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在即，季夏初来给香蓼榭殿里送冰，如今这样的东西，在大内已经 称得上一句稀罕物了，好些个小宫女，都为了能蹭上一点儿凉冰，愿意在殿里多干些活计。
自然这样一份儿，也是放在木桶里，严严实实捂着，生怕它在路上化了一点儿，都算浪费。我记得师美人是从川蜀来的，她吃不惯汴京的甜，更不知受不受得惯汴京的热。

（我受惯了巴县的湿热，在府中的冬夏，一应有变着法儿的辣椒供应。而夏里岂止椒不可匮，还得有冰瓜置井一个时辰，吊上来切成小块，红瓜瓤、碧瓜皮悉数理清了，用勺子舀着小块吃，方堪解暑。手持一柄罗扇轻摇，半天心境也不见舒缓，如今冰瓜没有倒罢了，连冰块也缺）
（小婢俯首躬身，禀是柴选侍已至，送了份例的冰来，只是这份例与以往见过的有异，外头的人也不敢肆意做主应下。菱花镜里，我将最后半寸柳眉描完，挑出个细弧。若是小璿书在，她必然不爱这样的眉宇）
唤她进里屋来吧

进入内室时，先将冰桶放下，再折身问师美人一声安，我在一旁立着，知道方才那些奚女们踟躇的缘由，但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同她说：
“娘子见罪，许是去岁冬天的冰存的不够多，眼下各宫分去的冰块都不大多，只有福宁、坤宁、圣瑞，并小重山和缀云间几处是全的。”

（这是何意，连夏也不肯安稳度了?克扣为常，先前是烛火少了一半，如今又生事端。蛾眉鲜颦，如今却成川，一方怨意聚胸腔。明其在职自难当，少不得各处皆受恼，故放宽少许颜色道）
除了这几处，竟是一应削减了用度?
（佛珠转寰在指尖，以一珠轻扣，细隙现。原不是甚么好物，拿来换冰也成问题。一声低叹注入四围，耐不住这严酷重热的天儿）
当真难挨，往后可要怎么好。上回减半烛火用度，也不过早睡些时辰就行了。而眼下少冰，心也不得净。

献宗宫里的娘子不多，故总额是定好的，如今采选纳进来诸多娘子，既不够瓜分，只能先捡着紧要的来。况恭节皇后对馆陶公主溺宠的很，公主月例里超出来的，也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先代残余的弊病，实非朝夕能改，应一声，同她道：“委屈娘子了。”
但听说烛火也被削减时，还是有些惊讶的，夏季多用冰，放在宫里倒算合理，但有哪里，需要白日多用烛呢？未得其解，只能先尽力帮她想想办法：
“临水的亭上都很凉快，娘子不妨去走走，冰放在新打的井水里，也能多存些时候。”

（份例这些东西，原本该依着祖制，而现如今谋事在人，汲取她人哺乳，喂养自己的娇儿，可堪怜哉）
只能如此了
（绵软软道一句哀诉，徒留怨意在怀。宫中的才人、美人何其委屈，波折未平又起，福泽之余不得沾，却免不了受权势牵连。奚女奉上茶来，散出软似云雾的柔汽）
坐下来饮杯茶吧。
（我闲闲拨弄着茶盖子，嘴里尝不出什么味儿，这少不了那几位掌权者的功劳）
我也烦闷，临水的亭里常有人呢，烈日当头时，行礼压身的，纵有顶可纳凉，也会出一身的细汗

我原意是不想再吃她一杯茶的，现如今宫里的东西这样紧缺，仿佛我吃什么，用什么，都成了一种罪过，大内不是历练神佛的地方，原不必这样清心寡欲。
但我又不忍拂她好意，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来不，因而是如她所说，称谢接茶。
恭节皇后和圣人，似乎都不常往殿外走，原不知德慎两位娘子，有这样多的闲情雅兴，盛暑里也爱赏景。如今轮到我爱莫能助了，只得耸起一座小尖山，低语着：
“也只有竹夫人，还能效力几分了。”

（偏首一眼廊前竹夫人，虽有竹篾送风穿堂，也顶不得多大用。人心中的燥热，不少是因上殿者不公。今夏之炎不过是火星苗头，纵要能叠炎引于原野，也得先有含沙之风为助）
竹夫人，到底是差了寒冰许多的，冰碗便做不了
（指尖触在彩釉瓶上涉风凉，透进两三分的舒骨宜，须臾又汲指上温，便重捻另一边的薄瓷）
你们四处送冰，也不好过吧
（寥寥一句，言似笃定）

我的生活，其实没有那么难受。躲在福宁或坤宁，我在做一桩桩好差事，但面对她的问，却坚定的点点头：
“内仆局的份例也总是不足的。”
“且也不是哪宫的娘子，都像您一样体贴入微，善解人意。”
我并不吝啬自身的夸奖，师美人的性格是切实的好，且如今又很得圣眷，我同她亲近是很利得的好事。

（众人皆有所困，或囿于牢笼，或险衅。身在何地，效忠何人，也都有为难之处。嫔妃似雀鸟，纵有光彩尾羽，也是陷于金丝笼中的一份子，算不得自由身。何况为雀鸟的，也有天差地别。有全然捧在掌心细呵的，如列妃位；而大多众鹊者不胜其，只得受之粮，顺而昌）
少有人誉我了，你若说下去，可替那珍稀的凉冰顺我心去了
（笑言罢，又道两三闲话，谴奚女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