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沐阳一边摘着花，一边听旁边的女人们聊天。
“稻子收完又要纳租了，今年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村里的秀娥婶一边飞快地摘着花一边说。
“还能怎样，年年都闹，闹完还不一样得交。”
“今年据说是牛卵华在为头，他的话…”
牛卵华是我们村的一个外姓男人，入赘进来的，本名牛华，他为人横蛮，好吃懒做，据说唯一的优点就是下体巨大，所以大家都叫他牛卵华。
我大伯母阴沉着脸，狠狠地薅下一把菊花：“那些野崽子敢到我家来讨米，我要他们好看。”她顿了一下：“他们吃得下这无功之食也要脱点皮！”
……

我听明白了，所谓“纳租”其实就是农业税，一直到2006年农业税废除以前，农民种田是要纳税的，而农民自然不愿意白白交出自己辛苦所种的粮食，于是时常发生村民抱团与当地政府对立的事，有时候甚至还会大打出手。眼下秋收完毕，这事就摆在了眼前。
我和李沐阳自然不懂其中纠纷，顾自摘着野菊花。
日头西沉，凉风渐起，倦鸟归林。落日的云霞下，两个少年牧羊归家。

过了几天，政府的宣传车就开到了村里。
那是一辆陈旧的小汽车，车身上插满了五颜六色的彩旗，车顶装着一个大喇叭，边走边播，内容大概就是诸如“纳税光荣”“不纳税当如何如何…”。村民纷纷驻足侧目，神情复杂。
当天晚上，村支书就带着一干村干部来家里做工作。村支书是我们行里的一位老人，叫李四平，平时我们都喊他平爷爷。
我祖母早早地就睡下了，我母亲在厨房张罗晚餐，我父亲招呼一干人等坐定，又让我去倒茶。
平爷爷喝了一口茶，就问我祖母身体如何，今年收成怎样之类的问题，我父亲一一答了。
他又饮了几口茶，身子坐正了，叹气道：“阿峰，咱们自己人不说场面话，村里的工作难开展是村民觉悟不高，你不同你是个文化人，你肯定知道纳税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他顿了顿，接着道，“说到底我们都是本家是亲行，这个忙你真得要帮我才行。”

他这话说得很圆满，先给我父亲戴上一顶文化人觉悟高的帽子，然后又从国家和个人两个方面扣帽子，于情于理父亲都不好拒绝。
“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这是我祖母教育我们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当年她从一个显赫的地主被打落下来时，这个道理她就已铭记于心。
父亲点头表明了态度，要他们无需担心。
平爷爷舒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父亲的肩膀：“阿峰你这情我记下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和我说。”父亲留他们吃饭，他摆手表示还要去走下家，这一行人前脚刚走，牛卵华就来了。
饭菜上桌，正吃着饭牛卵华就一身酒气闯了进来，他面色潮红，长着一脸络腮胡子，他大大喇喇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仰躺下来，又撩起衣服，露出满是黑毛的肚子。

我母亲不满地皱了皱眉，我也极其厌恶。
他的来意不言而喻——他不想纳租，自然想拉着其他人一起。
我忍受不了他身上散发的酒气，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就赶紧走开。
李沐阳还没来，我百无聊赖地蹲在厕所里，几只不知名的飞虫绕着电灯忽左忽右地飞着。
突然帘子被撩开，一个人随即走了进来，是牛卵华。
他步子有些不稳，走到马桶前，侧对着我，对我视若无睹，将双手伸向胯下。
我自然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忽的紧张起来，虽然我对他传说中巨大的生殖器并无兴趣，但是一个成年人将自己最隐私的地方暴露在眼前，我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村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
骚动如同激起的浪头，不断往四面八方波及。村里形成了两大阵营，一派以牛卵华为首，主张“反帝反剥削”，拒绝纳租，顽固抵抗。一派以平爷爷为主，主张“纳税是国家赋予每个公民神圣而应尽的责任”。
“抵抗派”群情愤慨，义愤填膺，自然不肯交出辛苦所得。
“主和派”大义凛然，提出只要大家都交，保证一分钱也不会少。
“抵抗派”骂“主和派”虚伪、走狗。“主和派”骂“抵抗派”野崽（因为牛卵华是入赘到村里）、刁民。
闹剧越演越烈，两派人士由相互谩骂演变成为了正面冲突，且颇有向群体武力斗殴演变的趋势，本来平静的乡村如同春天到来的非洲大草原。

当地政府也很无奈，一方面要完成上面交代的工作，一方面还要防止大规模群体暴力事件发生，只得带着村干部挨家挨户做工作，然而收效甚微。
大人的风波却丝毫不能触及孩童的世界。傍晚，孩童们聚在一起玩耍，女孩子一般就是跳跳绳、跳田字格、或者打沙包。而男孩子则玩起了躲猫猫。
躲猫猫游戏规则相当简单，先由队伍中玩游戏厉害的两位“领袖”人物划拳选出自己的队友，再划拳决定谁先躲，找人的一方需要把敌人全部找出来才能轮到自己躲。
我每次都和李沐阳一组，这倒不是因为运气或者缘分，而是假若别人赢了，绝不会选我，但李沐阳会第一个选我。
“1、2、3…”对方开始数数。
李沐阳拉起我跑到了后山脚下的一片松树林中。枝繁叶茂四季常青的松柏无疑是很好藏人的，我开始佩服他的头脑。

他选定一棵粗壮的松树，麻溜地爬了上去，我却只能站在树下望洋兴叹。他恨铁不成钢般看了我一眼，又麻溜地顺着树干往下滑，我看着他的裤裆和树皮摩擦得几乎飞出火星，顿时可怜起他的裤子——难怪经常裆部破裂，中门大开。
他用力托起我的屁股，我顺力而上，果然轻松多了，攀上第一根树枝后我仿佛猴神附体，连续攻坚克难终于选定一根平稳的桠杈坐了下来。李沐阳也爬到我身边，贴着我坐了下来，我抱着树干，他则一手扶着头顶的树枝，一手抱着我的腰。风拂过树林，空气中满是松脂的清香。
玩游戏讲究一个势均力敌，你来我往才有乐趣，假如其中一方过于强大，力量不均衡，游戏往往进行不下去。
我和李沐阳得意地看着对方找得焦头烂额，不断地从树下穿过，享受着莫名的胜利喜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方的身影慢慢不再出现，我和李沐阳仍然坐在树上，脸上的表情由得意变成沮丧。

这一部分在空间里被和谐了，只能发图片啦

却没想到村里已乱成了一锅粥，昨天傍晚乡镇府的干部下来指导纳税之事，无端地从马路上飞下来一块板砖，一干部应声倒下到现在还在抢救。

事情持续发酵，派出所的车子一天都要来回几趟，村子里人心惶惶，不断地有人被列入怀疑对象。
我母亲一再嘱咐我不要和任何人提起那天的事，我被她唠叨得烦了，随口发了一个如果说出去****的毒誓，我父亲听完直接暴走，把我按倒在他腿上就要揍我屁股，但想起那里旧伤未愈才作罢。
然而纸最终也没有包住火，几天后警车驶进村子，牛卵华被抓了。据说有人亲眼看见他躲在后山树丛里往下扔东西。村里的人闻风而动，全部拥挤在马路边上，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热闹。
牛卵华被反铐着，低垂着头，看不到脸上什么表情。他家里两个老人哭天抢地，悲恸万分。牛卵华入赘后，他的妻子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后就撒手人寰，他虽然好吃懒做，但好歹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犯了罪，一家人都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