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最后的生死关头——曹公,就让我们,好好地来战一场吧!
从襄阳到江津渡,常走的官道便有五条,更兼其中村镇交错,小路更迭,谁也说不清哪条路怎么走会更快些。又或者说,诸葛亮原也没打算让刘备走常理上最近的那条路,理由很简单,他们能知道最近的路,于曹操显然亦同。
果然不出诸葛亮所料,仗着人数优势,曹操将三十万大军分布五路,分派五员大将从五个方向包抄而来,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口袋自四面八方逐渐收网,誓要将猎物困死在囊中。而刘备那条长长绵延数十里的队伍,恰似一根细如牛毛的毫针,便看其纤细程度能否从这口袋的哪条缝隙里穿隙而出了——诸葛亮想做的,就是牵扯住收网的绳索,腾出足够的空间,让那根长针安然无恙地穿出去。
道理看起来十分简单。
两天一夜。
“先生,您要不去歇歇,这儿咱老哥儿几个看着呢。”一个校尉模样的老兵矮身伏到孔明身侧,他原是跟着张飞从北方一路打到南下的士卒,也曾有幸成为被初出茅庐的先生调教的亲兵之一。对着这个做他儿子还嫌小上几分的先生,从一开始的不屑为难,到现下被派到此处护他周全,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像他这样的人,不想死,也不怕死,孤自飘零了大半辈子,无儿无女也无家无室,即使在这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境地里也可以想起安顿下来的一顿烤肉香,若是能和新兵蛋子扯上两句嘴皮,没准梦里还能想到要讨个老婆好逗小子。他不会逃,娘的当逃兵才是孬,可是,守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他又一次带着探询的神色看向孔明——挺高个儿,腰背绷直却稍嫌窄细了些,皮肤也较他们的更白细些,到底是读书人么,穿着一水儿的白衣裳,蓝灰色的纶巾,平日里的束带玉佩换了条军中的皮革带,腰间也像模像样的挂了柄剑,手里倒是一刻不离的握着把羽毛扇,此刻正蹲身藏高高的苇草后,像是在隐藏些什么。
“啊?”听到声音诸葛亮转过头,一双眼睛因为连日的打熬泛着血丝儿——看得老兵又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年轻不晓事的,军伍里哪有一个人事儿全揽了的道理,这么连日连夜地守着是个人都受不了,上了战场连兵器都扛不住,还顶个什么用?
“哦,王校尉。”孔明略略仰了仰因长期弯伏而有些僵硬的脊背,一向自信张扬的笑容里竟带了些羞赧,“就在这一两天的时间了,不亲自看着放心不下。”说着目光又投向了不远处的山坡坡顶,过了正午的太阳早没了方才的气焰,云层半掩着洒下暖洋洋的光。
这条古道同先前刘备走的那条大道原是分叉开去的两支,大道通当阳县,古道走汉川镇,偏偏那大道在经此处的时候,由于前面那座景山的遮挡,竟生生向西歪出去数里,山后丘陵起伏小路难行,大道将将与古道靠近,可巧前方数里又因着湖泊沼泽的阻隔,古道亦复向西偏了出去,年久失修,竟渐渐地没了行路的痕迹。当初定下断后之计,固然是知道曹军追撵甚急如无断后便有全军覆没之险,但内心未尝就丝毫没有凭着地利之势欲同曹操争一个高下的意思。此处山丘沼泽,道路交汇,若能扼守于此,未必没有胜算——这是诸葛亮将方圆三十里地形尽皆查探后得出的结论。曹军日行百里,先锋虎豹骑更是日行近千里,如此推算,今日,曹操大军必至!
然而近处草木摇曳,静谧得几乎没有人声。
诸葛亮不禁有些恍惚,他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计算曹操与主公的行路,一次次地确保时间上绝无一丝一厘的误差,可脑中来来回回想起的,却是自己两天来等到的各种人——糜竺糜芳押送的最后一批军资,简雍孙乾和自己怀胎八月的妻子,刘封护送的又一批负伤百姓,刘琰和失魂落魄的甘夫人——可偏偏最应该出现的赵子龙将军,却迟迟不见踪影。
日头偏西,未时末了。
“先生!先生!”身边突然传来压抑而急迫的呼喊,诸葛亮急忙探出头——黑压压的大军,终于成群结队的蚁群般,漫过了山头。
只有八百人——当诸葛亮看到迎着日头的红罗伞盖后单旗帜便不止八百面的大军时,说丝毫不害怕,那一定是假的。
山头,山腰,山脚——步骑结合,是阵型。诸葛亮第一反应是好笑——他曹操赶路还结阵,倒是看得起他诸葛孔明了。
不过很快诸葛亮就知道是他想多了——山头层层叠叠地还不好说,山脚下的那一片,却是明显地出现了阵脚不稳的迹象。正疑惑间,却见日头下寒光一闪,兵器的冷硬折射出炫目的色彩——有人闯阵!
赵云已经是第七次闯进曹军的阵形了。
刺、挑、劈、割、扫。已经没有招式可言了,只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杀戮。从找到重伤的糜夫人和幼主,提枪上马,已近四个时辰。甲衣渗寒,白马浴血,长枪的阴冷即便七月酷暑也无法温暖,何况碧血丹心从来不是诗人笔下的浪漫,而是逐渐涣散的神智和愈而复裂的伤口。
时间是最强的谋主,单骑入阵并不能使阵法发挥其巨大的威力,但即使是气力的消磨也足以使一个人崩溃。
赵云已经濒临绝望了。握枪的手早已麻木,就连眼皮也似乎承载不住鲜血的重量而沉沉欲坠,一次次逼得他阖上,又被新的血液刺激的再度睁开。机械地挑开刺到面前的一杆长矛,胯下的白马似乎亦不堪重负暴躁地踏起四蹄来,他连忙将马稳住,俯身避过扫来的一戟,起身回撤的瞬间,好像有雪亮的光芒照亮了他的眼睛——那是未染血的兵器折射出的斜照。瞳孔剧烈地一缩,心里席卷而起的一股狂喜让他几近疯狂——是援军!援军来了!
有了希望,人就可以爆发出超越人体极限的本能。嘶吼,疲倦的身体积蓄的最后力量被彻空凌霄的铁血豪情激荡成对生命最初的渴望。包围的人群似乎松动了,攻击的兵器似乎脱力了,以为杀不完的敌军终于有了尽头——
“驾!”长枪横扫跃马残阳,战神凛冽的肃杀下无鞘的青釭剑削出一片直立的矛头,马蹄落处除了敌人的哀嚎,便是血肉入泥的沉闷。
终于,七出。
从襄阳到江津渡,常走的官道便有五条,更兼其中村镇交错,小路更迭,谁也说不清哪条路怎么走会更快些。又或者说,诸葛亮原也没打算让刘备走常理上最近的那条路,理由很简单,他们能知道最近的路,于曹操显然亦同。
果然不出诸葛亮所料,仗着人数优势,曹操将三十万大军分布五路,分派五员大将从五个方向包抄而来,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口袋自四面八方逐渐收网,誓要将猎物困死在囊中。而刘备那条长长绵延数十里的队伍,恰似一根细如牛毛的毫针,便看其纤细程度能否从这口袋的哪条缝隙里穿隙而出了——诸葛亮想做的,就是牵扯住收网的绳索,腾出足够的空间,让那根长针安然无恙地穿出去。
道理看起来十分简单。
两天一夜。
“先生,您要不去歇歇,这儿咱老哥儿几个看着呢。”一个校尉模样的老兵矮身伏到孔明身侧,他原是跟着张飞从北方一路打到南下的士卒,也曾有幸成为被初出茅庐的先生调教的亲兵之一。对着这个做他儿子还嫌小上几分的先生,从一开始的不屑为难,到现下被派到此处护他周全,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像他这样的人,不想死,也不怕死,孤自飘零了大半辈子,无儿无女也无家无室,即使在这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境地里也可以想起安顿下来的一顿烤肉香,若是能和新兵蛋子扯上两句嘴皮,没准梦里还能想到要讨个老婆好逗小子。他不会逃,娘的当逃兵才是孬,可是,守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他又一次带着探询的神色看向孔明——挺高个儿,腰背绷直却稍嫌窄细了些,皮肤也较他们的更白细些,到底是读书人么,穿着一水儿的白衣裳,蓝灰色的纶巾,平日里的束带玉佩换了条军中的皮革带,腰间也像模像样的挂了柄剑,手里倒是一刻不离的握着把羽毛扇,此刻正蹲身藏高高的苇草后,像是在隐藏些什么。
“啊?”听到声音诸葛亮转过头,一双眼睛因为连日的打熬泛着血丝儿——看得老兵又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年轻不晓事的,军伍里哪有一个人事儿全揽了的道理,这么连日连夜地守着是个人都受不了,上了战场连兵器都扛不住,还顶个什么用?
“哦,王校尉。”孔明略略仰了仰因长期弯伏而有些僵硬的脊背,一向自信张扬的笑容里竟带了些羞赧,“就在这一两天的时间了,不亲自看着放心不下。”说着目光又投向了不远处的山坡坡顶,过了正午的太阳早没了方才的气焰,云层半掩着洒下暖洋洋的光。
这条古道同先前刘备走的那条大道原是分叉开去的两支,大道通当阳县,古道走汉川镇,偏偏那大道在经此处的时候,由于前面那座景山的遮挡,竟生生向西歪出去数里,山后丘陵起伏小路难行,大道将将与古道靠近,可巧前方数里又因着湖泊沼泽的阻隔,古道亦复向西偏了出去,年久失修,竟渐渐地没了行路的痕迹。当初定下断后之计,固然是知道曹军追撵甚急如无断后便有全军覆没之险,但内心未尝就丝毫没有凭着地利之势欲同曹操争一个高下的意思。此处山丘沼泽,道路交汇,若能扼守于此,未必没有胜算——这是诸葛亮将方圆三十里地形尽皆查探后得出的结论。曹军日行百里,先锋虎豹骑更是日行近千里,如此推算,今日,曹操大军必至!
然而近处草木摇曳,静谧得几乎没有人声。
诸葛亮不禁有些恍惚,他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计算曹操与主公的行路,一次次地确保时间上绝无一丝一厘的误差,可脑中来来回回想起的,却是自己两天来等到的各种人——糜竺糜芳押送的最后一批军资,简雍孙乾和自己怀胎八月的妻子,刘封护送的又一批负伤百姓,刘琰和失魂落魄的甘夫人——可偏偏最应该出现的赵子龙将军,却迟迟不见踪影。
日头偏西,未时末了。
“先生!先生!”身边突然传来压抑而急迫的呼喊,诸葛亮急忙探出头——黑压压的大军,终于成群结队的蚁群般,漫过了山头。
只有八百人——当诸葛亮看到迎着日头的红罗伞盖后单旗帜便不止八百面的大军时,说丝毫不害怕,那一定是假的。
山头,山腰,山脚——步骑结合,是阵型。诸葛亮第一反应是好笑——他曹操赶路还结阵,倒是看得起他诸葛孔明了。
不过很快诸葛亮就知道是他想多了——山头层层叠叠地还不好说,山脚下的那一片,却是明显地出现了阵脚不稳的迹象。正疑惑间,却见日头下寒光一闪,兵器的冷硬折射出炫目的色彩——有人闯阵!
赵云已经是第七次闯进曹军的阵形了。
刺、挑、劈、割、扫。已经没有招式可言了,只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杀戮。从找到重伤的糜夫人和幼主,提枪上马,已近四个时辰。甲衣渗寒,白马浴血,长枪的阴冷即便七月酷暑也无法温暖,何况碧血丹心从来不是诗人笔下的浪漫,而是逐渐涣散的神智和愈而复裂的伤口。
时间是最强的谋主,单骑入阵并不能使阵法发挥其巨大的威力,但即使是气力的消磨也足以使一个人崩溃。
赵云已经濒临绝望了。握枪的手早已麻木,就连眼皮也似乎承载不住鲜血的重量而沉沉欲坠,一次次逼得他阖上,又被新的血液刺激的再度睁开。机械地挑开刺到面前的一杆长矛,胯下的白马似乎亦不堪重负暴躁地踏起四蹄来,他连忙将马稳住,俯身避过扫来的一戟,起身回撤的瞬间,好像有雪亮的光芒照亮了他的眼睛——那是未染血的兵器折射出的斜照。瞳孔剧烈地一缩,心里席卷而起的一股狂喜让他几近疯狂——是援军!援军来了!
有了希望,人就可以爆发出超越人体极限的本能。嘶吼,疲倦的身体积蓄的最后力量被彻空凌霄的铁血豪情激荡成对生命最初的渴望。包围的人群似乎松动了,攻击的兵器似乎脱力了,以为杀不完的敌军终于有了尽头——
“驾!”长枪横扫跃马残阳,战神凛冽的肃杀下无鞘的青釭剑削出一片直立的矛头,马蹄落处除了敌人的哀嚎,便是血肉入泥的沉闷。
终于,七出。