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讲述,如果这算是一个故事的话……
徐子墨:她的眼神,我想起了一个小男孩
她叫图米,很奇怪的名字。听上去像荼靡,一种所有繁花凋谢后拼命绽放的小花。荼靡花事,从此世间再无美好,不祥的名字。一如她的身世,四分之一的泰国血统,八分之一越南血统,八分之一英国血统,八分之一柬埔寨血统,四分之一中国血统再加上八分之一法国血统,东南亚绵延半个世纪的乱世彷佛全部缩影在她身上。清冷的女子,妖媚的女子。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葬礼上,葬礼是为昆垯将军的小叔叔举行的,这个人能不能被称为将军我无从而知,但是现在的家族首领还隆重的风光大葬,并且郑重其事的把他的牌位迎进家族祠堂供奉,足以见得死者生前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当然这只是旁观者的猜测,知情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我恰巧就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对了,昆垯将军原来的名字叫志,我的回忆中一直这么称呼他,听故事的人也请记住。
志的叔叔的死因是所有人缄口再三的秘密,我当然知道答案,因为葬礼其实埋葬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我从美国带回了他叔叔家眷的骨灰,不是出于悲悯,而是志事先交代清楚的嘱咐,“让他们全家团聚,别做异乡孤魂。”这是他的原话,我不过照办罢了。一切都是注定的,冤冤相报的宿命,我没有资格评论什么,如果换做我,我可能做得更绝,斩草不除根带来的后果,我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是志还是有心软的地方,他留下了那个女人。她是志的叔叔包养的宠物,名单上也有她的位置,她活着就证明我的办事不利。但是现在她活在志的身旁,我就不好说自己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天上下着雨,泰国的雨季一向如此,逶迤绵绵的阴霾,搭配葬礼的黑色,真是天作之合!她就那么孤零零的站在志的身后,黑色的丧服裹着小小的身体,黑纱遮住了五官,唯有一双清澈的眸子透过灰蒙蒙的屏障显得格外突兀,她眼睛里面亮晶晶的,距离的原因我无法判断那是不是眼泪。养了多年的猫狗被主人离弃的时候的确会难过,但是人就不那么单纯了。更何况,她似乎已经有了更加稳妥的倚靠。
没有人理会她,任她就那么在雨中站着,看来,我还需要为志添几个更加有眼力的侍从。我走过去,把伞撑开交到她的手里,我的举动显然令她很震惊,一时间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眼睛里写满了无助和惶恐。这眼神我不陌生,曾经有一个小男孩在失去父亲的时候也这么看着我,等待一个肯定的承诺,一丝温暖的慰藉。“女孩子淋雨容易生病的,拿着吧。”我平和温缓的口吻消减了她的防备,接过雨伞,冲着我点点头算作答谢。她的手指不经意间碰触了我的手背,冰凉毫无生气和她眼中灼灼的光芒很不相称,看来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我还没来得及享受沁凉雨丝淋在身上的舒畅,就立刻有随从撑起伞挡住了一切,“不用了,我想淋雨。”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离开这片压抑的黑色。
“你们都下去,我们独自走走。”志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我的身上依旧没有雨水,头顶的雨伞是他在拿着,“在英国的时候你就喜欢在雨里乱跑,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样子。”志提及的过往如同一个个小小的拳头,软软的砸在心坎上,总让我没有办法狠心拒绝:“还是我来吧,你给别人撑伞每次都会把自己淋湿。”我拿过伞很自然的往他那边偏移了一些,我们就这么安静的在雨中走了很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无论是葬礼还是那个女孩,我们都没有谈,只是在走过一片开阔的绿地的时候,志问我:“这里怎么样?”
环视四周这里山水环抱,算得上一个清幽的所在,我随口说了一句:“很好啊,很安静,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我为自己选的墓地。”志一如既往的平静,这种平静从他成为昆垯将军那天开始就没有改变,不理会我的失神,他继续说下去,“那边是你的,再过去是他们两个的。”他指着更远的地方给我看,“就算以后你们不愿意留在这里,一件衣服也好,就当是陪我吧,因为我的归宿必须是这里,哪也去不了。”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其中的黯然却愈发浓重,我放在他肩头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