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冥天羽，父母早逝，与哥哥相依为命。
可是，哥哥喜欢赌博，我知道他想要改善我们的生活，可是这条路终归不是好路。
哥哥欠了一大笔债，而我，为了这笔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是的，是我，不是哥哥……
那年我十七，正要以优异的成绩进入我期待的艺术大学，可是，我终于如蝴蝶被折断了翅膀，于半空中坠落，万劫不复。
二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我躺在血泊里，意识陷入无边黑暗，和哥哥撕心裂肺的吼叫。
再次睁眼，满眼的白，和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意识清醒了一会，我知道是医院。
很快，又沉沉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我被灯光刺得眼疼，四肢百骸传来蚀骨疼痛，我脸上带着氧气罩，浑身脱力。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防护衣和带着医用头套和口罩的哥哥，安心地微微扬起嘴角，沉沉睡去。
真好，哥哥在。
我似乎在奶白色的海洋里浮游，随着波浪荡呀荡，飘呀飘，轻松又舒服，渐渐奶白色的海洋慢慢退去白色而变得透明，我觉得越来越轻，好像回到了生命之初，一切记忆烦恼皆被洗尽，无喜无悲……
三
那个男生说是我的哥哥冥天阳，可我真的只能一脸陌生地看着他，我不认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悲伤，哭得那么激动。
况且我的右边肩膀真的好疼，那里被包成一个球状，也不知为什么我的右手不见了。
两条腿也巨痛，可是我平躺着，浑身都不能动，看不到腿的情况，也不知道是伤到哪里了。
嗓子很干很痛，发音不了。
我斜着眼睛看冥天阳在问医生，耳朵断续飘进来他们一些对话，可是我太疼了，完全没有办法听完整，只是飘进几个词语，例如：“刺激”“记忆压抑”什么的。
护士给我打了止痛针和镇静针，我沉沉睡去。
哥哥来看我的时间只有每天固定的探视时间，可我依然昏沉。
我知道我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内心一点也不焦虑，反而觉得轻松……
也许，有些记忆真的不用记起。
偶尔会在似睡非睡的状态里听到某个护士的叹息：这么漂亮的女孩变成这样子，真的可惜了。
四
我失去了右手和双腿。
我没有激动，也没有惊讶。
似乎天生如此，我觉得十分平常。
哥哥在我刚刚有所恢复的时候匆忙地帮我办了出院手续。即便医生极力反对。
我们到了一个偏僻的郊区的一个小屋子里，一路上，哥哥抱着我，引来许多怪异的目光。
哥哥对我说抱歉，因为我们实在没有多少钱了。所以只能坐公车。
出租屋里非常简陋。
我身体还没有恢复，未有经过训练，我没有办法自理。只能终日躺着，除非哥哥在，才能帮我翻翻身。
哥哥早中晚会照顾我生理上的需要——吃喝拉撒，其余时间都不怎么见得到人。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优雅漂亮的姐姐，打开了屋子的门，微笑着对我说，哥哥让她来接我走。
她真的很美，笑容也和善，我没有拒绝。
然后有两个穿着护工服装的年轻男女推着一辆轮椅进来了。女子抱起我坐到轮椅上，小心地帮我缚好束带，可是我没练过坐，有点摇摇欲坠。
双腿只余巴掌长，肿胀浑圆，鼓起在粉红色的家居服长裤的上端，余下是干瘪的裤腿，躺在多出来的座椅上，垂挂于座椅边缘，看起来真怪异。
女护工细心，把多余裤腿轻轻折起放在座椅上。
他们把我推出去，抬上了车。
男护工在开车，女护工很安静，那位美丽的姐姐一直微笑着，偶尔看看我。
我忍不住问：“哥哥在哪里？”
美丽姐姐回答我：“到了就知道了。”
她笑得很美丽也很温和，可是为什么我隐隐不安。
车子驶到一座低调却豪华的大宅前，铁门似自动打开，车子驶进去。
中间有一个喷水池，车子绕过喷水池停在了大宅门口，真的有点像酒店，但是没有酒店那么宏大。
我知道，这是私人住宅。
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被小心地抬下了车，护工把我安排在一间客房里。
为了使我不用总是躺着，他们贴心地帮我在身后垫高了枕头，我暂时坐不住，背靠着高枕，我稍微舒服一些。
美丽姐姐让我在这里等待。
他们都出去了。
偌大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
我打量着这个如在电影里呈现的高级酒店套房装扮的房间，一脸迷惑。
我躺着的大床豪华又漂亮，软软很舒适，地上铺着一看就好昂贵又好看的地毯，左右的床头柜子设计简约却不乏高贵，还有房中几样灯饰，都特别好看。
女护工捧进来一些食物和水，放在床头柜上又出去了。
我没有碰食物，安静地等待。

五
我叫雷昕楠，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我一直在监控里，看着车子驶进大门，停在门口，她被抬下了车。
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真人，耳朵两边绑着辫子，墨发光泽微卷，五官是惊艳的，但并不俗套，眼睛鼻子嘴巴的组合，真是刚刚好，似上帝的神来之笔，若是挪动半分，都会变得普通。她穿着粉红色的绒布家居服，裤腿折了很多放在空出来的轮椅上，右边袖子空空荡荡，只在肩膀下面看到一点比较饱满的地方。
她身上有无以名状的气质。深深地吸引着我。
她被安排进了房间，被抱上了大床，背靠在两个叠起的枕头上，裤腿散开不规则地摊在床面上。
我看到她稍稍不安地动了一下那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残腿，让自己坐得稍微好点。
女护工端进去的食物，她很久没有动。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才稍微放松，试图用唯一的左手拿放在右手边的水杯，我看到她短短的右上肢残端抵住了枕头，身子侧过去，才拿到水杯。
杯中有吸管，她很慢很慢地把一杯水喝完了，中间迟疑了一下，我猜她是觉得喝一半把水杯放回去不方便吧。
把水杯放回去的时候，果然掉在了地上，地上铺着地毯，倒不至于碎掉。
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能帮她把杯子捡起来。
她只好侧身趴在床沿上，其实最后也变成了整个身体趴在上面，左手伸出去捞杯子。
可惜，床太高。
她只好把身子再探出去一点，断腿蹭了两下铺在床面的柔软被褥。
左手拿到杯子，在刚放上去的一霎那，因身体的失衡滚落到地上。
我心里面紧了一下，这是我不曾有过的情绪。
我按捺住自己，继续观察。
她在地毯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用左手撑起自己想翻一个身，无奈后背抵着床，她无法翻过去。
她只好趴回去，想要往左边翻过去，可惜右臂已经没有了，断掉的双腿也帮不上忙，看得出来她未曾适应自己残缺的身体，没办法很好地控制它们。
她气喘吁吁地再次趴回地面。休息片刻，她只好把自己稍微拖出来一些。
只见她伸直了左手，五指紧卡住毛毯，肩膀往上耸动，一边扭摆着腰，裹在长裤中的断腿蹭着毯面，很艰难，可看在我的眼里，十分魅惑，没有半点狼狈。
她终于把自己移动出去，左手颤抖着一撑，完美的翻身。
然后把自己撑坐起来。为保持平衡，左手一直撑着地面。
她把自己挪到了床头柜前，背倚在那里，侧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床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想，我该出现了。

六
冥天羽
我刚才摔下了床，费了半天才把自己撑坐起来，床面太高了，我上不去，于是我放弃了。
门开了，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他很俊美，腿很长，那是我将永远企及不了的高度。
我靠在床头柜前，左手撑地维持平衡，右肩下的那一团残肢因刚才的劳累在微微颤抖，腿的残端也隐隐作痛，多余的裤腿纽了好几道纠缠在一起。
心中微微叹息，真的有点狼狈。
他越走近，我越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的脸很俊美，可我居然联想到了撒旦，那个美丽的恶魔。我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息，但又充满了吸引人的魅力，让人迷惑又为难，想要靠近却又担心受到伤害，想要逃离却又舍不得。
他半蹲下来，伸出左手，微笑着介绍：“小羽，你好，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叫雷昕楠。”
我伸出了左手与他握住。
好一会儿，不曾分开。
下一秒，他毫无告知地把我从地上抱起。那种凌空的感觉，让我有一霎那的眩晕。
雷昕楠轻轻地把我安放在床上。
我轻声呢喃：“哥哥呢？”
他微笑而肯定地回应我：“他出去办一些事情了，拜托我照顾你。”
我找不到头绪，只能沉默。
“你在这里好好休养，我会照顾你。”
我只好点头，可我知道，我看着他的我的双眼里全是探究。
我不认识这个人，我莫名地想信任他，可是又莫名地不安。
他喂我吃东西，我很配合，我看到他满意的样子。
我不敢随意乱动。
晚上，女护工来伺候我。
我很坦然。
浴室很大，当她帮我褪掉身上宽大的浴袍时，我在浴室那一面墙镜里第一次完整地看到那个残缺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千斤鼎狠狠地撞击了心脏一下，我一口气没上来，昏厥了过去。
心真的，好痛、好痛。
我似乎坠入无边梦海，我在飘渺的仙境里游荡，突然低头一看，烟雾散去，我的双腿不见了，瞬间跌落万丈深渊，一直一直往下掉……

七
雷昕楠
工人说冥天羽昏了过去，本来要出外办事的我只好半途折返。
来到她的房间，短小的身子藏在被窝下，墨发披散着，秀眉皱在一起，表情痛苦，似做着噩梦。
我轻轻喊她的名字，语气中有点焦虑。
我居然在担心她？！
医生来了，给她打了一剂镇定，查看了她的状况。给我一些建议。
送走了医生，我若有所思。
把她接来之前，我已经详细了解了她的状况，前事尽忘，身体残疾。
我心中有所想，伸手轻轻抚上她精致的脸庞。

八
冥天羽
醒转过来，发现左边躺着雷昕楠，左手被他温暖的右手握着，看着他的完美测脸，心漏跳了一拍。
我轻轻抽出了左手，哪知被一下子紧握。
他猛然醒来看着我，道：“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轻轻摇摇头。挤出一个微笑。
他按了床头的铃，女工人捧着东西进来了。他说：“你先洗漱，我出去等你。”
我被伺候着刷了牙，洗了脸，抹了身子，换了衣服。
那条荷花袖连衣裙，刚好把我的断肢藏住。
工人出去的时候，他进来了，后面有人端着早餐随进来。
托盘被放到了床面上，搁在我和他之间。
说实在的，有点浪漫。
他把浓稠的白粥舀起送到我嘴边。
我魔怔般张开口接受。
一碗粥很快见底。
最后，他靠近来，吻上了我。

九
雷昕楠
那个吻，让我脑袋有点缺氧，而她早已经软在我怀里。
睁眼看着她那双明亮透着震惊的目光，我满足地笑了。
我轻轻地在她耳边呢喃：“做我女朋友！”
她依然愣愣地看着我，那副迷惑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忍不住再次亲上她，嘴唇柔软地让我舍不得离开。
“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心中无限喜悦，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十五
雷昕楠
因为活动量太大，天羽完全起不来床，可是她是愉悦的，我也是。我感觉只要我们在一起，空气都有甜味。
天羽完全瘫着动不了半分，一动就痛。我也心疼。
决定好好照顾她。
喂她喝汤吃饭，抱她上厕所，洗浴，忍不住又要了她一次。
她真的是太美了。
她的右臂小残肢软软弹弹的，十分可人，两条断腿也圆滚嫩滑，似面团一般柔韧，凹凸有致的身型更赛神仙。配上那纯丽精致的面孔。如何能让我拒绝呢。
但后果是，天羽躺了三天才有力气活动起来。
可我内心愉快得不行。
这三天，天羽是依赖我的。我爱极了她依赖我的模样。
天羽依然害羞，她的羞涩让我觉得她犹如仙女般美好。
我想保存这部分美好，所以，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可是，上帝总会提醒我，小心小心再小心。
管家说他来了，真是的，已经吩咐过了，他不许出现在这里。不过既然出现，应该是事情十万火急了。不得已还是要见。
我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天羽，亲吻她的额头，不舍地离去。

十六
冥天羽
我从噩梦中惊醒，不知身在何处，四肢百骸传来痛楚，我满头大汗，蜷缩在被子中，无助地拥抱着自己。悲哀地发现，我只能用仅剩的左手来拥抱自己。
不是这样的，以前的感觉不是这样的，我的右手失去了，我的双腿也不见了，我那深藏的记忆告诉我说，不是现在这样的。
我痛苦地哭着，不能自已。
良久良久才平息，开始不知身在何处，渐渐清醒，才忆起来身在何处。
我想起来了，我有雷昕楠。
我得去找他。
艰难地从床移动到地面，再挪着残躯出了房间。周围诡异的安静，没有人在周围。
昕楠喜欢在书房，我在走廊里移动着，走向那楼梯口处的书房。
走廊铺着地毯，我移动得有点慢，快要靠近了，却又觉得那么远，我看见书房的门被打开，一个身影闪出，下了楼梯。
可那穿着黑色风衣的背景冲击着我的心脏，恐惧感瞬间抓住了我，我全身颤栗，左手支撑不起我的身躯，我倒在地上。
那是谁？为什么害怕？有些光影闪过，我抓不住那些念头。
雷昕楠在叫我，我只是茫然。
他有些着急，抱起我就往房间去，我看着他嘴巴一开一合，神情紧张，完全像慢动作。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沉沦，挣扎，无助，没有办法离开。
听到有人叫我，可是还是不能醒来，有力量在拉扯我，不愿我醒过来。
是什么？
记忆里的那个角落，藏着什么可怕的记忆？
那个侧脸，那个背影，他到底是谁？
那个伤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十七
雷昕楠
刚才刚子过来，报告了一些事情，我正在沉思，突然听闻书房外那撕心裂肺的压抑的却又脆弱低吼，我惊觉那是天羽。忙冲出去，发现短短的天羽，正倒在地上，颤抖着，痛苦着无意识地发出低吼，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一目了然，她很快便整个人脱力瘫软下去，她晕了过去。像一个损脚缺手的破布娃娃，被遗弃着。
我的心像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冲过去抱起她，唤了管家赶紧通知了私人医生过来。
我抱她回了我的房间，把她轻轻放下床，她眉眼好看，微卷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着，显得她愈发的短小脆弱了。她双眉依然紧紧地皱着，就似梦魇般，冷汗从她额头冒出。
我双手握着她的肩，她右手残端的那一点软肉被我的大手完全地包裹，觉得她更娇小脆弱了。
我蹙眉轻唤她的名字。希望她有所反应。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过担心的感觉了，可是这一刻，这陌生的担心感隐隐出现了，而且貌似次数还不少。我很不适应。
医生赶过来给她打了一针，她慢慢放松下来沉睡下去。
医生问，是否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想到了刚子。她是否见到了刚子？如果的确如此，我心中十分不快。
我吩咐管家，言语凌厉：“告诉他别再让他出现在大宅，急事让他联系你！”
管家领命出去。
我看着昏睡在床的冥天羽，暗暗决定，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我和她目前的关系。目前的状态，很好，那些往事，我不需要！

十八
冥天羽
我醒转过来时，护工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三天，反复地发烧，还含糊地说着梦话。
是了，我在梦里，经过了地狱，我记得。
雷昕楠闻言我醒来，很快地来到了我身边。我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感觉有点陌生。
他是欣喜的，他坐在我旁边，用他温软的大手抚着我的额头，问：“好点了吗？”
我看着他不说话，眼中带着考究。
他神色微乎其微地变了一下，很快恢复了温柔的笑，问我：“怎么了？”
“那天那个人是谁？”
他反问：“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事情了吗？”
我看他关切，遂又放松下来：“他像一个人！很可怕的人！”
“谁？你看到了谁？”
“我……”我想努力想起，可是头痛欲裂。
意识在雷昕楠的呼唤中再次涣散。
我看到了，一些碎片，那些血腥、恐怖的、被我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碎片。
那个人，把我绑住了，我看到电锯在我眼前晃动，哥哥被人压着跪在不远处破口大骂，挣扎着，极度的愤怒，他挣不脱他们，他救不了我。
电锯的声音太刺耳了，腿处传来尖锐的疼痛，满眼的红色。
凌乱的，如梦般的碎片。侵扰着我。很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