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役的胜负没有异议，过程却有两种说法。
　　《三国志》记载：“（毌丘俭）督诸军步骑万人出玄菟，从诸道讨之。句骊王宫将步骑二万人，进军沸流水上，大战梁口，宫连破走”。一句话，东川王连续战败并逃走。可是《三国史记》持另一种看法。需要说明，《三国史记》跟《三国志》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一部记述高句丽、新罗和百济三个国家的朝鲜史书。而且，《三国史记》比《三国志》晚了八百多年。
　　《三国史记》记载：“魏遣幽州刺史毌丘俭将万人出玄菟来侵。王将步骑二万人逆战于沸流水上，败之斩首三千余级。又引兵再战于梁貊之谷，又败之斩获三千余人。王谓诸将曰：魏之大兵，反不如我之小兵；毌丘俭者魏之名将，今日命在我掌握之中乎。乃领铁骑五千进而击之。俭为方阵决死而战，我军大溃，死者一万八千余人。王以一千余骑，奔鸭渌原”。
　　朝鲜史书处处模仿《三国志》，还把魏军说得非常励志：一万兵马损失过半，然后他们背水一战，杀掉一万八千敌兵，打跑了东川王。无论史实怎样，东川王的狂妄和惨败跃然纸上。
　　老狼说一说毌丘俭的秘密武器，即上文转败为胜的方阵。
　　此方阵不是长矛如林的马其顿方阵，而是中国古代特色的车阵。守军把战车围成屏障，用弓弩和长枪刺杀来犯之敌，再放出骑兵追杀溃军。一百七十多年后，南朝的刘裕把这种阵法玩到了极致，步、骑、车、船多兵种配合，可以击败十倍的敌军。
　　言归正传，幽州军与高句丽在梁口决战。毌丘俭以方阵迎敌，把东川王杀得大败。老狼相信，木延的鲜卑骑兵发挥了追击作用。东川王率少数残军渡过鸭绿江，逃往南沃沮（今朝鲜东北部）。幽州军趁势包围了高句丽的丸都城（今吉林省通化市集安市的丸都山城）。
　　丸都城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山下不远处是高句丽的府都----国内城。两城互为犄角，彼此援助。和平年代，贵族与百姓住在国内城；战争时期，全民搬入丸都城。多年前，国内城曾被辽东公孙氏攻破，城中人麻溜地逃往丸都城避难。
　　
　　听说魏军杀来，群龙无首的高句丽人又躲进了丸都山城。山城筑有宫殿、兵营、仓库、水池、点将台、烽燧和关隘等等，真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山路难行，幽州军必须用长绳把战车和战马拉上山。丸都难破，幽州军围城月余没有进展。十月的某天，偶然见西北陡峭而守兵不多，毌丘俭心生一计。
　　他一面佯攻山城正门，一面选派士兵偷偷爬上西北峭壁。敢死队杀散守军打开城门，幽州军内外夹攻占领了丸都山城（在此，谨向用同样方法血战张古峰的抗日英烈致敬）。
　　毌丘俭俘获了八千高句丽人。他效仿司马懿屠杀了数千人，又把剩下的数百户押回了荥阳（今河南省郑州市荥阳市）。起初，高句丽大臣得来苦苦相劝不要侵犯魏国。东川王不听，得来悲愤自杀。毌丘俭网开一面，命令不许骚扰得来的坟墓及家人。幽州军在丸都城驻扎了半年多，穿壁引水、整顿休息。
　　公元245年农历五月，毌丘俭率木延等诸将凯旋。
　　

（11）东征高句丽（下）
　　
　　然而，战事还未结束。
　　先前，乐浪太守刘茂、带方太守弓遵随毌丘俭出征。朝鲜半岛中部的百济国见两郡空虚，趁机掠走了一些居民。刘茂回来后很生气，遂与弓遵一起攻打高句丽的属国岭东濊貊（读音：惠末，古代东北少数民族，岭东即今朝鲜妙香山以东）。
　　这次军事行动造成了三个结果：第一，岭东濊貊的不耐侯降服，开始向魏国称臣朝贡；第二，百济立即归还了抢去的全部百姓；第三，东川王如惊弓之鸟一样从南沃沮逃往北沃沮（今图们江以北的俄罗斯远东地区）。
　　
　　

公元246年农历二月，仲春时节杏花开。毌丘俭获知东川王的去向，吩咐玄菟太守王颀追击。王颀（颀读音：齐）再次带队经过丸都城，然后转向东北直达北沃沮。
　　面对一望无际的沧海，王颀询问当地的老人：“大海东面还有人吗？”
　　老人们七嘴八舌地说：“有啊！有啊！那年有个渔夫出海被风浪吹走了，十多天后漂到了一个小岛。岛上的人说话听不懂，却在七月份把小女孩丢进海里。后来，也曾有小船随海浪漂来；里面有个人，讲奇怪的方言。好笑的是，他的脖子上有张脸。因为不吃我们的东西，他饿死了。”
　　

对照地图，老狼估计沃沮渔民漂流到了日本海；他运气好，碰上了渡岛虾夷（日本海里的古代土著）。至于夏天人殉的习俗，大约是在祭祀海神。
　　漂来的人脖子上有脸，或为某种纹身。《三国志》说倭国“男子无大小皆黥面文身。今倭人好沉没捕鱼蛤，文身亦以厌大鱼水禽，后稍以为饰”。纹身在日本一脉相承，至今仍被崇尚。
　　那么，东川王呢？东川王一溃千里，王颀追赶不及。《三国史记》讲，高句丽人以诈降计行刺魏将，打败了追兵。老狼认为这就不可信了。
　　

首先王颀本人不可能被杀。稍后他改任带方太守，甚至作为天水太守参与了十七年后的灭蜀之战。王颀颇为长寿，官运亨通到了晋朝。
　　其次，假设王颀的部下被杀，那么远道而来的魏军岂肯善罢甘休？王颀继续向北追赶东川王，一直追到了肃慎的疆界（今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如果发生敌情，他怎会半途而废呢？事实上，王颀四处打探，正愁没有高句丽人的消息。
　　找不到东川王，王颀只得领兵回玄菟。路过丸都山城的时候，他刻碑纪功。历经一千六百年的悠长岁月，这块石碑于1906年在吉林省集安被发现。可惜石碑残破不全，仅存了上半部。石碑被命名为毌丘俭纪功碑，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
毌丘俭纪功碑正面镌刻隶书汉字，端庄厚重、刻工精细、古朴遒劲（遒读音：球）。根据碑文，慕容木延可能担任魏国的威寇将军、都亭侯；如若属实，这将弥补史书的缺漏。残存的碑文还记载：正始三年高句丽反，五年督七牙门讨句丽，六年五月旋师。
　　
　　然而毌丘俭班师后，战争并未停止。
　　魏军还攻打了高句丽的属国不耐城，逼降了不耐候；第二年正始七年，王颀又穷追东川王到了北沃沮及肃慎疆域。铭石刻碑完毕，王颀返回了玄菟郡。至此，东征战役彻底结束。
　　公元244至246年的毌丘俭东征，由梁口丸都战役、二郡伐濊貊、穷追东川王三部曲组成。
　　毌丘俭东征是稳定东北边陲的有力举措，魏帝国及时消弭了潜在的危害。此后几十年，高句丽再不敢入寇辽东了。
　　岭东濊貊的不耐城原为西汉的临屯郡，一度被中原所废弃；东征之后，该地重新划入乐浪郡和带方郡的管辖。魏帝国的势力远达朝鲜半岛中部，以及今天俄罗斯的滨海边疆区。
　　征东战役后期，魏军在不耐城、肃慎南界、丸都山城刻石铭功。目前仅有丸都山城的半方石碑被发现，朝鲜妙香山、俄罗斯边疆地区的两块石刻一直杳无音讯。
　　
　　老狼再说说三位主角的归宿。
　　东川王小心翼翼地返回丸都城，但见残垣断壁。他修复山下的国内城，勉强居住。两年后，高句丽王走到了人生的终点。东川王的野心不小，但能力有限。他自取其辱，最后凄凉地落幕。
　　在东川王病死后的第七年，毌丘俭在淮南举义。他忠于曹魏，坚决反对司马氏篡权。可惜对手太强大，毌丘俭兵败被杀。壮志未酬，一颗将星轰然坠地。
　　慕容木延参与毌丘俭东征，加强了同中原政府的联络。他不仅巩固了双边关系，更呈现出积极介入辽东事务的姿态。木延用实际行动宣告，慕容部是辽东地区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在此之后，慕容氏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史书上。

（13）宇文部
　　慕容部安稳地度过了几十年光阴，九州之内却发生了改天换地的变动。
　　公元265年，司马炎逼迫曹奂禅让政权，创立了晋帝国。老板换了，行政部门也变了。
　　公元276年，幽州十三个郡国里分出辽东国、昌黎郡、玄菟郡、乐浪郡和带方郡设置平州。慕容部的这片辖区，隶属晋帝国平州昌黎郡了。
　　平州首府为辽东第一大城襄平。除此以外，境内还有哪些大城池？昌黎郡的柳城（今辽宁省朝阳市）名列前茅，因为它曾是汉朝西部都尉的治所。
　　
　　柳城位于白狼水（今大凌河）河谷中。这里山峦起伏，峡谷相间。白狼水横贯西东，冲积出肥沃的小平原。十五英寸等雨线是游牧民族与农业文明的分水岭，柳城大概位于此线附近。丰富的历史遗迹表明，这里是草原帝国和农耕王朝反复争夺的焦点。
　　柳城曾归属汉朝的辽西郡。
　　百年前的檀石槐末期，鲜卑人攻打柳城。他们俘获了太守赵苞的母亲和老婆，勒令其投降。赵苞舍弃私恩大破敌军，亲人却遭到杀害。泪眼望坟茔，赵苞吐血而亡。
　　七十年前，强悍的辽西乌桓进占边塞。首领蹋顿单于扼守柳城，屡屡侵入幽州各地。
　　为了解除后顾之忧，曹操远征乌桓。
　　曹军翻徐无山出卢龙塞（今喜峰口），经白檀（今河北省承德市滦平县大屯乡）和平冈（今辽宁省朝阳市凌源市城关街道安杖子村），路过鲜卑牧场（今朝阳市喀左县），到达距离柳城二百余里的白狼山（今葫芦岛市建昌县白狼山）。
　　白狼山在白狼水之畔，又叫白狼堆；居高临下，在白狼山上可以俯瞰平地。
　　实际上，这一带的白狼山非常多。究竟哪一座才是曹操登上的白狼山，如今已含混不清了。不过，曹军这一路走得让人看不明白：出卢龙塞后反方向去爬险峻的白檀，故意绕了一大圈；好容易找对了路抵达平冈，又不直趋柳城反而南下去了白狼山。
　　在向导的指引下，曹操潜军诡道而来；可他陡然惊觉，大批乌桓人已在山下列队迎战。逆境中，曹操发现了出奇制胜的战机。见对手军容不整，他命令立即从白狼山发动突袭。
　　一场激战，曹军格杀蹋顿单于。群龙无首，乌桓人全面崩溃。曹操趁势占领柳城，收降胡汉二十多万人。平定乌桓后，曹军走海边返回。归途中，曹操留下了“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千古名篇。在曹军离开后，柳城仍旧不断受到游牧民族的骚扰。
　
　　如今，一支鲜卑部落虎视眈眈地眺望着柳城。他们就是来自紫蒙川（今老哈河中下游）的游牧者，宇文氏。
　　东部鲜卑宇文氏源自匈奴。他们的语言风俗遗留匈奴特色，有别于其余鲜卑。好比，宇文部“剪发留顶”的发型独树一帜，后来被契丹所继承。至于妇女穿长褂不着裤子、收集动植物做毒药等习俗，则愈发匪夷所思。
　　鲜卑诸部中，宇文族的世袭传统相对较早。其第一任头领唤作葛乌菟，为匈奴南单于的族裔。同乾归有类似的经历，葛乌菟也因神君崇拜被尊为大人。有专家说葛乌菟即老虎之意；又有人论证其为炎帝后裔，最初叫俟汾氏----炎帝神农尝百草而闻名，俟汾乃草药的译音；还有学者称俟的古音为伊，宇文乃俟汾的转音词，即殿宇。目前，老狼不能肯定上述说法。
　　我们能明确的是，葛乌菟的后代为普回。
　　普回打猎时，偶然得到三颗皇帝玉玺。天授君权意味着天命所归，鲜卑首领异常高兴。当地人称天为宇、谓君为文，普回遂改姓“宇文”以示炫耀。
　　然而匈奴把天叫作“撑黎”，因此“宇文”不似匈奴话；鲜卑把君主唤为“可汗”，所以“宇文”也不像鲜卑语。老狼揣测，宇文一词大概乃草原上的土话。

　　普回之子宇文莫那（原文为冉+包耳旁，那的异体字），《周书》称作献侯。
　　普回知著于改姓，献侯以东迁闻名。同其余匈奴族一样，宇文氏本在阴山下游牧。后来，大批鲜卑人陆续抵达。游牧者越来越多，矛盾也越来越大。经过深思熟虑，献侯带着部众离开了阴山。他们向东来到辽西塞北的老哈河流域，这里便是草肥水美的紫蒙川。
　　紫蒙川地势平坦、河流纵横，自古为茂盛的草场。宇文部在此繁衍生息，实力渐强。多年后莫护跋来到辽西塞外，紫蒙川已成为宇文部的禁脔。无可奈何，莫护跋只得把部族迁去了辽东。
　　
　　献侯宇文莫那的儿子叫可地汗。
　　据《新唐书》记载，可地汗号称莫何单于。莫何是什么意思？梵语摩诃为“大”。老狼猜想“诃何”漫漶，莫何单于就是大单于；另外，“可地汗”本身也是封号，等同奕洛韩。汗和韩乃可汗的简写，二者皆为鲜卑族内的尊称。
　　那么，可地汗的名字是什么呢？《新唐书》说他“辟地西出玉门东踰辽水”。宇文部明明已落户紫蒙川了，怎么可能跟玉门扯上关系？汉魏时期，唯檀石槐的鲜卑联盟才有这般气势。假如可地汗为鲜卑联盟的东部大帅，那就说得通了。
　　还记得檀石槐的东部大帅么，素利、弥加、阙机和槐头四人。前三人皆有明文记载，只有槐头无闻。老狼推测，可地汗便是槐头。
　　接下来就好玩了。依据《周书》，宇文部和拓跋部为舅甥之国。也就是说，宇文氏的姐妹嫁给了拓跋部的首领。看到这里，“拓跋氏跟天女产子”的传说浮现在脑海。
　　该事件发生于公元173年，适逢鲜卑联盟时期。老狼猜想，神仙姐姐或许为可地汗的姐妹。宇文氏带有浓郁的匈奴风俗，在走出大山的拓跋氏看来，不恰好是仙女儿么？虽然这次闪婚以分手告终，不过两个部落因此建立了联系。宇文、拓跋继续通婚，二者常年互为姻亲。
　　可地汗的父祖皆有明文记载；可地汗的后裔，史书却持不同见解。
　　从东汉到灭国，宇文部共存九世。最后五世有案可稽，可地汗之前也很清晰，但在可地汗之后有缺漏。所以，分歧在于九世世系究竟源自谁？可地汗的父亲莫那，还是祖父普回？
　　唐朝编著的《周书》及《北史》讲，九世起于莫那。即，后五世之首为可地汗的曾孙。
　　然而，北宋成书的《新唐书》说“献侯生可地汗号莫何单于，辟地西出玉门东踰辽水；孙普拨，普拨生丘不勤。”望文生义，宇文普拔乃可地汗之孙。普拔正是后五世之首。
　　北宋末年的《古今姓氏书辩证》，以及南宋的《通志氏族略》与《路史》皆认同这个观点；它们给出的宇文世系均由普回伊始，可地汗之孙为普拔。
　　老狼发现，倘若如此，有个问题不符合常识。
　　可地汗“辟地西出玉门东踰辽水”，他是檀石槐时代的人物；而依据《资治通鉴》及《魏书》，普拔在公元293年成为宇文首领。祖孙俩的活动时间，竟然相隔了一百多年。
　　事实上，从檀石槐联盟到宇文部消亡为止，慕容、拓跋、宇文拥有相近的世系数。在普拔继位之前，宇文部的世袭相当滞缓----慕容家都六代了、拓跋氏也第五辈掌权了，这边才孙子呢。对比来看，宇文的传承过于闲庭信步了。
　　老狼以为，《新唐书》摘抄各类史籍，其文“孙普拨”之前应有脱漏；两宋史家照搬照套，延续了谬误。关于鲜卑的记载，唐朝的《周书》和《北史》时间较早，也更为准确。
　　何况《北史》说得清清楚楚，宇文九世自莫那开始；也就是说，可地汗的曾孙为宇文普拔。
　　岂独蕃草木，子孙已成林。普拔不是独生子，他还有个哥哥名叫莫槐。
　　公元279年前后，莫槐大约为宇文部的大人。宇文氏称霸边塞内外，时常劫掠汉地。当莫槐的马刀指向城墙的时候，柳城人对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仍旧懵懂无知。
　　为啥要打柳城？无非没钱、没粮、没女人了。宇文莫槐想象的过程很简单：攻城、破城、抢劫、走人；然后苦主去襄平哭诉、东夷校尉出兵、大兵们来看看还剩点啥全都拿回家；宇文部再攻城，再破城……可莫槐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他的心情马上就要不美丽了。
　　因为有人将会破坏宇文部的入寇流程。
　　这个扰乱他的人，就是慕容涉归。

（14）再见涉归
　　慕容部的木延谢世好些年了，现今当家的正是其子涉归。
　　涉归之意为黄色，前文已说过了。慕容涉归风骨峭峻，常年带着部众在昌黎郡游牧。
　　偶然间得知宇文氏要袭击柳城，涉归不由怒火中烧：宇文部霸占了肥美的紫蒙川，还想染指昌黎郡？人心不足蛇吞象！
　　柳城人跟慕容部算桑梓之情，涉归决心帮同乡一把。可宇文部兵强马壮，慕容部打得过么？谁说只能正面打来着，慕容涉归带兵悄悄埋伏在路旁。
　　
　　宇文部一门心思憧憬着打劫，兴冲冲地跑来。可事与愿违，他们在半道上中了埋伏。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毫无戒备的抢匪们被一顿闷棍打跑了。无可奈何，宇文莫槐恨恨而回。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朝廷总得有所表示吧。东夷校尉以保全柳城的功劳，请封慕容涉归为鲜卑单于。为了树立忠君爱国的典型，晋武帝批准了褒奖令。
　　涉归接受了朝廷的敕封，成为了《魏书》中的奕洛韩。跟着，慕容部搬家了----史载“迁邑于辽东北”。那么，辽东北在哪里？此处的辽东不特指辽东国，而是辽东地区。因为辽东国的北部为首府襄平，辽东国以北乃玄菟郡；这些地盘鲜卑人都去不了，那是晋帝国的直辖区。
　　所以，慕容部搬家到了辽东地区以北。从之后慕容氏的行动判断，涉归去了昌黎郡北边的草原。也就是说，慕容部从昌黎郡的棘城（今辽宁省锦州市义县西北）北迁到了塞外草原（今天内蒙古通辽市奈曼旗一带）。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这里挨着紫蒙川。

　　涉归究竟在闹哪样？偷袭获胜后，他认为自己可以跟宇文部掰腕子了。为了抢占牧场，涉归主动迁居辽东之北。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二者在草原上交手，慕容部稍逊一筹。宇文部的报复让涉归难以持续，但最令人战栗的却是寒风。公元三世纪属于寒冷的干旱期，风沙侵扰着草原。弱小的游牧部落缺衣少食，寒冬腊月愈发难过。不友善的邻居、恶劣的气候，生存的压力让慕容涉归焦头烂额。
　　生计，迫使慕容氏沦为了强盗。慕容部决定不做顺民了，涉归要杀回塞内打劫昌黎郡。为何选昌黎郡？这旮旯老熟了，离得也近。再说，宇文部可以抢掠柳城，慕容氏为啥不行？
　　公元281年的农历十月，慕容部南下袭击了昌黎郡。
　　这下可闯祸了。头年，晋帝国统一华夏，刚刚升级为晋王朝。兵精粮足，晋朝的国力强盛到了鼎沸。慕容涉归此刻去拍老虎屁股，纯属茅房里打灯笼----找死。
　　公元282年的农历正月，安北将军张华进驻幽州首府蓟城（今北京市）。在那个纸醉金迷的时代，张华是少数还算清醒的人。正因为他的坚持，晋武帝才决心灭吴。
　　三月，张华派部将严询征讨慕容部。
　　石头上甩乌龟，双方在昌黎郡硬碰硬。刀光剑影，你死我活。一场大战，涉归惨败并逃回塞外。《资治通鉴》称晋军“斩获万计”，《晋书》说“杀伤数万人”。这样的损失无疑是致命伤！慕容部总共才数万人，面临灭族之忧。存亡之际，涉归打算让儿子代他前去请罪。
　　
　　涉归至少有三个儿子：三十七岁的庶长子吐谷浑，十四岁的嫡子慕容廆，以及还是稚童的慕容运。斟酌之后，他作出了抉择：慕容廆肩负替全族请命的重任，赶往蓟城拜见张华。慕容廆，便是我们开篇的那位慕容帅哥。
　　作为胜利者，张华有能力消灭慕容部；他也可以接受和谈，但把慕容廆扣作人质。然而，张华安抚使者，同意停战。张华还勉励慕容廆成为一代豪杰，担当起匡时救难的重任。临别之际，他又把自己的发簪和头巾送给慕容廆。双方友好会面，结为忘年之交。
　　张华不愿杀一儆百，而是感化游牧部落。在其怀柔之下，幽平两州的少数民族争相归顺；据史书记载，“远夷宾服四境无虞”。张华宅心仁厚，慕容廆也完成了保全种族的任务。
　　《晋书》和《魏书》称慕容廆字弈洛瓌（瓌：瑰的异体字），《十六国春秋》写作奕洛瑰，《宋书》写成若洛廆。由此可知，“廆”这个多音字应读为瑰。其次，慕容廆的鲜卑名可能为奕洛瑰，继承了其父“奕洛”的名号。
　　开篇我们说过，慕容廆是个魁梧的帅哥。《晋书》称誉“魁岸美姿貌，身长八尺，雄杰有大度”。颂扬之词一目了然，但我们不清楚“身长八尺”究竟是多少？
　　想知道慕容廆的身高，首先得弄明白晋尺的长度。晋朝有两种尺度：荀勖尺和杜夔尺。
　　中书监荀勖（勖读音：叙）奉命统一国家的度量衡。他考校了历代古尺，裁制了荀勖尺，也叫晋前尺。根据历史文献可知，荀勖尺的长度约合23.1厘米。
　　然而《晋书》却说，“此尺者勖新尺也，今尺者杜夔尺也。荀勖新尺惟以调音律，至于人间未甚流布。杜夔所用调律尺，比勖新尺得一尺四分七厘。”
　　这段话透露出两条信息：
　　首先，《晋书》采用的是在当时更为广泛的杜夔尺，荀勖尺只是调校音律的乐律尺----即使这样，按荀勖尺制造的乐器同样被人嘲笑。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说它们发音太高，像亡国之声。
　　第二个信息是杜夔尺比荀勖尺长104.7%，我们很快就计算出杜夔尺的长度为24.18厘米。这个数据是否准确呢？考古文物验证了答案。1965年北京西郊出土了一把西晋的象牙骨尺，经测量合24.2厘米。由此看来，杜夔尺的标长是可信的。
　　
　　再来计算慕容廆的身高，得到一个令人惊讶的数据：他身长超过193公分。事实上，慕容后裔几乎都遗传了慕容廆的身高----有人甚至达到了210厘米，只差姚明半个头了。伟岸的身躯，这是慕容氏的显性特征。
　　高大的慕容廆带回了太平，成为首屈一指的功臣。晋军停止了攻击，涉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昌黎之战使慕容部元气大伤，他羞愧难当一病不起。
　　翌年，慕容涉归悄然离世。

（15）扶余的亡国与复国
　　公元283年，慕容部为涉归举行了葬礼。
　　兄长离世，涉归的弟弟慕容删趁机夺权。因事发突然，部众噤若寒蝉。涉归的嫡子慕容廆跑了，庶长子吐谷浑没有反对，幼子慕容运年龄太小，因此慕容删强行接管了慕容部。
　　不过，事件很快有了转机。慕容删欺负孤儿寡母，篡位后又处事不公，部众由是怨恨渐起。隔年，部落领袖们一齐诛杀了他。关于慕容删被杀的时间，史书记载有点出入。
　　《十六国春秋》写“太康五年国人杀删”，即公元284年；《资治通鉴》记为太康六年；《太平御览》称太康元年----这显然是太康六年之误了。参考《十六国春秋》以及慕容廆执政的时间表，老狼认为慕容删在太康五年就被干掉了----此时距其篡位尚不足一年光景。也就是说，慕容删还来不及扩张势力就垮台了。
　　谁来做新首领？老狼相信吐谷浑一定考虑过自己；但权衡利弊，吐谷浑最终赞同大多数人的意见。大伙仍旧希望老酋长的嫡子，也就是慕容廆继位。
　　起初，徐郁有意无意地透露了消息；慕容部的头领们得知，少主在辽东汉人那里。于是，他们专程从徐郁家迎回慕容廆，共同册立为慕容部的大人。
　　拜见张华、年少丧父、叔父篡权、劫后余生、失位复得，连串的大起大落让慕容廆迅速成长。归途中，他一直在斟酌如何安抚众人，如何表达既往不咎，如何协调各方势力。
　　不过，慕容廆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部属。刚刚即位，他就碰到了出乎意料的难题：部族领袖们强烈要求讨伐宇文部。群情激奋，溢于言表。
　　由于军事失败，慕容部的实力大损。相反宇文部一枝独秀，正在边塞内外大肆扩张。现在讨伐宇文部？那真是自取灭亡。不讨伐宇文部？慕容删的尸体在那儿摆着呢。这是一道两难的试题，考验着新首领的智慧。
　　慕容廆很快想出了办法，他把问题甩给了晋王朝。假如朝廷允许，慕容氏把中央政府拖入二部的纷争；倘若朝廷不许，正好借机堵悠悠之口。
　　于是慕容廆装模作样地上表：“慕容、宇文势不两立。微臣请求伐罪宇文部，以平复先君的怨恨。”晋朝的边疆政策以安抚为主，并不提倡擅动刀兵。好比，有人建议把杂居内地的胡人强行赶出边塞，但朝廷没有听从。慕容部想挑起事端，晋王朝当然不会答应。
　　慕容廆一脸遗憾地告诉部众：“没办法，皇帝不同意我们揍宇文部。”部落领袖们炸开了锅，谁反对谁就是敌人！他们嚷嚷着要报复晋朝。尽管这个提议很任性，慕容廆仍然听从了。
　　难道晋王朝比宇文部好欺负么？当然不是。不过，晋王朝的老百姓比宇文部好欺负----毕竟两条腿没有四条腿跑得快。张华已经回京，暂无羁绊。慕容廆反复筹算，觉得还是可以抢点东西。那好，抢劫哪里呢？昌黎战役的阴影还没散去，换个地方吧。大伙儿一合计，就这里了。
　　公元285年，太平盛世泛起了涟漪。慕容氏入寇幽州的辽西郡，造成了很大的损害。晋武帝司马炎一听就来气：怎么又是慕容部？蕞尔小邦接二连三地捣乱，真不知天高地厚啊。
　　晋武帝敕令平叛。幽州军在肥如（今河北省秦皇岛市卢龙县）遇到还在抢劫的慕容部，二话不说直接开打。毕竟差距太大，慕容部再次战败。慕容廆脑筋灵活，才不会死抗呢；三十六计走为上，他带队逃跑了。
　　
　　晋朝惹不起、宇文氏不敢碰，慕容廆把目光转向了辽东。瞅来瞅去，不幸的扶余人被他看上了。还记得那位被吓死的扶余王么？如今，他的孙子执掌着扶余国。
　　扶余王依虑在位三十八年了，小日子过得平平安安。扶余人体格高大，性情宽厚；但长年不打仗，哪怕是狮子也会褪掉利爪。慕容部要捏软柿子，依虑的好日子到了头。
　　秋高马肥的季节，鲜卑骑兵轻易地攻破了扶余国。依虑拒绝投降，也不逃跑。慕容廆进城后，扶余王自杀身亡。依虑的儿子和大臣们落荒而逃，躲到了沃沮。
　　慕容廆把扶余国的城池削平，驱赶一万多人返回。
　　扶余政权已逾五百年，不想因无妄之灾而亡国了。扶余王自尽，享年四十四岁。虽说弱肉强食乃自然规律，但依虑是个有骨气的人。
　　整个事件中，有个人的态度很奇怪：东夷校尉鲜于婴并未出兵调解。
　　鲜于婴早年在巴蜀做官，后来调职东北。慕容涉归抢掠昌黎郡，鲜于婴置之不理；几乎同时，他却大破侵犯辽西郡的鲜卑部落。随后，张华用幽州驻军才解决了平州昌黎的涉归。老狼揣摩，鲜于婴跟慕容部的私交很好吧？
　　鲜于婴坐视扶余国灭亡，不符合晋王朝的民族政策。有司上奏弹劾，鲜于婴被免官。司马炎想用猛将文鸯接任，但辞别之际突然心生厌恶----文鸯击败过皇帝的伯父司马师。心情不好，晋武帝遂改派何龛为东夷校尉，前往驻防襄平。
　　公元286年的夏天，慕容廆到辽东抢劫。半道上，他听闻消息：扶余要复国了。
　　原来，依虑的儿子依罗从沃沮返回。但见疮痍满目，国破家亡。依罗跑去跟何龛哭诉，请求带着残存的族人复国。晋武帝闻报也很伤感：“扶余王世代恪守忠孝，被恶虏灭亡了。朕格外怜悯他们。如果扶余遗族能够恢复国家，应当想办法让他们生存下去。”
　　有了最高指示，何龛命令督护贾沈护送依罗回扶余城（今吉林省吉林市龙潭山至东团山）。
　　敌人支持的就要反对，慕容廆派部将孙丁拦截。两军狭路相逢，决一死战。孙丁被贾沈奋力斩杀，慕容骑兵败退。由于东夷校尉的支持，依罗得以光复故国。
　　扶余复国后，慕容部仍旧不断虏掠其民贩卖。晋武帝采取对策，一面让官方赎回扶余奴婢，一面下诏给司冀二州禁止买卖扶余人口。依靠朝廷的帮助，扶余又重现了生机。

（16）鲜卑段氏
　　晋军跟慕容廆在辽西郡大战，生灵涂炭。无端遭此劫难，辽西郡遍地狼藉。各级守宰名存实亡，老百姓十室九空；四处城乡断井颓垣，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正当慕容部消灭扶余国之时，有一伙鲜卑人来到了辽西郡。
　　看到破败的景象，他们反倒很兴奋。没人管的地方，才是他们向往的生活。这伙人决计在此定居，兴旺自身部族。这群从渔阳（今北京市密云区西南）而至的外来户，便为鲜卑段氏。
　　不同于其他鲜卑，段氏发迹的时间屈指可数。因此，段部没有显赫的身世，也就没有神话渊源。他们既不能像宇文部、慕容氏一般炫耀出身炎黄，也不能如拓跋族那样夸口世袭几十代了。查阅史书，段部始祖有明确的记载。
　　《元和姓纂》倒说段氏为檀石槐的后嗣----好比蒙古人说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所谓檀石槐之裔无非一种荣耀。其实直到慕容廆时代，段部刚刚延续了两代人。
　　不过，段氏可以骄傲地宣告：家族的繁荣，全靠他们自己一手一脚打拼得来。在很短的时期内，段氏的祖先便完成了从奴仆到大人的闪亮升华。
　　鲜卑段氏的始祖叫段就陆眷（《魏书》作段日陆眷，本文依《晋书》）。据说鲜卑语“就陆”乃健壮之意，“眷”是头目。如若属实，段就陆眷当为姓段的强者。
　　也许真是健壮的缘故，段就陆眷一家被掳为奴隶。前些年，他们被卖到了渔阳。相比宇文、慕容、拓跋氏风光无限的始祖传说，段部的发家人简直凄惨无比。
　　在魏晋时期，买卖胡人的现象十分普遍。家里没俩胡奴，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即便后赵帝国的创建者----羯族人石勒，年轻时他也曾两胡一枷被贩卖异乡。
　　段就陆眷的主人是乌桓贵族库傉官贤，库傉官（傉读音：怒）是复姓。库傉官贤原属拓跋部，但被西晋幽州刺史卫瓘收买了。库傉官贤挑拨其余头目，使得拓跋部众叛亲离。主家四分五裂之后，库傉官贤趁机归降西晋。
　　卫瓘大加奖赏，又让乌桓人迁居幽州渔阳郡。因此，库傉官氏成了塞内的土豪。有钱任性，库傉官贤买下段就陆眷一族做仆役。按照简化胡姓的习俗，库傉官贤在《魏书》中写作库贤。
　　库傉官老爷很好面子，尤其喜爱独树一帜。某天，乌桓首领们聚会。库傉官贤忽然觉得嗓子不舒服，想要吐痰。他指手画脚地让段就陆眷跪下，并张嘴接住。这种拿人当唾壶的行为艺术，直到东晋时还有人效仿为荣。
　　段就陆眷从容淡定，起身一口把痰吞了。他还面向西方跪拜，大声祈祷主人的智慧和福气转移到肚子里。画面太美，其余的乌桓头目看得目瞪口呆。仆人给主子长脸了，库傉官贤额外得意。从此，老爷对老段另眼相待，老段反倒愈发谦恭。没过多久，福气真的来了。
　　公元285年，幽州和冀州发生了旱灾。渔阳的灾情很重，甚至引发了饥荒。库傉官老爷给了一些盘缠，叫段就陆眷去辽西郡筹粮。忍辱负重的老段眼睛一亮，连忙应允。段就陆眷召集族人，打着老爷的旗号离开了渔阳。
　　好似脱笼的飞鸟，鲜卑人一去不回头了。乌桓老爷太精明，赔了钱财折了人。
　　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辽西郡满目疮痍；饶是如此，段氏一伙不以为忤。他们决心自力更生，想要挑个根据地。选来选去，他们看上了燕山脚下的令支城（今河北省迁安市西北）。
　　
　　令支是汉朝的一个县城，因战乱而没落。西晋时，人去楼空的令支成了废墟。虽然残败不堪，但令支城有个优势-----它靠近卢龙塞。
　　卢龙塞（今喜峰口）是燕山东段的隘口，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令支跟卢龙塞相互照应，扼守要冲。倘若独立建国，还有比令支更合适的地方吗？虎踞龙盘之形，段氏族人一眼看中。他们不再奔波流浪，全体安顿下来。
　　段氏修葺房屋、兵营、仓库、水池、城墙和关隘，慢慢把腐朽的令支变成一座牢固的堡垒。除了坚韧不拔的意志，段氏还有特别宽松的用人政策。
　　英雄不问岁数，流氓不问出处。无论你什么身份，不管你哪族人民，段部一概接纳。数年间，鲜卑人、乌桓人、汉人纷纷前来投奔，段氏悉数收容。
　　由于招抚了大量流民，令支城兵强马壮。于是段部向幽州进军，四下攻城略地。兵荒马乱，当时的幽州刺史不闻不问。段氏鲜卑趁机扩张，占有的人口越来越多。鼎盛时，段部统辖胡汉三万余家，有步骑四、五万人。
　　
　　当老段带着人马返回渔阳时，库傉官贤事先得到了消息。惹不起，躲得起。自忖来者不善，老东家干脆一走了之。库傉官氏跑得远远的，他们带着部众迁居到了上党（今山西省长治市）。可别忘了库傉官这个姓氏，今后我们还会遇到他们。
　　凭借机缘和努力，段就陆眷从仆役摇身变成鲜卑大人。在其挈领下，段氏迅速成为一股强劲的力量。不到十年，段部就跟慕容、宇文齐名；仅仅一纪，段氏跻身东部鲜卑三巨头之一。虽然没有先祖神话，辽西段氏依然在令支崛起了。
　　有人说，北宋时的大理段氏乃鲜卑段氏的后裔----这其实是个误会。
　　段部后来并入慕容政权，依靠累出不穷的美女成为其最大的姻亲。随着慕容世家的衰弱，段氏也渐渐销声匿迹。根据《大理国史》，其开国君王段思平要么是白族，要么攀附东汉名将段颎之后。除了都姓段，段思平跟鲜卑段氏，八竿子打不着任何关系。

（17）复入塞
　　时光如梭，慕容廆当大人好几年了。
　　慕容部不断抢夺劳力和财富，多次跟晋王朝发生冲突。因实力悬殊，慕容氏居于下风。时间一长，慕容廆感到得不偿失。深思熟虑后，他有意停止武装争斗。
　　慕容廆召集部落领袖商量：“先祖历来事奉中原政权，我们一再跟他们对抗有违祖制。况且双方强弱异势，何不以和为贵减轻我们的苦难呢？”部众表示赞同。慕容廆遂遣使献书，愿意重新归顺晋朝。晋武帝一直关注东北局势，对此分外高兴。
　　公元289年农历五月，晋朝册封慕容廆为鲜卑都督。按照礼制，慕容廆要去襄平拜会东夷校尉何龛。打点好行装，慕容首领兴冲冲地南下了。
　　何龛这两年快忙死了。
　　国家强大，边境部落争相朝见。不仅东北三大民族频繁内附，就连朝鲜半岛南部的三韩，日本列岛的倭国，蒙古高原的裨离国、养云国和寇莫汗国皆来进贡土特产。
　　甚至连听都没听过，现在也不知道确切位置的模卢国、于离末利国、蒲都国、牟奴国、绳全国和沙楼国也各派使者愿意归化。忙！就一个字，何龛只说一次。
　　这天，慕容廆抵达襄平城。他首先探访徐郁，馈赠了礼物。听从建议，慕容廆身穿汉人服饰拜会何龛。来到东夷校尉府，他恭敬地等待召见。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两人总算要见面了。
　　因皇帝陛下关切，何龛非常重视。慕容部屡屡冒犯朝廷，何龛心想还得再震慑下顽徒。于是他下令让卫兵全副武装，杀气腾腾地要给戎狄一个下马威。
　　慕容廆见状笑了，彼此都是千年的狐狸精，装什么怪啊？于是他改穿鲜卑甲胄，满不在乎地入府。事后徐郁问起，慕容廆说：“主人家做事不依照规矩，宾客为什么要以礼相待呢？”
　　这样的态度说明，慕容氏懂得晋朝的礼节，并对主管民族事务的长官不卑不亢。换装拜见何龛，慕容廆保持着部落领袖应有的尊严。据传，何龛听了惭愧不已，愈加敬重。
　　经过会面，双方冰释前嫌。应该说，慕容部放弃对抗的做法实属明智。这样不仅保存了力量，还能再迁回塞内。
　　第二次入塞？是的，慕容部不愿待在草原上了。
　　气象学家竺可桢告诉我们：公元三世纪的农历四月普遍降霜，气温比现在还要低好几度；淮河首次有了封冻的记载，邺城的桔子已经不能结果实了。
　　公元280至289年这十年间气温持续下降，长期低温干扰了动植物的生长和发育。所以，放牧的慕容鲜卑受到了严重影响。
　　老狼相信，除军事失利之外，恶劣的气候也是慕容部再次依附晋朝的主要原因。
　　公元289年的秋天，慕容廆把部族从辽东北迁回塞内。他们来到昌黎郡徒河县的青山，又一次入塞游牧了。
　　青山在哪里？在徒河县。徒河县在哪儿？此处的徒河县乃徒河故城，为西汉所置。
　　《辞海》、《盛京疆域考》和《满洲地理》皆称徒河故城就是锦县（今辽宁省锦州市）。《读史方舆纪要》讲，徒河故城距离营州（今朝阳市）一百九十里，倒也跟锦州符合。故而，老狼认同锦州即徒河故城。
　　徒河县得名于徒河。徒河即今天的女儿河，发源于张茂山（今葫芦岛市兴城市药王乡）。徒河顺流而下汇入唐就水（小凌河），再流到渤海。徒河两岸的大山，即为青山。
　　慕容鲜卑搬到徒河县的青山，因此被称为徒河人。由于河、何漫漶，有时也误作徒何人。兴许惧怕严冬，慕容部选择的游牧地比棘城（今锦州市义县西北）还要靠南方。
　　
　　绵绵的青山百里长呀，徒河两岸是牧场。慕容部在此放牧，不知不觉过了几年。
　　可徒河牧场并不宽阔，不能满足日益增长的人口需求。抢掠是个好办法，但打草谷的地方越来越小。西北的宇文碰不得，西南的段部惹不起；扶余受晋朝保护，肃慎太远弓太硬；既已归顺，也不好意思再劫掠辽东诸郡----再说还不见得能打赢驻军呢。
　　看了一圈，慕容廆瞄上了东方的高句丽。
　　自从被毌丘俭胖揍一顿，高句丽安分了几十年。东川王死后，其子中川王继位。《三国史记》说中川王一洗前耻，大败魏将尉迟楷，杀魏兵八千人。
　　看到这里，老狼不禁笑了。尉迟氏原为西北地区的胡人，尔后游牧到河套加入拓跋部。依据北魏《魏书》，尉迟氏在公元五世纪初迁居中原。三国时期何来姓尉迟的魏将？
　　中川王不仅击败百余年后的敌人，还消灭了八千人。这是报复毌丘俭俘杀八千高句丽人吗？事发当时司马氏即将篡位，真要损失八千人岂肯善罢甘休？写书如此矫伪，安能还原历史！
　　言归正传。如今的高句丽王乃中川王的孙子，唤作烽上王。刚刚即位，烽上王正为部族之间的矛盾绞尽脑汁。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有更烦心的事儿。
　　公元293年农历八月，烽上王闻报鲜卑人打来了。自知不敌，他一溜烟地逃到了新城（今抚顺市高尔山城）。好巧不巧，新城宰（宰：太守）高奴子率五百骑兵迎接他去了。
　　高奴子没接到大王，却遭遇了慕容铁骑。一言不合，二者交战；你来我往，势均力敌。慕容廆见无利可图，便主动退出了高句丽。高奴子不敢追击，返回了新城。烽上王长吁一口气，兴奋地对高奴子大加封赏。
　　自木延之后，慕容部再次攻入高句丽。进攻者没占到便宜，防守者也不能歼敌。这一回合，双方打成平手。
　　

第三章 鏖战东北----大棘城的兴旺
　　（19）弱弱的慕容部
　　慕容部定都昌黎郡的大棘城，我们来看看当时的东北版图。
　　慕容氏的西南为盘踞辽西郡的段部，西北乃垄断紫蒙川的宇文部，东方是晋朝的玄菟郡，东南为辽东郡（前些年晋朝撤销辽东国又恢复了辽东郡）。
　　辽东郡的东面是高句丽。高句丽的东方是沃沮，高句丽的北方是扶余国。扶余的东北是肃慎----沃沮和肃慎太远，我们的故事几乎可以忽略他们。
　　其余弱小的鲜卑、濊貊部落杂居在间隅，西晋朝廷则控制着几个大城市和交通驿站。强邻环列，虎视鹰瞵。慕容部的实力处于中下游水平，甚至有点羸弱（羸读音：雷）。
　　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已知慕容氏有数千户部众，再来看看其他部族的情况。

鲜卑新锐段氏招降纳叛，拥有人口三万多家，士卒四万多人；老牌的宇文部实力雄厚，至少有八万户，每次出兵可动用十万人马。
　　其余势力也不弱。从《三国志》和《晋书》了解，高句丽有三万户，沃沮有五千户，濊貊各部总共有二万户。令人诧异，扶余国有八万多户，较各国为多。不过最让人惊讶的还是晋朝平州的户数，仅一万八千一百户。
　　对比汉朝，我们发现西晋在东北的损失很大。根据《汉书》记载，当时辽东郡（含昌黎郡）、乐浪郡（含带方郡）、玄菟郡共有十六万多户。相同的行政区域，汉朝户籍九倍于西晋。
　　再举一例。汉朝的幽州辽西郡有七万二千户，但此时辽西郡的户籍人口还不到三千户。换句话说，辽西郡的编户齐民还不及当地段部的十分之一。
　　人都去哪儿了？原来，汉末以来的百年战乱造成了人口锐减。除了杀戮，还有两个因素不能忽视。其一，大部分老百姓流离失所，逃难去了；其二，剩下的人沦为领主的部曲和佃户，或者为了躲避赋税、徭役主动成为隐匿人口。所以，晋朝统一后记录的数字少得可怜。
　　相对来说，慕容部的人也很少。历经昌黎、辽西大战及吐谷浑出走，慕容部损失了几万人！如今，慕容廆的部民远远不如父亲在世之时。故尔，慕容部在东北诸势力中属于较弱的一方。
　　柔舌存，坚齿亡。一时的柔顺远比一场冲突更适合发展，因此慕容廆定下以小事大的策略：对待中原政府，慕容部走归附的老路；对待宇文部，慕容氏忍辱负重，甚至言辞谦恭地献上财物；对待段部，慕容家则直接和亲。
　　迁都大棘城的翌年，慕容廆向段部求婚。慕容廆有过婚姻关系，其庶长子已出生。不过为了部族发展，他急需显赫的夫人来巩固地位。
　　公元295年，慕容廆向段部大人段阶请求联姻（《魏书》作段乞珍）。
　　段阶是段就陆眷的弟弟，在哥哥亡故后掌握了部族。十年之间，段部蓬勃发展。他们向东占据了徒河故城（今辽宁省锦州市），因而被称为徒河段氏。他们又囊括了郡治阳乐（今河北省秦皇岛市抚宁区）在内的整个辽西郡，所以也叫作辽西段部。
　　段阶拥兵数万，颇有头脑。他应允婚事，把女儿嫁给慕容廆。此举开创了段氏美女专宠慕容后宫的先河，慕容氏也得到了段部的支持。在翻脸之前，两家以徒河故城为疆界。段氏一心向幽州拓展，慕容部则忙着经略平州。
　　安定了西南方，慕容廆可以专心对付其他势力了。
　　威胁最大的无非宇文部，但慕容氏尚不能与之对抗。这两年，高句丽的烽上王不恤百姓，劳民伤财大兴土木。老太太吃柿子拣软的捏，慕容部先拿烽上王开刀。
　　结婚的第二年，慕容廆率骑兵再次攻入高句丽腹地。鲜卑人长驱直入，没遇到像样的抵抗。原来，烽上王听到风声又躲了起来。
　　鲜卑骑兵没有攻城器械，无法攻破城池。为了扬威恐吓，慕容廆命令当地人挖掘烽上王父亲的坟墓。高句丽墓葬的规模很大，劳工们一时半会未能挖开墓室。半夜里，坟墓四周居然传出了器乐声。鲜卑人不明就里，遂撤军离去。
　　
　　其后数年，慕容廆止戈息武。慕容部休养生息，羽翼渐丰。他们积箧盈藏（箧读音：妾，箱子），物资渐渐丰足。
　　公元301年的仲夏，幽州闹起了洪灾。随后发生了饥荒，朝廷却无力赈灾。慕容廆获知，下令开仓放粮。远在平州的慕容氏赈济幽州的灾民，晋朝赏赐命服以示嘉奖。
　　命服，即朝廷官员的礼服。《诗经小雅》赞美曰：“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葱珩”----翻译成白话就是“穿起朝廷的礼服，大红的长袍艳堂堂，翠绿的玉佩响当当”。
　　
　　慕容廆救济乡邻的善举，无论放在哪个年代都彰显大智慧。他用正能量凝聚人心，积累德望。慕容首领的见识和谋略，超出其他部族好几条街了。
　　相对而言，慕容廆的大舅哥段务勿尘鼠目寸光（《魏书》作段务目尘）。段务勿尘乃段阶之子，正统领着辽西郡。面对本州的灾荒，段务勿尘置若罔闻。妹夫前来救灾，他倒觉得占了莫大的便宜。段氏非但对灾民的疾苦视而不见，对外来势力的赈灾行为也漠不关心。故尔，眼光狭窄的段部终究不能突破到幽州之外。
　　强弱，不仅仅为实力的象征，更是智慧的较量。实力犹如流水浮云一样会变迁，富有谋略且内心坚韧的人，必能由弱变强。

（20）围困大棘城
　　树欲静而风不止。麻烦，并不因低调就会放过你。尽管慕容廆小心谨慎地避免冲突，强大的宇文部还是盯上了慕容部。
　　我们先来补一下宇文氏的课。
　　自打柳城事件后，宇文莫槐对慕容部恨之入骨。他不甘心放弃到嘴的肥肉，继续掠夺边塞内外。晋武帝太康年间，宇文部卷土重来夺取了柳城（依据《周上柱国齐王宇文宪神道碑》）。
　　公元293年，莫槐失道寡助。因滥用民力，宇文莫槐被部众处决。
　　莫槐亡故后，大伙拥戴其弟普拨为大人。普拨掌权后，替儿子丘不勤娶拓跋氏为嫡妻。普拔父子非常短命，他们接连归西了。随后，丘不勤的庶子宇文莫圭继位（《魏书》作莫廆）。
　　得知慕容氏与段部联姻，莫圭也拉拢外族。遵照传统，他又找到了西边的拓跋氏。
　　公元299年，莫圭为儿子宇文悉独官谋婚（《魏书》作逊昵延）。拓跋首领见聘礼丰厚，便把女儿嫁给悉独官。《资治通鉴》和《魏书》详细地记录了上述事件。
　　所以，从莫槐去世到悉独官婚配的六年间，宇文氏快速传位了三次。部落大权从爷爷辈传至孙子，然后曾孙辈结婚。虽然这样的传续不寻常，但因记载明确，或许历史本身便是如此。
　　联姻解除了后顾之忧，宇文莫圭专心驰骋边塞内外。他强行收服了许多游牧部落，自封为单于。宇文部东征西讨，愈发强盛。莫圭把夙敌慕容部看作绊脚石，想要除之而后快。
　　然而慕容氏太弱了，不值得莫圭亲自动手。他命弟弟宇文屈云消灭慕容廆，屈云也看不起慕容部。于是，屈云漫不经心地让副帅素怒延攻击慕容廆（《晋书》和《魏书》作素延，此处参照《燕书》及《资治通鉴》）。
　　
　　公元302年，素怒延前来扫荡慕容氏。弱肉强食，他自以为手到擒来；完全没有料到，弱敌居然主动出击了。在必经之路上，宇文部又遭遇了伏兵。二十多年过去了，宇文氏重蹈覆辙。
　　素怒延兴冲冲地赶来，忽听得战鼓惊天动地；只见慕容骑兵从两旁杀出，喊杀声震耳。一时之间措手不及，宇文部兵败如山倒。吃了败仗，素怒延灰头灰脸地逃回了驻地。
　　素怒延发怒了，恼羞成怒----弱者的反抗让他暴跳如雷。素怒延迅速召集部众，拼凑了十万人马。宇文大军再次气势汹汹地杀来，很快就把大棘城团团围住。
　　
　　这是慕容部建都后第一次被围，城内惊恐万分。汉夷百姓鸡犬不宁，大小官吏坐卧不安。
　　危难间，慕容廆彰显了领袖魅力。他哈哈一笑：“素怒延兵马虽多，但毫无纪律可言。无非一群乌合之众，失败在意料之中。我早有了克敌制胜的妙计，你们跟着我奋力拼杀便可。”
　　慕容廆穿起甲胄，一马当先飞驰而出。大伙见首领胸有成竹，霎时勇气大增。人人作困兽之斗，高声呐喊争先恐后。战马嘶鸣地动山摇，骑士长刀闪亮似雪。慕容骑兵如开山巨斧一般劈开敌军，打得宇文氏惊愕失措。
　　没想到慕容廆这般勇猛，素怒延撒腿就跑。慌乱间，宇文士卒溃不成军。他们丢盔弃甲，四下逃散。刹那间，十万大军逃得干干净净。慕容廆乘胜追击，杀出一百多里才鸣金收兵。
　　经此一役，宇文部损失一万多人。宇文莫圭被迫偃旗息鼓，慕容氏在辽东声名大噪。随即，边塞内外的势力纷纷改弦易辙。辽东人孟晖原本依附宇文氏，他带着几千户投奔慕容部。
　　慕容廆舍然大喜，立刻任命孟晖为建威将军。孟晖大约是首个前来投靠的汉人族群，孟氏一族成为慕容氏的近臣。此后，归属的各族人民越来越多；外来人口让慕容部实力大增。
　　在部族内，慕容廆也尽心启用年轻人。
　　慕舆句掌管府库，勤俭清廉；他记性很好，心算默记没有出现纰漏。慕舆河负责狱讼，精明清醒；他缜密公正，大小案件没有任何差错。合理使用人才不仅节省了用度、完善了律法，更展示了慕容廆宽宏的胸襟。因为，慕舆氏极有可能是慕容删的后裔。
　　在慕容部壮大的过程中，慕舆氏不遗余力。部族里，他们获得了仅次慕容氏的地位与荣耀。燕国败亡后，慕舆氏同部分慕容氏一道改姓慕；尔后在复兴鲜卑的浪潮中，一些慕姓又恢复为慕容。反复改名换姓造成了混淆，因此有学者认定慕舆乃慕容的音讹。
　　胡三省说，慕舆盖亦鲜卑之种，别为一姓。陈连庆更认为两姓乃嫡庶辨别。老狼赞同他们的观点：慕舆氏为慕容氏的重要旁支。可是，究竟是哪一支呢？
　　在研究慕容世系时，老狼发现慕舆氏不能归于慕容廆和慕容运的后裔。一则慕舆氏的年龄不吻合，再则也太牵强----史书中慕容俩兄弟另有子嗣。那么，慕舆是不是吐谷浑的后裔呢？
　　老狼注意到，吐谷浑的长子诞生在西迁之后。史籍里，四十九岁的吐谷浑在分家前没有生育，西迁路上却有了六十个儿子。这样的说法显然不合理。因而，长子应为嫡长子之误。西迁时吐谷浑又娶了嫡妻，所以传位给嫡长子；跟随他西迁的部众，肯定包括了众多的庶子。
　　即便吐谷浑有子嗣留在辽东，也不为慕舆氏----《北朝胡姓考》称他们都改姓谷氏或浑氏。如果慕容廆还有其他兄弟，也应姓慕容。因此，涉归的儿子们并非慕舆氏的始祖。
　　排除涉归后，老狼想到了他的弟弟。当初，慕容删篡位后没有伤害吐谷浑和慕容运；慕容廆戡乱复位，也不可能杀光其子嗣。老狼推测慕容删有幼子幸存，但被剥夺了姓慕容的权利；慕舆氏源自慕容删，较为妥当。游牧者因罪改姓名的故事，直到清朝也有例可循。
　　果真如此，慕容廆的气量超俗。无论归顺的外族还是仇人的后裔，他都给予足够的信任。正因为不拘一格地使用人才，慕容部逐渐繁荣富强。知人善用，慕容氏有别于其他鲜卑部落。
　　这也是他们在乱世中脱颖而出的诀窍。

（21）拓跋部
　　挫败强敌宇文氏之后，慕容廆的感觉相当不错。而且由于孟晖等汉胡势力加盟，慕容部的人口翻番。总体来说，慕容部走上了快速发展之路。
　　公元307年，慕容廆自称鲜卑大单于。他带着骑兵四面出击，收服远近的弱小部落。某天，慕容骑兵向西穿越宇文氏的辖地，跟人发生了冲突。这次的对手是拓跋部。
　　拓跋氏来自大兴安岭（大鲜卑山）。因为独特的辫发习俗，他们被江南人讥笑为“索虏”。从史书可知，拓跋族扎起小辫、宇文部剪发留顶、慕容氏披头散发，鲜卑诸部各有各的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