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腾挪变化
   
     “哎呀。”郭暝海突然叫了一声，在他的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长约两寸的伤口，鲜血正缓慢的往外渗着。
     接引尊者道：“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把你打伤了吗？”
     郭暝海疑惑的看着那伤口道：“没有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想起来了，肯定是这个。”说着，从衣服里面拿出一片极小的三叶草出来。
     接引尊者不解道：“你这个伤口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郭暝海道：“弟子见这三叶草跟凡世长得不同，很是喜欢，就悄悄摘了一片以作纪念，没想到它锋齿坚利，竟然能划伤皮肤。”
     “啧啧，你太不小心了。”接引尊者抢上一步，拦住了郭暝海想要捂住伤口的手，细细查看起来，半晌立起身来，笑容里已经有一点勉强：“果然是三叶草划伤的，既然是这样，你下河水里面去吧。”
     郭暝海道：“是。”用手捂住伤口离开了脱下来的衣物，来到河水边：“弟子是现在跳下去？”
     接引尊者打量他一眼，见他全身连光头已经光溜溜的一丝不挂，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心念一动，笑道：“接引河水有治疗的效果，你不用捂着了。”
     郭暝海道：“是。”坦然放开了双手，手心里空空如也，从容自若的跳下了河水。
     难道真不是他？接引尊者狐疑的看向地上的那身衣物，上前认真检查，不要说东西，连一根寒毛也没发现。
     郭暝海立在接引河中笑容满面：“这河水真的可以宁神静气，尊者真是大法力。”
     接引尊者笑道：“得这河水一泡，可得十年功力。你们还不跳下去？”
     众比丘这才醒悟过来最后一句是跟他们说的，忙不迭纷纷除去衣服，跳了下去。
     接引尊者用森森的目光看了郭暝海最后一眼，对金甲军道：“走，到那边去看看他们清点得怎么样了。”
     眼见接引尊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灵山的台阶下，郭暝海才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上岸，随便找了一件僧袍赶紧穿在身上，看一眼还在河里洗澡的各比丘，见没人注意他，便悄悄的走了。
     郭暝海来到第一重第二层的僧舍那里，还没有一个人回来，偌大的大堂里已经铺好了几十张草席，静悄悄得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郭暝海轻轻的掩上了门，在门口和窗处摆了五面铜镜，方便自己看到屋子四面八方的情景，这才轻轻的揭开了僧袍的下摆。
     在白皙的大腿上，出现了两道已经结疤的伤痕！
     上面的那道裂口要比下面那道明显要大得多，深得多，而且伤口两边的皮肉是往里凹进去的。
     郭暝海咬着牙，强忍着剧痛，掰开第一道裂口的伤疤，从鲜血中取出了一块圆形的已经沾满血渍的铁牌。
     正是那块抢来的天狼图腾牌！
     郭暝海靠着墙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刚刚他进行了一场足以危及性命的冒险，对手是整个西天，而他只是一个人。
     结果是，他赢了。
     在接引尊者命令他脱光衣服的瞬间，郭暝海的脑中闪电般的闪过无数个点子，无论是悄悄丢到别人那里还是想法藏在嘴里，都需要大幅度的肢体行动。
     而他此时远离大部队，独自面对着接引尊者，采取这样的行动被发现的几率起码在百分之六十以上。
     他的身份注定了不允许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存在。


     “什么人？竟然大胆乱闯？”一声愤怒的大喝，一个面容方正，怒气冲冲的青年男子身着麻衣，手持木鱼从竹舍后面转了出来，拦住了接引尊者一行。
     见到接引尊者之后，那男子错愕了一下，马上放下了张开的双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哟，你这什么狗眼睛，见到贵人也敢拦？”
     接着，那男子满脸堆笑的跪下对接引尊者道：“弟子刘清明拜见尊者。我刚瞎了眼，拦了您的驾，您大德大量，怎么罚弟子都行，只要能消气就好。”
     接引尊者笑了：“你看看你，我象是这么小气的人么？起来吧，你师父闻觉尊者在吗？烦请通报一声。”
     刘清明赶紧爬起来往里面让：“尊者说的是哪里的话啊？您能来我师父高兴都来不及呢，还通报什么。您来之前怎么不跟弟子说一声呢，弟子也好亲自去迎接您老过来。”
     接引尊者笑着没再说话，跟着刘清明进到了竹舍里面。
     竹舍里面有一小厅，厅上设着紫檀做的茶几，一人正盘坐在上面洗刷茶具，刘清明对着他倒头便拜：“师父，接引尊者来了。”
     “哟，是你啊。”闻觉尊者在里面早听到外边的动静了，只是一直按兵不动，此时才惊喜的抬头准备起身迎接。
     “别。”接引尊者抢先上前一步把他按了回去：“我今天是来叨扰你，你要这样，我可受不起。”
     闻觉尊者笑道：“咳，什么叨扰。我们两家什么交情，就该多走走。”对刘清明使了一个眼色：“带这两位兄弟下去好好招待。”
     刘清明识相地带着接引尊者的两个随从出去了，并顺手关上了门。
     一时间，小厅里面只剩下两个人。
     闻觉尊者也不说话，只是慢慢的细致的洗刷着一个精美的茶宪。
     接引尊者满肚子的问题要问，见他不开口，也不好说，只好道：“你倒是清闲啊。”
     闻觉尊者道：“活是干不完的，清闲得自己找。老弟要想清闲，也不难。”
     接引尊者长叹一声道：“我哪清闲得了啊，自从大力金刚菩萨把剿灭暗杀星的任务交给我了之后，我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好容易逮出来七个八个的，结果你这里还是出了事。”
     闻觉尊者道：“我不跟你一样接了这任务吗？这年头谁都难做。怎么？那郭溟海洗刷掉了嫌疑了？”
     接引尊者冷哼一声道：“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原本还想借机收他为徒弟，好趁机观察发现漏洞，但是被他以师门为由拒绝了。你不知道，那小子原来是日光菩萨的人，我哪敢乱动？”
     闻觉尊者不动声色的把玩茶杯道：“我听说，他也提出了一个不在僧舍的正当理由，你该不是受了他的礼，来掩耳盗铃的吧？”
     接引尊者脸色一变道：“我此心忠于西天从不改变，真要敢做这样的事情，叫我立刻死在尘劫里面，万世轮回都不能超生！”
     闻觉尊者笑道：“我说个笑话也值得你急成这样？不过说真的，那小子说的确实在理啊。”
     接引尊者知道闻觉尊者仍在试探他，只是不清楚这是他本人要这样做还是上面的意思，也不好翻脸，只好强忍怒气道：“在理个屁！其他所有人都有见证人，就他没有。杀人的事这么快就暴露了，也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没法圆这个谎。可是……”
     接引尊者再度叹了口气，凑近了道：“老闻啊，这小子，可不是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聪明得很哪，暗杀星里面藏龙卧虎，哪个是好对付的？我们一不小心，恐怕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第六章 请君入瓮
  
     一丝浅浅的笑容出现在闻觉尊者的嘴边：“他再聪明，能斗得过你这老狐狸？你是无事不登我这三宝殿，说吧，你想到了什么可以对付他的办法？”
     接引尊者笑道：“好眼力，我是想了一个，不知道管不管用，说出来你先听听。优婆塞的尸体上各种宝饰还在，只少了天狼牌，这说明凶手的目的就是那块牌子。而那块牌子除了能上第二重山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这足以证明凶手所图就是要上山。”
     闻觉尊者颌首微笑，示意他讲下去。
     接引尊者继续道：“老闻你的想法是对的，优婆塞不可能下这次手，只有可能是没有牌的比丘干的。而从优婆塞死的地方来看，就大有蹊跷了。”
     闻觉尊者接口道：“因为那石洞是巡逻的金甲军中途休息的地方，知情的人是不会到那里杀人的。”
     接引尊者一拍大腿道：“我们想一块去了！会把那块地方当成一个隐蔽的角落，甚至自信到连尸体都不进行处理，只是简单的挪到洞里，犯上这种致命的常识性错误的，只有可能是新进的那一批比丘。”
     闻觉尊者道：“所以你才一直不放过郭溟海？”
     接引尊者轻蔑的一笑道：“他太面生了，那么优秀的人，下去讲经的居然没有一个听说过他。而且优婆塞一死，他就恰好有个不在场又没见证的理由，这太巧了。我是从来不相信巧合的。”
     闻觉尊者点头道：“暗杀星素来以沉稳出名，这次行事确实太毛躁了一点，花点时间打听清楚情况也不是难事。”
     接引尊者道：“我不这么想，老闻。沉稳归沉稳，狗逼急了总会有跳墙的一天。他这么急于杀人，肯定是想尽快上山。上山干什么，我们不清楚，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天狼牌我们还没找到，这说明一直还在凶手的身上。如果不出意外，他这几天就会有行动了。”
     闻觉尊者笑了起来：“你想请君入瓮？但对方如果足够聪明，也一定想得到这点。”
     接引尊者笑道：“当然，我们得多花点功夫，把这瓮做得不象瓮。”
     刘清明在竹舍外面等得老大不耐烦，良久，才听到里面发出阵阵笑声。
     不多时，门开了，接引尊者走了出来，气色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刘清明赶紧迎了上去：“尊者，谈完事情了？让弟子送您回去？”
     接引尊者道：“别，你还要服侍你师父呢，我有这两个随从足够了。”
     “那您走好。”刘清明看着接引尊者走下山了，才赶紧回到竹舍里面来：“师父，那老狐狸又给你设什么圈套了？”
     闻觉尊者把茶具一样样摆好道：“他才几斤几两，能设什么圈套？给我把礼物备好，我要去大力金刚菩萨那里。”
     “是。”刘清明道：“师父，菩萨的寿诞也就还有几个月了，你看我们是不是把礼开始加重一点？”
     闻觉尊者想了一想笑道：“你考虑得还挺周到，就这样办吧。”
     钟磬声扬，香火弥漫。
     两排扎着燕角髻的小童雁翅排列在两边，簇拥着一座气势不凡的琉璃瓦院落。
     一个身披绸袍的中年男子正在垂头专心致志的一边给地面洒水，一边指引小童扫去落叶。
     闻觉尊者见了，忙止住刘清明，自己敛声息气的提步走了上去，一面笑着一面双手合十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大师兄吉祥，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出来走走啊？”


     接引尊者摇头道：“这不是重要的，他也可能反其道而行之，选择不换班的时间。反正我们已经打算全天候严密埋伏监控，不管他什么时候来。重要的是他想干什么。”
     张茂华一愣道：“能干什么？他肯定是趁机溜上第二重山去干他的急事啊。”
     接引尊者呵呵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在这么微妙的局势里，有再急的事也比不上保住自己的性命急。”
     张茂华从来没想过这一点，早已呆了：“那他要准备做啥？”
     接引尊者的眸子里闪出阵阵寒光：“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张茂华只听得浑身发麻：“师父的意思是说，他要把天狼牌转手出去？”
     接引尊者道：“为什么不可能？现在大家都知道有天狼牌的就是凶手，这么一个烫手山芋送得越早就越安全。反正优婆塞多的是，等风声过了之后再杀一个也不迟。”
     张茂华恍然大悟：“所以我们最后要抓的，不是那个暴露的有牌的人，而是转给他牌的真凶！”
     接引尊者笑意盈盈道：“瓮已经布好了，我们就等着看他怎么进来吧。”
     接引尊者不急，郭暝海更加不急。
     转眼时间又过去了三天。
     第四天，又一个优婆塞惨死。
     这次，尸体大喇喇的就横在上山的路上，胸口处有一道细微的伤口穿过身体，血却流了很大一滩，见者心惊。
     什么东西都没少，连天狼牌都好端端的在身上。
     消息传到接引尊者那里，接引尊者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想要干什么？！快点给我去查！”
     查的结果反馈回来，接引尊者几乎难以置信，这次郭溟海一整天都跟一大堆比丘在一起，没有任何单独行动的时间。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接引尊者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蓦然明白了，郭溟海的对策是什么。
     急急赶来的张茂华问道：“师父，郭溟海他还有同伴，这个时候居然还敢杀人？”
     “不，”接引尊者开始平静下来，缓缓的坐下，若有所思道：“这是他给我们设的局。”
     “什么？”张茂华没听懂：“他能给我们设什么局？”
     接引尊者苦笑一声道：“等下去就知道了。他太可怕了，我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对手。这个局不好接啊。”
     张茂华道：“要不我们先下手为强？”
     接引尊者断喝道：“万万不可！这么微妙的情势，牵扯的矛盾会越来越多，我们这种没娘疼的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什么都不做。”
     张茂华莫明其妙的看着脸色日益凝重的接引尊者，心中虽然老大疑惑，可是终究不敢疑惑。
     闻觉尊者更是怒火冲天，不由分说把接引尊者叫上去，把平日的虚伪和素养都抛到了脑后，破口痛骂了他一顿，什么西天不能用的粗口禁口蹦得滚黄豆一般响。
     连刘清明也吓傻了，他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暴怒的师父。
     接引尊者只是低着头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之后愤怒的神情，相反，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麻木。
     闻觉尊者骂累了，才在茶几旁坐了下来，喘了一口粗气：“你跟我说的好好的，说什么一下子就可以请君入瓮。放屁！你的瓮哪里去了？”
     接引尊者的脸上满是无奈：“我也没办法，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我抓人也要讲个证据，尤其他是日光菩萨的人。我已经加派了人手盯紧他了。”


     闻觉尊者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郭暝海没有杀人？我的人是自己死的？”
     接引尊者小心翼翼的道：“本来暗杀星就是一个很严密的组织，里面人员又多，不排除是另外一个人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将郭暝海从这场风波中解脱出来。”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闻觉尊者就算有天大的怒气，也实在发不出来，可是要这样就放过了接引尊者，也不心甘：“就算这次郭暝海没杀人，你也总得把杀人的那个给我找出来。反正都是暗杀星，找出这个跟找出那个是一样的。”
     接引尊者不语，从闻觉尊者刚才那番话当中，他听出这次优婆塞惨死的很多内幕情况闻觉尊者都不清楚，不由看了旁边站着的刘清明一眼。
     看来果然跟自己料想的一样，刘清明为了自保，不知道加油添醋说了多少自己的坏话，就希望把他管理优婆塞不当的责任推托过去，而让自己来当替罪羊。
     接引尊者很清楚，越是在这种微妙而复杂的局面当中，越是不能轻举妄动，就算心里明知，也不能把刘清明供出来。
     刘清明是闻觉尊者的爱将，把他供出来，闻觉尊者肯定会回护他，继续把责任揽总到自己身上，到头来讨不到一点好处。
     闻觉尊者见接引尊者只是沉默，已经平息下去的怒火又燃了起来：“你倒是做哑巴好啊，我说了这么多，尊者也不愿意表个态么？”
     接引尊者的嘴巴依然闭得紧紧的，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又一个巨大的危机。
     不表态，是祸，但是表了态，是更大的祸！
     优婆塞死的现场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踪迹，周围方圆十里所有出现过、活动过的人物他都已经一一盘查过了，均有严密的不在场证明。
     这也就是说，这是一桩没有凶手的死案！
     就算动用全西天的力量，把灵山翻了个遍，都查不出端倪来。除非如来他老人家愿意动用无上大法，将时光逆流，才有可能知道优婆塞是怎么死的。
     如果自己表态了，就会立刻被闻觉尊者扭曲为立下军令状，到时候查不出个结果，什么责任都得自己一个人担，而他们师徒俩就可以乐得逍遥。
     他接引尊者也不是笨蛋，能从漩涡中保全至今，靠的就是这份过人的眼力和细微无遗的心思，更加打定主意不开口。
     “你……”闻觉尊者见接引尊者迟迟不进自己设好的套，更加急怒攻心，发誓他日若有机会，定让接引尊者生不如死。
     “这样吧，”接引尊者迟疑着开了口：“我去找郭暝海谈一谈，一来探探虚实，二来看看能否敲山震虎。”
     他抬起头来，正好就对上闻觉尊者阴沉的脸色：“你接引尊者能力通天，谈话这种小事用不着你去做。你要做的，是查出凶手是谁。”
     接引尊者脸上出现了苦笑：“老闻，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实在是这里面有诸多不便。我是管比丘的，而死的却是优婆塞，现在又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凶手跟比丘有关，我跑去管，让上面知道，会怪我越俎代庖的啊。”
     一番话堵得闻觉尊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现在才猛然发觉，接引尊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见闻觉尊者半天没说话，接引尊者恭敬的鞠了一个躬，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去找他谈话了。”
     走出门来，接引尊者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漉漉得可以拧出水来，这种情况只在三百年前的师门灾祸中发生过。
     接引尊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从一个小小的优婆塞之死，他敏锐的嗅到了两大金刚派系的斗争即将到你死我活的摊牌地步了，自己如何在夹层中生存下去，还必须得好好谋划一番才行。
     至于什么郭暝海，什么暗杀星早就不再是自己的重点了。

第八章 暗渡陈仓
  
     竹屋里面的气氛依然凝重，刘清明“扑通”一声跪下，用膝盖爬着来到闻觉尊者的旁边，腔调里带着哭音：“师父，都是弟子没防范，让你担这样的罪过。接引尊者又是这么狡猾的一只老狐狸，金刚师祖怪罪下来可怎么办啊？”
     闻觉尊者长叹一声，面白气虚：“你还不明白吗？现在的重点不是师父会怎么怪罪，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啊。郭暝海，果然是个不简单的人。”
     刘清明愣了，刚才的样子不过是做个姿态，但看到闻觉尊者前所未有的沉重口气和忧虑面容，立刻知道这件事闹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声音真的就开始颤抖了：“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闻觉尊者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我们已经身处九死一生的境地了，只能破釜沉舟去查。查得出，就生，查不出，就死。道理就这么简单。当然，你还得指望郭暝海不会继续下手。”
     刘清明的心凉了一半，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优婆塞死的内幕他比谁都清楚，他更知道，那是一个查不出来的死案！
     如果让郭暝海继续杀人得逞，那么生的几率是0，而死的几率是100%。
     走出竹屋，刘清明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灵山的天上祥云万朵，金光迸现，安静祥和的气氛却不能感染到下面的每一个人。
     刘清明的心情烦躁急了，接引尊者没有中他的陷阱，这样一来，就变成他是挡在最前面的那个遮风板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应该要在灵山安安稳稳的呆下去，一步步做上尊者、金刚、罗汉，最后是菩萨，享尽福灵，广受爱戴。
     为了这条路，他可以不惜一切，而且也已经不惜一切。
     他绝不能容忍一个小小的暗杀星把之前所有积累起来的努力付诸东流。
     刘清明不停的来回踱步，他的心中渐渐涌起一个疯狂而又狠毒的计划。
     窗外的蝉声细细的鸣叫着，映衬着嫩绿的贝叶微微颤抖着，浸浴在暖和的佛光之中。
     郭暝海斜依着门槛，一只脚蹭在台阶上，右手高高的抬起，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树上那些青翠欲滴的景色。
     心里就象这生机盎然的绿色般开遍山野。
     接引尊者已经两天没有看到踪影了，与此一起神秘消失的，还有那个身份不明的张茂华。
     自己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什么接班换班眼花缭乱的信息，而严密把守通往第二重山天门那里的金甲军也在开始一批一批地撤回来。
     不出意外，接引尊者应该自己把自己设置的那个瓮打破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郭暝海的嘴角上扬着微弱到几乎不能看见的弧度。
     僵局的打破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入瓮，可以破瓮，也可以做一个更大的瓮装小瓮，但他郭暝海要玩就玩最大的。
     丢一个烫手山芋，让看瓮的两家互相残杀，不仅可以让他们自动把这个瓮打破，也使自己得以最彻底的脱身，哪怕要冒着暴露的风险。
     这比把现在这块天狼牌丢出去，再杀一个优婆塞拿新的天狼牌，过程是一样的，但结果完全不同。
     这些贝叶看上去柔弱不堪，只需要手上轻轻一使力，就可以立即卷成一团，但只要涂上一层用来炼制经书防腐的桐油，就会变得像刀子一样坚硬锋利。
     再利用这些树枝的天然弯曲，算好精确的角度，做一个隐蔽的高强度弹弓，看准山上那个角落有优婆塞过来的时机，将贝叶远程发射过去，就能造成胸口那个致命的伤口。


     谁也不会怀疑那片躺在地面上的凶器，因为四周都是带血的贝叶，伤口涌出来的大量鲜血会将落下来的贝叶统统染红，从而完美的掩饰一切。
     自己还可以用这样的手法去杀第二个、第三个优婆塞，可是现在看来没必要了，因为那两家的矛盾爆发速度比自己预料中的要快。
     这就预示着，无论是接引尊者，还是闻觉尊者，哪一家都不会再容许自己再下手了。
     总有人会准备有所行动的。
     郭暝海放下右手，面无表情的走进僧舍，不顾周围怪异的目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铺席上打坐。
     他必须在心里面把筹谋了好几天的那个计划重新再细致入微的演示一遍，只要有一丁点的差错，就有可能让对方逆转大局，成就生机。
     要扼死一个人，就得紧紧的压住他的脖子，直到死了才能松手。
     灵山的晚上静谧如白天，新进的比丘都没有事做，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的聊天，话题不外乎都是这几天反常的怎么没有带他们去念经，还有接引尊者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不露面。
     郭暝海闭着眼睛，维持着打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在铺席上已经坐了快三个时辰。
     他在等待行动的时机。
     终于，僧舍外面响起了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比丘们惊恐的低叫，纷纷躲闪的踢踏声不绝于耳。
     僧舍的大门“砰”的一声狠狠的推开，一个金甲军站在那里，声音嘶哑的喊道：“郭暝海！哪个是郭暝海？接引尊者叫你去！”
     郭暝海平静的站起来，睁开眼睛，没有任何表示的跟着金甲军顺从的走了出去，留下身后一堆惊异的目光。
     金甲军也没发言，领着他就一路往山上走去，不多时已经到了接引尊者居住的屋堂，但金甲军并没有转入岔路，而是继续朝山上进发。
     郭暝海的眸子里掠过一道微弱而又迅猛的亮光，只这一瞬间，心中已经完全亮堂。
     这么多天来不断猜测不断推理得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就在金甲军跨过岔路的那一脚开始，推举出了唯一的答案。
     等待是让人兴奋的，他已经知道今晚应该怎么做。
     金甲军领着郭暝海来到一个赏月的亭子里，示意郭暝海站住，随即掉头就走。
     “接引尊者何在？”郭暝海在背后问道。
     金甲军头也不回的答道：“他等会来。”
     郭暝海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地形，瞧见了石凳子上落满的厚厚的灰尘，可见这是一个少有人来的僻静之地，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
     一个人影从亭子后面缓步走了出来：“没看见接引尊者不惊讶么？”
     “不惊讶。”郭暝海的脸平静得没有起一丝波纹：“今晚总要有人来。”
     那人走出了阴影，站在了月光下，照亮了脸上那副复杂的表情：“你知道我是谁？”
     郭暝海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神秘的笑容：“我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知道你今晚要干什么。”
     那人的眼里出现了一道寒光：“哦？那我要干什么？”
     郭暝海轻启薄唇，一字一句的说道：“杀我。”
     一道光芒如同雷电般从身边劈过，快得连一点风都没有掠起，“叮叮”两声轻响，郭暝海坐着的石凳已经化成融入空气的粉末。
     但有一道银色的光芒比他更快，无声无息之间，连眼前一花的错觉都没有，就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轻轻地捏住了他手腕的脉门。


     “你……”那人颤抖的声音毫无遮掩的暴露着他现在恐惧震惊的心情：“你果然是暗杀星。”
     郭暝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响起：“你若怀疑我是暗杀星，就不应该轻易对我下手。”
     “没用的，你刚才坐的那个石凳我上了剧毒，你很快就会腐烂成为一摊黄水，然后……”
     郭暝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在你畅谈那些美妙的结果之前，请先确认我坐了下去。”说着，抬起手，微微一拂，已经将那人的元神从头至尾牢牢的禁锢住，这样他就只能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那人打了一个寒噤，眼神里流露出骇异的绝望和哀求，只那轻轻的一拂，他已经判断出来郭暝海的实力跟自己之间到底有着怎样天壤之别的距离。
     他现在极度的后悔不应该贸然前来，眼前的这个人跟自己碰到过的暗杀星截然不同，比自己心狠，比自己手辣，无论什么都高过一筹。
     但是奇怪的，郭暝海看上去却并不想伤害他的性命，只是顾着在自己的身上掏摸着什么，一会儿，终于拿出一块小圆牌出来。
     那人见了，眼睛都要凸出来了：“果然杀死优婆塞的人是你！”
     郭暝海的脸上是浅浅的“谢谢过奖”的微笑，拉开他的腰带，将那块捂得热乎乎的天狼牌塞了进去。
     “没有用的。”那人扬起脸来，满是嘲笑的表情：“太拙劣的栽赃嫁祸了，他们不会信的。你还是杀了我比较划算。”
     郭暝海继续认真的把那块天狼牌放好：“会有人相信的。”
     做完所有这一切之后，郭暝海欣赏了一下那人扭曲的脸部表情，大踏步的离开了。
     不多时，灵山的第一重经久不绝的响起了绵延的钟声。
     心烦意乱的接引尊者正一个人独处净室，用树枝划着沙盘来推敲目前的局势，考虑着自己的定位和接下来的变化。
     突如其来的钟声扰乱了他的心神，接引尊者站了起来，走到房门外怒声喝道：“谁？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在给我乱敲钟？快给我抓了来直接鞭死！”
     不多时，金甲军就匆匆的赶来回报了，嗫嚅着说道：“敲钟的人是郭暝海，他是日光菩萨的人，不好鞭罚。”
     郭暝海？！接引尊者听到这三个字之后足足愣了好久，半晌，还犹有不信的问道：“真是他？”
     金甲军道：“真是他。他说在上面一个偏僻的亭子里面等您，请您亲自过去。对了，亭子里面好像还有一个人。”
     接引尊者完全的愣住了，郭暝海，你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见接引尊者呆呆的也不说话，金甲军小心翼翼的道：“尊者你看……”
     接引尊者回醒过来，道：“你带上一队金甲军，跟我来。”
     接引尊者带着一队金甲军急匆匆的奔赴在上山的路上，一大批人马涌进亭子，登时就把原本就小的地方挤了个水泄不通。
     郭暝海垂手站立着，脸上带着一贯的恭谨笑容，对接引尊者深深的合十行礼：“拜见尊者。”
     接引尊者默然的看着他，用眼角快速的扫过他的身后，一个人影在黑暗中僵硬的站立着，似乎被禁锢住了元神。
     “是你敲的钟？”接引尊者假装看不到黑暗中那人。
     “是弟子。”郭暝海的态度恭敬到挑不出一丝瑕疵。
     接引尊者斟酌着话语道：“这钟是用来举行重大仪式、迎接菩萨佛尊出山入山才会敲响的，你是有分寸的人，为什么要去敲钟？”
     郭暝海笑道：“尊者说的都没错，除了这些，弟子记得，似乎如果发生重大变故，也是必须敲钟知会上面的。”
     接引尊者道：“什么重大变故？”
     郭暝海笑容可掬道：“好叫尊者欢喜，弟子抓住了杀死优婆塞的凶手。”
     接引尊者眼皮一跳：“是谁？”
     郭暝海让出半个身子，指着黑暗中那人道：“就是他。”

     接引尊者的金甲军忙退了出去，让出位置来，闻觉尊者象一头疯了的雄狮旋风般的跑了进去，完全不顾尊者的形象和平日的仪态，满口的唾沫星子喷向接引尊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引尊者冷静的侧过身子道：“这你得问他，我也是刚接手。”
     刘清明早已哭得涕泪横流，整张脸都湿嗒嗒的：“师父，我错了，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闻觉尊者愣愣的看向刘清明，象是不认识一样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猛然，一个狠狠的巴掌扇了过去，刘清明只觉得胸口腥味上涌，“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晕死在地面。
     金甲军中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这么可怕的闻觉尊者，那个雅致轻谈的形象仿佛就是一场梦。
     闻觉尊者却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失态，相反，他转过身来更象一个野蛮人一样揪住了接引尊者的衣领：“你不会相信他的话吧？凶手明明是郭暝海！你我都知道的！”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郭暝海继续在后面笑得有多温和就多温和。
     接引尊者闭上眼睛，把脸侧到一边道：“老闻，何必呢？相不相信不是我说了算，我也得看上面的意思。”
     闻觉尊者呆呆的看着他，放开了抓住衣领的双手，在半空中毫无目的的一挥：“这么拙劣的谎话，不会有人相信的。”
     “这话说得太绝对了，我们相信。”一个调笑声突兀的出现在外面的山路上。
     金甲军忙让出一条道来，只见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了满满三排的金甲军，个个神情威武，挺胸抬头，气势十足，比起闻觉尊者带来的这批精神饱满了不止一倍。
     金甲军的前面，一人身穿家常的麻纱中袖僧袍，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迎风站立着，方正的五官中洋溢的满是喜气。
     接引尊者一见此人，眼光立刻黯淡了下去，他终于明白郭暝海今天这么大阵仗的真正意图所在，也更加明了此人非同一般心狠手辣的危险性。
     闻觉尊者气愤地指着那人，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会来？这里……这里不关你的事！给我滚……滚出去！”
     那人笑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敢丧心病狂的骂人，果然疯狗就是疯狗，本性是改不了的啊。来人，立刻把闻觉尊者给我抓起来。”
     后面的金甲军整齐的应了一声，列队开始前进。
     “站住，你们想干什么？”闻觉尊者的那批金甲军慌了，赶紧挡在主人面前。
     那人脸色一沉道：“灵吉菩萨令旨：大力金刚及其属下办事不力，更有甚者，居然收容叛乱分子为徒，百般回护，刁难西天，如此败类，当束之成刑，以明佛法庄严。有敢违令旨的，格杀勿论！”
     他这么一念，那些抵抗的金甲军散得比兔子还快，一下子全跑了个没影，只剩下闻觉尊者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
     “好！好！树倒猢狲散，鸟去绿林空。”闻觉尊者喃喃的念着，蓦地哈哈大笑，一头撞向旁边的尖石。
     金甲军忙去拉时，哪里来的及，早已脑浆迸出，血流满面。
     那人一脸轻松道：“死了也好，省得审问麻烦，反正都是要死的，还不如自己死痛快。”说着，走向亭子，却对接引尊者视而不见，而是对一直保持标准笑容的郭暝海道：“你就是郭暝海？”
     郭暝海恭敬的鞠躬：“弟子是。”
     那人笑容满面，眼神里满是赞赏之情：“你是个人才，在闻觉手下埋没了，到我这里来办事吧。”


     郭暝海立即识相的跪下磕头：“谢尊者提拔，弟子永感大恩大德。”
     那人这才转向接引尊者，笑道：“接引尊者不会不认得我吧？我是永住金刚菩萨手下的秘法尊者，不常在灵山走动，你认得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
     接引尊者默默地看着眼前秘法尊者那不怀好意的挑衅，还有旁边站着的笑得依旧温和的郭暝海，心中暗叹一声，跪了下去，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久仰尊者大名，属下心怀虔敬许久，今日能得此缘分，是属下之福，还请尊者多多提点。”
     秘法尊者得意的看着接引尊者卑躬屈膝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拂袖而去，郭暝海以胜利者的姿态看了接引尊者一眼，也跟着走了。
     接引尊者跪伏在地久久没有敢起来，直到秘法尊者的人马全部撤去之后，才爬了起来，木然的站在那里。
     “师父。”现在才赶来的张茂华焦急的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刚才不知道是谁在敲钟，结果传到第二重第三重去了，说是我们这边抓住了杀优婆塞的凶手。永住金刚在灵吉菩萨前面告了一状，结果菩萨大怒，下了一道令把大力金刚和他的人全抓了去了。我们怎么办？师父你……”
     张茂华惊异的看着站在自己前面的沉稳到连天塌下来都没有变色过的师父，一个苦笑正在他的脸上缓缓的漾开。
     “我们输了。”接引尊者抬头看着天，声音低哑道：“输得体无完肤。”
     竹屋依旧存在，只是换了主人，用最纯朴的变化阐释着“物是人非”的含义。
     秘法尊者坐在闻觉尊者的座位上，满意的左看看右看看，又拍了拍扶手，道：“这里要是多个躺椅就好了。”
     旁边的大弟子龙啸彬忙陪笑说道：“弟子马上去办，师父的品位就是不一般，比那个什么闻觉高多了。”
     秘法尊者淡淡的点点头，转眼看见郭暝海还站在那里，立刻换上了满面笑容，招呼道：“来，过来坐，过来坐。”
     龙啸彬一怔，转头用明显的敌意打量着郭暝海，郭暝海假装没看见，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来到秘法尊者面前道：“弟子在下面服侍就是了。”
     秘法尊者啧啧的叹道：“我呀，老早就听说你了。这么有才华，懂规矩的人，放在闻觉那里简直埋没了。听说他们折磨了你不少啊。”
     郭暝海肃容答道：“千里马得遇伯乐，是千里马之福。”他巧妙的绕过了接引尊者那些往事。
     秘法尊者本来也没打算问下去，接口道：“日光菩萨功德无量，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嘛。你现在还是比丘吗？”
     郭暝海道：“是，弟子才刚进灵山一个月不到。”
     秘法尊者轻轻的敲着扶手道：“是人才就得破格提升，而不管他资历如何。你表现得很好，我很满意。我现在就升你做优婆塞，协助我管理日常事务吧。”
     这就是以前刘清明干的活了，虽然没有什么名义上的职务，但是权力很大，可以管理一千多个优婆塞，动用两百以下的金甲军。
     郭暝海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为的不是那份所谓的权力，而是他终于正式拿到了天狼牌，可以光明正大的上去华表那里找到组织了。
     “谢谢尊者，弟子一定竭尽全力，死而后已。”郭暝海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
     秘法尊者含笑点头：“先下去吧。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是。”郭暝海恨不得快点上去华表那里，转身退出，自动忽略了旁边龙啸彬眼里喷出的几乎要把他吞噬掉的怒火。
     龙啸彬一直到郭暝海完全退出了竹屋，才身子一软，趴在地上，带着委屈的哭腔对秘法尊者道：“师父——”
     “你给我闭嘴。”秘法尊者冷冷打断了他下面的话：“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做人，贵在要有自知之明，而不是一味的去妒忌别人。你跟郭暝海差的不是一般的远，识相的就该好好的跟他去学。哭，是哭不出奶的。”
     龙啸彬不敢再说什么，俯伏在地道：“是，师父。”心里却在恶狠狠的咒骂：定要让郭暝海死无全尸，才能显我的手段。

     神秘尊者道：“那就不见了。戊时过后人就会多起来了，你一定会在这个时间之前赶过来，因此我定戊时是恰当的。”
     郭暝海自嘲的道：“你对我还真了解，他日若为敌手，我一定死的很快很惨。”
     神秘尊者不理会他的调侃，继续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到重大变故我们一般不应该见面，这会增加暴露的风险，尤其是我。”
     郭暝海沉下脸道：“我还想问你呢，华表这里只有优婆塞才能上得来，你不会不清楚。但是你只安排我以比丘身份进来，让我面对重重怀疑和危机，孤军奋战，腾挪转移，你却丝毫没有援手，难道你根本就不想用我？”
     神秘尊者坦然道：“你不是活着来到这里了？”
     郭暝海的眼中溢出杀气：“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神秘尊者哂然道：“现在今非昔比，西天早已尽数落入那个假如来和他爪牙的掌握之中，我的势力也大受影响，把你安排进来已经倾尽全力。灵山已经一千多年没有从尘世直接升为优婆塞的例子了，你只能靠一个人走下去，过去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亦如是。”
     郭暝海挑眉道：“就是说，我无伦在什么时候都得不到你们的援助是吗？”
     神秘尊者点头道：“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住你。天杀星原本就是只有在最恶劣的环境下才会动用的王牌，你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做一个孤棋，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能依靠。”
     郭暝海接口道：“为了保住自己，我可以不择手段？”
     神秘尊者继续点头：“不择手段，也不惜代价。你有多阴狠，有多毒辣，都尽情的酣畅淋漓的在这里发挥出来吧，我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必须要救出佛祖。”
     郭暝海的嘴角处是一丝阴冷的微笑：“我知道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那五样法器都隐藏在五个佛教典故之中，我进西天以来，看到雕刻典故的壁画何止千万，难道要我一幅幅的去确认？”
     神秘尊者道：“当然不是，那些低等的壁画怎么可能隐藏这些重要的信息。佛祖将这些玄机都藏在灵山五大殿内中轴线两边的壁画里。”
     郭暝海问道：“五大殿现在离这里最近的也就是第三重的祭祀殿，但你给我的资料上说，那里有强大的咒法保护，前来祭祀的不但根本无法靠近那里，还根本看不清上面画的是什么。”
     神秘尊者颌首：“没错，这是假如来为了不让我们找到玄机而特地设置的，每一个殿的咒法都不同，另外再加派重兵保护，不到特殊日子根本进不去。前些天听说观世音菩萨想进如意殿也被拦了。”
     郭暝海道：“你能不能撤掉咒法？”
     神秘尊者眉头微皱：“你说呢？”
     郭暝海道：“那你总可以告诉我怎么破掉咒法吧？”
     神秘尊者道：“我也只知道破除祭祀殿咒法的一个偏方，听说那个咒法是以大无上法力加天池圣水布成的，以圣洁之力形成一个结界，因此如果以极重的污垢血腥之气进行冲击，应该可以破。”
     郭暝海道：“污垢血腥之气就是惨死冤死的人的血气，但要多少才谓之极重？”
     神秘尊者沉吟道：“我想八百人应该足够了。”
     郭暝海失笑道：“你要我在灵山杀八百人？！”
     神秘尊者转身紧紧盯住他，双眼放出咄咄逼人的灼热的目光：“我说过了，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不择一切手段是吗……”郭暝海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值得让人玩味的笑容：“这个游戏真刺激。”


     神秘尊者望望外面，道：“时候不早了，我必须先走了，以后我们要尽量减少见面的次数。”说完将身子一晃，已然无影无踪。
     郭暝海静静的看着神秘尊者原本站的地方，半晌，眸子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
     “哎哟，您老去哪里了啊？秘法尊者找您找了好几遍了，您再不过去，他可就要生气了。”一个谄媚的笑脸突然出现在正在出神的郭暝海前面。
     郭暝海想了半天，终于依稀想起昨天，秘法尊者分派了自己协管事务之后，自己为了不惹人怀疑，跑去点卯走一下形(河蟹)式主(河蟹)义，打头的就是眼前这个优婆塞，以前在刘清明手下干活，叫什么梁灭虬。
     跟红顶白，世态炎凉，在这西天灵山上得到了最痛快淋漓的体现。
     郭暝海头也不回的只顾往下走：“尊者找我什么事？”
     梁灭虬忙道：“据说还是为了暗杀星那些事。”
     郭暝海停住了脚步：“杀死优婆塞的凶手不是抓到了吗？”
     梁灭虬道：“那也只抓到一个啊，您老不知道，暗杀星可是有很多个呢，到现在也才抓了几个啊。尤其是那个天杀星，听说实力深不可测，您可千万要小心啊，听说遇到过他的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郭暝海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心想：纯粹瞎扯，我从来就没有出来行动过，唯一就只在这里杀了四个，也没人知道是我做的。不过天杀星已经在西天被神化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这倒是可以好好利用的因素。
     来到竹屋前面，郭暝海整理了一下衣装，才轻轻的敲了敲门。
     “是郭暝海吗？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
     郭暝海推开门缓步走了进来，只见以前的两张简单的竹凳都换成了躺椅，秘法尊者靠在其中一张上面，吸着长长的水烟，慵懒的半闭着双眼。
     在他的前面，龙啸彬半跪着，在用不大不小的力度给他捏脚。
     “你怎么跑到山上去了？”秘法尊者抬了抬手，示意郭暝海在旁边坐下。
     郭暝海一如既往的走到身边恭谨的站立，对旁边的躺椅瞧也不瞧一眼：“尊者恕罪，都是弟子太过心急，想着提早瞻仰一下我佛金身塑像，听说早上去能看见虹霓佛光，增加自己的功德。”
     秘法尊者不由得笑了：“你们这些新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急什么？你以后瞻仰的机会多得是呢。当下我们得先把正事干了。”
     郭暝海和顺的答道：“是，弟子但凭尊者吩咐。”
     秘法尊者道：“我昨天一夜没睡，去拷问那个刘清明了。他可真是够倔的啊，无伦怎么严刑拷打，连折磨元神都用过了，他死活还是说冤枉，说你才是凶手。暗杀星的人果然都是硬骨头，不好啃。”
     郭暝海乖巧的接口道：“让弟子来看看吧，尊者是心怀慈悲的人，这些事情还是不要亲自劳动的好。”
     说完，郭暝海就点了几个优婆塞跟着自己出去了。
     秘法尊者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里是满满的赞赏，叹道：“你看看，世界上怎么会有伶俐通透到这样的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猜出一切。此人必不简单啊，以后在日光菩萨那里一定很得宠。”
     龙啸彬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头垂得更低，好掩盖双眼那压抑许久但终于还是喷薄而出汹涌恨意。
     总有一天，他要抢回郭暝海那个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第十一章 名震一重
    
     囚禁死犯的监狱在灵山的最底层，郭暝海去那里就势必要经过自己曾经住了好几天的僧舍，当然也就毫无意外的遇见了接引尊者。
     “见过尊者。”郭暝海依旧跟以前一样恭敬的行礼。
     接引尊者正在出神，并没有看见他走过来，猛然间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是郭暝海，愣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只是沉默的点点头。
     郭暝海读懂了他眼中的隐忧，他担心自己的报复。
     郭暝海心里无声的一笑，接引尊者不是一般的聪明，太了解自己的行事和手段，留在西天是个祸害，等把眼前破除咒法这件事完成之后，必须要有所行动才行。
     郭暝海出示了手令，接引尊者看了，立即下令打开监狱的大门，让一行人进去。
     郭暝海身为暗杀星第一王牌，虽然没有出去行动过，可是对于阴森的监狱他见得多了。然而当他走进灵山的这个禁地的时候，还是不禁有点叹为观止的感觉。
     这里到处充斥着怨灵痛苦的呼喊，墙壁上若隐若现的不断凸浮出各种扭曲的人形脸孔，尸腐的气味一阵阵的传来，如果不是刚刚从外面走入，郭暝海会错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
     “哇呃……”身后一个第一次进来的优婆塞没忍住胃部的恶心，吐了出来。
     郭暝海冷冷的道：“把他丢出去。”金甲军应了一声，提起那个优婆塞就粗鲁的拖了出去。
     刘清明犯的是叛逆的大罪，关在最里面的一间囚房里面，总共有三道施了法术的铁门把守，每道铁门上都有灵吉菩萨亲手书写的符咒，可以说插翅也难逃。
     看守监狱的金甲军依次打开了三道铁门，郭暝海率先跨步走了进去，一眼看见刘清明被绑在木头桩子上，那桩子已经满是斑驳的血迹，而刘清明本人全身上下早已皮肉开绽，体无完肤，伤口处甚至可见清晰的白骨，整个囚室充满了刺鼻的辣椒水味道。
     郭暝海进去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转头一看，带来的优婆塞和金甲军都肃立在外面，最前面的一个优婆塞陪着笑脸道：“头儿，我们就不进去了罢，这样你不方便。”
     郭暝海眼珠子一转，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奥妙，这些优婆塞都是秘法尊者的心腹，虽然重用他，但是不够信任，所以派了这些走狗一来盯住他，二来试探他，当下把脸扬起道：“这话我听不明白，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你们只管进来就是。”
     那些优婆塞对望一眼，彼此闪过一丝复杂的眼色，都笑着恭恭敬敬的走进来，服侍郭暝海坐在最中央的那张主审位置上。
     郭暝海对金甲军道：“来，把他叫醒。”
     金甲军提起一大桶辣椒水当即从刘清明的头部倾倒而下，粘稠的红色混合着还未干的血液渗透到了各种开裂的伤口处。
     剧烈的疼痛传来，刘清明哀号一声，悠悠醒转，但是这几天他受的刑罚实在太多太残酷，而且已经连续没有进食，身体严重虚脱，元神也零乱不堪，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神智并没有清醒，只是无意义的发出几个表示疼痛的简单音节。
     郭暝海不满的看了金甲军一眼：“我是让你把他弄醒，不是叫你把他弄成白痴，这样让我怎么问？”
     金甲军赶紧单膝跪下道：“禀头儿，实在是没办法，尊者不让他补充元气，前两天就是晕的了，连自己是谁也不清楚，我们用了所有办法都刺激不成功。”
     郭暝海冷冷的看了一眼他，目光中的寒气让金甲军不由一阵哆嗦：“这样就没办法了？养你们吃干饭的？”


     说着，郭暝海站了起来，来到旁边的架子上，仔细的察看每一样刑具，金甲军不服气的看着他，心想，我们这些用刑的行家都无计可施了，你一个新来的比丘拽什么拽。
     郭暝海已经把架子上看的刑具全部看完了，暗道这如来好阴险，给西天明着弄的刑具都是仁慈到不得了的简单构造，和给暗杀星组织弄的刑具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又看了几遍，没有一样是看得上眼的，最后看中了扎手指头的连排尖刺。
     优婆塞和金甲军面面相觑的看着郭暝海把这些尖刺一个个拔下，再拼连起来，刚才说话的优婆塞笑道：“头儿，你这是干什么？”
     郭暝海仍然专心的摆弄那些尖刺道：“弄醒他啊，要不你有时间在这里干等？”优婆塞笑着没有答话，心想你就吹牛吧，看我等下在秘法尊者那里怎么揭穿你。
     郭暝海终于把尖刺连成一条长长的巨型尖刺，来到刘清明的身边，大家都屏住气看他怎么行动，只见他先伸出手在刘清明的颅脑上摸了一会，然后把巨刺量度位置放在一个后脑勺偏左的地方。
     那优婆塞见势不妙，忙叫道：“慢着，这样会扎死他的。”话没说完，郭暝海的那根巨刺已经狠狠的戳了下去。
     “啊————”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声甚至传到了经堂里面，吓得那些念经的比丘个个睁大惊恐的双眼张惶四顾，接引尊者皱了一下眉，装作没听见，继续敲着木鱼。
     囚室里，优婆塞和金甲军个个面无血色，口齿大张，有的甚至全身战栗看着眼前的沾满点点脑浆的墙壁，看着刘清明因为剧痛狰狞扭曲的嘴巴持续发出骇人的惨叫，看着郭暝海旁若无人的从容拔起那根巨型尖刺，丢到一边之后拍拍双手。
     郭暝海淡淡的看了那群优婆塞一眼，轻描淡写的道：“放心，死不了。你看，这不就完全清醒了？”
     他说的的确不假，这是郭暝海以前在暗杀星大本营里面穷极无聊时无意中研究出来的。
     他发现在人的颅脑上存在一个盲区，从这个盲区插入外物，可以从大小脑的缝隙中间钻过去，不会损伤神智。
     但会挤压脑浆出来，而且挤迫脑部大部分神经，造成难以忍受的剧痛。
     一般剧痛到了一个极限，人会晕眩过去，但郭暝海的这个法子更胜一筹，由于外物直接刺激的是中枢神经，所以越疼痛神智反而越清醒。
     在清醒中看到自己的脑浆飞溅出来，会造成一种如泰山压顶的强大精神压力，再坚强的人也会瞬间崩溃。
     这个方法只有郭暝海和神秘尊者两个人知道，加上从来没在外面施展过，别的暗杀星也无从得知，郭暝海才敢放心的在今天使用。
     “说，别的暗杀星是谁？”郭暝海口气轻松的问道。
     还没有从剧痛中喘过气来的刘清明只顾大口的喘气，妄图想稍微平息那股缠绕身体不绝的疼痛，根本无暇看前面的人是谁，也没有脑力分析这话音怎么这么熟悉。
     郭暝海再度看向金甲军：“你们平常是怎么对付不说话的人的？”
     早已被刚才那招钻颅脑完全震慑住的金甲军对着郭暝海貌似亲切的眼神，吓得全身抖筛糠一样，结结巴巴道：“我……我们用……”
     郭暝海不耐烦的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走近了刘清明，凑近了耳朵用悦耳的声音道：“还想不想看更多的脑浆飞出来？”
     刘清明全身狠狠一震，抬起头来，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造成今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郭暝海，登时本能的张开牙齿，猛地咬了过来。
     郭暝海轻巧的一偏头，避过了这个无力的攻击。


     “是你！！凶手是你！！”刘清明的舌头似乎也残缺不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模糊不清的呼喊着。
     郭暝海叹了一口气，对优婆塞们笑道：“他不肯说呢，这可不能怪我不慈悲了。”
     优婆塞们都快站不稳了，有两个已经捂住嘴巴准备呕吐出来了。
     郭暝海这次什么刑具都没用，只是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了一块掉落的皮肉，缓缓的往下慢慢撕开，拖长了声调道：“你说凶手是谁来着？”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扰乱了秩序井然的讲堂，有些胆子小的比丘已经吓晕过去，张茂华脸色惨白对接引尊者道：“师父这……”
     接引尊者沉默半晌，道：“看来没那么快结束，今天就先散了吧，你把比丘们都领回去。”
     张茂华道：“是，那监狱那边……”
     接引尊者点了三炷香插到香炉内，拜了三拜：“我佛慈悲，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下去吧。”
     除了那个为首的优婆塞，其他的人包括见惯场面的金甲军已经瘫软到地上去了，两眼无神的看着地面上散落得到处都是的被郭暝海撕下来的长条人皮。
     刘清明已经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垂下头“吭哧”呼着气，中枢神经的刺激还没有消除，清醒的神智还在感受着几乎不能忍受的剧痛。
     郭暝海凑近了他，侧耳出神的在听着什么，不时的“嗯，嗯”两声，良久终于直起腰来，满足的道：“早说么，也省得我们费这么大的功夫。”
     说完，郭暝海直接朝囚室外走去，走过那趴在地上的金甲军的时候道：“点上几个兄弟，跟我去捉拿暗杀星去。”
     灵山今天的夜晚惨淡得连月光都看不见了，黑压压的气氛笼罩了这个原本安详和平的圣地，连好动的白猿和红鹤都畏缩在自己的窝里，耷拉着脑袋瞅着外面。
     今天公布了大力金刚和手下被抓的消息，再加上第一重山经常飘荡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可怕的惨叫，平素经常有三三两两比丘和优婆塞散步的山道现在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竹屋里面照常亮着灯，秘法尊者点着水烟，斜倚在躺椅上，面无表情的听着那个为首的优婆塞结结巴巴的陈述着在囚室里看到的经历。
     那些可怕的手段陈述起来万分困难，旁边服侍的其他优婆塞光是听这些委婉的描述就已经吓得脸色都变了，只有秘法尊者一直神色不变的听到了最后。
     “后来郭暝海靠近了刘清明，好像在听他说什么，最后他就说刘清明招了几个人，马上带着一百金甲军抓了五个人回来。”优婆塞结束了让他反胃的汇报。
     秘法尊者磕掉水烟的灰，道：“你们谁听见刘清明说了什么？”
     优婆塞道：“听不清楚，那刘清明被折磨得只有吐气的份，说话比蚊子还小声，当时大家都吓住了，没有上去听。”
     秘法尊者点点头，道：“抓回来的那五个人审了没有？”
     优婆塞道：“都审了，确实是暗杀星的人，在他们身上找到了暗杀星的几个物品，经过严刑拷打，都招了供了。”
     秘法尊者抬头看着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良久才道：“行了，你们都归位吧，不用过去那边服侍了。”
     优婆塞略微有点惊讶，讨好的道：“尊者，不用我们去盯着了？”
     秘法尊者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既然他通过了考验，我可没有精力去做重复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暗杀星，你不抓我不抓谁去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