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凤凰凤凰止阿房
　　公元384年五月，长安。
　　两害相权，秦王苻坚决定先收拾较近的羌人。苻坚命太子苻宏守城，自己亲率镇军将军毛盛、护军将军杨璧、左将军窦冲、右将军徐成等两万人马攻击姚苌。
　　毛盛参加过西凉、堂邑等战役，杨璧乃苻坚女婿，窦冲刚刚增援了蒲阪，涅源之战徐成在燕军中来去自如----这班武将能征惯战。秦王希望毕其功于一役，把羌族叛军掐死在萌芽状态。
　　得知秦王亲自来了，姚苌连忙率众躲进北面的大山里。苻坚锲而不舍，紧追而至
　　秦军在北地郡安营扎寨，把姚苌堵在了安公山（今铜川市印台区）。史书告诉我们：秦军在同官水筑坝，妄图渴死羌族人；可天降大雨在姚苌军营，秦王的计划破产了。问题是，同官水发源于凤凰山，先流经姚苌再流向苻坚。假如秦军能够翻山越岭在上游断流，何不南北夹攻消灭羌军？毕竟夏季山雨频繁，渴死一说很难实现。
　　蹊跷的还有，淋雨之后的羌族部队仿佛脱胎换骨了。他们一改屡战屡败、濒临绝境的颓势，大破秦军并活捉了毛盛、杨璧、徐成等数十员战将。一场大雨宛若灵丹妙药，姚苌起死回生且威力倍增了。老狼认为，这场仅仅下在羌军营寨的暴雨，不过史书宣扬姚苌天命攸归的小把戏。可以确定的是，姚苌宽宏地释放了毛盛等人。
　　
　　氐人和羌人在北地郡斗得如火如荼，东边的鲜卑人按兵不动。长安城高池阔，重兵留守。慕容泓不愿轻易进攻强敌。济北王作出攻击长安的姿态，意图卞庄刺虎。鲜卑人陆续汇集华阴，慕容泓的部众高达十多万人。
　　相对于渐渐成熟的军事才干，慕容泓暴露出不谙人情世故的缺陷。他有意无意地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自封大将军和济北王后，慕容泓怠忽了别人的政治需求。
　　首先，慕容泓忽略了中山王慕容冲。慕容泓无非皇帝的异母弟，中山王却是皇帝的胞弟。过去，两人亲疏有别；如今，二者地位颠倒。慕容泓创建了以自我为中心的统治体系，但完全没有考虑一下身份高贵的弟弟。慕容冲寄人篱下，在西燕军中异常尴尬。
　　其次，慕容泓不给手下加官进爵。生逢乱世，一帮亡命之徒别着脑袋跟你铤而走险，无非追求安富尊荣。项羽磨圆了印角也舍不得论功行赏，结果韩信弃他而去。慕容垂、慕容农刚刚起事就大封诸将，广收人心。起兵三个月了，慕容泓尚未封官许愿，直接漠视了全体部属。
　　谋臣高盖、宿勤崇怨恨不已。他们私下诋毁济北王执法严峻，唆使以中山王取而代之。慕容泓孤高自许，但尚未拥有绝对的权威；悖逆之言居然一呼百应，兵变的暗流在军中肆意涌动。
　　公元384年六月，高盖、宿勤崇带人袭击帅营。他们杀死慕容泓，拥戴慕容冲为主。慕容泓不幸遇害身亡，一腔壮志未酬的热血泯灭在华山脚下。

　　慕容冲接掌了西燕大权，自称皇太弟代行皇帝职责。往鉴在前，慕容冲立刻广封百官。高盖首功被授予尚书令，其余诸将皆有封赏。西燕上怡然自得下，遂不以换帅为忤。
　　慕容冲下令启寨拔营，西占六十里外的郑县（今渭南市华州区）。此处距长安不过两百里了。苻坚再无暇顾及叛羌，当即返还京畿。姚苌趁机打破秦军包围圈，从山区反攻到平原。
　　七月，苻坚命令堂弟苻方在骊山（今西安市临潼区）布防。还不放心，秦王加派前将军姜宇、小儿子苻琳等三万兵众戍守灞上（今西安市灞桥区）。姜宇出身羊倌儿，担当过凉州刺史；苻琳文武兼备，得封中军大将军、河间公。苻坚设重兵在骊山一带，决心阻止慕容冲逼近长安。恰在此时，秦王又接到奏疏：平原公苻晖要回来了。
　　苻晖为苻坚第三子，秦国的豫州牧。半年前他被翟斌和慕容垂吓得六神无主，万幸丁零鲜卑联军掉头找苻丕的麻烦去了。现在豫州牧决心放弃洛阳，带着七万部众回归关中。秦国将士用鲜血换来的东方土地，苻晖弃之如敝履；急急如漏网之鱼，苻晖连陕城等重地也不要了。
　　河洛秦军过陕城、函谷关、潼关、华阴，直趋长安；可是，西燕军十余万男女屯驻郑县。这里北临渭水、南接秦岭，地势川塬起伏、沟壑纵横；最关键，河山之间的平均宽度不足二十里。两个敌对的军事集团不可能相安无事地插肩而过。氐族人滚滚东来，鲜卑人避无可避。苻方等诸将还扼守着临潼，秦军两头堵截把慕容冲困在了郑县。
　　秦王原本恼怒苻晖弃守中原，转念又想让儿子将功折罪。苻坚遣使通知苻晖：晋升他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首要任务就是消灭慕容冲。苻晖接旨成为新的军政一把手，挑选了五万官兵攻击西燕部队。
　　慕容冲见苻晖来势汹汹，遂主动撤到郑县西边的黄土坡上。俗话说：归师勿遏，穷寇勿追。河洛氐人迫切返京，西燕鲜卑走投无路。苻晖穷追猛打，慕容冲穷鼠啮狸。双方皆舍命相搏，各不相让。一场鏖战至傍晚，两家各自收兵。
　　
　　翌日清晨，慕容冲发怪招了。
　　《左传》说“戎事不迩女器”，慕容冲偏偏命令一班妇女骑着牛马踱向敌军。这些妇人手持系着衣服的树枝，吵吵嚷嚷地来到苻晖营门。秦军官兵以为鲜卑人投降了，争先恐后地观望。忽然，妇女们从身后掏出布袋，迅速把袋中的沙土泼向秦营。尘土借助风势，竟扬起漫天的灰霾。
　　迷雾中鲜卑骑兵骤然杀到，秦军大营瞬间被铁蹄踏破。苻晖抱头鼠窜，混在溃兵里逃回了长安。郑西之战河洛秦军惨败，只有少数人逃出生天。战死的全为多年的部曲，苻晖悲痛欲绝。
　　西燕第三次击败秦国主力，锐气益壮。慕容冲挥师西进，趁势突破抚军大将军苻方的防线。灞上的苻琳、姜宇勉强鼓起勇气，同西燕军接仗。心惊肉跳的秦卒岂能抵抗虎狼之师？很快姜宇战死，苻琳中流矢伤重不治。慕容冲长驱直入，一直打到长安西南的阿房城。
　　蜀山兀阿房出，楚人一炬可怜焦土。项羽入关，焚毁咸阳宫和阿房宫。当时，阿房宫也未完工；建好的殿堂楼阁毁于战火，仅残留了大大小小的土基高台。汉武帝在阿房旧址一带修复了上林苑，司马相如以《上林赋》名噪全国。往后，曹魏在上林苑重建了阿房城，简称阿城。
　　当初，秦始皇收缴天下的兵器，销熔后筑造了十二个铜人放在阿房宫的正殿前。这些铜像全为胡人模样，号称金狄。铜人坐姿，胸前背后皆有李斯的小篆铭文。因为高大，铜像也叫作铜翁仲。它们小的重千石，大的重二十四万斤（约30吨至60吨），最高的三丈（约8米）。
　　可惜董卓毁掉九个铜人用于铸钱，魏明帝把剩下三座运到了洛阳；后来，暴君石虎把铜像挪到了邺城。铜翁仲乃燕宫旧物，慕容冲小时候多次见过。苻坚攻灭前燕，又搬运了两个至长安；全国征兵经济拮据，铜翁仲被销毁铸钱。今年，剩下的那座铜像被船运到陕城时，苻晖已弃守关东了。船主便招募百姓把铜翁仲推进黄河，仅剩头髻露出水面。

　　“凤凰凤凰止阿房”，这首民谣仍在传唱。阿房城里，慕容冲已看不到铜人的踪影了。不过当年苻坚种植的翠竹却“从风既袅袅，映日颇离离”，一番生机盎然的景象。
　　阿房宫三面有墙南面无墙，跟关中的局面颇为相似：羌、氐、鲜卑三方角力，南边云横秦岭。
　　姚苌召集群臣商议，大家众口一词夺取长安为霸业根基。姚苌却提出秦人困守孤城难有作为，燕人思乡心切不会久留，干脆等他们鹬蚌相争好了。
　　姚苌送儿子姚嵩到西燕军中作人质，假意顺服慕容冲。随后，后秦王命令长子姚兴守卫北地郡，自己统兵攻打西边的新平郡（今咸阳市彬县）。羌人一走，长安便成了鲜卑人的焦点。
　　
　　公元384年九月，慕容冲率军进逼长安。
　　西燕兵马休整月余，士气高昂。高墙内外血脉相连，将士们急切地盼望同父老乡亲团聚。兵临城下可否接回皇兄，慕容冲不清楚；但这座刻骨铭心的城池，他要再来看看。
　　秦王苻坚也想瞧瞧。
　　这是执政后京师第一次被围，苻坚登上城楼观望。但听城外人喧马嘶，只见鲜卑张袂成阴。秦王不禁感慨：“这帮匪徒到底从哪儿钻出来的？竟然如此嚣张。”其实苻坚应该记得，这些正是当年他强制迁徙的燕国遗民。
　　忽然人浪分开，一顶青盖前呼后拥地靠近。秦王定睛细看，发现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俏脸：双眸仍孤傲深邃，面庞却盛气凌人。苻坚忍不住大声责备：“你这个奴才只适合放羊，何苦前来送死？”慕容冲昂首回应：“奴才就奴才吧。正因为奴才厌倦了困苦，才想取代你。”
　　晓之以理失败了，秦王动之以情。苻坚派人送了一袭锦袍给慕容冲：“卿草创诸事很辛劳吧？现赠锦袍以表本心。朕跟卿的情分，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变了？”
　　慕容冲显然不认同那段孽缘，遂让詹事代为答复：“皇太弟志在天下，岂会在意锦袍这样的小恩小惠。秦国君臣若是明白天命，就该恭送燕国皇帝。皇太弟自然会宽恕苻氏，以酬报过去的善事。”詹事执掌太子宫中的事务，慕容冲以储君自居。
　　
　　秦王闻言勃然变色：“真后悔没有听从王猛、苻融的话，才使鲜卑白虏猖獗至此！”慕容氏崇尚黑色和青色，却因肤色白皙被称作白虏。
　　苻坚自以为对凤皇不薄，还用锦袍念其冷暖。鹰隼逐雀，羊落虎口。慕容冲兼有亡国之仇、枕席之辱，无非虚与委蛇（蛇读音：咦）。两人的畸形关系随着实力的增减而改变，慕容冲以为羞、以为耻、以为愤、以为恨。即使他们曾经朝夕相处，也从今天起恩断义绝了。

　（120）血色关中（上）
　　公元384年九月，西燕部队围住长安的西、南两面。《孙子兵法》讲围三阙一。长安北临渭河，东面的骊山还有苻方等秦军。慕容冲干脆留出东门让秦王逃跑。
　　可苻坚决心固守，双方遂相峙不下。考虑到城内宗族的安危，西燕军围而不攻。慕容冲困住秦王，威名远扬。关中的鲜卑络绎不绝地前来投靠，甚至长安城内的族人也大批悄悄溜逃。
　　当初慕容麟带走长安的家眷，不经意间遗漏了一些人，其中就有慕容宝的庶长子慕容盛。
　　慕容盛大约为丁氏所生，虽年不及舞夕但沉稳机智。眼见局势动荡，他打算逃离长安。考虑到孤单一人多有不便，动身之前慕容盛找到了慕容柔。
　　尽管年纪相仿，慕容柔的辈分甚高。慕容柔是二段妃的儿子，因血统问题被慕容垂送给宦官宋牙当养子。按族谱，慕容柔为慕容盛的小叔。二人躲在宋牙家里，准备伺机逃走。
　　
　　围城三月，长安的鲜卑人仅剩一千多。慕容暐快成孤家寡人了，幸好还有慕容肃陪在身边。慕容肃乃慕容绍的胞兄，或许是太宰慕容恪的庶长子。君臣两人筹划反叛，更想劫持秦王。
　　十二月的一天，慕容暐到太极殿东堂拜见秦王苻坚：“臣弟慕容冲不知天高地厚，臣罪该万死。陛下仁德宽宏，对臣有再生之恩。臣第二子昨天结婚，明天为第三日。臣恭迎圣驾，蓬荜生辉。”苻坚答应了。这头，慕容肃私下召集悉罗腾、屈突铁侯、突贤等鲜卑首领：“官家同意新兴侯（慕容暐）出外镇守，并且允许旧属跟从。大家明日会合，一同出发。”
　　悉罗腾曾随慕容垂击败桓温，燕亡后担任秦国的皇宫骑兵侍卫。屈突铁侯、突贤皆为慕容单于台的部众。单于台是慕容氏统领胡人的机构，至少有中、北、东、左、右等部----突贤隶属北部。慕容暐与慕容肃运筹谋画，他们纠集心腹只待秦王上钩了。
　　天有不测风云。
　　翌日大雨，苻坚放弃出门；更不幸的是，一件小事败露了整个计划。突贤的妹妹嫁给左将军窦冲为妾。她不愿兄妹分离，于是请求窦冲让突贤留在长安。窦冲满腹疑虑地查证，发现朝廷根本没有调动慕容暐的任命。他立即快马加鞭地禀报秦王。苻坚半信半疑，命令逮捕悉罗腾等人。悉罗腾栗栗危惧，全盘招供。秦王大惊，急召慕容暐对质。
　　收到传唤，慕容肃冷静地分析：“事情肯定泄漏了，进宫死路一条。城内已经戒严，我们不如杀掉使者马上起兵。只要冲出城门，我们就能聚集部众复国。”生死攸关，慕容暐依旧顾虑重重。思来想去，慕容暐坚持认为能够蒙混过关。慕容肃长叹一声，陪着主子进宫。
　　
　　苻坚恼怒地问：“我待你们如何？你们怎如此歹毒！”慕容暐支支吾吾地搪塞。慕容肃义正辞严地说：“国家大事为重，还谈什么私人感情！”秦王暴怒，命左右当庭斩杀慕容肃。接着苻坚又下令诛灭慕容暐及城内的鲜卑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这辈子，慕容暐都生活在阴影中。幼年时他被哥哥慕容晔的光芒所笼罩，少年时被叔父慕容恪的伟岸所遮蔽，成年后又存活于秦王苻坚的恩惠中。
　　慕容暐的悲剧源自“奈何身在帝王家”。他并非一个合格的君主，可不得不肩负起皇帝的责任。慕容暐有短智，可没有毅力和决断。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依然没有敢作敢当的勇气。慕容暐自投罗网束手待毙，享年三十五岁。

　屠刀落下，长安的鲜卑人尽数替慕容暐陪葬。腥风血雨里，慕容盛、慕容柔躲在宋牙家中侥幸逃生。待到风声稍歇，二人偷偷溜出长安投奔慕容冲。
　　公元385年的农历正月初一。
　　皇兄龙驭上宾，慕容冲如愿以偿地称帝了。皇太弟撤兵阿房城，登基当皇帝。从燕国法理讲，慕容冲的行为不算僭越。慕容暐及其子嗣死光了，由皇帝的亲弟弟继位也算合适。不过至始至终，慕容冲没功夫给慕容暐上谥号。他在忙什么？新君即位当然忙着改年号啰。
　　慕容冲摈弃了燕兴年号，改为更始。在其心中，无论慕容暐还是慕容泓，俱往矣；更始，寓意重新开始，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无独有偶，更始这个年号曾被绿林军用过。慕容冲并不介怀更始帝刘玄的短命下场，改元建号。龙袍加身心愿既遂，他得意洋洋地封赏诸将。譬如，尚书令高盖得封车骑大将军。
　　慕容柔叔侄刚到西燕军中。他们年龄不大且为慕容垂子孙，故无任何赏赐。慕容盛嗤之以鼻，对同庚叔父慕容柔说：“当个十夫长，也要超越九人方可胜任。中山王还没有建功立业，本事才干也一般。他竟然骄傲得不可一世，恐怕难有成就啊。”
　　初生牛犊不怕虎，黄口小儿敢弄斧。慕容盛对新皇帝用王爷旧称，还蔑视其能力。逾制犯禁的行为说明，慕容儁、慕容垂兄弟俩的隔阂不可避免地影响着后世子孙。
　　除了慕容盛和慕容柔，西燕军中还有慕容垂后裔。譬如，慕容盛的兄弟慕容会、慕容敏也在此。慕容会小慕容盛几个月，同为十三岁；慕容敏再小一些，大概十二岁。兄弟俩也滞留关中，辗转投靠了西燕。慕容宝的儿子们几乎全被遗弃，也不知是谁这么心狠。
　　慕容冲称帝后，三辅的形势更加恶化了。
　　三辅特指长安一带的京兆郡、扶风郡、冯翊郡（读音：平易郡）。去年战火纷飞，农耕区颗粒无收。号称粮仓的关中赤地千里，甚至涌现吃人的惨象。秦国官员偷拿筵席上的食物给亲人，口袋不够用连嘴里也含着肉。西燕同样因缺粮四处收刮，慕容冲率军来到了扶风郡的白渠。
　　白渠是汉代著名的水利工程，它引泾河水灌溉泾阳、高陵等地的农田。泾河含泥沙较重，给当地带来了肥沃的土壤。故有民谣传颂“郑国在前白渠后，泾水一石泥数斗，且溉且粪长禾黍，衣食京师亿万口。”泾河注入渭河。杜甫感叹“浊泾清渭何当分”，即成语“泾渭分明”的来历。不过由于环境变化，现今渭河水的颜色反而深于泾河了。
　　
　　秦王苻坚非常关心水利。白渠泥沙多，需要经年疏浚。秦王逼迫王公贵族整修白渠。达官显贵们不得不指挥自己的部曲，分段包干浚治工程。白渠疏通后，两岸遂成为秦国的主要粮产地。闻报西燕军北上白渠，苻坚连忙亲自带兵阻截。
　　农历正月上旬，秦王在仇班渠、雀桑（今咸阳市泾阳县西）连败慕容冲。九天后苻坚来到白渠谷口附近（今淳化县），却遭到了西燕部队的伏击。泾阳乃平原，慕容冲特意在谷口附近的山区设伏。秦军大败，秦王被围。幸亏邓羌之子邓迈、邓绥、邓琼拼命抵抗，苻坚得以落荒而逃。

　　秦王慌不择路，竟跟邓迈等人走散。苻坚不辨东西，迷失了方向。他下马探路，一不小心跌落地坑中。还好坑不深，但秦王崴了脚无法起身。坐骑跪在坑边，把缰绳垂下去。苻坚抓住缰绳爬上来，赶紧跟邓迈汇合。后人用“马有垂僵之义”，表达牲畜也懂知恩图报。
　　
　　正月下旬西燕军从白渠南下，慕容冲派车骑大将军高盖夜袭长安。秦军竭力防范北城，没料到西燕军从南门突入。还好左将军窦冲、前禁将军李辩及时赶到，他们趁黑把高盖赶了出去。秦军斩杀鲜卑一千八百多人，瓜分尸体煮食。李辩原为河州刺史。
　　正月底，高盖再带军队攻打渭河北岸的营垒。秦国太子苻宏在成贰壁（今西安市高陵区）大破高盖，斩杀三万人。屡次失败，慕容冲稍稍收敛，撤军阿房城。
　　二月上旬，乍暖还寒。成贰壁交战不利，回关东的呼声在西燕军中越来越响亮。新皇帝告诫臣属，只有拿下长安才能平安地返回关东。接着，慕容冲带队攻击长安西门，秦王苻坚提兵迎战。
　　两军你死我活地杀作一团，谁输了都会成为对方餐桌上的主食。西燕军渐渐不支，遗留满地尸首败退；苻坚一直追击到阿房城城门，担心再遭埋伏而鸣金收兵。
　　新年刚过，双方六次交战。秦军五胜，却始终无法打退西燕军。

　（121）血色关中（下）
　　公元385年的农历二月底。
　　西燕军不断抢掠三辅，搜刮食物并裹挟百姓。
　　秦王命令苻晖、窦冲退敌，可是，苻晖再一次吃了败仗。苻坚恨铁不成钢，生气地责备他：“你是我最有才干的儿子，统领大军还打不赢白虏小孩。你活着还有什么用？”自从郑西之战损失了大量部属，苻晖一直痛不欲生；听闻父亲训斥，他羞愧难当心灰意冷。
　　三月初，苻晖自尽。秦王迁怒，褫夺窦冲左将军的军职。
　　
　　慕容冲两败苻晖，继续清剿长安附近的秦国势力。
　　西燕军攻击驻屯骊山的秦军。慕容冲杀死了高阳公苻方，抓获了韦钟及儿子韦谦。当年燕国灭亡时，韦钟担任魏郡太守稳定了邺城的局势；随后，韦钟升迁青州刺史。
　　俗话说，京兆韦杜，去天尺五。韦钟和杜氏家族在当地乃说一不二的人物。甚至到了唐代，韦氏和杜氏分别有十六人和十人做过宰相。
　　为了利用韦钟的声望，慕容冲聘请韦谦担当冯翊太守。三辅的百姓却不买账，指责韦氏父子叛国求荣。韦钟愧怍自杀，韦谦南逃东晋。
　　这头，秦国也在攻击西燕。新任左将军苟池和右将军俱石子奉命夺回骊山。苟池为秦王的表哥，参加过追击桓温、攻打襄阳等战役。俱石子乃俱难的弟弟，俱难曾在淮南败于谢玄。二人统骑兵五千而来，正遇燕将慕容永。慕容永是慕容廆弟弟慕容运的孙子，即慕容冲的远房堂叔。
　　
　　秦燕两军二度在骊山会战。虽然苟池肩负争抢小麦的重任，无奈江河日下。秦军士气低迷，再次战败。苟池被慕容永斩杀，俱石子吓得东奔苻丕。
　　骊山失守后，长安已成孤城。大厦将倾，秦王独木力撑。
　　以长安为圆心，第一个圈是京畿。三辅之内西燕军重重匝匝，小队游骑四下巡查。一些忠于秦国的堡垒打算送粮给苻坚，但多半被拦截。秦王伤感地叮嘱勇士们，不要再以肉喂虎了。
　　第二个圈为关中平原。富庶的八百里秦川乃苻氏的立国之本，而今狼烟四起支离破碎。宁朔将军宋方率三千骑兵自云中（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托克托县）来救长安，被姚苌击溃。外无救援，苻熙龟缩蒲阪；近畿附近，姚苌割据西北，慕容冲跑马渭河两岸。
　　第三个圈乃华夏大地。慕容垂跟苻丕在关东对峙，东晋乘胜占领了河南与巴蜀。名义上，并州、凉州、陇上以及远在西域的吕光还遵从苻坚。不过并州、凉州、吕光太远了，较近的陇上诸州（河州、南秦州、秦州）又被姚苌等势力隔绝，因而四地皆没有援兵。天下虽大，秦王的诏令已经出不了长安城了。

　京师这个圆心里，中央军损兵折将都快赔光了。
　　骠骑将军张蚝远在晋阳，车骑大将军苻晖自戕，卫大将军苻睿、抚军大将军苻方、中军大将军苻琳战殁，镇军将军毛盛被姚苌击溃，征东大将军苻丕、镇东大将军苻熙自身难保，前将军姜宇、左将军苟池阵亡，右将军俱石子败逃。
　　局势危如累卵，剩下的将官们担心城池保不住了。前禁将军李辩、都水使者（水利总监）彭和正带着本部人马逃往韭园，不再听命于苻坚。韭园又名韭泽园，位于长安城西。
　　领军将军杨定成了秦王最后的希望。杨定为仇池大将杨安之子，也是苻坚的女婿。杨定激励将士们绝处求生，然后率二千五百骑兵出征。秦国官兵孤注一掷，势若猛虎。杨定大破西燕军，抓走一万多鲜卑人。秦王下令把俘虏全部活埋，还晋升杨定做卫将军。杨定二次出击，又在灞水和浐水之间（今陕西省西安市灞桥区）打败了西燕右仆射慕容宪。
　　接连失利，西燕忌惮杨定的骑兵。慕容永献计在兵营四周挖陷马坑，步兵穿上战马的披甲防备杨定冲击。慕容冲擢升慕容永为黄门侍郎，同时加紧制造攻城器械。
　　五月的某天。一群飞鸟在军营和城垣上盘旋，发出凄切的叫声。悲鸣中，西燕部队推出刚造好的云梯。慕容冲第三次攻打长安，秦王苻坚亲自挂帅指挥防御。
　　白天，苻坚登上城垣督战。秦王重甲在身不避锋镝，竟被射得浑身淌血。夜晚，被掳掠的当地人秘密通知秦王，他们愿里应外合消灭鲜卑。秦军出动七百骑兵接应，但这些人迎风放火反被吞噬；大火冲天，十不存一。苻坚悲不自胜，在城楼上为死难者招魂：“有忠有灵，来就此庭。归汝先父，勿为妖形。”言罢，秦王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苻秦的都城正是汉初营造的长安城。
　　
　　由于历代的修葺，长安门高墙厚、地阔池深：城墙迤逦六十汉里（约25公里），城高三丈五汉尺（约8.1米），四面皆有河渠环绕，城门拔地倚天。东面依次为宣平门、清明门、霸门，南面有西安门、安门、复盎门，西面是雍门、直门、章门，北面乃横门、厨门、洛门。
　　长安城内有未央、长乐、明光等高耸壮丽的宫阙，以及宣平门大街、安门大道等八条宽阔的街道。跟后世不同，汉代长安的街道没有贯通到底，建筑物也随意布置并不规则。这与隋唐长安注重对称的布局有着显著的分别。
　　长安雄踞秦川之上，累世为龙盘凤翥（翥读音：柱）的帝王之都。见一时三刻难以拿下，慕容冲遂命人每天夜里绕城高喊：“杨定健儿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你！”时间一长，秦王心烦意乱。苻坚派杨定攻击西燕军，可杨定在城西不慎被擒。慕容冲大喜，让高盖收其为义子。
　　失去了杨定，秦王苻坚绝望了。
　　万念俱灰，秦王看见一本叫《古符传贾录》的谶书。书中说“帝出五将久长得”，似乎暗示到五将山避难。好比溺水的人看到一片浮木，苻坚再也坐不住了。秦王对太子苻宏讲：“假如真这样，那是上天在开导朕。你替朕守城，切不可交战。初冬时节，朕筹集陇上的粮草来救助你。”
　　接着，秦王率数百骑兵与宠妃张夫人、小儿子中山公苻诜、两个女儿苻宝和苻锦等人奔赴五将山。路过韭园时，苻坚突袭了李辩。一顿夹枪带棒，李辩仓惶逃往关东，彭和正自杀。

　五将山距长安两百多里，位于扶风郡岐山之北（今宝鸡市麟游县良舍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