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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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更，桓河教遗址。
油灯被来人带来的风声所吹灭，衣澜警觉地一抬头，腰便猛地被人环住往床上带，他一挣之下竟没能脱开身，反而嘴又被人捂上了。
面颊边传来温热的触感，他听到很熟悉的声音:“嘘，别说话。”
尊主？
衣澜下意识又是一挣，腰上的手慢慢松开，他急忙跪下，拜道:“尊主远来，未曾远迎，属下该死。”
“嘻嘻，阿澜哪里该死，我可还想让你长命百岁呢～”
伴着女子娇软的声音，手臂被人一环，怀里就多了个柔软的躯体……
（我并不想开男女车……）
云散雨收后，衣澜面前仍是漆黑一片，女子湿润的吐息就在耳边，可他却连心猿意马都不敢。
“阿澜，帮我个忙……”
“啊，啊——————”
两只白鹰一前一后地飞过。
女孩仰面躺在一片草地上，伸手举着一张纸片放在面前，仿佛在遮挡阳光。
“信上说了什么？”头顶传来轻轻的声音，穿着深青色广袖长袍的女孩低下头来，问道。
“啊，真人出关在即，要我速速返山。”小玉仰起头，吐了吐舌头。
“这样快？”
“还好啦，我原以为只闭关个两三年，没成想一晃八九年都过去了。”
“那就快出发啊。”女孩合着眼微微一笑。
“不急，明天出关嘛，我明日上午走。”小玉跳起来，扬起一柄黑铁重剑，笑道:“前辈，指教！”

将黑铁重剑踩在脚下，任凭高天之上罡风拂面，离那昆仑山愈发近了，她才多少生出些“近乡情怯”之意。
近了山门，门口竟拥着一堆黑鸦鸦的人群，小玉心中一震，按下重剑落在山前，看清真的是天镛弟子，一张张脸上俱是喜悦与关切。为首的一男一女正是陵越与芙蕖，陵越温和地抿着笑意，芙蕖也一脸惊喜地冲她招手。
小玉心口顿时一热，脸上笑容溢满。
那时候她没有其他念头，只知道那些迎来的弟子们将她看作亲人，她也会将他们看作亲人，真心对他们好。
人群哄闹着向她拥过来，四面八方都是嘈杂的笑声与话语，一句也听不清，却将小玉的心捂得滚烫。
她瞅着空子问芙蕖:“真人出关啦？怎么都在这等我？”
“还没呢，掌门师兄感知到后山灵气动荡，估计执剑长老将出关了，才写信给你的。”芙蕖拽着她防止被人潮冲倒，说道。
“咦？那我回来早了？”小玉玩笑着。
“你还打算在外面野几年？”被芙蕖敲了一下脑门，小玉吐着舌头笑了。
谈笑玩闹够了后，众人才在陵越与芙蕖的带领下自觉列成了两列，左边是陵越一辈的，右边则是下一辈的。小玉年纪最小，排在左列末尾。这便整整齐齐地出发了。
天镛城其实是个不小的地方。十年间，女孩并不是什么地方都去过的。后山师门长老闭关之处，她自没来过。那地方少人经过，草树繁茂，鸟雀在树技间穿梭，景致极好。

队伍在石门前停住了。
女孩抬起头望着那两扇石门，忽然就想到，紫胤原是喜静的，但陵越却担心冷清了让他不习惯——毕竟以往出关必有两个小孩在门口等待——才叫上了这一大群人。
她怅然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石门慢慢开了，小玉没有抬头地随着众人跪下去，行礼拜地，齐声道:“恭迎真人出关！”
紫筒有点失神地望着队列末尾那个黑色的身影，似乎还难以从刚才那个梦里回神。他无不伤感地想:若是那少年还在，该是同她一般地意气风发啊……
“起来吧。”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跌跌撞撞的声音突兀地冲了进来。
小玉默默地闭了闭眼，转过头去。
那个从山门冲进的弟子跑得满头大汗，步伐错乱，十分符合他说话的语气……
但，不对劲……
小玉主动地迎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问:“玉言，怎么了？”
那弟子已气都喘不匀了，却仍欲再向前走。她觉得从手上传来一股巨力想要挣开，可哪那么容易？女孩一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一边道:“怎么？出什么事了么？你慢慢说，别看急。”
那弟子抬头狠狠地瞪着她，语气却全不是那个样。
“小师叔，不好了！众掌门在十里高坡，围剿，围剿百里……屠苏！”
女孩瞳孔骤然一缩。一阵惊呼，紫胤那道冰蓝剑气便已冲出人潮，直上云霄。
人群间霎时间炸开了一片嘈杂。

【二】
女孩心中一冷，手上一用劲，那弟子闷哼一声，双眼紧闭，倒了下去。
女孩跟着蹲下身，眼见他七窍中冒出黑气，已然是不活了。
小玉闭上眼睛用力地握了一下拳，站起身，推开众人，走到正犹豫不决的陵越身边。她右手用力地按住掌门师兄的肩膀，目光坚定而冰冷:“掌门师兄，请速速，带领三十名弟子，前往石家庄，立刻！”
陵越呆愣地盯住她的眼睛，脑子很乱。
“百里屠苏”这个熟悉的名字，从一张不大熟悉的嘴中说出时，竟是与“围剿”这个可怕的字眼联系在一块，让他几乎难以反应过来。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跟过去，可……跟去哪？十里高坡？那是个他从未闻知的名字！
小玉的话提醒了他一点，可又立刻让他更迷惑了。石家庄这个名字虽不是耳熟能详，但到底有些名且可寻。但那里又是哪里？和十里高坡是同一个地方吗？可是若是去，为何竟要带上三十弟子？难道……
他脱口就说了出来:“你是担心……”
“掌门师兄！”
肩上的力度增大到让他觉出了疼痛。他刹住了口，却一下子明白过来，心中隐隐生出了些后怕。
是的，有些话弟子说可以，甚至长老私下说说也可以，可是掌门，一言一行代表门派，甚而代表整个修真界。
他猛然了悟，定定看住小玉郑重地点了点头。就见小玉亦化清光尾随而去。
场上喧闹声愈发响了起来，却逐渐在青年掌门的指令下安静。
陵越抬头望了望天，觉得肩上被小玉按过的地方愈加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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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修真者功夫越高，便越喜从高处看人，盖有高人一等之意，只是自己不觉罢了。紫胤虽不与大多数修真者相属，却也隐约有这么个意思，修为越精进，御剑便也越向天之高处走了。
只是此刻他因要辨路，不得不将剑势压低了。
十里高坡他两百来年前云游之时曾来过一次，约摸记得环坡后有一大片梅林，只是不知沧海桑田那片梅林是否还在。
屠苏，屠苏……
这个沉寂了二十多年名字一经震响，仿佛连他的心弦都一起震颤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何便要这样急地赶过去……甚至连消息是真是假都不曾过问地赶过去……
或许是假的……
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不能再视若无睹了啊，也不能再让他离开……
自己。
最后两个字没由来地蹿出，紫胤觉得面颊被迎来的风吹得火辣辣的。
踩在黑铁重剑上，一瞬穿入高天，女孩才觉得心头那把窜得老高的火焰稍稍熄下去一点。
她控制不住地咬紧两排白牙，脸色绷得死紧。
十里高坡，十里高坡？ **！
哪里还有什么十里高坡？！早在八十年前，十里高坡就更名为石家庄了！把紫胤一个人骗到那个地方去干什么！

她脸上的神情又逐渐浮出一点悲色，握紧的拳一点点松开，逐渐露出掌心一道冰封着的扭曲黑气，一行文字浮现在心中:魔蛊，分子母双盅，母蛊操控子蛊，在空气中，子蛊有很强的繁衍能力，可迅速扩散，入体难除。
这是从玉言体内抽出的黑气……对方，肯定是有备而来。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难道又做错了什么吗？她，连累了他们吗？
那么，现在她应该做什么？对方首先抛出了“百里屠苏”这个名字，不熟知的人被这个名字震住了，而熟知的人则被关注着“围剿”这两个字。
不论怎样，这个人太了解紫胤了，这是极反常的。
呵，抛出这个名字是为了引开紫胤，引开后借助他御剑速度的优势，可以争取时间，那么，就将这个时间补上好了。
对方想拖延时间，要么便是害怕她，要么便是害怕这把剑。她完全理不出头绪，只有企望到了目的地后，事情真的能像他们所害怕的那样发展。
她改立为坐，敲了敲坚硬厚重的黑铁剑，问:“寒山前辈，能否再快些？”
黑铁重剑嗡鸣一声，当真加快速度，窜入不远处的云海。
那个在不远的梦中重复出现的面容一旦真的出现在眼前，却仿佛骤然换了模样。那个裹在浓重魔气中的苍白面容，与二十年前木讷却又生动的面容似乎已是迥然不同了。
可是，可是……
他隐匿在云层中，切实地看到，那孩子虽在战，却且战且退，魔气浓重，竟落了下风。
身处乱世，独一心不改，此子堪称可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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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同是修真者，衣澜的修为却比其他五人高出一截，五感自然也灵敏得多。哪怕紫胤隐匿了气息，在凝云阵的指引下，他也能感受到一点微弱气息。
他与身旁的千球子对了个眼神，周遭气流环流一点点改变。
百里屠苏本来就密切关注整个十里高坡上空的气流运动，此刻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动，他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却也本能的觉得无论来的是谁对他都没有好处。
焚寂不愧是上古凶剑，即便辗转千年，经激发，却也不是六个半吊子普通修士可以轻易招架得了的。
随着墨色的魔气从周身溢出，焚寂剑光却愈发暗淡，青年的脸色几近透明。
如此不要命的打法……
“百里屠苏！”
紫胤眉锋一拧，伴随声一清喝，他本人也化做清光直驰而下。
纠缠在一起的七色光影被剑光打散，七人都被震得向后退了一大步，青年终于气力不支，拄着焚寂跪了下去。
他跪下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既没有勇气向那人行一个弟子礼后恭恭敬敬地唤声师尊，却也再也没有对他拔剑相向的决心。
心头苦涩，他吐出一大口鲜血，焚寂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他就那样双膝跪地，匍匐在他面前的样子，就像一个人跪在心中的神祇面前，虔诚地，卑微地乞求神明的恩典。

“胡闹！”
紫胤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魔气晕染着而难以愈合的大小数道伤口。他一手点住他几处大穴注入清气疗伤，一手拾起地上的焚寂剑，掌心被剑气削出数条血痕，便就势将血哺入剑中。手中剑嗡鸣震颤了几下，柔顺地吸收了他手上的灵气。
他心中一动，目光投向那孩子，恰逢那孩子也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眉心，隐有清蓝剑印一闪没入……
剑灵认主？
屠苏，成了焚寂之灵？
衣澜被震开之后回神，见了紫胤，楫手浅笑道:“弟子恭迎剑仙前辈，前辈，此乃魔剑，如不尽快加以绞杀，恐后患无穷，望前辈三思以行。”
紫胤拂袖怒道:“我的徒弟，我自会管教，不劳诸位！”
衣澜眼睛眯了一下，笑容不减:“既然这样，真人休怪吾等无礼！阵起！”
紫胤辨明了阵法，愕然地后退了一步，诛仙阵……
雷云翻滚，空气被撕裂，狂燥的灵力被五行之力束缚在一处，形成巨大的禁制结界，将一人一剑封印在内，接着自外一层荡开保护层，防止施法者遭雷云误伤。
退却，已没有什么意义。
紫胤双手结印，掌心未愈的伤口又被灵力冲开，他以血为祭，结成结界，挡在两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