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把那些信纸烧掉吧。试炼开始前的十五天都没有好好珍惜和母亲对话的机会,想着将自己的心声在这篇穷尽笔力的长信里尽数阐明,在这之上花费了全部的休假期,最后却被证明是无用的情感垃圾。厚厚的一本米黄色信笺纸,零点五毫米签字笔书写的笔迹,平时写惯了潦潦草草的笔法,这封信却因为字字斟酌更像是正楷而不是行书。文学功底不错,可惜通篇都是矫情二字,林鸢设想过它真正被递交到母亲手里,母亲肯定看不了两行就把它撕掉,比烧掉还要毫无艺术感的处刑方式。一直以来林鸢都想要将自己心中的真实情感告诉母亲,从她那里寻找些支持和慰藉,又突然感到母亲对她的一切并不缺乏了解,她只是在独自承受自己那一部分的生活重量吧,把自己那些文学忧郁式的细腻情感抛给母亲,既无法解决问题,又将一个人的悲伤放大成两个人的。更何况,母亲从来不喜欢她展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情绪,即使她保证过悲伤之后可以继续站起来,母亲依然夺过逻辑上的话语权强势地重复着——女孩子要坚强,要扛得起所有的一切。
离家的时候林鸢本来要把这封充满着个人情绪的类似绝命信的东西放在母亲桌子上的,可是思索良久,最终却将这沓厚厚的信纸装进了背包,林鸢后来告诉自己说那样的想法不宜在如此的场合表达,选择将书信带在身上的那时她到底又是怎么想,已经记不起来了。那些话,只适合在自己走出去撑起自己和母亲两人的生活之后的某个安静午后风轻云淡地提起,或者干脆等她有能力消解之后直接烂在肚里……母亲不会喜欢这一开始就认输的悲观言辞。
唯一解是赢,母亲也只接受她赢,只有胜利后她才会有倾诉的底气。她想要让母亲看到的信,母亲尚且嫌矫情不愿卒读,那这封信干脆直接烧掉,就当她将这十七年的破烂生活所衍生的不愿表达的隐痛,对着破旧壁炉倾诉一番,倒掉这些情感垃圾之后好好地谋划坚强活下去的方略。而且,也免得有小人从中作梗,一边饶有兴致阅览一边嘲笑章句间的软弱。
排着满满当当字迹的纸页离开上方的粘胶,在腾起的火舌那里烧得蜷曲,变成棕灰色乃至纯粹的炭黑,十分具有艺术感。林鸢的思绪又回到晏晟,掌握住她的过去还不足以要挟她,但是,不可否认,晏晟是她目前最不可捉摸的潜在威胁,没有了相以墨这个直接的标靶,她可能下一步就要落入晏晟的控制之中,或者直接丧命。要趁此机会赶紧逃离此地吗,还是返回身和相以墨一起对抗这个家伙呢?
最终林鸢看着将整个塔楼映红的、因她的信纸而滋长得十分旺盛的火焰,将这个选择交给雨停的时间——她得看看胜算能有多少。
做完最重要的决定之后,剩下的时间足够林鸢想一些别的事情,比如晏晟其人。母亲在晏晟所在的那间黑酒吧打过工,闲暇时总是和整个酒吧的员工说起她那一点也不争气的麻烦鬼女儿,林鸢拿不出勇气质问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最终也没敢问母亲到底将她视为隐私、费尽心力包装好的东西不动声色说出去多少。晏晟很早就认识她,那时这个不太受欢迎的家伙还算有点良心地为林鸢保密,小心替她完善被母亲撕到残缺的骄傲伪装,并且每次见到她总会温和地强调“我们的遭遇多么相似”,来引起她的共情。
哪里有那么多的相似,实际上林鸢羡嫉晏晟得要命,每每妒火中烧。
她不怨恨母亲,可她羡慕晏晟摆得脱言论桎梏过得上几天自由安稳的日子,不用每天二十四小时摆出令人作呕的微笑模样,自己却连走到家里都提心吊胆,总是被迫为他人感受服务,独独她一个人的感受被排除在外。晏晟即使有人爱着,也不知天高地厚地滥用,争先恐后认领劣等称号扮演着一个不仅病入膏肓还拒绝全部医嘱的角色,殊不知他已经是泡在蜜罐子里的人了,一点儿责任都不必承担。自己呢,得到的爱永远源于交换,疲累地计算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同竹篮打水却还是珍惜着竹篮里每一滴的残余,却还是没有人愿意爱自己、无条件地将自己带向光明之路。
晏晟坐拥着权易的殊死守护,滥用起来却恬不知耻。
可我连谨慎使用的资格都缺乏,又何谈滥用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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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林鸢评价晏晟只是林鸢视角,不代表个人立场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