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一弯新月清清冷冷地悬在中天。 
 长笛一声，呜呜咽咽。 
 月色不知何时暗淡了不少。 
 一曲终了，庭院寂然。 
 “我以前倒不知道你还会吹笛……” 
 “这是什么话，我光明三藏法师好歹也是个文雅人呢。” 
 “什么文雅人，不过是只狡猾的老狐狸罢了。” 
 “咦——我可从未听说过狐狸也会吹笛的哟。” 
 “三更半夜的，难道你就不怕吵醒你那可爱的徒弟吗？” 
 “哎呀，江流平时都当是催眠曲那样听的，而且，今晚……我好像只吵醒了一只乌鸦而已啊。” 
 “那只乌鸦不是被你吵醒的，臭美老头。” 
 “哦——那他怎么会飞到我的院子里来呢？” 
 “是啊——为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呢？” 
 片刻的沉默。 
 “……我说，光明，再吹一支吧。” 
 “唉？难道你就不怕吵醒我家江流么？” 
 “喂喂喂……” 
 “好吧好吧……真想不到你对这些东西也有兴趣。” 
 “我不是对这有兴趣。” 
 “那是对什么？” 
 “看是不是真能吵醒你那宝贝徒弟啊……” 
 “什么嘛，真狡猾……” 
 “究竟是谁比较狡猾啊。” 
 “啊，是谁呢……” 
 笛声又再响起。 
一夜的呜呜咽咽，悠悠扬扬。

其三 
 “乌哭，你来……咳咳……了啊……咳咳。” 
 “怎么，你生病了么？” 
 “是啊，几天前感冒了，还有一点咳嗽……咳咳。我家江流每天都不厌其烦地叮嘱我要按时吃药呢。” 
 “……” 
 “乌哭，你怎么一脸‘原来你也会生病的啊’的样子？” 
 “……原来你也会生病的啊？” 
 “还在幸灾乐祸，讨厌。难道你就没有病过么？” 
 “没有。” 
 “啊，那你的抵抗力还真好。我老了，不中用啦。” 
 “终于肯承认自己是老头子了么……” 
 “这么说的话，我就真的是老了……我既然会老，就会生病，当然也会死。生老病死，本就是谁都躲不开的嘛……” 
 “你在发什么牢骚呢。” 
 “呀——不知我死后会不会得道成仙呢？” 
 “……想得美。” 
 “那你认为我会下地狱了？” 
 “不……什么也不会有。人死了就是死了，死后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连那尸体也会腐烂掉，或者被啄食得一根骨头也不剩……” 
 “那……活着呢？” 
 “……活着还不是为了死去的那一天。” 
 “是吗？” 
 “不是吗？” 
 “……我死后，大概也会有一大群乌鸦来啄食我的尸体吧……” 
 “不是有人会帮你收尸么。” 
 “我倒不宁愿那样呢，当年佛祖释迦牟尼舍身饲鹰，我好歹也算是舍身饲鸦了，呵呵……” 
 “你少在这儿臭美了，老头子。” 
 “人老了就会这样啊……” 
 “……还有，不要把你的感冒传染给我。” 
 “你的抵抗力那么好，怕什么……”

其五 
 夜空一片漆黑。 
 没有月亮，连平日里的几点疏星也不知躲到了哪儿去。 
 “都这么晚了，月亮怎么还不出来呢……” 
 “……” 
 “真少见啊。” 
 “真无聊啊。” 
 “呵呵……” 
“……喂，你不要一味站在那儿望天啊，那月亮又不是你望出来的。” 
 “别说那些话了……乌哭，不如你也过来看看？” 
 两人站在黑如浓墨的夜空下，其中一人忽然转过身来对另一人说： 
 “这夜黑得好像用水洗也洗不清似的……好像它永远不会消散似的……像‘永恒’一样。” 
 “……” 
 “不过明天太阳升起时，这黑暗还是会被阳光驱散的吧。” 
 “什么驱散不驱散的，不过是昼夜更替的自然规律而已。到了傍晚阳光还不是会被黑暗吞噬……” 
 “对呀……造化给每一样东西都安排好位置了呢。” 
 “不过……今晚好像没有月亮的位置啊。” 
 “嗯。” 
 那么深沉的黑，没有一丝缝隙能让月光透进来。停滞住的夜空、浓得化不开的黑，压下来，再压下来，仿佛要让地上的万物都染上那种洗不清的黑色。 
 没有声音。连夜枭的叫声也听不到。也没有风。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什么声音，但其实什么声音也没有。 
沉默的时间仿佛很长，又仿佛只有一瞬。 
人说话的声音仿如幻听： 
“——这是一种——令人不相信有太阳的黑暗。” 
其中一个人忽然把额头靠在另一个人的肩上。 
“……你在笑吗，乌哭？” 
“不，光明，我是在想，我的‘劫’是什么。” 
“‘劫’么……” 
“……这，就是我的‘劫’。” 
“乌哭……月亮上来了。” 
“我知道……月光照到我身上来了。” 
“……” 
“……那种温暖的冷意，看似触手可及，实际上却远在天边。”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我也一样劫数难逃吧。” 
“乌哭……” 
“我希望——能死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月光下。” 
“……这样的死法并不好，乌哭。” 
“嘿嘿……” 
两人的身影分开了。 
“看来你已经预见到了，光明？” 
“……你要走了么？” 
“可我的双眼，却什么也看不到……大概是因为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吧。” 
空气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微风拂向下山的方向。 
山上的人轻声的话语，随着风声传到正在下山的人耳中： 
“健邑……我很抱歉。” 
——可那是你命中的劫数，要靠你自己去悟，去化解。 
——如果你真的认为被我杀死就能获得“生存”的感觉的话，那你就错了。 
——我和其他人一样，无法度你。 
山下，仿佛传来了寒鸦凄厉的叫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