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约十七八岁、有着杏脸桃腮、朱唇皓齿的布衣女子正匆匆赶路。
布衣女子握紧肩上的包袱，疾步往前走。
她时不时前后左右地张望，再三确定四周并无任何风吹草动，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缓步前行。
布衣女子一路上只顾着赶路，不觉已是又困又乏。
布衣女子行至一棵大树下，动作极其不雅地坐了下去。
她垂眸望了望挂在腰间的水囊，迫不及待地把它解下，一扭开囊盖，便往嘴里灌。
水囊里的水早在半路上被布衣女子喝得只剩几滴了。
“真够背的！”
布衣女子颇为无奈地嘟囔了声，一脸悻悻然地拧上囊盖，将水囊搁在一旁。
她举目四望，不安地思忖着——
「此处景致瞧着非常不错，就是荒无人烟，难不成我当真得在此处过夜?
夜深时分，会否有野兽出没？」
布衣女子顿觉后背掠过一阵凉意，不由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烧火棍。
布衣女子正是天波府杨家的烧火丫头杨排风。
杨排风生平头一回离开天波府，独自面对恶劣的环境，饶是她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亦难免会有怯场之时。
但很快的，杨排风镇定下来了——
「有何好惧怕的？
烧火棍在手，管它豺狼虎豹，我杨排风也照杀不误！」
杨排风丝毫并未放松警惕，然而经过了长途跋涉，她的眼皮开始越来越沉，却仍然勉强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杨排风拍拍自己的脸颊，以免一不留神睡过去。
杨排风此刻之所以如此「草木皆兵」，是怕赵光义恼羞成怒，暗地里派追兵半路杀她个措手不及。
数月前杨家祠堂内发生的那一幕不经意又浮现脑海，杨排风至今回顾，仍然心有余悸。
圣旨来的时候，杨排风的内心是惊讶万分的。
赵光义贵为一国之君，居然看中了她区区一个烧火丫头，真真是荒唐至极！
当时杨排风以为自己多虑了，只当赵光义感念她的救命之恩。
但杨排风事后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太对劲，赵光义非要等到杨景和杨宗保出征了，才急召她入宫，看来她的担心未必是多余的。
杨排风再一回顾赵光义临行前色眯眯的目光，便心里一阵发毛。
起初佘太君、杨八姐和杨九妹皆为杨排风的处境而感到担忧，纷纷为她出尽主意。
杨排风原本心里挺没底的，但后来她突然急中生智，一个计划在心里成形了。
杨八姐和杨九妹耳闻了杨排风的脱身办法，答应全力配合。
于是杨排风无所畏惧地入宫一趟，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地「三戏赵光义」，最终在杨八姐和杨九妹的掩护之下，全身而退。
杨排风为避一时风头，决定听从佘太君临行前的嘱咐，赶赴营中投靠杨景和杨宗保，留待赵光义消了心头之恨才返回天波府。
杨排风重重地一叹，无语问苍天——
「天知道宫里那位好色又小家子气的皇上何时才能消除心头之恨，万一他一怒之下降罪天波府，那我岂不是万死也难赎罪?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日皇上蒙难之初，我就该袖手旁观!
饶是皇上身边高手环绕，根本用不着我多此一举，贸然出手！
这下可好，给自己惹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小事，因此而牵连天波府了就是天大的事了！
错在于我，错在于我！
怪我杨排风不识时务，开罪了皇上，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杨排风一举一动尽收耶律皓南眼底。
耶律皓南徐徐策马，途经那棵大树旁，终于瞧清楚了杨排风的面容。
杨排风模样生得秀雅绝俗，眉宇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颇有几分姿色。
此时她正背靠大树席地而坐，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汗珠，不时地打量四周，许是一路风尘仆仆，累坏了。
杨排风察觉到耶律皓南的注视，不明所以地缓缓抬眸望了耶律皓南一眼。
杨排风不经意的一瞥，猛然教耶律皓南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勒停马儿——
「面前这名女子缘何看上去好生面熟，仿佛于何处见过那般？」
耶律皓南一时想不起来。
他稍作犹豫，翻身下马，牵着马儿朝杨排风缓缓行去。
耶律皓南忽如其来的举止结结实实地吓了杨排风一跳。
杨排风利落地起身，十指紧攥烧火棍，一脸戒备地盯着耶律皓南——
「怪哉，此人缘何一直盯着我瞧？
起初还以为他只是凑巧路过，并不以为意，但如今他似乎并无继续赶路的打算，反倒缓步靠近我？
此人与少爷皆是世间罕见之美男子。
少爷玉树临风，俊美无俦，他则剑眉星眸，仪表不凡。
他神色淡然，步履从容，不似来者不善，应该是过来问路的？
只是为何愈看愈觉着面熟，我仿佛于何处见过他那般？
但究竟于何处见过此人，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排风生平头一回面对一名素昧平生的异性，内心变得愈发不安惶恐。

耶律皓南见杨排风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不由微微一怔。
他止住了步履，不再贸贸然步近。
耶律皓南拧眉望着杨排风，愈发觉得好生眼熟——
「该名女子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
尚未等我步近，他便迅速起身，一脸戒备地盯着我瞧，许是以为我是个图谋不轨的登徒浪子? 」
耶律皓南不由剑眉紧蹙。
耶律皓南虽非善类，但还不至于是下流无耻的登徒浪子，杨排风过虑了。
冷眼旁观之下，耶律皓南直觉杨排风兴许遇着了麻烦事。
耶律皓南仔细地再瞧杨排风一眼，心中那份莫名的熟悉感愈来愈强烈。
耶律皓南愈发觉着自己应当于何处打过照面。
“阁下有何贵干？”
杨排风被耶律皓南瞧得一脸不自在，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不快迅速启唇，神情微微愠怒。
耶律皓南回过神来，心中感觉一丝尴尬，但神色仍然如故，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耶律皓南不知自己为何居然肆无忌惮地盯着一个陌生女子打量了半晌，此等不寻常之举实在有违他平日的作风。
耶律皓南还是生平头一回，正眼瞧了穆桂英以外的女子。
而杨排风之于耶律皓南，只不过是一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子罢了。
耶律皓南略一思忖，启唇问曰：“姑娘可是外地人士?”
耶律皓南原本有意开门见山地询问杨排风他们是否在何处见过，但转念一想，如若贸贸然问出口，必定又会招致不必要的误会。
思忖再三，他只好采取了如此迂回的问话方式。
“京城！”
耶律皓南一句话尚未问完，杨排风便一脸不悦地硬声打断他，语气更显不耐。
耶律皓南闻言，脱口而出道：“妳是从京城来的？”
经杨排风这么一答，耶律皓南总算猛地回想起来了。
两年前，简碧瑶之死曾令耶律皓南骤然陷入了人生的又一个低谷，曾几何时他一度买醉浇愁，醉得不省人事。
简碧瑶往生的第三个月，正逢寒冬腊月之际。
耶律皓南在如意客栈内，借着酒劲和三个混混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杨排风拜祭了生母杜芸娘，凑巧路过如意客栈。
杨排风见此阵势，进门劝架。
并且她还出于一片善意，替耶律皓南付了酒钱，还给了银子让掌柜的替耶律皓南找大夫疗伤。
耶律皓南和杨排风确实曾于两年前有过「一面之缘」。
耶律皓南的心里不觉涌起一阵久违的暖意——
「时隔不到两年，我终于再度和我的救命恩人机缘巧合地再度相逢了！
从前梦中相见数回，如今终于得以再真真切切地一睹芳容！」

杨排风气鼓鼓地瞪着行为举止如同登徒浪子一般的耶律皓南，黛眉紧蹙——
「这该死的鲁男子非但不知收敛，反而还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我瞧！
未免太过于肆无忌惮了吧！」
杨排风双手环胸，眯眼看着耶律皓南，粉拳紧握——
「他不仅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我瞧，还一个劲地问东问西！
想作甚！
意图搭讪么！
我是否为外地人士又与他何干？
我从何而来又与他何干？
问够未！
还不赶紧离我远一点！
若不是太君和郡主平日教导我平日待人处世注意分寸，保持女子的礼仪风范，我早就按捺不住地一拳打掉他的鼻子了！」
耶律皓南见杨排风脸上敌意不减，为免再度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破天荒澄清道：“两年前腊月十七这一日，姑娘可曾路过一间客栈，可曾助一位喝得酩酊大醉的男子一臂之力，不仅替他付了酒钱，还请掌柜的聘大夫替他医治？”
杨排风闻言，一脸困惑地望向耶律皓南。
她蹙眉思索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了——
「两年前可曾路过一间客栈，替一位喝得酩酊大醉的男子付了酒钱?
有这回事么？」
杨排风仔细回想，终于回想起来了。
向来心直口快的杨排风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酒鬼?”
话一出口，杨排风猛然收住话尾，神色尴尬地瞧了耶律皓南一眼。
耶律皓南并未因为杨排风的出言不逊而动怒，只是拱手道：“两年前承蒙姑娘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杨排风客套着：“好说，好说。”
杨排风的内心一阵尴尬不已——
「咳咳！
原来面前这名男子认出了我，特地前来答谢的。
我居然还以为他乃是登徒浪子，意图不轨！
丢死人了真是!」
耶律皓南淡淡一笑，彬彬有礼地邀杨排风一同前行：“此处荒山僻野，孤身一人多有不便，如蒙不弃，不妨送姑娘一程？”
杨排风原本打算开口拒绝，但转念一想，与其一路上担惊受怕，唯恐前有追兵，后有豺狼虎豹的，倒不如结伴同行，好歹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杨排风朝耶律皓南感激地一笑，抱拳曰：“麻烦兄台了。”
“妳要去往何处？”
耶律皓南问。
杨排风答曰：“宋营。”
杨排风此言一出，耶律皓南的脸上显露出讶异之色。
杨排风一脸困惑地望着耶律皓南，不解他为何忽然有此反应。
只当耶律皓南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只身前往营中未免太过奇怪。
杨排风忙向耶律皓南表明身份：“奴家乃天波府杨家的烧火丫头杨排风是也。”
耶律皓南眸中的热度骤减，他淡淡地略一颔首，冷冷地回应道：“原来姑娘乃杨家军的后人，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幸会！”
杨排风浅浅一笑，露出了甜甜的梨涡。
她抬起清澈如水的双眸，落落大方地启唇曰：“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杨排风原以为耶律皓南会投桃报李，自报家门。
耶律皓南却不予回应，只是端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开口自嘲道：“我无根无家、浪迹天涯，不过是区区无名小辈而已。”
在古时候，古人的自称惯常有许多字眼，诸如「余」、「吾」，或「晚生」、「小生」、「我」等。
若寻常之人于大庭观众之下以「我」自称，会引来旁人的侧目和指指点点。
耶律皓南向来自信满满，生性不拘小节。
耶律皓南一来自觉以「我」自称并不拗口，二来他为人处世坦坦荡荡，毫不介怀世俗的眼光。
所以他并不介怀在杨排风面前自称「我」，却也在无形之中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即便耶律皓南此时此刻知悉了杨排风的真实身份，心中的本意已非如此。
杨排风的心中莫名有几分惆怅——
「这位兄台或许是觉得我和他「萍水相逢」，不必「交浅言深」？
此可谓「人之常情」！」
耶律皓南沉着脸，一语不发地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水囊，递给杨排风。
杨排风伸手接过，又向耶律皓南道了声谢：“多谢兄台。”

耶律皓南淡淡地瞥了杨排风一眼，浓眉蹙了蹙——
「原来他竟是天波府杨家之人！
他可是杨六郎和柴郡主所生之女？
从前只曾耳闻那杨宗保是杨六郎和柴郡主独子，天波府的独苗。
却从不曾耳闻杨六郎和柴郡主还有一女？
或许是「义女」。
不曾想两年前仅有一面之缘的救命恩人竟是天波府杨家之人。
当真「冤家路窄」！」
耶律皓南不苟言笑地对杨排风作了个「请」的手势，并望了他身侧的马儿一眼。
耶律皓南此举意在体恤杨排风长途跋涉，让杨排风马上歇着。
“多谢。”
杨排风会错了意，误以为耶律皓南是让她率先举步。
杨排风拘谨地向耶律皓南道了声谢，率先举步。
耶律皓南眸光一沉，蹙眉曰：“妳长途跋涉，徒步行走几千里不怕累着么？”
杨排风愕然止步，转身回望。
原来耶律皓南的意思是让她以马儿代步。
杨排风莞尔一笑，婉拒道：“兄台不必客气，杨排风在天波府做惯了粗活累活，不过行走几千里罢了，不打紧。”
耶律皓南闻言一怔，启唇问曰：“妳贵为千金之躯，为何会在天波府做惯粗活累活？令尊和令堂如何舍得？”
杨排风亦是一怔，黯然道：“家父在奴家还未出娘胎之前早已过世，家母三年前病逝了。”
耶律皓南微微一愕，蹙眉问曰：“妳并非杨小姐？”
杨排风闻言一怔，方知耶律皓南误以为她是杨景和柴郡主所生之闺女，连忙解释道：“奴家并非杨家女，不过是区区一名烧火丫头罢了！”
耶律皓南闻言，方知不过是误会一场——
「杨排风并非杨六郎和柴郡主所生之闺女，而不过是一名烧火丫头。」
耶律皓南与杨排风一同举步，沿途经过一条河流。
耶律皓南理所当然地将杨排风手中的水囊拎过。
在杨排风惊诧的注视之下，耶律皓南踱至河边，扭开水囊的囊盖。
耶律皓南倾身向前，将水囊蓄满了水，复又扭上囊盖。
耶律皓南抬眸望向杨排风，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耶律皓南甫一知晓了杨排风并非叛臣之后，态度才略有好转。

耶律皓南踱回至杨排风面前，将水囊双手奉上。
杨排风不知所措地伸手接过，抬眸望向耶律皓南。
接触到了耶律皓南那一双摄人心魂的黑眸，她脸蓦地一红，不知所措地垂下双眸。
耶律皓南也有一刹那的闪神。
耶律皓南和杨排风对视片刻，又接着一同举步。
行走了一小段路，耶律皓南放缓步履，卸下包袱，将两个馒头取出，将其中一个馒头递给杨排风。
杨排风颇感意外地抬眸望着耶律皓南，耶律皓南一脸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启唇曰：“妳匆匆赶路，必然来不及用午膳，先食个馒头充饥。”
杨排风受宠若惊地伸手接过，向耶律皓南道了声谢：“多谢兄台。”
耶律皓南淡笑道：“举手之劳罢了，排风姑娘不必言谢！”
杨排风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早已饥肠辘辘。
她将馒头伸至唇边，咬了一小口，抬眸望向耶律皓南。
在耶律皓南面前，杨排风一改往日的直爽泼辣，言行举止不由较往常文雅了几分。
耶律皓南一脸探究地望着杨排风，薄唇轻启：“妳当真不是佘太君的孙女，杨侯爷和柴郡主的千金？”
杨排风有些诧异地抬眸望向耶律皓南——
「我已明示身份，面前这位兄台竟然还如同世人那般误解我和少爷的关系。
与此不同的是，旁人误以为少爷和我名为「主仆」，实则有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稍稍措辞文雅的会误以为少爷和我「彼此有情」。
而面前这位兄台则误以为杨宗保是杨排风有着血缘至亲的「兄长」？」
相较之下，耶律皓南的想法倒也还接近事实。
杨宗保一向将杨排风视为「亲生」妹子那般对待，而杨排风也一直视杨宗保为「亲生」兄长般对待。
杨排风莞尔道：“我只不过是天波府杨家区区一名烧火丫头，十七年前侯爷和郡主怜惜我娘孤苦无依，收留我娘在天波府落脚，打从我出生的时候，便和娘一起侍奉杨家了。”
耶律皓南略一颔首，杨排风所言奇异般地抚平了他内心的躁动不安——
「烧火丫头？
方才他确实有提及「烧火丫头」这四个字，只不过我并未往心里去。
如此说来，他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杨家人了？」
耶律皓南再度开口确认杨排风的身份：“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杨排风再一颔首道：“杨排风，「排」是「排山倒海」的「排」，「风」是「风过留痕」的「风」。”
耶律皓南略一颔首，回顾方才他曾于不知情的情况下失言，勾起了杨排风的伤心事。
恍惚间，耶律皓南想起了他不幸仙逝的母后文氏。
耶律皓南顿生怜悯之心——
「杨排风竟与我同样失去了双亲，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
“方才我一时失言，不经意提及了令尊和令堂，提及了妳的伤心事了，还望排风姑娘见谅！”
耶律皓南很久不曾如此真诚地向他人道歉，而对方竟是天波府杨家的烧火丫头杨排风。
杨排风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勉强一笑：“不知者不罪，兄台不必自责。”
耶律皓南略一颔首。
受到了杨排风的影响，耶律皓南也自然而然地一边行走，一边慢条斯理地用着馒头。
耶律皓南与杨排风在路上行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杨排风抬眸望向前方，止住了步履，轻声对耶律皓南道：我到了营中了。”
耶律皓南止步不前。
他顺着杨排风的目光看过去，前方重兵把守，正是宋军营地。

耶律皓南目光重新落在杨排风脸上。
杨排风对耶律皓南嫣然一笑。
耶律皓南的心门仿佛被毫不设防地猛烈撞击了一下，不由醉倒在杨排风如沐春风的笑容中。
直至杨排风俏丽的脸庞泛起了红晕，耶律皓南才蓦然惊觉自己直勾勾地盯着杨排风看的此举未免有些过于造次。
耶律皓南腼腆地朝杨排风微微一笑，很快挪开了目光。
杨排风的心中对耶律皓南隐约存有几分好感——
「短短一个时辰内的独处，我发觉这位兄台的确确称得上「谦谦君子」，谈吐得体，举止文雅。
一路上，他担心我累着，主动让我上马歇着——
只不过我甚感不妥，婉言谢绝了。
他还设想周到地为我装满了清甜的河水供我解渴，将随身携带的馒头分一半给我。
他为人细心周到，只不过少言寡语了些。
我向来不怕生，只是此刻恰逢落难在际，毫无谈话的兴致。
到后来，还是他先开口打破的沉默，他居然以为我是老爷和郡主所生之女？
总好过京城内那帮乱嚼舌根之人诬蔑我和少爷逾越了一般的「主仆之情」！
我这还算是较为含蓄的说辞了，那帮人的言辞更为不堪入耳！
好在少爷常年驻守边疆，对京城内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否则我还有何脸面待在天波府内！
我岂会对少爷心存任何「非分之想」？
在我心目中，少爷就如同我的「亲生」兄长那般可亲可敬！
更何况他对穆姑娘始终如一，心中早已装不下任何人了！
从小到大，我都特别羡慕少爷，他可以时常见到自己的爹娘，又有一大家子的亲人宠着他，疼着他，尽享天伦之乐，不像我……
早在三年前，连相依为命的娘也离而我去。
好在太君及天波府上下均一直将我视为己出，弥补了我毕生遗憾。
老爷和少爷待我恩重如山，而如今我竟接二连三地拖累他们!
我很快便会见到老爷和少爷了！
若负荆请罪之后，得不到老爷和少爷的谅解，大不了接受「军法处置」！
总好过对着宫中那位令我食不下咽的皇上！
我可不想步南唐小周后的后尘，那还不如直接抹脖子来得舒坦！」

耶律皓南见杨排风眉头深锁，误以为他方才的孟浪之举令杨排风心生不悦之情。
他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地略带一抹不安：“排风姑娘？”
杨排风言行举止之间的小心翼翼和冷淡疏离莫名地困扰着耶律皓南的心——
「我看上去是如此面无可憎么？
杨排风未必清楚我的真实性情！
莫非他也善于察言观色，看出了一些端倪？
杨排风看来是一名不容小觑的女子！」
杨排风抬眸对上耶律皓南阴晴不定的脸色，不由怔了怔。
杨排风不解耶律皓南的心思，也未多问，礼节性地向耶律皓南道别：“我先回营了。”
杨排风朝耶律皓南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杨排风才刚举步，耶律皓南蓦然问出了心中所想:“排风姑娘，妳这一路上可是遇着了何等麻烦事?”
杨排风讶然回首——
「他觉察出来了？
当真是观察入微之人！」
杨排风勉强掀起嘴角，对耶律皓南莫可奈何地一笑道：“麻烦确实不小，不过一切终将过去的，兄台为人热心善良，将来必定是有福之人。”
耶律皓南微微一怔，不禁有那么一刹那怀疑自己是否一时心神恍惚听错了。
他对杨排风仔细察言观色，发觉杨排风与他坦然对视。
杨排风所言可想而知是发自肺腑的。
耶律皓南有了这一层认知，不觉嘴角扬起。
杨排风投向耶律皓南的一瞥透露着几分不舍，轻声道：“珍重！”
杨排风本想道一句「后会有期」，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我犯下了如此弥天大罪，死罪必定难逃！
更何况这位兄台亦无意「交浅言深」！」
杨排风轻叹一声，转身步入营地。
耶律皓南目送杨排风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我依稀仿佛对杨排风投入了不少心绪，却是为何？
或许是因为我刚刚知悉了他的身份。
杨排风既为天波府的烧火丫头，那必定对杨家的一切了若指掌？
倘若往后近了杨排风的身，打压杨家，简直易如反掌!
天助我刘皓南是也！
但如此一来……我反倒成了恩将仇报的卑鄙小人了！
怪只怪杨排风跟错了主子，错救了一个本不该救之人！
杨排风，妳怨我不得！」
耶律皓南转身离去，继续南下。
耶律皓南和杨排风历经仅仅不到一个时辰的独处，对方的一颦一笑在各自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同时也注定了耶律皓南和杨排风二人拥有无数的「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