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淝水折戟（下）
　　公元383年畅月初，秦王苻坚昼夜兼程地赶到寿阳。
　　秦军节节胜利，苻家兄弟洋洋得意。秦王甚至已经替投降后的谢安、桓冲安排了官职，并在长安修好了住宅。苻坚好大喜功、骄躁轻狂的个性窥豹一斑。
　　起初，由于担心吓跑谢石，秦王严禁透露其抵达的消息，违令者拔舌。后来，苻坚以为马到功成，又派朱序前往晋军劝降。选择朱序正为了让谢石等人瞧瞧，秦国善待降顺之臣。
　　朱序来到洛涧东面，如实告知军情。谢石吓得魂不附体，只想拖延时间。朱序谆谆告诫：“秦国虽有百万之师，但大部分还在路途中。在他们集结之前，将军您应该发动猛攻。恰好，苻坚就在前军之中；只要打败前军，将军您便能重挫敌人的士气。”
　　谢琰同意朱序的见解，劝谢石背水一战。谢石沉吟片刻，又让谢玄做主。谢玄命令悍将刘牢之攻击洛涧，期盼一举打破僵持的局面。
　　刘牢之生于武将世家，脸庞红紫、浓眉虬髯，外貌甚是威武。刘牢之追随谢玄击败过彭超军团，所部在北府兵里最为骁勇。十一月中旬，刘牢之挑选五千精锐夜袭梁成。
　　梁成出身氐族豪门，乃秦国名将。梁成担任过兖州、荆州刺史，坐镇一方；他还参加过洛阳、襄阳战役，久历沙场。梁成知兵善谋，多遣斥候和侦骑监视晋军。探知晋军攻来，梁成连忙披坚持锐、列阵以待。
　　刘牢之发觉偷袭不成，遂挥剑大喝强攻。黑夜中，这一声大喊改变了中国历史。北府兵奋不顾身地趟过冰凉的河水，无所畏惧地冲向敌阵。洛涧西岸，杀声震天；刀光剑影，忽明忽暗。五千勇士犹如饿虎扑食，竟把十倍的秦军杀得人仰马翻。
　　北府兵砍瓜切菜一般横冲直撞，当场把梁成、其弟梁云、弋阳太守王咏斩于马下。刘牢之又分兵截断秦军退路，生擒梁悌、梁他、扬州刺史王显，以及慕容越等秦将。肝胆俱碎的梁部官兵寒毛卓竖，他们慌不择路地涌向淮河。秦军试图渡河北逃，可大都消失在黑沉沉的水中。
　　晨光初曦，喊杀声趋于平静。刘牢之检点战况，一夜间俘斩秦将十员、消灭秦兵一万五千人、缴获了大批军械。谢琰得报，立刻敦请谢石指挥大军西进。
　　因受胜利鼓舞，谢石也变得豪气万丈。晋军压向寿阳，恰遇秦国援军张蚝。谢张两人不知对方底细，稍稍交手即各自撤军。
　　寿阳城的东门叫宾阳门。宾阳门外也有一条由南至北流入淮河的支流，称作淝水。今天的淝水大不如前了，当年可是“淝水百丈水汤汤，千古南朝诧战场”。
　　秦王苻坚闻讯梁成败殁，急令大军在淝水西岸戒备。谢玄率北府兵赶到东岸，胡彬趁机从硖石逃脱。秦晋两军隔河对峙，淝水注定要名留青史了。
　　苻坚登上寿阳城楼，看见晋军整齐威武，不由怅然若失；又见左前方的八公山上影影绰绰，觉得草木皆为伏兵。他不安地对苻融说：“这也是强敌啊，为什么说容易对付呢？”
　　隔天，秦王接到谢玄的战书：“阁下远道而来，沿河构筑工事，想要持久呢，还是速战速决？假使贵军稍稍退后，将士们便可周旋。我与阁下驻马观战，岂非美事？”
　　秦军被洛涧惨败吓得毫无斗志。
　　众将一致反对：“我们人多，守住河岸才是万全之策。”虽然折损了梁成等一万五千人，秦军仍有二十多万。晋军胡彬部忍饥挨饿多日，几乎无力再战，故而北府兵不满八万。双方大致为三比一。人多势众的请求固守，数量较少的渴望进攻。两军的士气判若泥鸿。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苻坚看不到士气衰落的心腹大患，仍一知半解地作出决定：“我军不妨后撤。等晋兵过河时，我们用铁骑击其半渡，哪有不胜的道理？”苻融一个劲地点头。
　　最高领导下了决心，众将官只得照办。可悲的是，苻坚、苻融完全没做好准备，便草率地让前军撤退了----这道匆匆发布的命令，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公元383年12月30日，前秦建元十九年十一月二十日（依据《资治通鉴疑年录》），秦军奉命撤离淝水西岸。
　　官兵们莫名其妙地后退，越退越忐忑；忐忑化为慌张，慌张变成害怕。瞬间，洛涧的阴影袭上每个人的心尖。恰在此时，朱序突然高声大喊：“秦军败了！秦军败了！”这一声大喊，扯断了紧绷的神经。顷刻间，仿若平静的热油滴进了清水，压抑在全军头上的恐惧炸开了锅。

　　无论身经百战的老手还是刚刚应征的新兵，大伙儿惊恐地撒腿就跑。混乱迅速传遍了秦军大营。军队原本短暂的后撤，却倏然演变为疯狂的逃命。军惊，军惊了！阳平公苻融发觉不对，策马上前阻止。然而，人流如同洪流；苻融被汹涌的乱兵连人带马掀翻倒地，踩踏毙命。
　　秦军后撤之时，谢玄、谢琰亲选了八千死士冲锋陷阵。他们义无反顾地渡过淝水，反倒大吃一惊：敌人竟然在四散奔逃！谢玄毫不犹豫地纵兵掩杀，如泰山压顶，似风卷残云。
　　秦军遭到北府兵凶猛的攻击，加速了战局倾斜。官兵上下魂飞胆裂：人人恨不得肋长双翼，个个祈盼脚底生风。士卒人马乱哄哄地自相践踏，哀鸿遍野；满地流血漂橹，一路尸骸枕藉。
　　谢玄趁机收复失陷月余的寿阳，活捉了秦国守将。他又向西追杀五十里，在青冈（今淮南市凤台县毛集镇）筑城设戍而归。晋军缴获了不计其数的器械、粮秣、仪仗、被服，另有十多万头牛马、驴骡、骆驼等牲畜。战利品甚至包括了苻坚的御用座驾----云母车，以及秦国的一支乐队。朱序、张天锡、徐元喜等人趁机跑回了东晋阵营。
　　打仗这事，大多数兵丁没有真刀真枪较量的机会。多半，他们跟着大部队往战场上赶。前方喊胜了，大伙就追逐敌寇、借机烧杀抢掠；前方喊败了，大伙就抓紧逃命----实在逃不了，只好当俘虏。因此，历史中常常出现以寡击众的场面。很不幸，淝水之战正是这样的战争。
　　河边的赛跑使得秦王大败，就连苻坚本人也被流箭射中。淮南折戟的凶信不胫而走，传得神乎其神。恐慌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各路秦军纷纷作鸟兽散。稍有风吹草动或鹤唳鸟鸣，溃军都以为追兵杀到了。他们不分昼夜地逃跑，莫名惊惧。风刀霜剑、饥寒交迫，秦卒大量倒毙异乡。
　　所有部队里，慕容垂的处境尤其不妙。
　　慕容垂孤军深入敌境三百多里，仰仗连胜的威势震住荆州军。当淮南败报传来，桓石民立即派夏侯澄之攻打漳口。慕容垂不得不舍车保帅：命部下姜成伪装主力留守，自己率众撤退。疑兵之计让荆州军犹豫不决，慕容垂从容北撤。探明真相后，恼羞成怒的夏侯澄之攻杀姜成。
　　听闻荆州军反攻，郧城内外惊慌失措。慕容暐不顾慕容德的劝阻，抛弃两万守军逃往项城。相比之下，慕容垂镇定自若；冠军将军全身而退，其气度卓尔不群----慕容垂带回近三万人马，乃参战各军中唯一成建制班师的主将。
　　淝水捷报传到建康，谢安正在下棋。他视若无睹，不予理会。客人忍不住询问，他才淡淡地说：“没什么大不了，孩儿们已经打败敌军了。”客人欢喜而去，谢安起身回内室。到了这份儿上，他再也无法抑制激动。跨过门槛时，谢安兴奋得碰断了脚下的木屐齿。淝水的胜利让谢氏一门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当然了，也有人不满谢安权势熏天，将其比作王莽。

第十四章 东山再起----慕容垂复国

　　（108）杀不杀秦王？
　　秦王苻坚在淮南战败。
　　混乱中，宠妃张夫人跟大军走散；心慌意乱之下，张夫人刚好碰到慕容暐等人。
　　自从逃离郧城，新兴侯慕容暐仓促北奔。巧遇张夫人，新兴侯眼睛一亮；自告奋勇，慕容暐要护卫她去找秦王。慕容德劝诫说：“楚庄王抛弃夏姬，《左传》讲行军打仗不近女人。侯爷您应当假装没看见，奈何还保护张夫人呢。”慕容暐顾左右而言他。
　　丢下军队逃走乃重罪，慕容暐执意将功折罪。于是，大家一同寻找苻坚。
　　秦王在哪里？秦王正在慕容垂的大营里。
　　
　　淮北各军尽皆溃散，唯有慕容垂的部队还算完整。不久，慕容农、慕容宝、慕容隆、慕容楷、慕容绍、慕容宙等一众子侄赶来相会。慕容楷和慕容绍进言道：“主上骄纵到了极点，自取其辱。叔父建立中兴大业，就在此行！”慕容垂赞许：“不错。没有你们，也不能成事。”
　　大家行进至荥阳（今河南省郑州市荥阳市），一彪兵马赶来。定睛细瞧，带头之人竟是满面风尘的苻坚！秦王带着一千多骑兵前来投靠，慕容垂赶紧把苻坚迎到中军大帐歇息。
　　慕容宝担任秦国的陵江将军，悄悄提议：“秦王扫荡三京（邺城、蓟城、龙城），玷污燕国社稷，此乃宿仇。如今天命所归，民意所向皆属父王。苻坚把身家性命交给我们，这是匡复故国的大好机会。”慕容垂不为所动：“你说得对。既然老天抛弃秦王，无需担心其存亡。我们慢慢等待良机，再以道义征服寰宇。”接着，慕容垂坦然地把军队指挥权交给苻坚。
　　隔日，慕容暐、慕容德、张夫人闻讯赶来，大伙儿庆幸重逢。
　　慕容氏咸集一堂，慕容德也产生了想法。他用越王勾践的故事，游说慕容暐光复故国。照例，慕容德被拒绝了。失望之极，他跑去问慕容垂：“秦国灭燕乃世仇，一日不可忘记。图谋苻坚，我们是为了报仇雪恨。哥哥您为什么白白把精兵交给别人。”
　　慕容垂安慰道：“我逃命到秦国惨遭陷害。秦王容我安身，替我洗冤；如此恩德，难以忘怀。如若上天眷顾，我自会收拾关东的残局，恢复燕国的版图。”听罢，慕容德决意追随兄长。

　　机会难得，燕国旧臣赵秋也倡议起事。
　　年少时，赵秋轻财好施。邻居丧母无钱安葬，赵秋把仅有的两头牛分出一头送给邻居办丧事。燕国灭亡之际，赵秋曾预言复国有望。此番，赵秋极力规劝杀掉秦王苻坚。
　　然而，慕容垂始终不同意戕害苻坚。读史至此，有人赞叹仁义宽厚，有人惋惜痛失良机；甚至有网友以姚苌为例，阐述杀死秦王没有后顾之忧。那么，此时除掉苻坚当真是个好主意么？
　　在讨论慕容垂的选择之前，我们来看看他的人生轨迹。
　　慕容垂乃王孙贵胄，既为福运，也是不幸。
　　前半生，他曾经妻妾成群、儿女绕膝、斩将封王、功成名遂。后半生，他遭遇了一系列的重大变故：无端丧妻、逼离母国、受人陷害、痛失长子、红杏出墙。咨嗟（嗟读音：揭）世事无常，令人欷歔（读音：希虚）。慕容垂的命运宛若大浪行舟，跌宕起伏。
　　坎坷的生平，磨砺出超凡的涵养与城府。
　　
　　年近耳顺的慕容垂还有什么富贵不能安之若素，还有什么侮辱不能唾面自干，还有什么难题不能迎刃而解？百万雄师一军独全，足见慕容垂的高明与老到。方今，杀秦王而复国，莫非他真忽视了这一步登天的捷径吗？答案是否定的。
　　老狼试问，谋害君主就能得到其帝国吗？倘若这般简单，弑君之人岂不纷至沓来？政权更迭应为实力的替换，篡位只是象征性的最后一步。开创者有本事取代旧王朝，杀不杀亡国之君历史照样前行。反之，哪怕宇文化及除掉了隋炀帝，无非自取灭亡替别人作嫁。
　　姚苌杀害苻坚，慕容垂可否先做？假设一下，提早两年宇文化及可以铲除隋炀帝么？当然不能！此一时，彼一时。同理，两年后姚苌所做的事，现今的慕容垂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苻坚统治秦国逾越两纪了，帝国上下早已习惯俯首帖耳。淮南大败虽然名望受损，但没人能够立刻替代秦王。苻坚刚刚走到洛阳，文武百官、散兵游勇竞相而来，投奔者络绎不绝。很快，秦王麾下又聚集了十多万人马。如果慕容垂冒险犯上，即便成功无非众矢之的。
　　况且河南乃四战之地，既不是燕国的传统势力，又受到东晋扩张的威胁。背负弑君的恶名，慕容垂区区三万人马如何立足？想明白了这一层，睿智的慕容垂怎会意气用事，怎肯贸然行事？所以无论亲信子弟百般相劝，慕容垂仍然毫不犹豫地把军队交还秦王苻坚。
　　一路收集残兵败将，秦军渐渐恢复了气势。在洛阳稍作整顿，苻坚拥兵十余万返回长安。慕容垂随行至渑池（今三门峡市渑池县），不愿再走了。
　　前几天，儿子慕容农私下进言：“家尊不肯落井下石，感天动地。危极之时宽宥一分，彼当受惠十分。何况鸟穷则攫、兽穷则博，反噬之祸不可收救。小儿听闻秘记，大燕将在河阳（河北）复兴。果子熟透跟烂在地里相差不外十天，味道截然不同。一旦错过时机，恐将追悔莫及。”慕容垂深以为然，遂向秦王辞行。他请求前去巡抚河北的乱民，顺道拜谒祖陵。
　　苻坚居然同意了。尚书左仆射权翼急忙阻止：“国家新败，应当把精兵良将集中于京城，震慑四方。慕容垂雄心万丈，譬如苍鹰有凌云之志。现在怎可将他放跑呢！”苻坚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但我已经答应了。一介匹夫尚讲求诚信，何况一国的天子。”
　　权翼埋怨：“陛下重小信而轻社稷。慕容垂这一去，关东就要大乱了！”越想越不甘心，权翼安排人手要在半道截杀慕容垂。谁知，秦王吩咐将军尹国、闵亮、李蛮率三千人马护卫慕容垂去河北。权翼的杀手们不由目目相觑，不知如何交差。
　　渑池话别，苻坚同慕容垂分道扬镳。此后，二人再没谋面。
　　苻坚宅心仁厚，用信义治国；秦王收留降将，包容悖逆，彰显了宽广的胸襟。慕容垂韬光养晦，以内敛修身；他寄人篱下，逆来顺受，展现了卓越的智慧。相逢于尔虞我诈的乱世，两人平和坦诚地分袂（袂读音：妹）。
　　公元383年残冬，秦王返抵长安。苻坚在城外摆设灵堂，痛哭着拜祭苻融等殉国将士。秦王向太庙告罪，大赦死刑以下的犯人，并免除阵亡官兵家属的赋税差役。
　　为了稳固江山，秦王加派大将镇守关东各地：骠骑将军张蚝率五千禁军驻防晋阳；镇军将军毛当带四千精锐戍卫洛阳；骁骑将军石越领三千人马增援邺城。石越马不停蹄，直奔河北。

　　慕容垂半点也不急。渡过黄河后，一行人闲庭信步。他们如高飞的鹰隼，饱览阔别十四年的故国旧土。不日，儿子慕容麟竟然带着一干女眷赶来。慕容垂大喜，盛赞慕容麟机智。斜阳古径松缰马，晚翠长亭放纸鸢。慕容氏一伙愈发轻松惬意，且行且停。可是军队不比游人驿客，行进驻留皆有规制。尹国等人不敢耽搁，率军先行前往邺城归建。
　　权翼的杀手们不死心，一路尾随。目睹秦军兵马离开，犹如喜从天降；他们决定在洹水（今安阳河）岸边动手。杀手们埋伏在河桥南端的仓库里，只等慕容氏出现了。
　　慕容垂纵情山水，也没有放松警惕。他深知自己惹人注目，特别留意各地的关隘河津。洹水乃邺城南面最后一条大河，慕容垂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他遣派侦骑探知刺客潜匿在舟桥附近，却也不说破。翌日，慕容垂宣称梦到孔子墓旁有人，借以询问吉凶。
　　子弟请来术士解梦。术士胡诌：“孔子名丘，丘配人为兵。前路必有伏兵。”慕容垂故作恍然大悟，重谢术士。诸弟子叹服，皆赞其有如神助。后来好事者改人为八，即丘八的来历。
　　于是，慕容垂带大伙从凉马台搭木筏悄悄渡河。依据《邺中记》，凉马台是洹水岸边的一处高地，乃当年石虎洗涮战马的平台。
　　为了不打草惊蛇，慕容垂让典军校尉程同假扮自己。程同穿上主子的衣服，又骑上好马，偕仆役数人走向浮桥。伏兵见其服饰华贵，便骤然杀出。程同大吃一惊，立即打马狂奔，幸免于难。
　　过河后，慕容垂来到安阳。他遣派参军田山给冀州牧苻丕送信，告知由来。
　　时局混乱，人心难测。长乐公苻丕得信后又惊又恐：慕容氏在河北有根深蒂固的势力，慕容垂乃擎天驾海之才绝非自己所能掌控。苻丕忌惮慕容垂反客为主，打算发兵袭击。侍郎姜让劝阻，多事之秋无端杀戮重臣会使朝廷猜疑。长乐公更畏惧父亲的责怪，便打消了念头。
　　
　　于是，苻丕亲自出城为慕容垂接风，并把慕容氏安置在城西的驿馆。
　　酒宴之前，赵秋又突发奇想。赵秋建议在酒席上挟持长乐公，趁机接管邺城。慕容氏一伙不过数十人；苻丕身边的卤簿（仪仗队）就有上百人，更别说冀州文武官员以及有备而来的大批卫队了。慕容垂否定了这个九死一生的提议，安心入住驿馆。
　　这头，苻丕不能安心。卧榻之侧强者酣眠，长乐公整日提心吊胆。正当度日如年的时候，苻丕接到一纸塘报。这份加急快报说：翟斌造反了！

　　（109）道明反秦
　　翟斌是丁零族的酋长。早年翟氏丁零在西域游牧，后来逐步迁入中原。
　　五十三年前，石赵王国击败匈奴政权霸占了中土。为了拉拢豪族，石勒敕封翟斌为句町王。句町即今天的云南省文山州广南县，当时属于东晋。用别人的土地分封游牧部落，赵国相当慷慨。丁零人在河北活动，翟斌大概一辈子都没去过自己的封地。
　　
　　石赵灭亡后，翟氏臣服于燕国。首领翟鼠被慕容儁册封为归义王，部落迁居到中山一带----翟鼠是翟斌的族人。十三年前燕国覆灭，翟氏家族又被秦王苻坚强行安置到新安（今河南省洛阳市新安县）。接近六百年之前，项羽在新安坑杀了二十万秦军。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排名第二的暴行，项羽非常果断地消灭了俘虏。
　　胜利者没有虚情假意。同理，翟斌只被赏了个卫军从事中郎的六品小官。个人待遇遭到了断崖式的跌落，部落家族又被迫搬离旧土；或许，仇恨的种子在当时就埋下了。
　　淮南战败，帝国汹汹。孔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年届古稀的翟斌造反了。翟斌摇旗呐喊，带着四千族人堵住洛阳西门。兵荒马乱，许多人为了口热饭加入叛军；同时，众多的阴谋家也接踵而至。不到半个月，翟斌的队伍竟扩张到数万人马----这可把豫州牧苻晖吓得够呛。中原腹地，不容有失；身家性命，更为要紧。苻晖急速派人向哥哥求援。
　　苻丕接报后欣喜若狂，可算找到机会摆脱心腹大患了----苻丕计划让慕容垂去讨伐翟斌。
　　骁骑将军石越警告：“朝廷刚刚受到重挫，民心动荡。丁零人登高一呼，众山响应。慕容垂乃关东枭雄，好似放虎归山；殿下让他带兵，岂非与虎添翼吗？”苻丕点点头：“慕容垂确若猛虎在旁，随时祸生肘腋。叫他去打翟斌，正如卞庄刺虎。二者相斗，我们才好坐收渔利。”
　　主意定了，长乐公苻丕便相烦慕容垂出征；慕容垂拱手自称鹰犬，唯命是听。苻丕喜上眉梢，连忙赏赐大批金帛；慕容垂全部辞谢，只请拨还旧田老宅。这招“王翦求赏”，是为了安抚苻丕；慕容垂表明自己没有野心，将来一定会解甲归田。
　　饶是如此，长乐公仍然动起了歪脑筋。
　　邺城明明有数万官兵，前些天石越、尹国又带来六千兵马。可发兵之时，苻丕仅拨付给慕容垂两千老弱残卒，外加一堆破烂兵器。长乐公又派亲信苻飞龙率一千氐族骑兵做慕容垂的副手，特地嘱咐道：“慕容是三军统帅，你则为图谋主帅的大将！见机行事，你可以自行做主。”
　　此外，苻丕还以“将帅出征亲戚留质”为由，强令慕容农、慕容楷、慕容绍、慕容宙以及家眷必须待在邺城。慕容垂答应了，但请求出发前能够拜祭下祖庙。
　　拜祖祭宗乃慕容垂的夙愿。自打故国倾覆，他一直渴望告慰燕庙、陈情原委。但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怕当年回邺城迁徙家眷，他来去匆匆也没有机会。斗转星移，一晃十多年了。心愿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现在，慕容垂强烈地期盼如愿以偿。
　　然而事与愿违，苻丕坚决不许：帝王庙祀饮福受胙，参加祀礼有严格的仪式与要求；一个亡国之人，无端妄想拜祭先祖，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非分之图？不行！
　　慕容垂失望之极，穿上平民的衣服打算偷偷混进去。可看守燕庙的小吏认出慕容氏，不肯私放他们入内。两边越闹越僵，互相竖目戟指。盛怒之下，慕容垂丧失理智。他命令杀掉小吏、焚烧岗亭，然后带着大伙强行进入燕庙祭拜。
　　石越认定慕容氏“杀吏烧亭、轻侮方镇，反形已露”，倡议立刻除掉慕容垂。别看苻丕处心积虑想消灭慕容氏，真要下决心又踌躇不决了。没碰面之前态度还算坚决；同慕容垂相处几日后，苻丕反倒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了。长乐公心口不一地说：“淮南战败的时候，慕容垂护卫天王有大功，怎可轻易忘记。这是忠臣之举啊。”
　　石越一听急了：“慕容垂不忠于燕国，怎么可能忠心于我们？今天不杀掉他，日后必成大患！”苻丕只是摇头，但求送走灾星了事。石越气得一个劲地嘟囔：“君上父子都喜欢小仁小义，不顾天下大计。时候不长，我们这些人就等着当俘虏吧！”
　　翌日，慕容垂率队开拔。
　　行军刚到汤池（今安阳市汤阴县），尹国、闵亮、李蛮匆匆赶来。三人投靠慕容垂，把苻丕同苻飞龙的阴谋和盘托出。慕容垂不动声色，继续前行到河内郡（今焦作市）。这时，慕容垂告诉苻飞龙：翟斌人多势众，咱们人太少，得募兵。苻飞龙觉得有理，不以为意。

　　慕容垂大肆招募士卒，远近皆来归附。例如，可足浑太后的侄儿可足浑谭也带人前来。慕容垂不计前嫌，大加赞赏。数日之间，部队迅速壮大。
　　慕容垂招兵买马之时，洛阳的苻晖急红了眼：城池朝不保夕，援军究竟在哪儿啊？
　　话说不久前，苻晖派镇军将军毛当西击翟斌。毛当参与灭燕、伐蜀、攻晋等战役，历任梁州、徐州刺史，乃秦国名将。毛当挥兵来到丁零大寨前，点名要见翟斌。丁零将帅一涌而出，列于阵前。毛当来不及搭话，但见一个年轻人猛扑过来。毛当慌忙抵挡，猝不及防被一枪搠于马下。丁零士卒趁机掩杀，一鼓作气夺取了洛阳西城的凌云台。
　　凌云台为魏文帝曹丕修筑，台上有精巧的楼阁及储物的八角井。苻晖把凌云台当作武库，结果一万多套盔甲和兵器全送了丁零人。那位首建奇功的青年将官是谁？正是鲜卑人慕容凤！翟斌兴师，慕容凤、王腾、段延等燕国臣子各带部曲加入。慕容凤朝思暮想雪耻父仇，遂请命打头阵。一交手，慕容凤当场斩杀了毛当。
　　

　　苻晖吓得魂飞魄散，接连催促慕容垂进兵。慕容垂便找苻飞龙商量：“我们离叛徒已经很近了。最好白天隐蔽夜晚行军，以便奇袭。”苻飞龙深以为然。
　　公元384年2月5日，前秦建元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慕容垂悄悄召集亲信部属，密谋除掉氐族人。他先让尹国揭发苻飞龙，然后激昂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效忠苻家，可是苻丕铁了心要害我们。纵然我忍气吞声，长乐公欺人太甚了！”大伙听罢义愤填膺，全都叫嚷“惟吴王马首是瞻”。于是，慕容垂布置任务。
　　当天夜里，慕容隆留在中军，慕容宝做前锋。按慕容麟的计谋，一千氐骑被分成五人小队，全部拆散插入行军队列。月明星稀，全军开拔。出发不久，中军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战鼓声。慕容氏分头夹击，生擒了一头雾水的苻飞龙等大小官兵。
　　夜色如霜，残月似刀。慕容垂冷酷地下令：活埋氐族将士。惊愕的氐人竭力挣扎，然而为时已晚。哭喊声渐渐归于平静，蠕动的泥土被战马来回踏实。近一千氐族人消逝在沉沉的黑暗里，只有少数来自关中的参佐被特意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