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棋盘之对
朝会山庄门口，一切景色如旧，唯独多出了一套石制的桌凳，正对着登山阶梯的位置上坐着一位老人，不停拨弄着桌上叫不出名字的棋子。
远处的人影从最初的黑点变为清晰的轮廓，老人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来的倒是挺准时，坐吧。”
千道流伸手指向对面的石凳，示意古田洛坐下。
“不愧是大供奉，这棋我还未曾见过。”
古田洛舍弃了晚辈的自称，千道流却也没有在意。
“不用绕弯子了，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你若是没查出什么，现在就可以走了，反正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
“虽然您一直不说教皇冕下发生了什么。”古田洛端正了身子，“但眼下她既然无法出面，无非就是三种可能。”
“哪三种？”
“一是失踪，二是昏迷，这三嘛……”古田洛笑着看向千道流，“当然就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那你觉得是哪一种呢？”
“当然是第三种。”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异常的响动，但两人仿佛丝毫没有察觉。
“说说你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失踪应当询问亲信，可是连她最得力的学生都全然未闻，若是受伤昏迷，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不过寥寥数人，找我来没有用处，那我只能大胆猜想，教皇冕下已经遭遇不测。”
“可是能做到第三种的人不是更少吗，找你来又有什么用呢？”千道流没有否认古田洛的推理。
“因为您想要真相，可是，为什么想知道真相呢？”
不明所以的发问另千道流也是满脸疑惑。
“大供奉并不喜欢现任教皇，对吗？”古田洛又抛来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千道流依然没有否认。
“因为她不是六翼天使。”
“我不喜欢又如何呢？”
“既然不喜欢，那您根本不需要知道真相，而今已经住下的宗门，七宝琉璃宗，史莱克学院，唐门，这些人武魂殿不都想除之而后快吗？您大可让您的人选立刻即位，而教皇的死讯，也可以成为武魂殿向他们下手的理由，不是吗？”
千鸟惊飞，百虫悲鸣，千道流手中的棋子顷刻间化为齑粉。
“我记得昨天我说过，不要说不该说的。”
“您不会杀我，因为您想知道真相。”
少了一颗棋子，自然就破坏了一整盘棋，千道流索性拿起另一枚棋子，放在了古田洛眼前。
“所有人与我而言都不过是棋子，你也一样。”
方才已经化作粉尘的，也是棋子。
“您好像弄错了什么，我现在坐在您对面，不在这棋盘上。”古田洛也拿起了一颗棋子，“回归正题，既然您本不需要真相，为什么现在却想知道呢？”
棋子与棋盘相碰，落子之声在山谷回荡，虽然古田洛并不懂千道流所下的棋，但他已经坐在了对面，加入了棋局。
“是啊，为什么呢？”也许是古田洛这一步下的太过荒谬，千道流也笑出声来。
“教皇已遭不测，而您分明不想说出实情，却又要找我查案，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死因并不寻常，并不是单纯的交手或者暗杀。”
“你很聪明。”
“那我现在能见教皇了吗？”古田洛依然称呼教皇，而不是尸体。
“还不到时候，也许明天你就能见到了，不过现在有个人倒是需要你去见。”
“哦？是谁……”
还未说完，古田洛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看向身旁的树林，林中缓缓走出来一人，那人古田洛再熟悉不过，因为他刚刚才刻意将她支去了祥云酒家。
胡列娜站定在桌边，她本不该出现，可现在就站在古田洛眼前，她本不能听到这番对话，可她眼中的泪光分明诉说着她听得一清二楚。
“我师父真的不在了？”
平静的语气，掩盖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一环掌案不对委托人说谎。”
古田洛没有回答，但其实已经回答。
他看着胡列娜向山下跑去，看着她消失在视野里。待他回过头，千道流却已起身。
“我说过，你们都是棋子，你坐在我对面，也还是身在棋局里。”
“是你让她来的？”古田洛第一次略带怒意。
他从未发怒，哪怕是见到了唐三，见到了自己最厌恶的所谓的唐门弟子，他也还是笑着的。
“你又为何生气呢？因为我打乱了你的安排？还是为了她？你们也才认识一天而已，那人选出的圣女在这点上倒是和她挺像的。”
古田洛没有回答，而是又把手伸向了棋子，这一次却没有拿起来，他一挥手，桌上的棋子散落一地。千道流看着他，一言不发。
“您真的以为，所有人都在您掌控之中吗？”
“你连这棋都看不懂，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棋局，你又如何翻出我手掌心呢？”
“没错，您懂棋，而我不懂。”古田洛指向了地上的棋子，“但是我和您不一样，您想要真相，就只能继续这盘棋局，但我，随时都能掀翻它，您不能，您没有这个时间了。”
“你威胁我？”千道流目光顿时变得凌厉。
“我这枚棋子，怎么会给您这种错觉呢？”
“你……”
未加理会，古田洛已经转过身，向山下跑去，千道流悬在空中的手也缓缓放下，他知道，古田洛说的没错，为了真相，他不能下手。
“好一个一环掌案，可惜啊，成不了棋子。”
千道流兀自感叹，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棋子，又如同昨天一样，一刹间消失不见。
朝会山庄门口，一切景色如旧，结果只是少了一位老人，但原本静谧的空气中，还多了几丝剑拔弩张。

掐表更新已成习惯
无所谓，终于一天过去了，确认比比东已经挂了，不会反转

第十二章——天使折翼红妆去，飞鹄一鸣鼓笙息
猪肉荣心情非常郁闷。
前段时间还供不应求的肉市突然门庭冷落，前几天客人还是络绎不绝，今天已经快到正午，他的档铺才迎来了一男一女首批客人。
来了客人当然不应该郁闷，显然这两人不像是客人，一个是他早就认识的一环掌案，一个看打扮竟是武魂殿的人。
“荣哥，来两斤五花肉，要带皮的。”来到山下，古田洛自然熟门熟路。
“小洛？你还真是来买肉的？”
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两人真的是客人，猪肉荣先是一愣，才搓了搓手掌，游刃有余地切起肉来。
“这肉没怎么卖出去啊，看来最近生意不好？”
“唉，别提了，明明一两个月来生意好得不得了，这几天突然就没人来了。”谈话间，猪肉荣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下，三两下就称好了两斤肉递到了古田洛手上。
两人寒暄几句，古田洛便道了别，身后的女子却一直一言不发，猪肉荣倒也不在意，难得来了两个客人，哪用得着管别人的来历。
只是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一个是一环掌案，一个是武魂殿的人物，他隐隐有种预感，看似平静的克市，实际上已经暗流涌动。
“你说请我吃饭，怎么还要自己买两斤肉？”
这是今天胡列娜对古田洛说的第一句话。
昨天，山庄之外，结束了与千道流的棋盘之对，古田洛便追赶上了胡列娜。
胡列娜并没有跑远，也许是希望有人能追上来，她只是找了一级台阶坐下，想起了师父，掩面而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落西山，星月点灯，整座朝会山没入黑暗。周围除去自己抽泣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她缓过神来，回头就看见站在身后的古田洛。
她不知道古田洛什么时候找到的她，也不知道他是否刻意维持着这份宁静，看不清古田洛的脸，但她心里肯定，此刻他一定带着笑容。
“明天我请你吃饭吧。”古田洛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没有丝毫安慰，但却比任何安慰的话语来的都要立竿见影。
“你这么抠门，午饭都要宰我一笔，怎么想到请我吃饭？”
“这餐饭一定会让你永生难忘的。”
“谢谢，我知道你想安慰我，可是我师父……”
提到比比东，气氛再一次降到冰点，吹来的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寒气。
“一环掌案不对委托人说谎，但也绝对会查出真相。”
月光洒落，古田洛的脸也变得依稀可见，胡列娜看得真切，他没有笑。
胡列娜却笑了，她不想浪费古田洛的好意，勉强挤出了笑脸。
“你回吧，我没事，但明天请我吃饭，我可是当真了。”
“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回想起昨天古田洛信誓旦旦的答复，胡列娜只觉得自己对他的信任被他手里提着的两斤猪肉洗刷殆尽。
“你不要小看这猪肉，去人家里总得不能两手空空啊。”
“什么，去别人家里？”古田洛的回答掐灭了胡列娜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大掌案，我现在没心情陪你玩整人游戏。”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你难道想告诉我，真相在这两斤猪肉里？”
“也可以说是在这餐饭里，怎么样，去还是不去？”
“说吧，谁家？”说到了真相，胡列娜没有理由拒绝。
“去了你就知道了。”
古田洛已迈开了步子，手里提着的是两斤猪肉，要去拜访的听上去也是克市人家，怎么看都与追寻真相相去甚远，但想来相处的这两天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他的所作所为，胡列娜也只好愤愤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两人就在一间草房前停下了脚步，草房在克市比比皆是，只不过这间草房的规模确实令人咋舌，可以说除去材质，完完全全可以算是一座宅邸。
门口的男子老远就和古田洛挥手示意，胡列娜当然认得他，他就是前天的那位证人，克市最负盛名的工匠，鲁公输。
工匠之首，住处确是一间草房，虽然不是普通的草房。
“小洛，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客套，一把接过了古田洛手里的肉。
“鲁叔，这位就是我昨天说的武魂殿的特派员，她想来你家看看。”古田洛将手指向身旁的胡列娜。
“幸会幸会，昨天听小洛说了，我特意备了一桌子菜，就等你们来了。你们先去客厅坐着，我去厨房看看你婶婶菜准备的怎么样了。”
顾不上招呼二人，鲁公输快步走向厨房，也并没有指示客厅的方位，显然古田洛并不是第一次来。
客厅并没有什么特别，与一般稍富贵的人家相差无几，只是墙上挂着的一首诗吸引了胡列娜的注意。
战穿金甲将不离，骁悍忠勇世所稀。
遍体疮痍犹痛饮，血痕残酒满征衣。
我本将心向冬雪，奈何冬雪落藩篱。
天使折翼红妆去，飞鹄一鸣鼓笙息。
这讲的应该是一位将军的故事，可是最后，天使，飞鹄，似乎另有所指。胡列娜端详着这首诗，丝毫没有注意古田洛来到了她身后。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胡列娜飘远的思绪收回，这才听到古田洛的问题。
“作为山庄设计人，鲁公输不需要在山庄里吗？”
“你忘了吗？前天，是山庄验收的日子，山庄现在已经全部交予武魂殿了。”
“你昨天什么时候见的他？”
“当然是去祥云酒家之前，有武魂殿的大人物登门，鲁叔自然会好生招待。”
“这就是你所说的请我吃饭？”
“当然，不是我传的消息，你可没有这餐饭。”
一问一答，最后的回答听上去怎么都像是诡辩。
“不对。”似乎察觉到了古田洛话里的漏洞，“去祥云酒家前，也就是说你晚上说的请我吃饭吗，其实早上就计划好了？”
“没把握的事当然不能乱讲。”古田洛似笑非笑说道。
“你说来找真相，就是说鲁公输有嫌疑？”
“我带你来这，不是为了见鲁叔。”古田洛摇了摇头，抬起了手，“而是来见它。”
“它？”顺着古田洛手指的方向，胡列娜又看到了那首诗。
诗里，将军百战穿甲，十年不归，依旧战后痛饮，血酒满衣。
诗里，将军心向国君，献身国土，无奈国土虽盛，国君无情。
一切既美好又残酷，可是最后两句，明显与整首诗格格不入，天使，飞鹄，嘴里嘟囔着这看似毫无关联的词汇，胡列娜眉头紧锁，却依然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