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tieba.baidu.com/p/6403111152 牵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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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西街，屋厦鳞次栉比，中央却有一处[牵机阁]，屋舍后头，俨然一棵参天古树。
坐于[诉评生]二楼雅间听书时，则更可看得清明。
和熟悉的人约偶遇，新奇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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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成了孤身一人。尝过了热闹的滋味，又有谁能回到过去那样近乎沉寂的人生？
总归我是不能。
我站在树下，抬眼去望参天古树枝头挂着的一枚枚红稠木牌，每一块牌上都写着这人世间诸般祈愿。求高堂康健的，平步青云的，甚至是姻缘红线的，林林总总，纷繁得很。
我将指尖木牌递予店家，劳他为我随意寻个枝头一挂。他放下手中木工，笑着便过来了。只不过在见我木牌时，怔愣了一瞬。
我笑道一声“劳烦”，不曾解释。看着他将木牌挂上近处的枝桠间。
日光落下，掠过红绸，落在牌面。空旷的一片留白，唯有一侧留了一个“濯”字当作落款。
我无所求？
不是。
是我求不得。

三年如过隙，离时我不曾道别。
借半日闲暇于西街漫步时，不知目的地，我走进牵机阁的门。在这方幽静芥子里，繁树葳蕤，浓密的绿意似要将天幕浸透。而在参差木叶间，我寻得一缕红绸
——以及那个仰首以观的身影。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于是我给自己的不告而别寻了个并不高明的借口。轻巧挪步自边侧绕去，站定在她身后时对那讶然相望的师傅稍抬眉尾，随后遮覆住她的视线。开口时带了点不自觉的笑意
“我们又相遇了。”
汴河西街离徽陵坊很近，我想她随后可以移步，有一次短暂的造访。
但抬眸时我看见那块空白的木牌，它垂悬在轻盈的树梢，如一只被困囿在此处的鸟鹊，那末尾只有一个零落的“濯”字。
这并非不能理解，只是方才弯起来的唇角，倏然间又抹平了。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隔阂——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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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落入一片黑暗，便如让人灭尽灯火后的宫殿。黑沉沉的一片，仿似死寂一般地沉闷，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只能蜷缩进被衾之间，等候一场梦魇的造访。
我仍笑着，与方才不曾有丝毫的变化，如对那师傅，对所见的任意旁人。眼睑在他掌下微垂，睫羽撩过他掌心。凉透了的指握上他的掌，移了开来。得见天光与树影，还有一枚空荡荡的木牌。
“是把转世投胎同入赵家，也算作了一场么？”
不然，哪来的一个“又”字呢？
我与他原本便也没那么多的缘分，之所以能够陪伴着过这些年，不过是有心与刻意凑作一处。除此之外，偌大延福，偶然相逢，往前数去三年，我遍寻不见一场。
我望着他，连情绪也是平淡，仿佛我们之间依旧如旧日宋宫内每一日的相见，仿佛并不曾有那样一场不告而别。

睫羽扇也似的拂过掌心时，我却尝不到一丝因这亲昵带来的喜悦。
随她所移收了指尖，仍拢在垂悬的袍袖中。我站在她身后，忽而意识到某些过失是不可能被轻易揭过的。
她没有转过身来，我也未曾走过去，只是任斑驳光影横亘在我与她之间。
“我们明明见过无数次面，观濯。”
此刻疏离的语调，仍似不曾相逢的远客。我未唤她濯姊，这是自我搬离睿成宫以来的第不知多少个不同，但未曾言明，颇有些难言的冒昧。
亦有着难言的暧昧。我缓缓收敛语气中的抱憾，似收敛满身锋芒。
午后的光于她身上都柔和三分，天青裙裾也泛星点辉芒。我望着她，温和地弯了眉眼
“府邸刚落成，院中草木新绽，有意一瞻佳人芳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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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称呼都顾不上计较，心神皆落在那一句邀约上。
“可我无心观它们丰条扶疏。”
我转过身，望着他。微微偏着头，任由发间钗佩流苏坠在了日光里。
“我不想去，长岐。”
我唤他名，唇角仍然有柔软的笑意。树影斑驳落在我与他身上肩头，雀鸟与鹂莺在枝头低唱，一如我们当年资善堂外，我偏头问他的情形。
或许那才算是我们真正的相遇。
可到底太多的东西，都与那个时候不大一样了。我做不来那样的天真无忧，洒脱干脆，我还记得那时候，我说一期一会，我还记得我在话别那盛夏好景时的心情，不舍却也释然，放下得干脆利落。那是我现在，再也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注定要从生命里离去，那么倒不如从来都不曾相逢。
“这与你的府邸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如果我要去，便早该去了。”
一连拒了三句。我望着他，数月不见，陌生与熟悉交杂。心口有一丝不曾藏好的难过泄出，自此蔓延进骨骼血脉，山呼海啸。
太医说，忌情绪大起大落。
指尖掐进了掌心，连笑都难再维持，不再看他，我垂眸自他身侧擦肩。这一场重逢，也就到此为止了。

三年期已至，柴橘川也自思归的偏厢搬回永嘉坊。
有一瞬的热闹，与之相对的就是长久的清寂。何况我最是了解赵观濯不过，她不是逢人便可闲话的性格，也不似我常喜寻新鲜事物来打发诸多郁结。
我们可能会渐行渐远。她久居深宫，又因孱弱之躯无法远行，而我沉溺不知所为的繁杂政事，难以抽身。更因——
更因她是我血脉至亲的长姊，我无法许她并肩白首的约定。
谁会是她的夫君？又是谁会成为我枕边人？
直至她转身时有片刻的慌乱，匆忙之间伸手拽住她纤细的腕骨。那力道未经收敛，我想我可能攥疼她了，才后知后觉地松了些，一时出口也不成章法
“我很想你，能不能让我多看你片刻？”
聚少离多，是生平常态
哪怕我尚未至知悉这世间万物之道的年纪，说出这句话却是很轻易的。榕树梢团簇的苍翠欲滴的叶，在仲秋季也将纷纷飞离，而一叶轻舟乘浪而下千里时，又有多少滴水与它匆匆相会，一别永年？
但我不能这样去劝赵观濯，因我有责。
师傅遇我眼神时，已悄然退至檐下阴凉处。终而无法继续伪饰太平，有寂寂然一声叹，如春风拂过绒草之轻
“你在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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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怪过你，但不是现在。”
手腕处的牵扯拦住我远离他的步伐，那简单两句话，让疼痛顺着手腕冲撞进整个身体，再掀起了一场毁天灭地的狂欢。
那是在过去，是在皇子位空旷的袭明前，是在橘子的书信寄了两回而他渺无音讯时，是在要外人告诉我淮阳郡公搬离时的浩大声势里。
我头一回知道，我也会有那样浓烈的怨怼与怒意，让人触目惊心。
我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半个字不留就这么一走了之，更不知道为什么时隔许久再重逢时，他还能作出这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轻飘飘地来说一句邀请说一句想念问一句是否怪罪。
“我总觉得，这么多年我从不曾了解过你。”
任他攥着腕，我回身。笑意早已消失着垂眸抬眼之间。心底的空洞被破开，不是顷刻间能将那些打定主意收起来的情绪重新编排收敛，于是放任自流。
疼痛到了极致，便习以为常。咬紧的下唇松开，袖下握紧的指也退离了掌心。
“你又想看我多久呢？”我问他。

世人向佛诉八苦，佛又是否苦于身为木石，百般情衷无处诉、不得诉？
我与她站在牵机阁旷寂的庭院中，这一刹如飞鸟掠日、草曳其裙，都黯然无声。而庭中蓊郁的树木仍在梭梭地摇着叶子，仿佛不问世事，只唱它自己的歌。
这其实很荒唐，我自最北向至南，有纵身山河万里的勇气，投身庙堂亦不曾犹疑，身为淮阳郡公的赵长岐，似已在这十丈软红中如鱼得水，会世故、会算计、会恰到好处地收束感情、会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因此我有千万人的千万句赞许，唯独匮了她这一份。
也唯独在她面前，我会惶恐出言不当，会疑惑相处的分寸，会将说不出口的全部隐没，会不舍得与她分享我的苦痛与疑惑。
我定定地望着她浓似稠墨的发髻上，那枚醒目而有金辉的银簪。
“我想看到草木枯尽，山河将倾时。”
“我——”
唇又抿作一线，有盘桓不得出的言语。
我自以为情思风流，万花入眼不留云烟，直到搬离禁中前，方知折戟于她身前的那一刻。
那时有了然与茫然，了然是她，茫然为何独独是她，我们有最亲近的血脉相连，却也注定无法暮雪白头。
怎么和她说？言语不过最飘渺之物，怎么解这其中的枢结？
——我们是姐弟啊。
勉强露一个很苦涩的笑，尾音中有不自觉的乞求
“濯姊……真的不去坐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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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朝生暮死，永恒只在一个日升月落。人活百年，寿数再长也不敌山河倾倒草木枯尽，那是比沧海桑田还更永恒的时间，是……那枝头空旷木牌上赵观濯求而不得，连写都不敢写的东西。
“草木枯尽，山河将倾。”
低声将这八字重复，在末尾处带出一抹低低的笑来。腥甜弥漫上喉间，又被压在牙关之内。
——那不可能。
“我去。”
素帕压在唇角，将血色收敛，我抬眼看他。
“让我解了心结，再好好与你道别。”

在她复述的零落八字中，更有许多我不曾读懂的情绪。
尤是尾音中低回的笑，似是冰冷的，不含半分喜悦之情，但我无法相问，只得静静站在她身后，不安与愧怍并无半分衰减。
甚至于她其后的字句，使那些沉沉的情绪更坠在心头，似要扼断咽喉，使我在这惠风和畅的晴日，有趋近窒息的苦痛，但应得利落，为今日之“重逢”画上句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