一下啊!龟息之术可让血液暂停流动,故星子醒来时,遍体鳞伤却几乎不觉疼痛,此时缓了过来,伤痛便复陆续苏醒发作。
        星子捂着胸口倚墙坐下,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墓外透进的那一线亮光渐渐黯淡,复转为微弱而几不可辨。星子又静静地等了一阵,估计应已是夜深人静,方再度推开那块条石,试着探出头去。
        迎面而来的空气冷冽而清新,星子抬头一望,银河迢迢横跨天穹,满天星辰如无数颗明亮的钻石,闪着细碎而温柔的光,半轮清浅月色的投影下,隐隐可见山峦如黛,树影幢幢,却看不到房屋灯光,也无人影话语。看来这是在人迹罕至荒郊野外,星子大喜过望,实乃天助我也!如此我诈死复活,便可神不知鬼不觉了!
        星子转身取了辰旦赐予陪葬的生母央姬画像和免死金牌,贴身藏好,方小心翼翼地从洞中爬了坟墓,站起身来,沐浴于水银般静谧的星光月色之下,深紫色的天幕上几朵白云如轻烟般散开,脚下沾染了草尖清凉的露水,夜风袭人,带来春夜里芬芳花草的气息,直沁入心脾……星子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顿生从九泉之下重返人间之感。
        星子另寻了两块石头,堵好墓穴的洞口,复怀着好奇心,仔细查看自己的“陵墓”。圆形的墓丘方圆数丈,一半埋于地下,皆以三尺来长一尺来宽的条石砌成,甚是坚固。星子绕到墓前,却未立墓碑,只一左一右种了两株白杨树苗。也是,父皇若要立碑,不知该写“叛贼星子”还是“皇子曦丹”了。若被人看见,又不知会作何感想?
        星子手扶着那一人来高的小树苗,若我就这样死了,被埋在这荒郊野外,父皇以后还会不会来记得我?还会不会来为我上坟?多年后,这里也将是白杨如柱,荒草萋萋了吧!无论我曾经历多少惊心动魄之事,多少功过是非,终归是一抔黄土湮没无闻。星子默立片刻,倒真如重生之后凭吊前世,颇兴人世沧桑之叹。
        星子转头四顾,夜已深沉,眼前的景物模糊,但细看之下,隐隐竟有几分熟悉。星子突然发现,十来丈外,一座青砖小院依稀可辨,低矮的院门紧闭着,院内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门前却赫然另伫立着一座低矮的坟茔。坟茔不过半人高,以黄土垒成,简陋不堪,春日新发的茵茵绿草已盖住了坟头。
        星子骤然惊觉!是了,这便是戈乐山中娘亲被父皇软禁之地!是我出征前与娘亲的诀别之所!那坟墓,便该是师父曾为我展示的“阿贞之墓”了!父皇竟将我埋到这里来了?
        星子的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连呼吸亦似停止了,忙拔足飞奔过去。他一袭素白色麻衣,赤着双足,披头散发,奔跑在寂静山野之中,倒真象是一缕孤魂野鬼飘飘荡荡。星子自从莫不痴处得知娘亲的噩耗后,因未亲见,一直不愿相信。后蒙铸荒野现身,告知奉旨刺杀阿贞的诸般细节,星子听说千钧一发之际娘亲被人救走,猜是大哥所为,已是信了八九分。
        星子尚未及与辰旦对质此事,只盼回到上京后,能到娘亲之墓开棺验尸,以辨真伪,再作打算。星子本欲一旦归来,即尽快潜入戈乐山寻访,哪知甫一回宫,尚未得脱身,便被父皇设计擒拿赐死。星子行诈死之计时,也有打算可借金蝉脱壳之机去探明养母生死,不料父皇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恰恰葬在了此处!星子来不及思量父皇此举的用意,是想藉此让我们母子团聚么?也管不了是否潜藏着什么危险,脚下如风,瞬间已奔到了阿贞墓前。
        那矮矮的坟墓之前果然立了一块石碑,星子借着星光仔细辨认,当真与师父临拓下的字迹一模一样。星子摩挲着“阿贞之墓”那几个大字,每一笔每一划,都似一把刀深深地刻在心上,一时脚下发软,身不由己地便双膝跪倒在地。
        星子将前额抵在冰冷而坚硬的墓碑上,“自杀”时刺入心头那道刀伤似复裂开了,鲜血一点点地从心口滴落。这下面是谁?我是不是该立即掘开坟墓,开棺验尸?但星子浑身竟似被抽空了般,提不起一点力气。
        星子侧耳倾听,仿佛企图听到地下的什么动静。师父绝对不会骗我,如果……万一蒙铸说的是假话,娘亲真的死了,温柔善良的娘亲,与我相依为命十六载的娘亲,真的躺在这冷冰冰的地下,化为了一堆白骨,我又该如何?虽然屡被辰旦以惨无人道的酷刑痛加折磨,最后又被他亲自设计暗算、下令赐死,星子对辰旦仍全无怨恨之心,但是,若娘亲已死于他手,我……星子用力地咬住嘴唇,直到皮破血出,口中满是腥咸之气……
        “阿贞之死”是星子与辰旦之间最大的心结,一想到辰旦一面亲自下旨暗杀了娘亲,一面仍虚以委蛇刻意欺瞒自己,施以怀柔,星子便心如刀绞。自从回到辰旦身边之后,星子一直不愿甚至不敢去面对,一直有意无意地逃避,如鸵鸟般自欺欺人一天天放过。而辰旦却以为星子不知实情,仍反反复复以阿贞来威胁。不料今宵“复活”,即刻事到临头。星子虽知道该如何去做,无奈手足一阵阵发凉,几乎动弹不得。
        良久,星子一手扶着墓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还是先进院子里看看究竟吧!蹒跚着走了几步,到了紧闭的院门前,伸手拂开蛛网游丝,正欲推开那道窄门,忽见围墙上一道黑影如惊鸿翩然掠过。“谁?”星子本能地喝问。
        星子正欲纵身捉拿,那黑影却已飘飘落地,熟悉的声音尽是难以置信:“殿下?你……你……”竟然是一袭黑色夜行服的蒙铸!蒙铸乍见星子,如见鬼魅,惊得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死死地瞪着星子,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糟糕!星子暗中叫声不妙,冷汗密密而出,浸湿了麻布寿衣,贴在背心,被凉风一吹,寒彻心扉!父皇知道了我是突厥尊者、色目国王,他赐死了我,必然会于我坟墓附近暗设埋伏,窥视突厥色目二国是否有所动作,一网打尽内应细作。我怎么竟如此疏忽大意、忘了此节,冒冒失失地就跑将出来?也不知蒙铸带了多少人潜伏在此,我煞费苦心孤注一掷的诈死之策,这么快就穿帮了!
        星子虽早已打定了主意,必会重返辰旦身边,但若就此被父皇识破,当场抓了现行,他只当我是处心积虑地欺骗他、算计他,我铤而走险的良苦用心,他又怎能体会?等蒙铸将我“捉拿归案”、押解回宫,父皇必会火上浇油、变本加厉地治我欺君之罪!
        此外,还有一直跟着我的卓娅,事发突然,我预先无法与她见面联络,告知原委,让她有个准备,不知她暴露了没有?伊兰神机妙算,怕也是未料到这局面吧?万幸伊兰只安排了卓娅一人与我联络,涉及不算太广。但她若被我连累落网蒙难,我怎向伊兰交代?又该怎样施救?而色目国内若闻知我死讯,会不会真的有所动作?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星子既懊恼又沮丧,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尴尬地呆立于原地,不知该作何应对。甚至一念闪过,我是不是该将计就计,趁机装成鬼魂来吓倒蒙铸,或干脆将他拿下?但敌暗我明,若有漏网的侍卫偷跑回去,向皇帝报告,就更为麻烦了!


        1173楼2015-01-02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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