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光瑶怀上孩子的时候，恰逢凛冽寒冬，身体弱得几乎触风就倒。他被蓝曦臣安置再寒室的别院，几乎是与世隔绝，身边也不过寥寥几个门生，院落清冷得门可罗雀。即使深爱，蓝曦臣亦不能常伴着他，家族内外压力过大，金光瑶是明白的。
魏无羡已经有了好几个月身孕了。金光瑶听门生讲，蓝忘机都要把他宠上天去了，加之江澄和金凌，蓝景仪和蓝思追，泽芜君和蓝老先生，把魏无羡护得滴水不漏，蓝家上好灵品都源源不断往静室搬。说这些话的时候金光瑶正在对着面前的清汤寡水发呆，孩子的营养并不够，也没有蓝曦臣的灵力安抚，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活下来。
他都还没有告诉蓝曦臣这件事呢，内心隐隐的忧患让他一直开不了口。他是待罪之身，可是他真的好想要这个孩子啊，他和蓝曦臣的骨肉，让他怎么割舍得了。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蓝曦臣就走了。蓝氏内部出现动乱，波及其他家族，事情越闹越大，他身为宗主难辞其职。送走他的时候，金光瑶一个人站在门前，看雪花一片一片零落，直到人的背影消失在白雪皑皑中，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悄悄对着远方道：“等你回来，孩子就该生下来啦。”
等到真正生下孩子时已经是次年秋季，金光瑶失血过多而难产，几乎是命悬一线，幸亏门生中有一个懂医术，拼尽全力才把孩子平安救下来。那是个可爱的小女孩，眼瞳是浅淡的琉璃色，因为怀孕时营养不足而瘦弱异常。金光瑶体力不支已昏迷过去，门生手忙脚乱地给啼哭的孩子洗干净，换上金光瑶亲手织的衣裳。一个门生感慨道：“蓝二夫人生小公子的时候，惊动了整个蓝家、金家和江家，静室天天门庭若市人头攒动，到我们二小姐这差别可就大了。”
寒室偏院清冷异常，外面并没有人知道，蓝氏的二小姐会在这么个萧瑟的秋日孤独地诞生。
醒来后金光瑶倒不在意这些，他对这个女儿喜爱异常，给她取名长宁，希望她永远平平安安。他想等蓝曦臣回来，再给她取字。长宁的眼睛很漂亮，是蓝家人固有的琉璃色，她安安静静地窝在被褥里，笑起来的时候，两个圆圆的酒窝又是金光瑶的模样。
金光瑶没有打算让蓝家人知道长宁的存在，门生也都同情这个小姑娘，选择了守口如瓶。长宁很乖也很懂事，从小就不让人操心，稍微长大些就跟着金光瑶学字，承袭了金光瑶和蓝曦臣的风骨，她自小聪慧异常，几乎是一点就通过目不忘。只是蓝家人对金光瑶偏怨颇多，长宁跟着金光瑶也是粗茶淡饭，体质极弱。跟她同龄的蓝大公子蓝之恒被众星捧月着的时候，她在小小偏院里只求每天可以平安过活。长宁并不羡慕这些，即使偶尔听到门生打抱不平，也没有在意过什么。她还太小，只想每天陪着金光瑶安安静静学书，外面人事纷杂熙熙攘攘，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蓝曦臣离开云深，回家的日期一拖再拖，竟拖了五年之久。好不容易那些纷争都尘埃落定，他也踏上了归家征途。金光瑶得知后欣喜异常，他把长宁藏在偏院养了五年，蓝曦臣终于要回来了，这意味着这个孩子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蓝家了。
可没想到，仅仅数天之隔，蓝曦臣还没回来，长宁就藏不住了。

有没有人呀

居然有人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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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曦臣做梦也没想到，出远门一趟，回家竟会多了个女儿。
蓝老先生震怒，若不是蓝家有人意外见到长宁，这个孩子还不知道要藏多久。金光瑶的孩子，别说蓝氏一时接受不了，这简直是不能为千门百家所容。蓝氏的人无一不指责金光瑶胆大包天，待罪之身还不收敛，居然还私下阳奉阴违，生了这么个孩子。
蓝曦臣不想听这些。他来不及去向叔父质问金光瑶的下落，就想赶紧寻到女儿，他知道阿瑶此时一定很牵挂这个孩子。见到长宁的时候，秋风正是寒凉，她跪在蓝家祠堂面前，穿的甚至还不是蓝家的衣服，而是金光瑶织的素衣，单薄得简直如落絮蒲柳。长宁已经跪了很久很久了，意识到有人来的时候，她只是微微抬眸，琉璃色的眼睛费力地睁开。
很熟悉，看着风尘仆仆而来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熟悉，长宁有些呆呆地看着蓝曦臣，眼睛明亮，在那一瞬间却是干涸的。
蓝曦臣心里百感交集，心酸的简直无以言复。他蹲下来向长宁伸出手，温柔地问：“跟我回去，好不好？”
长宁摇了摇头。
回哪里呢？娘亲已经被他们囚禁起来，偏院被锁，门生哥哥们也被重罚。她除了跪在这里求他们放过，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一点也不想当什么蓝家人，可是所有的蓝家人既不承认她，也不放过她。
蓝曦臣既心痛又无奈。一切事发太过突然，蓝氏长辈众说纷纭，源源不断的压力都往他身上来。他何尝不想护妻女周全，一想到阿瑶只身一人照顾幼女，他心里像刀剜一般的难受。
其实在他之前，蓝忘机魏无羡得知此事后，和蓝之恒也一起赶来过。蓝之恒也是五岁 可足足比长宁高出一个头，身体也是健壮的很。他对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妹妹很是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喜欢和心疼，他的温生劝长宁：“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我帮你劝祖叔父，祖叔父最疼爱我，他一定会听的。”
长宁抬起头，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动，她轻声问：“那你能不能求求他，放我和娘亲离开……可以吗？”
蓝之恒为难地看向蓝忘机和魏无羡。蓝忘机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开口。魏无羡有些难过，他也生过孩子，知道金光瑶有多难才在只身一人情况下生下这个小女孩，而且看她脸色苍白弱不禁风，也恐怕是孕时和小时候照顾不到造成的。
她有什么错呢？从小到大吃尽苦头，到最后反而被逼着和母亲分别，她也才五岁啊，这么小的年龄，就要有这么重的心事。
半晌，魏无羡开口道：“我们尽力劝说叔父……而且，你的父亲要回来了，他一定会帮你的，你先起来，不要跪坏了身子。”
长宁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父亲……多么遥远的字眼。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从前，这个人只活在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未曾出现在她晦暗无光的生命里；现在，这个人也不知身在何方，放任她和母亲忍受着别人的逼迫和拆散。她是真的有一个父亲，可是她的父亲，恐怕从来都没有想要她。
她疲惫地闭上眼，大滴大滴的泪终于从眼角溢落，打湿了面前寒凉的石砖。
孩子身体到底弱，到傍晚时，长宁就昏倒祠堂前，幸亏蓝曦臣一直陪着她，赶紧把她带回静室。长宁发起烧来，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她缩在被褥里，口里含含糊糊，一直在念着什么。
蓝曦臣心急如焚，怨自己没有强制带走她。固执的长宁没有理会蓝曦臣的劝说，也不愿跟蓝曦臣走，蓝曦臣除了陪着她根本别无他法。一刻也等不及，蓝曦臣抱起她赶紧回静室。
等他要去煎药的时候，长宁忽然抓住他的衣袍，模糊而固执地说着什么。蓝曦臣急忙俯身去听，她声音微弱地道：“阿娘……求求你们，放过阿娘……”即使已经神志不清，她还是心心念念着，想凭自己微弱的力量救回她的娘亲。
蓝曦臣心蓦地一痛，从来没有一刻，他觉得自己这么无力。

补发

来啦

第三章

长宁睡了很久，梦里梦外，反反复复，让她一直不得安稳。等到再醒来时，昏暗的烛光轻轻铺落在她的脸上，她费力的地睁开眼，意外地看到灯下淌泪的金光瑶。
“阿娘？！”长宁的声音喑哑，却满是激动，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奈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
金光瑶见长宁醒来也是高兴万分，忙扶着她躺下：“阿宁别闹，病刚好转 ，可不要着凉了。”
长宁钻到他的怀里，抬头看他，清丽的脸仿佛蒙上一层浅浅的灰尘，她不禁也难过地抬手，轻轻给金光瑶抹去眼泪。
“阿宁，你怎么会这么固执呢”金光瑶抱紧她，声音里满是心疼，“你为什么这么傻，要一个人去祠堂长跪？”
长宁嘟着嘴反问“那阿娘又为什么要流泪呢？”
金光瑶忍不住笑，摸摸她的头：“阿宁，阿娘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你还那么小，也要注意自己啊。”他微微叹了口气，有些自言自语道：“有些事，是阿娘的错，不该由你来承担的。”
长宁不知道金光瑶在说什么，她把头埋在金光瑶的怀里，像一只猫一样撒娇：“阿宁知错了，阿娘就不要再担心了。”
门忽然开了，蓝曦臣端着药走进来。他微微笑着，对金光瑶道：“阿瑶，是长宁醒了吗？”
长宁病后，蓝曦臣终于忍不住，不顾众议，排除万难，执意将金光瑶带走。为此将蓝启仁气的卧病不起。蓝曦臣顶住了家族内外的压力，当着蓝家诸位长老的面道：“长宁就是我蓝曦臣的女儿，谁想动她，先过我这关。”蓝氏宗主发话了，蓝家人都不敢再多言。他把金光瑶和长宁带回寒室，并吩咐蓝家封锁所有消息，不让任何人知道长宁的存在。
金光瑶点了点头，对怀里的长宁到温柔道：“阿宁，这，就是你的父亲。”
长宁睁大了眼，有些诧异地看着蓝曦臣。明亮的眼睛一瞬失神，慢慢溢出了悲伤和不可置信。
金光瑶知道她一下子还不能接受，他摸摸长宁的头：“阿宁，有些事，你的父亲也是迫不得已的。但是，你要相信，他对阿娘很好，也很喜欢你，他就是你的父亲。”
蓝曦臣温润地道：“长宁，之前是父亲不好，让你和阿瑶受苦了。以后，我会尽我的能力对你好的。你暂时接受不了没关系，以后，只要你想，我一直都在的。”
长宁没有回答，把头埋回了金光瑶的怀里，许久都没有动静。蓝曦臣耐心地等着，过了好些时候，长宁才向回过神般，慢慢抬起头来。
她轻轻睁开眼，眼里的琉璃色已经被湿润得模糊，她看着蓝曦臣，过了很长时间，才哽咽道：“你要对阿娘好，阿娘一个人，一直是很辛苦的。”她眼中的泪越蓄越多，最终滴滴坠落，“父亲，我想你...很久很久了 。”

考虑到长宁尚小，自己平日繁忙，阿瑶身体又不好，蓝曦臣决定把长宁交给蓝忘机和蓝之恒一并代为教导。
长宁并不喜欢蓝忘机，但她很喜欢之恒哥哥，蓝之恒极疼爱这个妹妹，三天两头来寒室看她，还不断送给她一些好玩的东西。
像有一次，他托下山夜猎的蓝思追买来糖葫芦转赠给长宁，这是他小时候蓝家子弟常常买来哄他高兴的，他觉得长宁应该也喜欢。长宁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零食，红彤彤的像珊瑚珠一样，尝起来又酸又甜，和之前吃的清汤素菜味道完全不同。她想，原来世界上的东西，也有这么好吃的啊。她吃了一颗，想把余下的带给金光瑶。蓝之恒很心疼她，此后每次只要蓝家有人外出，他都会托人买一堆零食送给她。
蓝忘机魏无羡都不喜欢金光瑶，但对长宁并不讨厌。长宁聪慧异常，有着超乎这个年龄的沉稳和冷静，基本不需要蓝忘机费心，琴艺更是突飞猛进。魏无羡悄悄跟蓝忘机咬耳朵：“金光瑶如此巧舌如簧，生了个女儿倒矜持内敛，这可真是稀奇。”
蓝忘机看了看远处练字的长宁，扶着怀中人的腰，轻轻道：“魏婴，不可背后语人是非。”
魏无羡满不在乎地笑，把玩着蓝忘机的头发：“其实金光瑶自己虽作恶多端，家教倒真是不错，长宁是个好孩子啊，可惜，命苦了些。”他直棱着脑袋，“若是让阿恒受这般苦楚，我肯定要心疼坏了。”
蓝忘机摸摸他的头，良久，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寒冬很快要来了。
一个凛冽的清晨，长宁很早就起来，到静室里安安静静的磨墨练字。她的书法最近很有进步，蓝忘机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要长宁多来静室练习。所以一有空，长宁就拿着笔往静室钻。
这时，忽然有人打开静室的门，轻轻走了进来。长宁抬头，看到蓝思追和一个陌生的男子。那个男子穿的并不是蓝氏的校服，也没有抹额，一身明黄色的衣服，眉间一点朱砂格外耀眼。
阿娘的额间好像也有这么一点，只是痕迹很淡很淡，几乎看不出来。长宁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阿娘，可是几乎是下意识，就由朱砂联想到很多很多。
金凌见到长宁时也吓了一跳，素衣白裳的小姑娘连墨也忘了研，一双清澈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眉眼神态像极了一个人。
金凌自从知道父母的死和小叔叔有关后，对金光瑶的感情就变得很复杂。在加上蓝氏命令禁止任何人接近金光瑶，他也就很久很久没有再见过他，只是听思追说，金光瑶过的清静，他信蓝曦臣的为人，因此，也没有再过多地去了解。
但是此刻，他却在这个明明素昧平生的小女孩身上，再次看到金光瑶的影子。
见金凌晃神，蓝思追轻轻推了推他：“想什么呢？”
金凌回过神来，长宁早已低下头，耐心研起磨来。金凌勉强笑道：“看样子含光君是不在的，我还是下午再来拜访。只是不知道，这静室什么时候多出个小书童？”
见长宁并没有关心他们的谈话，蓝思追赶紧将金凌拉出静室。直到僻静处，才松开他，小声道：“我们宗主吩咐了，这件事不可外传，但……阿凌，我觉得你并不算外人，对我如此，对那个小女孩也一样。”他神色很慎重，“所以我私自告诉你，你可千万保密。”
“她叫长宁，是宗主和金光瑶的女儿。”
金凌一瞬间失了神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蓝思追：“你……你说什么？我小……金光瑶的孩子？！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在云深……”
“宗主不在，金光瑶藏了她很久很久，也是几个月前才公于蓝氏。蓝氏对金光瑶意见颇多，对她也是……”蓝思追摇摇头，“幸亏宗主回来后，她的日子才好过些。”
金凌一句也听不进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忽然裂开，莫名的情愫都涌了上来。
整个脑海中，都是那双犹豫而疏离的眼眸，和那个单薄弱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