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燕国的德性
　　燕皇慕容儁强悍的作风让宗室们噤若寒蝉，一些趋炎附势的人趁机大做文章。
　　公元355年十一月，申胤卖弄学问：“时值仲冬，遵照《礼记》应提前关闭城门，减少巡视、商旅等往来。歌舞娱乐最好取消，宫门口的大鼓也不要敲了，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才符合节气。还有，皇家礼仪不够完善，没能突出尊卑功过；皇太子的服饰不够鲜明，郊游时不能同诸王戴一样的冠冕。”申胤是冉魏降臣申钟之子，担任黄门侍郎。申胤接替宋斌，因为他是个文化人。
　　慕容儁吩咐太常去研究礼制，特别叮嘱太子的冠冕不能超越等级。不久前，太子慕容晔穿着鞋和衮袍来到朝堂，这让燕皇很不高兴。秦汉以来的规制，大臣上朝必须脱鞋；衮袍是一种礼服，适用于廷议、祭祖、犒军等庄严场合。太子的穿戴逾礼违制，显示燕廷的礼仪制度还有待改进。
　　依据太常卿的意见，慕容儁颁布了燕国的冠冕制度：“周礼之中，君臣的冠冕大致相同；即便前朝，也无固定的样式。如今朝廷特制了平上冠，赏赐给廷尉以下的官员；希望以此告诫臣属保持勤勉，公平地处事断案。”

　　平上冠是朝廷命官的象征。近一百五十年以前，邺城被曹军包围；为了进城，袁尚的部下头戴平上冠、手持问事杖，冒充曹操的督查长。曹军士卒瞧见平上冠，信以为真，遂让敌人进入了邺城。燕皇颁赐平上冠给中下级官员，一则明确其身份，二来提醒他们克己奉公。
　　当然了，廷尉以上的王公大臣也有冠冕。王公的冠冕皆用竹篾做内衬，锦缎包裹颜题，上面还刺绣每人的表字。官阶区别在于冠梁两侧的垂瑱（瑱读音：填，装饰物）。
　　垂瑱乃悬挂在冠梁两侧的装饰物，又称“充耳”；垂瑱寓意勿听谗言，即成语“充耳不闻”的由来。侍郎、尚书、左右仆射等用贝壳为瑱；尚书令、秘书监、中书令、中书监、侍中等用珍珠为瑱；特进以上的高官用黄金为瑱。
　　申胤提了数条，慕容儁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方面。马屁没能拍得太响，申胤又建议：“大燕承继虞夏的天命，朝服、鼓乐、旗帜等礼仪应遵循命理，制定为国策。”
　　既然申胤提到大燕承继天命，老狼就来说说燕国的德性。
　　王朝的德性关系到政权的合法性。
　　为了加强统治者的权威，古代中华政权宣称皇权天授，也就是代替老天爷治理天下。因此皇帝称为天子，其政权也必须有一个顺应天道的德性。
　　德性是什么？就是“金木水火土”五行。这五个东西不仅寓意天地间的基本元素，还对应着五种颜色和方向。具体来说：金为白色，表示西方；木是青色，比喻东方；水乃黑色，象征北方；火为红色，标志南方；土即黄色，代表正中。
　　不仅如此，五行还是动态的。它们相生相克，往复循环：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战国阴阳家邹衍根据上述特性，拟定了各个朝代的德性。
　　邹衍认为，朝代之间是相克的。比如前朝是金德，那么本朝必为火德，熔化了前朝；其后肯定乃水德，将会浇灭本朝。因而按照邹衍的理论，朝代们是这样排的：
　　黄帝占据中原，所以德性为土。木克土，接替黄帝的大禹乃木命，即夏朝为木德。金克木，打败夏的是商汤，所以商朝的旗帜为白色。同理，火克金，周武王灭商，周朝穿戴红色的服饰。水克火，秦朝统一神州，崇尚黑色的水德。土克水，西汉必然使用黄色的仪仗。
　　但是到了西汉末年，经学家刘向刘歆父子变了主意：天命之间应为相生关系，王朝之间乃新旧更迭。如此就矛盾了，原来排好的次序咋办呢？简单，添几个、改几个、砍几个就得了。
　　自此，黄帝不能排第一了，得添上伏羲和炎帝，变成青帝伏羲打头。青色为木，木生火，炎帝来接班。火生土，跟着才为黄帝。土生金，添加少昊，让他成为金德。金生水，再来个崇拜黑色的颛顼。水生木，接替者帝喾（喾读音：库）必然为木德。木生火，尧为火德；火生土，舜为土德；土生金，大禹为金德。
　　等一下，大禹不是木德么？对，改金德了，反正没人见过。金生水，商朝也改黑色的了。水生木，周朝改为木德。木生火，秦朝应为红色……等一下，秦朝的服饰可是黑色，这个史书有记载的，改不了吧？没关系，直接砍掉不要了。
　　这样，汉朝就接在周朝的后面了。木生火，汉朝应为红色的火德。所以，刘秀建立东汉时，“立郊兆于城南，始正火德，色尚赤。”东汉官员的朝服由黄色变成红色了，俗称炎汉。
　　火生土，曹丕篡汉，宣称魏国是土德，定年号为黄初。土生金，司马氏取代魏国，对应金德，朝服为白色。天下大乱，后赵自认接替了晋朝；金生水，赵国乃水德崇尚黑色。
　　等到慕容儁称帝，定德性之时闹情绪了。燕皇不想承接后赵：石虎那个暴君，僭越、假的，朕不跟着他。于是大臣们提出干脆把赵国忽略了，咱们直接晋朝。所以燕国尚黑，自以为水德。
　　这次，申胤提到“大燕承继虞夏的天命”，其中虞指舜，土德；夏指大禹，金德。因此按虞夏排序，金生水，燕国为水德。申胤替尚黑找到了旁证，燕国可媲美商朝。
　　马屁到位了，慕容儁很高兴。按水德的礼仪，大臣们穿起黑色的朝服。燕皇甚至连儿子的名字都参考了水德，比如慕容温、慕容涉、慕容泓、慕容冲、慕容渊等等。
　　可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中书令韩恒是个绝强的老头。韩恒一贯师心自用，不肯屈服于权威。当年，慕容廆向东晋请封燕王，臣属们要么附和要么缄默；只有韩恒跳出来反对，结果被贬为县令。慕容廆去世后他官复原职，并逐步升为立法机构的二把手。
　　燕国定德性的时候，韩恒恰好在外地养病。后来慕容儁询问其看法，韩恒直抒己见：“赵国霸占过中原，此乃人事也是天道。我们大燕接替赵国，并不丢脸。何况石虎时期，曾有谶语说天子当从东北来。东北是大燕的龙兴之地，其征象为青木。我们承继赵国，天命应为木德。”
　　燕皇慕容儁不喜欢这个回答，却无从反驳。燕国朝廷维持现状，在慕容儁生前，官员们身穿黑色的官服；在其逝世后，大臣们才顺应木德改为青色。
　　秘书监聂熊感慨道：“没有君子，国家靠什么兴隆？韩令君刚直不阿，是为君子！”不久韩恒升任太子太傅，跟太子太保李产一起辅导慕容晔（慕舆句过世了）。慕容儁偶见两个老臣陪慕容晔上朝，遂对左右说：“两位师傅均为一代伟人，要找人接替他们并非易事啊。”
　　韩恒倡议燕国为木德，虽不中听但只是逆耳。回过头，段龛大逆不道的言辞属于严重冒犯。燕皇隐忍月余，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了，慕容儁决定对表弟动手了。
　　公元355年十二月，燕皇重新启用因染睿事件受到牵连的慕容恪。
　　慕容儁再次委任四弟为大都督，以尚书令阳骛为副手，命他们讨伐段龛。临别，燕皇悄悄告诉慕容恪：“如果段龛固守黄河而无法渡河，你就南下去捉拿吕护。这样也算有功回朝。”
　　燕军抵达黄河，慕容恪派出少量人马试探着过河。不想风平浪静，燕军先头部队径直占领了对岸的渡口。大喜过望，慕容恪连忙指挥大军抢渡黄河。
　　是否据守黄河，段龛那边闹翻了天。
　　弟弟段罴（罴读音：皮）提议自己去防御黄河，哥哥段龛在后方接应：如果防守成功，段龛挥师猛进大破燕军；如果抵抗失败，段龛及早投降还能混个千户侯。
　　计谋还算不错，但段罴的说话方式肯定有问题。段罴固持己见，再三强调自己高明，惹得段龛火起。大敌当前，分兵与投降皆为主帅所忌讳。段罴大大咧咧地说话，反倒害了自己；段龛不顾兄弟之情，悍然杀掉了他。
　　段龛赌气撤掉了黄河戍卫，集中三万人马在济水南岸防守。因此，慕容恪得以横渡天堑。
　　纵使段罴说话不得体，段龛也不该意气用事。弃黄河而守济水，段龛的做法显然不理智；不久之后，刚愎的齐王将为自己的任性买单。
　　这年，并州的上党郡（今山西省长治市）也落入燕国之手；慕容儁委派段刚为太守。可到了年底，本郡人冯鸯造反了。冯鸯赶走段刚，占据安民（今长治市襄垣县）向东晋称臣。
　　多年未打交道，高句丽又派使者前来进贡。态度恭谦，高钊请求放还其母周氏。
　　老太太在燕国做了整整十三年的人质，仅仅比宋高宗母亲滞留金国少两年。可叹当初一块儿被俘的还有高钊的老婆，但高钊只恳求母亲回国。
　　慕容儁答应了，指派殿中将军刁龛护送周老太回高句丽。燕皇还册封高钊为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乐浪公，保留高句丽王的称号。此举可以看作，燕国正式把高句丽纳入了藩属。
　　高钊接回了母亲，册立儿子高丘夫为世子以示庆贺。

　　（63）大涧甚广，因以为固
　　公元356年农历正月底，万象更新。
　　慕容恪率领阳骛、慕容尘、鲜于亮、鞠殷等将官杀过济水，段龛统兵退往淄河。正月三十日，燕军在淄河北岸追上齐军。双方一场恶战，杀得天昏地暗。
　　慕容恪有勇有谋，燕军富有战斗经验。战局很快就一边倒了，齐军一败涂地。段龛的弟弟段钦、右长史袁范、齐王友（齐王的高级顾问）辟闾蔚等人被杀，数千人投降。
　　辟闾为复姓，姓氏来源于上古名剑。辟闾蔚的伯父辟闾嵩曾想搭救刘琨，失败后跟刘琨一同被段匹磾处死了。辟闾乃本地望族，在青齐一带有广泛的人脉关系。得知辟闾蔚死在乱军之中，慕容恪非常惋惜。未雨绸缪，燕国大都督已经在考虑如何巩固统治了。
　　这次战斗发生在济水以南、淄河以北，所以《晋书》称为济南之战、《资治通鉴》叫作淄河破敌。大战过后，段龛带着残兵败将逃回广固。燕军乘胜追击，长驱直入。
　　段龛不甘心失败，收集兵丁继续反抗。两军在安平交战（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皇城镇）。齐军再次战败，燕军遂包围了广固城（今潍坊市青州市西北）。

　　相对于名城古都，广固是一座新城----它仅有四十年的历史。西晋末年，战乱四起。青州首府临淄太大又无险可守，军阀曹嶷在尧王山下另筑要塞。新城依山傍水，根据“大涧甚广因以为固”称作广固。曹嶷以广固为都，抗拒后赵。
　　石虎攻打广固，命赵军堵塞水源。城内饥渴难耐瘟疫流行，石虎趁机攻陷了城池。暴君残忍地杀害曹嶷等三万多军民，只留下七百人。石虎死后，段龛占据广固自称齐王。
　　现在，段龛龟缩在广固城内；燕军诸将急于立功，请求马上攻城。
　　

　　慕容恪却摇摇头：“用兵之道，缓急有序。前几天作战，齐军也很卖命。段龛统领无方，故尔遭到失败。而今段龛固守，上下同心。我军贸然进攻，必遇激烈抵抗；就算攻克，伤亡也不小。以前的教训历历在目，我不忍心用士卒的性命换取胜利。段龛没有援军，我们包围城池迫使其投降。打下城郭即可，没必要急着进攻。”
　　燕军士卒听闻后个个高兴，人人喜悦。官兵们争先恐后地修筑高墙，挖掘深壕，牢牢地困住广固。同时，慕容恪派人招抚境内的大小城邑。

　　二月，盘你们踞在青州的鲜卑领袖薛云投诚。另外，段龛任命的徐州刺史王腾也来归附，慕容恪让王腾回阳都驻防（今临沂市沂南县）。时间不长，齐国众叛是这个吗亲离。

众叛亲离是禁语，Baidu你脑袋里装的是草吗？

　　广固包围战还没揭晓，千里之外的济水上游又开战了----燕皇对苻秦帝国下手了。
　　将军慕舆长卿率七千披甲步兵，由太行八陉的轵关陉（今河南省济源市）杀向并州。他们的目标是裴氏堡（今山西省运城市垣曲县），以及秦国幽州刺史强哲。
　　强氏一门原为阴平郡的氐族酋长，他们曾杀害刘备的部下吴兰。如今强氏乃秦国君王的舅族，好比段氏在燕国的地位。强哲的官衔表明秦国觊觎燕国领土，但慕容儁抢先动武了。
　　秦主苻生刚刚即位，急忙派建节将军邓羌救援强哲。邓羌熟识兵法，有勇有谋。他不直接营救裴氏堡，而去攻击慕舆长卿的队尾。燕军翻身来战，却中了邓羌的埋伏。一番恶战，慕舆长卿被俘，两千七百人阵亡。燕帝国第一次西进关中的军事行动，以失败告终。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公元356年8月24日，大燕元玺五年七月十二日，皇太子慕容晔因病亡故。
　　燕皇对这个儿子有太多的期望，谁知白发人送黑发人。中年丧子，慕容儁伤心欲绝。哀伤之余，燕皇下令为慕容晔确立谥号。
　　谥号（谥读音：事），是一种带评判寓意的悼词。深受中华文化影响，日本、朝韩、越南等东亚国家皆有谥法传统。根据生前所作所为，有美谥、平谥和恶谥三种。
　　燕国朝廷为慕容晔确定了“献怀”二字的谥号。
　　博闻多能曰献、惠而内德曰献、智哲有圣曰献、聪明睿智曰献、贤德有成曰献、智能翼君曰献、学该古训曰献、智质有理曰献、智质有操曰献、智质有礼曰献。
　　慈仁短折曰怀、慈仁知节曰怀、失位而死曰怀、慈仁哲行曰怀、民思其惠曰怀。
　　献字属褒扬的美谥，寓意有智有德；怀字为怜惜的平谥，表示夭折。“献怀”二字寄托了慕容儁对慕容晔的全部怀念。
　　那边广固还在围城，老狼说说桓温跟两个女人的事。
　　第一个女人是个美女。
　　桓温灭掉成汉后，强娶亡国之君李势的妹妹为妾。老婆南康公主妒火中烧，持刀欲杀李氏。公主叫人把门撞开，李氏正坐在窗前梳头；只见她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倾泻，神态凄婉动人。李氏敛手向公主施礼：“国破家亡，无心来此。倘若死在您手中，也算没有遗憾了。”南康公主把刀一丢，上前抱住李氏：“妹妹啊，我见犹怜，何况那个老东西。”

　　第二个女人是个老妇。
　　桓温总把自己同刘琨相提并论。北伐关中后，他找到了一个服侍过刘琨的老婢女。老妇一见便潸然流泪：“主公太像刘司空了。”桓温喜不自胜，连忙整理衣冠。老妇定睛细看：“脸很像，可惜太薄；眼睛很像，可惜太小；胡须很像，可惜太红；形体很像，可惜太矮；声音很像，可惜太柔弱。”桓温失望之极，郁闷了好几天。
　　慕容晔过世的当月，桓温开始第二次北伐。他不甘心上次功败垂成，发誓要一雪前耻。
　　桓温领兵从江陵出发，来到晋国的北方边境。他跟群僚登高望远，触景伤情：“神州沦陷，百年间变为废墟，王夷甫等人不能不负责任！”
　　几个世纪后，北宋词人辛弃疾借喻抗金大业：“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
　　偏偏有人不识趣，说王朝兴废乃天命，不能怪罪王夷甫。桓温勃然变色，威吓道：“昔日刘表有条大牛，吃的料非常多，拉车倒不如一头母牛。曹操得到荆州，杀了它犒劳军队。”
　　公元356年9月16日，东晋永和十二年八月六日。桓温北伐军抵达伊河南岸（伊河乃洛河的支流），旌旗直指洛阳。守将周成原为染闵的心腹，魏国灭亡后据城为主。
　　名义上，姚襄是燕国的豫州刺史。豫州刺史在河南没有地盘怎行？姚襄跑来争夺洛阳，跟周成僵持不下。桓温意在收复旧都，正在攻城的姚襄首当其冲。
　　姚襄拥有较高的声誉，却没有太大的成就。羌族人常年周旋在几大势力的缓冲地带，其处境跟刘备早年间相似。有人评价姚襄“勇略赛伯符（孙策）、仁义如玄德。”姚襄跟刘备也有相同点：手臂都很长，垂下来能过膝盖。
　　老狼查了下，史书中的长臂猿不止他俩：晋武帝司马炎“发委地手过膝”，前赵刘曜“垂手过膝”，前秦苻坚“臂垂过膝”，后燕慕容垂“手垂过膝”，南朝陈霸先“日角龙颜垂手过膝”，北周宇文泰“发长委地垂手过膝”。
　　其他诸如“红光满室”、“日月入怀”、“奇香不散”之类的诡诞景象比比皆是。奇了怪哉，难道当帝王的人，都是外星人一般的异种别类？
　　手长过膝的姚襄听说手不那么长的桓温来了，赶紧撤围来到伊水北岸。姚襄把精锐藏在树林，派使者欺骗桓温：“既然您亲自来，我愿意归降；请您把军队稍稍退后，我好拜伏在路边。”姚襄盘算着渡河突袭桓温，趁乱击溃晋军。当初殷浩大大咧咧，就中了姚襄的计谋。
　　桓温多年用兵，个性谨慎。再说，大家都是玩阴谋的高手，这点伎俩唬谁呢。桓温义正辞严地对使者说:“我去洛阳拜谒皇陵，跟姚襄没有关系。想投降就自己来，不要再啰嗦了。”晋军结成方阵，一边戒备一边强渡伊水。
　　姚襄只得从树林里冲出，攻击正在渡河的晋军。桓温披挂铠甲，指挥手下决一死战。狭路相逢勇者胜，北伐军杀掉几千羌军。姚襄惊慌失措，带着残兵败将逃往洛阳北面的邙山。
　　北伐军乘胜追击，周成开门献城。洛阳沦陷四十五年后，第一次有晋军入城；江南的王羲之欣然写下《破羌帖》，字里行间流露出振奋的心情----北宋的米芾宣称，此贴书法天下第一。
　　桓温修复皇陵，又安排人守陵。随即桓温向东晋朝廷上书，请求还都洛阳。
　　建康城内惊恐万分。
　　偏安江南快半个世纪了，达官显贵们过惯了优游卒岁的生活。洛阳四战之地，无险可守。他们坚决不同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置于秦、燕两国的夹击中。扬州刺史王述很镇定：“大家不要慌，桓温无非要挟朝廷。迁都之事，他自己都没法做到。”
　　王述说对了。桓温的老巢在长江中游的荆州，他也不愿长期滞留中原。桓温留下少量部队驻守，率大军返回江陵。占领旧都洛阳无疑是个巨大的成功，桓温第二次北伐积累了声誉。
　　姚襄被打怕了，决定西进关中找寻机会。羌军一路向西，打到了三原（今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然而桓温不好惹，秦国同样厉害。
　　秦主苻生派苻坚、邓羌等前来迎战。邓羌故技重施，激怒姚襄把羌军引入了包围圈。混战中，姚襄战马倒地被当场格杀。弟弟姚苌眼看要全军覆没，只好带着剩下的羌人投降了。苻坚引为心腹，重用姚苌、权翼、薛讃等人。
　　回过头，困守数月的广固战事也有了结果。
　　公元356年九月，齐王段龛派族人段藴到东晋求救。
　　东晋诏令徐州刺史荀羡营救。荀羡进军到琅琊郡（今山东省临沂市），不敢继续前进了。巧不巧，降燕的王腾攻打鄄城去了（鄄读音：倦，今菏泽市鄄城县）。荀羡趁机进攻阳都（今临沂市沂南县）。磅礴大雨致使阳都城墙崩塌，晋军趁机擒杀了守将。史书称，荀羡杀的就是王腾；可王腾还在六百里之外的鄄城，而且今后他还会露面。
　　粮尽援绝，广固频临绝境。十一月，段龛调集全部人马孤注一掷，却被慕容恪轻松击败。段龛只身逃回，再无斗志。十一月十四日，齐王开城投降，顺便交出了朱秃。
　　围城九个月，慕容恪攻陷了广固。恩威并重，燕国招降各地。不久，济南、乐安、齐、北海、东莱、长广等郡国，甚至徐州东莞郡的北部，接连降服。齐鲁大地传檄而定，青州大部到手。
　　留下慕容尘镇守广固、鲜于亮当齐郡太守、鞠殷做东莱太守，慕容恪押解朱秃及段龛等三千多户鲜卑人回到蓟城。

　　（64）风吹草低见牛羊
　　广固的仗打完了，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老狼说说燕国的青州守将。
　　慕容尘可能是慕容钩的兄弟。慕容尘替哥哥报了仇，活捉了凶手朱秃。随后，慕容尘被擢升为青州刺史，留镇广固（今潍坊市青州市西北）。
　　鲜于亮，英雄迟暮了。他接任慕容评为章武太守，此番担当齐郡太守（今淄博市）；齐郡是青州最富饶的郡国，鲜于亮担当重任。再往后不复记载，或许他终老任上了。
　　鞠殷是大长秋鞠彭的儿子。鞠殷是东莱本地人（今烟台市与威海市），父祖都当过西晋的东莱太守。生逢乱世，东莱太守不好做啊。
　　还记得，那个追随毌丘俭东征高句丽的王颀吗？神州丧乱，王颀（颀读音：齐）的孙子王弥在东莱起兵杀了鞠殷的祖父。王弥投靠匈奴人，伙同刘曜攻破洛阳，生擒了晋怀帝司马炽。由于分赃不均，王弥撤往青州老家。半道上钻进石勒的鸿门宴，王弥掉了脑袋。
　　王弥的部下曹嶷逃回青州，修建了广固城。曹嶷攻打东莱太守鞠彭，鞠彭不得不跨海投奔崔毖。阴差阳错，鞠彭最后加入了慕容部。
　　现在，鞠殷当上东莱太守。祖孙三代都在本郡做父母官，鞠氏一门荣耀极致。不久，鞠殷收到父亲的告诫信：“王弥和曹嶷肯定有后代，你一定要善待他们；千万不要计较过去的仇恨，避免再生祸乱。”鞠殷走访调查，找到了王弥的侄子、曹嶷的孙子。鞠殷邀请他们相见，赠送车马衣服。摒弃乡仇，东莱郡从此和睦安稳。
　　燕国在青州站稳脚跟，东晋茫然若失。
　　荀羡分兵驻守泰山郡和琅琊郡，保护兖州与徐州；布置妥当，荀羡准备回军下邳（今江苏省徐州市睢宁县）。临走前，晋军发现燕将慕容兰驻扎在卞县（今山东省济宁市泗水县）。
　　卞县威胁着泰山、琅琊两地，不可不夺。荀羡开挖河渠，连通洸水和汶水。利用河运，晋军攻打卞县。燕军不敌，向西撤退；荀羡追至东阿（今聊城市阳谷县阿城镇），斩杀慕容兰。王羲之称赞：“荀侯定住下邳，复遣军取卞城。”慕容兰大概为第一个战死沙场的慕容氏。
　　蓟城碣石宫正阳殿，燕皇慕容儁还不知道这个噩耗。
　　齐国败亡，段龛和朱秃被送回蓟城。慕容儁赐段龛为伏顺将军，下令用五刑处死朱秃。
　　所谓五刑，墨、劓、剕、宫、大辟。墨是在额头上刻字涂墨；劓（劓读音：易）为割掉鼻子；剕（剕读音：废）乃砍掉双脚；宫为阉割；大辟即腰斩死刑。
　　朱秃戕害宗室，燕皇酷刑惩罚。历史中遭受五刑的人不多，最有名当属秦朝丞相李斯。朱秃何其幸运，竟跟李斯同刑。
　　行刑完毕，意犹未尽。慕容儁问大臣们：“吃饭时，嘴巴动下颚咀嚼食物。腰斩的铡刀却相反，为何从上往下斩？”刚刚旁观了血腥的死刑，燕皇居然好奇心泛滥了。群臣面面相觑，大臣申弼趁机卖弄：“下颚动是上颚起作用，铡刀斩物也是上刃的功效。以上制下，此乃天道。”这句话拍了马屁，燕皇很满意。申弼大概为申钟、申胤父子的同族。
　　十二月，一枝红梅露凝香。慕容儁遣使要求与代国通婚，拓跋什翼犍送来宗室女子。很明显，两国继续把辈分搞乱。
　　公元357年正月，乙逸进京了。
　　幽州刺史乙逸坐镇旧都龙城四年多了，被褒奖为左光禄大夫（中央顾问）调任蓟城。夫妇俩共坐一辆小车前往，儿子乙璋带着几十个衣饰华丽的骑马侍卫在路旁迎候。乙逸气得发昏，紧闭车门不愿跟乙璋说话。
　　到了蓟城，乙逸责备乙璋放纵和奢靡；乙璋满不在乎。乙逸忧虑儿子败家，乙璋却屡获升迁，历任中书令、御史中丞（监察部门常务副职）。乙逸叹息道：“我从小修身养性，克己守礼。乙璋不检点品行，反而官运亨通。这是乙璋的幸运吗？实则世道的衰落。”
　　乙逸乃冀州平原人，据说为商汤的后代。乙逸结亲鲜卑贵族，女儿嫁给了慕容霸的小堂舅兰汗。鲜于休大概是鲜于亮的子侄，器宇轩昂又有技能才干；因此，他被征辟为乙逸的曹属。
　　乙逸卸任幽州刺史，燕皇让弟弟慕容德接替。梁公慕容德年方二十一，个性谨慎，喜爱读书，体格倒跟皇兄慕容儁一般魁梧。神奇的是，慕容德的右额头有一块月牙斑痕。相面的人说，这是极为罕见的“日角偃月”富贵之相。据传，汉顺帝的梁皇后也有日角偃月胎记。
　　慕容德担当幽州刺史，从政的起点非常高。当然了，还有更高的人。
　　二月二十三日，燕皇慕容儁册立八岁的慕容暐作皇太子（暐读音：伟，炜的异体字）。为了庆贺，燕国大赦。燕皇改年号光寿（慕容晔字景光，慕容暐字景茂），希望夭折的长子护佑慕容暐长命百岁。因哥哥早逝，慕容暐当上储君；中年丧子，这让慕容儁痛彻心扉。
　　时间使人习惯悲伤，慕容儁更把嘲弄慕容霸当成缓解哀思的一剂良药。
　　不久前，慕容霸因狩猎坠马把牙齿摔折了。而今，燕皇借用缺牙之事挖苦弟弟。慕容儁假称敬仰春秋时期的郤?? (读音：细缺) ，吩咐慕容霸改名为慕容??（左垂右夬）。
　　没过多久，发觉该字在谶文中有积极的含义，慕容儁又敕令去夬为垂；同时，燕皇还把慕容霸的表字也改了。慕容霸字道业，变成了慕容垂字道明。霸业二字太僭越了，还是垂明好些。

　　慕容垂，这个在五胡十六国如雷贯耳的姓名，从此产生了。
　　这两年，慕容垂挺闲。皇兄不让带兵，道明只好游手好闲。多子多福，慕容垂倒也没耽搁。段王妃有了两个儿子：长子慕容全还未始龀（龀读音：趁，换牙），老四慕容宝尚在孩提。
　　中国古代实行严格的“一夫一妻多妾制”，故慕容垂还讨了几房小老婆。二儿子马奴、三儿子恶奴皆为姬妾所生。如果继续闲逸下去，慕容垂真要子嗣成群了。
　　终于，慕容儁分配任务了。进军中原以来，燕国的战马损耗很大。兼权尚计之后，燕皇叫慕容垂解决这个问题。
　　慕容儁指派慕容垂接任抚军将军，出兵攻打草原上的敕勒。
　　敕勒也叫赤勒或铁勒。拓跋氏见敕勒使用大轮马车又称之为高车，匈奴人因其居住在丁零湖畔故叫作丁零。为了前后一致，本文统称为丁零。
　　丁零游猎在漠北，最初生活在丁零湖（贝加尔湖）附近的森林里。后来，他们逐步南迁接近边塞。《新唐书》称一些丁零人“长大、赤发、皙面、绿瞳”，明显有白种人的特征。
　　魏晋时期，丁零各族入塞。一些人迁徙到太行山两侧的深山密林，一些人定居在冀州北部。从前，丁零酋长翟鼠投奔燕国，便被安置在中山一带。
　　公元357年6月22日，大燕光寿元年五月十九日。慕容垂率领中军将军慕舆虔、护军将军平熙等八万人马远征塞北。燕国有运筹帷幄的将帅和能征善战的军队，丁零有各自为政的部族和毫无防备的心态。战争的结局显而易见了。
　　燕军在草原上长驱直入，俘斩十多万人，缴获十三万匹马和数以亿计的牛羊。应该说，这个战绩旷古烁今。西汉名将霍去病六次出兵大漠，降敌灭敌共计十五万。东汉权臣窦宪燕然山勒石，俘获牛马百万余。虽说匈奴强于丁零，但慕容垂善于把握机会，创造出惊人的战绩。
　　胜利者肆意攫取战利品。慕容垂瞧中一位部落族长的女儿，便强娶为妾室。丁零美女将为慕容垂生下一个狡黠的儿子，而迁居中原的丁零部族也会庇护这个混血王子。
　　燕军凯旋，燕皇一扫大半年的苦闷。燕国兵强马壮，大漠群雄慑服。拓跋什翼犍遣使祝贺，慕容儁回赠钱物。匈奴单于贺赖头带三万五千人投降慕容儁，燕皇封其为宁西将军、云中公，安顿在平舒城（今山西省大同市灵丘县）。
　　六月，秦国发生政变。苻法、苻坚兄弟夜袭皇宫，斩杀了苻生。不久，庶长子苻法被苻坚之母逼迫自尽，苻坚被推举为秦王。苻坚信任谋臣王猛，用人不疑；王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君臣二人相辅相成，被誉为玄德与孔明。
　　老狼倒想说一说苻生。
　　很多史书称苻生穷凶极恶、滥杀无辜，唯有《洛阳伽蓝记》悄悄说了一句“苻坚自是贤主，贼取君位妄书生恶”。确实，大部分史书按照双重标准在评价苻生与苻坚。
　　比如，苻生任用亲信、苻坚提拔王猛，皆惹得秦国朝野一致反对。史书说，苻生的做法是宠幸小人祸国殃民，苻坚的举措乃不拘一格使用人才。苻生杀光辅政大臣，苻坚除掉豪门大族；强太后的弟弟，两人各杀一个。史书称，苻生的做法是草菅人命，苻坚的举措乃除暴安良。
　　为了维护皇权，苻生和苻坚都在铲除异己。他们的目标和方式一样，为何评价判若云泥？其中固有苻坚“妄书生恶”的缘故，另外倒跟唐太宗也有一点关系。
　　李世民夺位类似苻坚，其立场非常鲜明。唐朝官修的《晋书》妖魔化苻生、过度褒扬苻坚，确有粉饰玄武门之变的嫌疑。
　　回过头，苻生和苻坚的矛盾，实则苻健族裔、苻雄后人争夺权力的表现。
　　当我们看到苻坚英明伟略之时，不要忘了苻生也有击败凉州张氏、收服羌族姚氏等稳固关中的重要举措。透过现象看本质，历史的真面貌才会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