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德胜门外那段常坐的旧城墙，突然腻了味，兴致顿减。同丹波分辩的道理，是因为本能自远处俯瞰的桃杏，都结了果、亦像举止矜持的妇人般，不肯再迎风婆娑，只僵在原地、教被香气引来的蜂蝶，上下又迂回地翻弄。然真正的心思，原只有自己晓得：离德胜门进处七八尺的地方，总有附了满份满量黄豆面的驴打滚卖）
（正面临被阿姆说格格近日添了不少“福相”的伤心境处，干脆用眼不见，来遏制那点对吃食的欲念）
（因蓟门处不常来，一砖一石，也颇觉得新鲜）
丹波，你说这些砖石当真是元大都的遗留物？（要用雪指去敲，能不能唤醒些，更为久远王朝的回声）

（断墙残壁是悭吝又缄默的，惟有近处一棵老槐，满枝的蓊郁翠微，被风吹得沙沙，反像是在回答。而丹波呢，我未留意时，亦攀在对面的城墙上，专注地往皇城内瞰。见状，也辄止遐思。一壁自怀间取出帕，一壁向丹波处走）看什么呢？
（不等她答，又如自言自语地嘟囔）怎么好像闻到糖炒栗子的味道了？
（却是这一刹的恍神，竟教风将帕吹离手边）暧！（惊呼一声，抬颈循着那帕子的踪迹，急急忙忙要去追）

（丹波恍神过，同我齐去追。布满凹槽的浅灰石阶处，反先现出陌生的芙蓉貌容来。有生人照面，俄顷顿下仓促的步履，有些羞赧的，在赶忙摆出合规的神态时，是她先开口）啊……
（谛见她询，下意识接过帕：正是以乱叠针法，摹出缺月抵竹枝的那方。旗人的绢帕常带家族典故，先不提不与外人道，纵是半途归京畿的我，也浑说不清。但因喜欢那枚月，是含蓄的态，俯在竹枝上，因此喜欢。春山稍弯，与她致谢）正是，多谢格格。
（四九城下中多贵女，遇见谁，都囫囵先叫声格格，才不至有唐突、怠慢谁的道理）
今日风急天高，若不是被您拾起，我得好找一阵。
（乌目回往皇城内逡巡，有金漆彩绘檐牙、碧绿的琉璃瓦片像迭递的鱼鳞片，朝着更远的方向，逐次排开。忽而想及方才闻到的栗子甜味，抿嘴笑说）
格格是来赏景？不若让我请格格吃糖炒栗子，权作谢礼……您看呢？

（那尾句的“您看呢”三字，是阿姆授我的道理：无论是邸内姊妹交接、或是于外与生人照面，即便心有笃定的主意，亦要作出询来，因能被觉得熨帖。将帕轻掸后折好，附应她的话脆生生）我亦然来得不多，（这时的笑，又变得有些赧然，先自我打趣半句）不然也不会失神、叫这帕从指间溜走。
（聆她的赞誉，稍不得再续）是玛嬷给的。我回去说与她听，老人家也要开心了。
（眼下这段城墙上，除我与她，再无别人。缄默时，四下寂然，便惟是茫茫然风声在耳。后面的问，教我有些犯难）我也是才闻到甜味儿，但向来总在城门附近，不至于太远。这样……（乌目看了眼一旁伫着得丹波、煞有介事的指派）
让丹波去买吧，横竖眼下没人，买来咱们一并吃。我还没在城墙上，吃过栗子呢。
（丹波得了“旨意”，自然履下不停。及丹波消失后，又偏颈问她）咱们先一道走走吧？

（听她同丹波说谢，很轻快地推说）无碍的，她本是闲不住的脾性。
（同她抵肩而行，不必搜肠刮肚、惟相互评议些周边的风致。遥见到更远处，有人家屋檐前的田埂青翠，心里又猜度片刻此时季节，是种稻还是麦——食五谷、又到底禾稻不辨。这样的惑，到底不好意思道出来，只稀里糊涂、搁置在心底：兴许能秋后，庄子上的散户来府上贡庄稼及牲畜时，能够请来，慢条斯理问上一轮）
（与她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丹波伶俐，便捧着一包蜡黄油纸包着的栗子来）
（接过亦捧在掌心，正是温热着。干脆摊在跟前的墙头上）
（悠悠闲的、打那墙间一倚，翠青的袖被风盈满，笑眼看她）格格请用！（娓娓着）这栗子应是砂糖又添蜂蜜，混着炒出来的，闻起来这样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