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和龙、龙翔以外，一个龙年出生的儿子刚好举办冠礼，慕容皝高兴地替他改名慕容龙。
　　冠礼和笄礼（笄读音：机）是我国传统的成人仪式。男子二十而冠，亦称为加冠；女子十五而笄，也叫作及笄。不过因习俗不同，冠礼从十二岁到二十岁皆可。比如《周礼》讲“天子同诸侯十二而冠，冠而生子，礼也。”汉文帝积极响应号召，十三岁就有了女儿。
　　燕王的儿子成年也较早。慕容儁十七岁立为世子十八岁讨伐段部，慕容恪十五岁带兵十六岁击败石虎，慕容霸十三岁勇冠全军十四岁首次作战十九岁阵斩涉奕于。
　　上阵不离父子兵。为了改变军事上依靠汉族世家的尴尬，慕容皝积极培育年轻的慕容氏作为军队将领。因此这个时期，慕容家的男孩大都提早举行冠礼。燕王把十四岁的儿子改名为龙，用心良苦地宣告顺应天命。
　　和龙宫、龙翔寺、慕容龙，种种迹象看来，燕王慕容皝确有不臣之心了。
　　头年秋冬以来，东晋皇帝、权臣庾冰和庾翼相继过世。新君年纪太小，皇太后褚蒜子摄政；虽然贵为皇太后，褚蒜子不过桃李年华。牝鸡司晨、君幼臣弱，慕容皝难免轻视朝廷了。
　　今年，燕王认为古代诸侯建国后各称元年，自已也应效仿。燕国遂不再使用东晋的年号，而从慕容皝继位的翌年开始计算，自称十二年了。此举标志着慕容氏不再完全听命于东晋了。
　　永和元年的主角之三是慕容双骄。
　　燕王派慕容恪进攻高句丽的南苏城（今辽宁省抚顺市新宾县木奇镇）。手到擒来，慕容恪轻松占领南苏。安排好守卫，慕容恪班师龙城。南苏，自此确定为燕国的东部疆界。
　　燕王又封慕容霸为平狄将军，派驻徒河新城。慕容霸治军严谨，威慑南方。后赵征东将军邓恒屯兵乐安城，准备攻打燕国。可慕容霸防范得滴水不漏，邓恒多年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年，慕容皝还遣使代国，继续维持友好的关系。双方和平共处，燕国西面遂无事。

　　（50）紫微星陨落
　　公元346年的农历正月，燕王慕容皝审视自己的版图。
　　北边的宇文部被吞并，融入了燕国体系；西面的拓跋代国为姻亲，业已安定下来；南方的赵国乃战略目标，是慕容氏的主要对手；东部的高句丽臣服了，估计不敢惹事了；东北……咦，东北怎么还有一个国家？
　　东北那旮旯为扶余国。
　　原本，扶余也算辽东的人口大国。自打那年败给慕容部，扶余元气大伤。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再遇打头风。复国后，扶余又遭到肃慎的长期侵扰。为了躲避肃慎，扶余把国都从秽城（今吉林省吉林市龙潭山至东团山一带）向西南迁徙。搬来搬去，扶余渐渐靠近了燕王国。

　　送上门了，燕王也不客气。慕容皝下令，世子慕容儁出兵征服扶余国。世子需要积累声望，破败的扶余国当然是最好的补品。为了保证慕容儁稳赢不输，燕王派慕容恪、慕容军、慕舆根三位带一万七千骑兵相助。世子虽为统帅，但具体军务都听慕容恪的。
　　这场一边倒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扶余王依玄跟五万多百姓被掳掠回燕国。时隔六十一年，扶余再次被慕容氏灭国。
　　扶余王依玄是依罗的孙子，简称扶余玄；后来胡人改汉姓，也叫余玄。编纂《四库全书》时避讳康熙帝玄烨，又写作余元。为了行文方便，老狼皆称作余玄。
　　慕容皝对余玄不错，不仅许配女儿为妻，还转授世子的镇军将军一职。魏晋时期，镇军将军是三品官职，跟九卿、司隶校尉等人站在一班。
　　宇文部也被灭国了，为啥宇文氏没有如此待遇？还真不是燕王偏心，盖因宇文陵尚未成年。几个春秋之后，宇文陵也会做燕国的驸马都尉----他将迎娶慕容霸的胞妹。
　　恩威并重，软硬兼施。燕王慕容皝的三个女儿，分别联姻拓跋、扶余、宇文三大部落。此时环顾，辽东各大势力皆以消亡或臣服----剩下的肃慎、沃沮等偏远弱小部落不足为虑。白山黑水已无后顾之忧，燕王慕容皝踌躇满怀。
　　秋天，东晋新任荆州刺史桓温的书信到了。
　　桓温是个颇具争议的人物。他任侠豪迈，年轻时在大庭广众手刃杀父仇家；他慷慨激昂，宣称既要做孝子又要做忠臣。日后他权势熏天，却为是否篡位而心烦意乱。
　　桓温的身份乃前任皇帝的姐夫，现任小皇帝的姑丈。桓温接掌权力，正要西征汉国。汉国为氐人李氏创立的政权，因建都在成都又叫成汉。成汉弱小，桓温意欲并吞。
　　见慕容皝有失控的迹象，桓温遂向燕王致书：“自沧海以北、幽州以东皆属将军您管辖。咱们首尾相接，唇齿相依，互为皇室的左膀右臂。一旦鸣镝扬镳（镳读音：标），都可动员数十万的军队。”收到这封半奉承半威胁的信，燕王谦逊地回书。
　　兴致勃勃之时被浇了盆冷水，慕容皝的心情迅速降温。这时有人跑来告密：慕容翰造反了！
　　攻打宇文部时，慕容翰被乱箭射伤；卧床养伤两年，伤病慢慢痊愈。慕容翰便在家中试着骑马，想瞧瞧身体的状况。有人告发他私下练习骑乘，怀疑要谋反作乱。
　　鲜卑人自幼在马背上生长，骑马乃天性。如此胡扯，燕王偏偏“信以为真”----只能说慕容皝心里依旧忌惮慕容翰：十三年前为了自己的王位，而今为了世子慕容儁的将来。
　　燕王下令赐死慕容翰。
　　惊愕、慌张、伤心、痛苦之后，慕容翰平静了：“当初我不告而别，罪不容赦。因为思念故土，所以我回国领死。殿下没把我在集市斩首，此生无憾了。只是羯寇霸占神州大地，我原想秉承先王遗愿，为国家扫荡恶贼。看来，这个志向不能实现了。”说完他饮下毒药而亡。
　　慕容翰之死，是权力罔替失序的恶果，也是慕容氏内斗的延续。
　　慕容皝采用慕容翰的计策完成了战略部署，可终究还是过河拆桥了。同室操戈的悲剧总让人叹息：辽东虽广，容不下慕容兄弟；辽河虽阔，挡不住手足猜忌。
　　现今有种说法：慕容翰三叛其主，人品低劣。老狼觉得过于牵强了。须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要不损害故国，旁观者没必要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那些努力保命的人。
　　多事之秋好歹过去了，转瞬迎来了公元347年。
　　早春，燕王亲自主持太学生考试。学而优则仕，不少世家子弟在燕王国为官。例如，帅哥张鸿担任黄门侍郎，深得慕容皝的喜爱。可是伴君如伴虎，我们也要看到帝王个性乖张的一面。张鸿因“腮下有须、仪貌不净”被遣送出宫，贬为看护鸭鹅的饲养员。
　　仲夏，东晋朝廷派人册封世子慕容儁为安北大将军（《十六国春秋》误作慕容皝，慕容皝已经是大将军了，慕容儁之前担任过安北将军）。
　　由于长期干旱，慕容皝下令免除今年的田租。为了告慰上天并祛灾除祸，燕王取消了冀阳、成周、营丘等郡府，改为勃海人设立兴集县、河间人设立宁集县、吴人设立吴县、广平和魏郡人设立兴平县、东莱和北海人设立育黎县。新设县府全由燕王国直辖。
　　九年前举国哗变，燕王深以为戒。慕容皝加强控制士大夫阶级，削弱侨置郡府的实力。应当说，这种担忧并非多余。一些流亡东北的士族，始终不能泯灭华夷分歧；他们坚称自己乃晋朝遗民，无非寄居慕容燕国罢了。

　　好比，蓟城人李廆受儒家正统观念影响，坚持使用东晋纪年；哪怕东晋皇帝驾崩，李廆的墓表依旧不变年号。再譬如，黄门侍郎明岌著有《明氏家训》一书；明岌还担任过燕王府的卫尉，统领禁军，官阶三品。离世前，明岌郑重地告诫儿子：“我来燕国是为了躲避战火，保全家族。你必须在我的坟墓前埋一块圆石头，刻上‘晋有微臣明岌之冢’。这才是我本来的志向。”
　　华夷之防，宛如溃坝蚁穴。作为鲜卑首领，慕容皝不得不加以提防。燕王废侨郡改设直辖县，不仅降低了汉族门阀叛变的威胁，更为儿子慕容儁掌权铺平了道路。
　　季秋，桓温的回信到了。因为刚刚平定蜀地，桓温的骄傲跃然纸上：“承蒙将军您的鼓励，我军士卒激扬、鼓角长鸣，已经摧毁了违法作乱的奸宄之徒（宄读音：鬼）。”
　　氐族建立的成汉灭亡了。当今天下如果不算拓跋代国、仇池、高句丽、吐谷浑等小政权，则四分九州：慕容垄断辽左，张氏割据凉州，后赵跟东晋划江而治。

　　瞧见东晋吞并西蜀，石虎也想耀武扬威。燕国打不赢、长江不好过，石虎盘算着谋取前凉。刚好张氏头年新老交替，少年张重华接手权力。石虎找到了可乘之机，下令麻秋进攻凉州。
　　还记得密云山一战吗，麻秋是慕容恪的手下败将。失之东隅收之西北，麻秋领兵讨伐前凉。几度恶战，石赵同凉州各有胜负。攻占黄河东面后，赵军无法前进了。双方遂以黄河为界。
　　张氏集团守住了地盘，渐渐骄傲起来。效仿慕容皝封王的先例，前凉要求东晋册封张重华为凉王。可朝廷有桓温这样的强硬派，便委婉地拒绝了。求封不成，张重华索性自称凉王。
　　孟冬，燕王在和龙宫承乾殿宴请群臣。
　　慕容皝故意赏赐宋该一百多匹布帛，但必须亲自背回家。布匹太沉宋该又不愿舍弃，累得动弹不了。因为贪婪，宋该沦为笑柄。恰巧，后世的北魏也有相同的典故。孝明帝视察府库，吩咐大臣们能背多少就赏多少。陈留侯和章武王背得太多，一个闪了腰，一个折了腿。当时有人笑称：陈留章武，伤腰折股。
　　不久之后，宋该外放辽东内史；然而他不思悔改，继续贪赃枉法。宋该收受土豪韩偏的贿赂，推荐其当官。燕王查出韩偏有协助叛徒及抗拒王师的前科，责令免官并终生禁锢；宋该以贪墨之罪处以四年徒刑。
　　时光如电，公元348年来了。
　　夏天，赵国发生了变故。石虎偏爱儿子石韬，这让太子石宣愤恨不已。积怨之下，太子失去理智----石宣找机会暗杀了石韬，并因此洋洋自得。石虎怒不可遏，下令屠灭石宣满门老幼。石宣不得善终，一如燕王十年前的预言。后赵继承人手足相残，中原动荡不安。
　　

仲秋八月，燕王慕容皝到西部国境狩猎。
　　快要过河的时候，一个骑白马穿红衣的老者不停地摇手：“这里并非打猎的地方，大王请回吧。”慕容皝不以为然，反倒收获颇丰。忽然瞧见一只白兔，燕王纵马便追；风驰电掣间，岂料马失前蹄。慕容皝狠狠地摔在石头上，久久不能起身。随从恐慌不堪，赶紧用辇车送回龙城。
　　善饮者醉于酒，善泳者溺于水。大多数王侯擅长骑马，但坠马而死的也非少数。汉文帝的儿子梁怀王，南凉的创立者秃发乌孤，北齐第三个皇帝高演，清初摄政王多尔衮等人，都未过不惑之年。石勒、成吉思汗也曾行猎落马----他们幡然醒悟，减少狩猎活动，皆以花甲寿终。
　　王侯的责任乃定国兴邦；过分追求娱乐刺激，不仅对自己不负责，也是一种玩忽职守。
　　白马红衣老人的轶事，更像慕容氏编造的故事：表象天命难违，实则追悔莫及。然而世间没有后悔药，恍然大悟之际常常为时已晚。
　　承乾殿内，伤重难愈的燕王召来世子慕容儁：“如今中原尚未清定，正需要贤臣辅佐朝政。你兄弟慕容恪智勇双全、才干出群，能够委以重任。左长史阳骛品行高尚、忠诚干练，可以托付大事。”原本，慕容皝放心不下的还有一个人，但绝对不能说出来。
　　公元348年10月25日，燕王十五年九月十七日。慕容皝逝世在和龙宫承乾殿，享年五十二岁。慕容氏悲痛莫名，举哀七旬。十一月二十六日，慕容皝葬于龙平陵，初谥文明王，后来追谥为太祖文明皇帝。
　　《十六国春秋前燕录》写明：“慕容皝葬于龙山……陵曰龙平”。《朝阳县志卷十一》记载，前燕慕容皝墓在故龙山上（今辽宁省朝阳市凤凰山）。史书跟县志两两对照，相互印证。
　　然而依据《热河志卷九十八》，慕容皝卒葬于马兜山（今朝阳市朝阳县西南大柏山），即封弈伏击段兰之地。《元一统志》也说墓在兴中州西北狼山下，又近慕容皝设伏兵处。兴中州即朝阳市，但马兜山在其西南。因地理位置相悖，老狼暂不采信。
　　除此以外，1933年的《昌黎县志》介绍，慕容皝之墓在静安山。静安山位于河北省秦皇岛市昌黎县靖安镇，魏晋时属于幽州辽西郡。当时辽西郡尚在后赵手中，慕容皝不可能葬在敌国。况且史书明确指出，慕容皝主要活动于平州昌黎郡，即今天辽宁省。所以，老狼无法采纳。
　　综上，慕容皝葬在龙山最为可信。
　　慕容皝戎马倥偬，南征北战：平内乱、逐段辽、袭强赵、烧丸都、灭宇文、取扶余。在其率领下，燕国拓地三千里，增民十万户。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蠮螉口（读音：椰翁，细腰蜂，今居庸关）；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坐断东北战已休。
　　慕容皝雄杰刚毅，富有权谋；其政治抱负与日俱增，也曾筹划问鼎九州。可惜天不假年，慕容皝壮志未酬。如果再给十年光阴，慕容氏一统大河之北，也未可知。
　　赍（赍读音：机）志而殁，扼腕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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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第六章 逐鹿中原----观海碣石山</b>
　　（51）赵失其鹿
　　公元348年十一月底，慕容儁即位。接掌权力后，新燕王遣使去建康告丧。翻年正月，万物更新。依据春秋以来的惯例，新燕王慕容儁改称元年，同时大赦境内。
　　按照父王的遗愿，慕容儁以阳骛为郎中令（宫廷守卫长），并善待高个子的弟弟慕容恪。当然了，新燕王对胞弟慕容友更好，直接委任左贤王。左贤王是胡族官僚体系的二把手，此前皆由慕容部的世子担当。因子侄尚年幼，慕容儁主要依靠自己的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